石之轩 发表于 2006-9-1 22:35:59

第四十章归去来兮,且看国士识似大海,笔如巨椽
袁世凯和新上任的直督杨士骧交接了手续,即到北京的军机任上报道。慈禧却又下旨,任袁世凯的大儿子袁克定为商部的尚书。袁世凯知道这是慈禧安慰自己,想着如今事已至此,有进无退,便渐渐安下了心来,为慈禧太后的预备立宪出力。
与袁世凯同时调往军机处的还有张之洞。他二人心知肚明这番明升暗降,是慈禧为中央集权所作的安排,在当时的封疆大吏之中,以他二人实力最大,如今免了原职进军机处,一方面剪除了地方上拥疆自雄的倾向,一方面以张、袁二人的才具威望强化朝廷的份量。张袁二人此刻也盼立宪早日成功,入京不久便向慈禧推荐杨度,说他精通宪政,才堪大用,宜入宪政编查馆任职。慈禧立刻准奏,赏杨度为四品京堂,委以编查馆提调之职。袁世凯忙发电给驻日使馆,请其催促杨度速速回国任职,参与立宪。杨度得信豪气满胸,仰天大笑,笑罢,即收拾行装,别了梁启超等人,兴匆匆、高视阔步乘船回国。

杨度回国,先到湖南湘潭自己与熊希龄等合办的华昌公司去看了一遭,问起经营境况,得知资金短缺,杨度就说:“不要发愁,资金由我来解决。”然后飘飘然北上入京。
杨度到了北京,先奔袁世凯的府第锡拉胡同而来。袁世凯满面春风迎了出来,执杨度之手而笑,说:“旷世逸才杨先生来了,立宪之事这可就全靠你了。”说着将杨度迎进客堂。
杨度说:“这是我一直盼望做的事。我会尽我的所能,把事情做好。不过,我有一不情之请,还要请袁大人帮帮忙。”于是说了华昌公司欠缺流动资金、希望袁世凯以官款协助银帮助的事。
袁世凯爽快地答应了,说:“没问题。这点小事要都办不了,那还不让杨先生你小看我了。”
杨度连忙称谢。这时侍女报说饭菜已经备好,袁世凯即命将饭菜端到会客室。立刻就有五六位下人忙活起来,片刻工夫摆好了桌椅,然后一盘盘菜肴端了上来,宽大的八仙桌上海陆横陈、色香俱美。袁世凯吩咐下人:“传克定,克文来拜见杨先生。另外请周老师也来作陪。”
袁克文,袁克定分别是袁世凯的长子和次子,而周老师则是袁世凯的女家庭教师,名叫周道如,因博学有才,颇得袁家的爱戴。袁世凯因杨度是大名鼎鼎的文人,所以请出周老师来陪酒,好让席上的共同语言多一些,以增加宴饮的的气氛。
一小会工夫,袁克定袁克文两兄弟就来了。袁克定的年龄约和杨度相仿,袁克文则只有二十四五岁的样子。袁世凯向两个儿子喝道:“这位就是我常说的杨度杨先生,快来拜见!”
两兄弟一齐向杨度拱手,说:“见过杨先生。家父常说先生博学多才,我俩只恨不能亲聆先生的教诲,今日可如愿以偿了。”
杨度忙还礼,说:“不敢当,那是大人爱才心切,所以给我脸上贴金,咱们以兄弟相称吧。”

石之轩 发表于 2006-9-1 22:37:40

正在和袁氏两兄弟扰攘客气的时候,周道如进来了,她似乎三十岁不到,美貌而文雅,乌黑的头发盘在顶上,给人以高雅、安详的感觉。袁世凯忙将杨度介绍给她,笑着对她说:“我怕我这个粗人招呼不好杨先生,这才请你来相陪。”
周道如对着杨度福了一礼,杨度还礼。周道如微笑着说:“杨先生风神俊朗,确是大师的风范,我听你的大名很久了,可巧在今日见到。”
杨度谦逊说:“我只是浪得了一点虚名,没有干过什么实际事情。”
袁世凯招呼杨度等入席坐定,侍仆们斟上酒来。玻璃杯里绿莹莹的酒色如春叶方绽。袁世凯笑容满面,举杯说道:“此酒是山西有名的竹叶青,味道和一般的酒略有不同。我以酒喻人,用它为杨先生接风。大家共干一杯,贺杨先生得朝廷看重,参与立宪的大事。”
众人齐声附和,站起来与杨度碰杯,然后仰身喝干。
仆役又斟上酒来。杨度举杯站起,环顾席上各人后,把目光对着袁世凯,说:“袁大人在上,杨度能一展所学,为立宪的大业奔走,全赖大人厚爱。杨度仅以此酒,祝大人事业早成,为我神州重开盛世立下不朽的大功。”
袁世凯呵呵笑道:“谢先生吉言。”然后大家干完了第二杯,开始品尝菜肴,袁家的饭菜不用说是极尽精美的,宾主谈笑饮宴,气氛融洽有序。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一个书生模样的中年人敲门进来,很礼貌的向袁世凯报告说:“大人,詹天佑要去张家口一带为京张铁路勘查地形,特来辞行。”
袁世凯站了起来,对杨度说声对不起,就匆匆出去了。
袁世凯一走,他的二儿子袁克文首先活跃起来。这个贵公子长得一表人才,满脸的书卷气,雅趣非常,更难得的是他对诗词文章,绘画书法,古董的鉴赏等等,无一不懂,无一不精,甚至连唱昆曲也极为内行,他妙语如珠,将席上的气氛弄得热闹起来了,大家都放松开来,言笑不羁,其乐融融,连一向安静恬淡的周道如也笑得花枝乱颤,就吩咐袁克文唱一段昆曲,以娱嘉宾。
袁克文笑着离座,走到离桌五尺许处站定,先来了一个仪态万千的亮相,然后轻移台步,模仿深闺佳人的姿势,左顾右盼绕了一圈,步态固然极端女性化,脸上的表情也惟妙惟肖。周道如就带头鼓起掌来,杨度也笑嘻嘻猛拍两手,只有袁克定很敷衍的拍了几下手,脸上却是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显然对袁克定的放浪形骸甚不满意。

石之轩 发表于 2006-9-2 21:46:24

袁克文又走了一圈台步,就莺莺呖呖的唱了起来,原来唱的是《牡丹亭》中《游园惊梦》一折,他扮演的自然就是千娇百媚的才女杜丽娘了。袁克文曼声细唱,脸上交替变化着惊喜、羞涩、陶醉、怅然各种表情,把一个怀春少女的情怀,模拟得细腻而且逼真。一折唱完,连杨度这平时不好声色的人,也不由对袁老二的多才多艺表示钦佩,因而大鼓其掌。
袁克文受到了鼓舞,欢喜得什么似的,就自告奋勇,还要唱一出拿手的《长生殿》。袁克定却板着脸说:“老二,适可而止,不要再胡闹了。”
袁克文正在兴头上,哪肯听克定的话,执意要唱。杨度与周道如忙劝解兄弟两个,正闹得不可开交,传来“哼”的一声,袁世凯又进来了。
袁克文吐了吐舌头,如兔子一样快,溜回到座位上,装出规规矩矩的样子。袁克定一脸不屑的表情,斜了弟弟一眼,也“哼”了一声。
袁世凯阴沉着脸,瞪着袁克文。袁克文低着头,不敢吭声。袁世凯喝道:“又是你胡闹。站起来!”
袁克文诚惶诚恐的站了起来,瞅了杨度与周道如一眼,很尴尬的样子。
周道如忙笑着对袁世凯说:“大人,你这就不对了,克文唱戏可是为了让杨先生高兴,再说,也是我怂恿他唱的。”
杨度也相帮周道如劝袁世凯,说:“二公子多才多艺,诗词书画无所不通,袁大人你应该高兴才对。”
袁世凯摇了摇头,脸色缓和了点,对杨度苦笑一声,说:“让杨先生见笑了。这个老二呀,一天到晚不干正事,就知道风花雪月,假名士,真浪子,让我伤透了脑筋。周老师呀,”袁世凯转头对周道如说:“他还算听你的话,你帮我调教调教他,不要让他尽迷恋那些东西。”
周道如却对袁世凯的话很不以为然,一本正经的说:“大人,克文是个真正的才子,过目成诵,又悟性极高,学啥会啥,他的性格也是这一路的。你要让他变成你那样的人,那是难为他了。”
袁世凯连连叹气,说:“这小子半点也不象我,唉,或许你说得对,他就是个浪子的料,但决不能让他太张扬了。”他瞪着袁克文,又喝道:“坐下!好好陪杨先生吃饭,你那些扭扭捏捏的臭戏不许唱了,和杨先生谈诗论文的倒还可以。克定,你也要多和杨先生亲近亲近,学些真正有用的学问。”
袁克定答应了一声“是”,袁世凯很抱歉的对杨度说:“真不好意思,不能陪你吃完这顿饭了。我必须现在到军机处去。”
袁克定惊问:“发生了什么事?这么急?”
袁世凯说:“朝廷派唐绍义去印度,和英国人谈判西藏问题。”说到这儿,袁世凯怒气勃发,嘴角的胡子也翘了起来,说:“贪得无厌的英国佬,一直想把西藏划入他的势力范围,唐绍义是这次谈判的全权代表,感觉压力很大。张之洞大人刚才派人来叫我,叫到军机处商量一下,给唐绍义定一个谈判的基本框架。唉,杨先生,你莫要怪我,我是身不由己,自己的时间是很少的。”
杨度说:“袁大人握发吐晡,无非为了国家,我佩服你还来不及,哪敢怪责,你快去吧。我和大家聊一聊,也该去报到了。”

石之轩 发表于 2006-9-2 21:47:26

袁世凯笑道:“不怪就好,那我就走了。”
杨度、周道如、袁氏兄弟在袁世凯走后,又谈笑了一会,饮宴就接近尾声了,杯盘狼藉。此时,客厅门口大踏步走进一个人来,此人方面大耳,长须垂胸,约摸五十多岁年龄,一看就知道是个饱学的老儒。他叫方地山,是袁世凯的门客之一,同时也是袁克文的国学启蒙老师,袁克文的诗词对联以及金文音韵等学问,就来自于他的传授。方地山为对联名家,当时被称为“联圣”,袁世凯罗致他在家,于各方面都很看重,生活起居待遇优厚,他自己有一幅对联对此有形象地描述:
          出有车入有鱼当代孟尝能客我
         裘未敝金未尽今年季子不回家
把袁世凯说成好客又有雄才大略的孟尝君,自比为战国时的纵横家苏秦,既夸了东家,又夸了自己,确是大手笔的风范。
袁克文一见老师进来,连忙起身问好,袁克定却正襟危坐,既不起身,也不招呼。
方地山看着袁氏兄弟,说:“段祺瑞与冯国璋两位将军来了,我已将他们招呼在小客厅里,袁大人不在家,你兄弟俩去一个招呼招呼。”
袁克文转头看大哥克定,笑道:“这事大哥去最为合适,我们饭也算吃完了,我还有要事要办。”
袁克定狠狠地瞅了克文一眼,站了起来,说:“就你整天忙些不相干的事!好吧,我去。杨先生请宽坐。”
杨度说:“饭吃完了,我也该去编查馆报到了。”
袁克定就走了出去。
周道如问袁克文:“你不趁机向杨先生讨教讨教,又要忙什么去?”
袁克文笑眯眯的看着方地山,说:“我要去上海一趟,哪儿有个朋友帮我搞到了“董美人”,我必须赶紧把董美人弄到手,到时候方老师你也可以好好欣赏欣赏了。”
周道如柔声劝袁克文说:“小二,你也大了,该学点正经事了,声色一道,不可追求太多。”
袁克文哈哈大笑,指着周道如对方地山说:“周老师误会我了,我袁老二可是多才多艺,爱好广泛的,声色虽好,但还有对我更有吸引力的,周老师请听我解释。”
原来“董美人”是“董氏美人墓志铭”的简称,乃是隋炀帝第三子、蜀王杨秀爱妃董美人的墓前石碑。董美人姿容美艳,十九岁而亡,杨秀极其悲痛,亲手撰文,请当时的高手刻碑以志纪念。此碑于道光19年出土于陕西,一出土就在书法界引起了轰动,被认为是中国楷书真正成熟的标志,它上承北魏书体,下开唐朝新风,其布局平正疏朗,字体端严妍美,骨秀肌丰,清丽不可方物,实为楷书中不可多得的精品,但此时董美人碑石早已毁坏了,只有拓片流传于世,袁克文所中意的,乃是碑石尚在陕西时就拓下来的“蝉翼拓”,极是名贵难得,往往拿数千两银子买不到一纸“蝉翼拓”,书法界人士,以没见过“董美人”为耻。  
听袁可文解释完,周道如恍然大悟,笑了起来。
方地山却“哼”了一声,沉着脸说:“ 你去上海,恐怕不光是为了董美人一个事情吧?”
袁克文笑着说:“那当然,那当然。已经去了,肯定要去看看汪笑依的戏,再搞几张珍贵的邮票,听说红印花小字“当壹圆”邮票在上海出现了,另外,宋版的《毛诗》和《礼记》也在那儿发现了踪迹,我这次去,就是要把它们一网打尽。”
杨度看着袁克文,叹了口气,心想:“这是个不务正业的浪子。”

石之轩 发表于 2006-9-2 21:48:40

袁克文对着杨度打躬作揖,说:“别笑话我。忧国忧民的事,杨大哥你们去做吧,我袁老二虽然聪明伶俐,但喜好的是玩,书法绘画,古董旧书,那才是我的嗜好。哈哈,兄弟要走了,咱们改日见。”边说边走向门口,同时高声吟诗:“白日放歌须纵酒, 黄金散尽为收书。” 接着闪出门外,不见了。

袁克文乘火车第二天就赶到了上海。他想先去找收藏家罗振玉,却见街上行人纷纷涌往公共租界,袁克文不明所以,正纳闷儿,听见有人大笑着叫他:“寒云兄,别来无恙,又到上海来搜罗什么宝贝?”
袁克文有个号叫“寒云”,一般他的同好都以号来称呼他。袁克文回过头去,却见是青帮的李征五,他的身后还跟着几个挺胸凸肚的小兄弟。这李征五是上海青帮最早的大亨,好交朋友,讲江湖义气,前几年就和袁克文认识了,对袁的才气也挺佩服。两人见过礼,袁克文就问:“五哥,街上这么多人都干什么去,熙熙攘攘的尽朝一个方向走?”
李征五满脸兴奋,说:“好叫寒云兄得知,今日章太炎要出狱了,章疯子名气太大了,认识不认识的人,都想去看看他。这人是个革命党,敢写文章骂皇帝,真是一条好汉,三年前他被抓进监狱的,今日刑满释放了。兄弟我也很仰慕他,想去见一见。”
袁克文说:“章疯子的文章确实不错,堪称一代宗师,我也与你一起去看看吧。”
李征五大喜,拥着袁克文就走。

提篮桥监狱门外的街道上挤得人山人海,李征五三拐两拐,穿巷过户,不一会就领着袁克文到了监狱的门口,却见那儿早已停了一辆马车,马车旁站着六七个人,李征五认识的有二个,便是名声很大的蔡元培和章士钊,李征五和他们见过了礼,又把袁克文介绍给他们认识。正扰攘间,监狱的大铁门开了,两个狱警扶着蓬头垢面,瘦成了一把骨头的章太炎走出大门,然后放开章太炎,退入门内,大铁门就又迅速关上了。
蔡元培章士钊快步迎了上去。章太炎头发胡子都极长了,乱蓬蓬的,又脏又臭,人虽廋,精神似乎还不错。他扫视了一眼外面的人群 ,向前走了两步,蔡元培章士钊就抢到了他的面前。两个人欢喜无限,高声大叫道:“柄麟兄,你自由了,你出来了!”说着去扶章太炎,同时纵声大笑。
章太炎往前一扑,张开两臂抱住蔡元培与章士钊,然后号啕大哭起来,泪如雨下,哭道:“我出来了,我出来了,我出来不出来有什么要紧,可邹容死了,我的好兄弟邹容死了。”
章太炎在办《民报〉的时候,曾和意气相投的章士钊,邹容及张继结为异性兄弟,四人中以邹容年龄最小,大家对邹容也最为疼爱。所以章太炎这么一哭,惹得章士钊也忍不住哭出声来,蔡元培连忙解劝,但章太炎哭得惊天动地,伤心之极,怎么劝也劝不住。
李征五就在旁边大声喊起来:“章先生,今日该笑不该哭,你是条硬汉子,大家都很佩服。请先生别哭了!”
李征五这么一喊,围观的人群中立刻就有许多人响应,齐声喊道:“章先生,不哭了。”“章先生,你是大师,决不能哭。”
章太炎听见这么多人在喊,就直起身子,用手一抹眼泪,透过笼罩眼上的乱发朝周围的人群看,大家都哄笑起来。章太炎挺起瘦骨嶙嶙的胸膛,也大笑起来,边笑边说:“是该笑,是该笑。章神经是死不了的,哈哈,我死了,谁来写共和开国的宣言呀!”

石之轩 发表于 2006-9-3 20:50:51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笑声,笑声中夹杂些掌声,为章太炎的豪情喝彩,后边的人能听见章太炎的声音,却看不见他的人,就起哄朝前挤,有几个小瘪三趁机怪声怪气的在后边喊:“章大师,我们看不见你的样子,你过来,让大家都看一看呀。”“章太炎,你到底什么样子呀?看不到你我们可有多遗憾那!”
蔡元培章士钊听得蹙起了眉头,章太炎听得大怒起来,他立刻掉转头,对着发声的地方大骂:“不要脸的小瘪三,滚出来,我章疯子什么样的妖魔鬼怪没见过,你们几个小怪物竟敢来戏弄我!看我疯子不揪下你的耳朵来咬一口。”
人群马上静下来了,有几个人偷偷的在笑,但不敢笑出声音。人群最中间却有个瘪三不甘心,大声说了一句:“章疯子好大的臭脾气。”
李征五大声说:“章先生是为了革命才坐牢的,谁对章先生不敬,大家就一起揍他!”他一挥手,手下的几个人马上冲进人群,去抓那个瘪三。
蔡元培给李征五他们摆摆手叫算了,人群中那个瘪三也溜了,没能找见。章太炎却还意犹未尽的又骂了一阵,这才收住金刚怒目的表情,在蔡元培章士钊的搀扶下走向那辆马车,他向车旁的几个熟人点头招呼,又向李征五他们招招手,然后上了马车,马车直接驶向黄浦江码头。第三天,章太炎出现在日本东京,在同盟会总部外的街道上,接受孙文及一大批留日学生的欢迎。

章太炎的到来,喜翻了孙文,他和章太炎抱在一起,两个人都放声大笑,笑了一阵,两个人又松开来相互对视,然后孙文双手握着章太炎的双手,用劲的摇,边摇边说:“炳麟来了,炳麟来了,我无忧了!”
这是他们二人的第三次见面,前两次见面也都是在日本。前来欢迎章太炎的青年留学生却大都是第一次看见他,章太炎的文章学问本来就很得大家的仰慕,加上又为革命坐了三年洋人的牢房,所以大家都把他当英雄一样看待,一个劲的鼓掌欢呼。
章太炎看着孙文,乐呵呵的笑了一阵,然后就瞪着眼睛问:“ 你为什么无忧了,想让我给你当差?”
孙文悠然自得的说:“那是自然。《民报》的主编张继去南洋了,你还没有出监狱,主编的差事就给你想好了。”
于是就携了章太炎的手,同进《民报》社内,欲亲自主持,给章太炎举行加入同盟会的仪式。
章太炎一翻眼睛,说:“你还没有问我肯不肯入你的同盟会,就先给我安排差事,简直岂有此理。”
孙文笑得合不拢嘴,说:“我派人接你来东京,就知道你非入同盟会不可。”
章太炎奇道:“为什么?”
孙文哈哈大笑,说:“你的光复会人马都进了同盟会,蔡元培进了,陶成章进了,你不入会想干什么,想到保皇派那边去?你把皇帝骂惨了,保皇派也不会要你的。”
章太炎说:“那倒是,宁愿当和尚,也不能去保皇派那里。”
孙文说:“《民报》是同盟会的机关报,是咱们的喉舌,你给主持吧,在舆论上,决不能让保皇派占了上风。”

石之轩 发表于 2006-9-3 20:59:22

章太炎晃荡着脑袋,乱蓬蓬的头发下面满是灿烂的笑容,他极尽夸张挥舞着胳膊,说:“放心,放心。不把保皇派批驳得体无完肤,焦头烂额,不骂得他们狗血喷头,心惊肉跳,丧魂落魄,狼狈不堪,显不出我章疯子的气魄和本事。我要大干一场了。”
旁边的胡汉民就问:“那何时给你举行入会仪式?”
章太炎摆着手说:“且慢,且慢。我要问孙先生三个问题,答得对了我的心思,我就马上入会。孙总理,如何?”
孙文笑眯眯的在旁边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说:“请问,孙某有问必答。”
章太炎就问:“你活在世上,最感兴趣的是什么事?”
孙文说:“自然是革命。”
章太炎又问:“除过革命,还有没有你感兴趣的事?”
孙文说:“有啊,那就是读书。”
章太炎高兴得直拍大腿,说:“很好,很好,很对我的脾气。”然后他向着孙中山伸长脖子,又问:“那么在革命和读书之外,还有没有你感兴趣的事,如果有,那又是什么?”
孙文微笑着,慢腾腾说:“有,那就是WOMEN。”
章太炎大笑起来。旁边的人也忍唆不禁,莞尔而乐。
章太炎拍着巴掌笑得站了起来,说:“很坦率,说了真话,我很佩服。好,同盟会我入定了,举行仪式吧。”
第四十一章东瀛樱花飘零
  
此时的同盟会,会员已经达到三万多人,成立不到两年时间,其发展的速度是惊人的。兴中会、华兴会两个组织的人全都入了同盟会,光复会的许多成员也相继入,另外,还有其他革命团体的成员,倾向革命的帮会头领以及不少留日学生也都纷纷加盟。与此同时,同盟会在香港、河内、南阳等处也建了分会,国内各省也指定了主盟人,负责接纳志士入会及往来联络等事宜。
章太炎是与梁启超同样级别的文豪,思想深邃,同怀忧国忧民之心、救国保种之意,又对中华的文化及其眷恋推崇,他们两个曾经是朋友同志,但现在两人却一个狂热的倡导革命,一个拼死反对革命。二人继续前边未了的论战,以《民报》与《新民丛报》为阵地,又斗在了一起。
章太炎、梁启超这一交上手,各呈平生绝学相搏,妙论纷呈、文采如花。思想的火花、理论的精髓,人文、历史、国家、民族、专制、民主、君主、国民,种种问题经过他们的妙笔,勾勒出一个个强国富民的梦想,一条条走向梦想的路径。海外的华人、留学生仰头如看天上的彩虹般,看着这二人思想观念的激烈交锋。
章太炎的文风泼辣犀利,最适合于论战拼杀,又有汪精卫、胡汉民等一旁相助,借着《民报》,将“革命”二字的真义发挥得淋漓尽致,将“民主自由”的前景描绘得五彩斑斓,将梁启超他们的观点毫不留情的撕裂剁烂。章太炎号称疯子,其咒骂帝王、攻击专制,批驳“立宪救国”的勇猛与无畏,以“疯狂”二字来形容毫不过分。梁启超及其同门师弟在张疯子的猛烈攻势下,连连失手,斗志全失,只气得呼呼喘气,毫无办法。
梁启超变换了几种办法也无法扭转局面,怒道:“论战结束。不争了,不战了。章疯子这是在玩命,我们不奉陪了!”麦孟华等人忙说:“树欲静而风不止,我们单方面撤退怎行?”梁启超说:“那怎么办?”此刻徐拂苏早已投入了康梁的阵营,就献计说:“我有一法,在报上以读者来信的方式,刊登息战之论,劝止双方勿作义气之争,恢复平和心态。”
梁启超说:“好。那就这么办。”《新民丛报》第二天便登出了“劝告驳论意见书”,以第三者的身份要双方中止论战。
章太炎看到“意见书”,哈哈大笑,对汪精卫、胡汉民说:“梁启超过去一直讲君主立宪是真理,不怕批驳,还说‘天下之士必将洗心革面,争集于立宪的旗帜之下’,现在他终于害怕了,我们饶他不饶?”
汪、胡一起说:“这须听孙、黄二位的意见。”

石之轩 发表于 2006-9-3 21:00:14

梁启超见“意见书”登报后,《民报》方面没有反应,于是又请徐拂苏走访同盟会人予以调停。徐拂苏便夜访宋教仁,说:“卓如与《民报》辩驳,实出于不得已。宋兄可否调解罢斗,双方以后平和相待,不相互攻击?”
宋教仁说:“我与大家商量,有消息便回复你。”于是将此事先说与章太炎。章太炎笑道:“可以许其讲和。” 宋教仁又往见孙文黄兴。孙、黄却异口同声,说:“不打到康梁之说,便无法革命!保皇君宪之论,必须痛斥恨驳,打烂砸碎!”
宋教仁一笑,便不管这档子事了。
对康梁之战稳操胜卷,孙文便开始考虑武装起义的事了,和黄兴商量了多次,定下了以两广之地为起义重点的方略。遂派会员许雪秋潜入广东潮汕一带联络会党,又派会员邓子瑜入惠州联络会党,想这两处联络成熟后同时起义,一举而据有粤东之地。黄兴以起义事大,欲亲往华南一带布置,孙文允诺。黄兴当下将庶务一职交宋教仁暂代,自己乘船离日赴港。
两广总督周馥因岑椿煊拒不到任,告了老却无法还乡,只得暂摄两广之政。得知黄兴到港,周馥立刻行文给港督要求引渡黄兴,又派出刺客数名入港,欲杀黄兴以绝后患。这时香港同盟分会的会长是冯自由,他得知周馥的计划,急忙催促黄兴离港,黄兴无奈又到了日本。
许雪秋、邓子瑜到了广东紧张的进行工作,二个多月后,会党的联络基本就绪,这时候东京的孙文却遇麻烦了。原来萍浏醴起义失败后,清廷从被捕的会党人物的供词中,得知此次起义受同盟会的发动,便不断照会日本政府要求驱逐孙文出境。日本人不愿意得罪革命党,也不愿意和清政府闹翻,拖延了很长时间,就派人悄悄和孙文谈话,要他选择自行离去,说这样可以保全双方的面子,并允若赠送路费给他。孙文无奈答应了。日本人便在三河屋酒楼举行欢送孙文的宴会。革命党方面参加宴会的有章太炎、宋教仁、刘师培、胡汉民、汪精卫等人。宴会之上,艺妓奉酒、歌舞并作,众人不觉大醉。宋教仁醉中问章太炎:“送行之宴,为何没有黄克强?”
章太炎一怔,说:“不知道啊,其中必有蹊跷。”宋教仁还要问别人,却被刘师培拦住了。刘师培说:“酒宴之上,休谈正事,来来来,你我再干一杯!”
这时孙文来与大家碰杯,宋教仁就撇开刘师培,对孙文说:“总理,前次黄克强去华南,将庶务一职交我暂代,现克强已回,理应将庶务仍移交于他。”
孙文冷冷说道:“此事你与黄兴商量。”
宋教仁心内疑惑,愀然不乐,章太炎也甚感诧异。
孙文就说:“我不日便将赴安南等地筹划起义,兼代发展会员,东京本部的工作,你等商量着办吧。”
宋教仁说:“总理走,本部一切大事自应由黄克强主持,我已打定主意,要去东北一带联系马贼。”
孙文默默然喝完了酒,对宋教仁的话不置可否。
第二天,宋教仁到《民报》社,章太炎吃住都在这儿,算是守门的,恰好黄兴也在,宋教仁便要将庶务一职交还,黄兴却不说话。宋教仁又说了一遍,黄兴叹了口气,良久,方说:“不必了。我正要退出同盟会,从此以后,一刀两断,会内任何事也不要来找我。”
章、宋吃了一惊,宋教仁忙问原因,黄兴却摇头不说,章太炎连忙解劝,要黄兴不可意气用事,黄兴一句话也不说,又坐了一会儿,忽地站起,提拳在桌上狠狠的砸了几下,然后大踏步走了出去。

石之轩 发表于 2006-9-4 15:31:13

黄兴这一走,章太炎宋教仁两个面面相觑,惊疑不定,急切间也猜不出个原因,只隐隐感到一定发生了极为不祥的事情,并且此事多半与孙文有关。宋、章两人一阵紧张恐惧:孙黄之间到底怎么了?
两人正在胡乱猜测,张继却哼着小调来了,一进门看见章、宋都在,便气呼呼一屁股坐下,说:“黄大哥亏了,冤了,我也替他抱不平!”宋、章忙问原因,张继就讲了起来。
原来近日孙文做了一面青天白日旗,张挂在寓所的墙上,欲以此旗为光复后中华民国的国旗。黄兴见了,以为不妥,回寓细想,觉“井”字旗有暗示“平均地权”之意,可作国旗,便自己动手在寓内设计井字旗,先画一遍,起身端详一番,又再修改。正忙活着,刘揆一却带会员焦达锋来访,黄兴便放下手中的活,笑哈哈让他们就坐。
焦达锋只有二十一岁,也是湖南人,年轻好动,精力弥漫,他一坐下就说:“黄兄,同盟会成立这么长时间了,只在日本搞搞宣传,在外面建几个分会,这有什么意思,应该积极筹备,在内地发动起义。”
黄兴说:“此事我与总理商量过,已经着手准备了,两广之地弹药枪械容易接济,总理已经在那儿妥为布置了。”
焦达锋大摇其头,说:“两广僻处一隅,能成什么事,若要起义成功,必须选两湖一带!”
黄兴说:“不要胡言,起义的计划方针总理已经拟定,怎能随便就改。”焦达锋噘着嘴,不以为然,说:“谁说的对听谁的!总理是广东人,搞起义就只想着两广一带。黄兄是湖南人,应该力争把起义的重点放在湖南。”
黄兴大笑起来,说:“坏小子,尽出这种主意。”
正说着话,孙文却与胡汉民来了。二人刚坐下,焦达锋便对孙文说:“总理,同盟会革命的步伐太慢了,这样慢慢腾腾,何时才能推翻满清?”
孙文说:“谋定而后动,革命岂是儿戏,说成功便成功。”
焦达锋说:“总理,我们不能老是这样,整天和梁启超那些人打口水仗,应该真刀实枪的发动起义。”
孙文生气了,说:“革命不搞宣传怎么行!不搞宣传,谁来入同盟会,又靠谁去国内发动起义?你太单纯了,把革命想的那么简单,都按你的想法,革命怎能成功!”
焦达锋却激动起来了,扭着脖子说:“总理,我就是抱着这单纯的想法才入会革命的,大部分会员还不都是单纯无邪的年轻人,同盟会没有把大家领导好,却怪怨大家单纯。”
孙文气得两眼冒火,站了起来,手指焦达锋的鼻子,大怒说:“你看不起同盟会,你可以走,有志青年多的很,我孙文只要振臂一呼,参加革命的青年就会络绎不绝,少了你一个,难道中国就不革命了!哼。”
焦达锋的犟脾气却也上来了,两腿一挺便欲起来与孙文辩理。黄兴狠劲一拉焦达锋的衣服,拉得他“扑通”一声又坐了下来,同时踢他一脚。焦达锋回头不解的看着黄兴,黄兴瞪他一眼,却对孙文说:“总理,不要和这些年轻人计较,他们的出发点是不错,但沉不住气,少年意气还没有退掉呢。”
孙文仍是气呼呼的。黄兴便用手肘顶了顶焦达锋的腰,焦达锋就“嘿嘿”笑了,说:“总理,我的方法是不对,向你认错。但我积极提意见,发表想法,也可以供总理参考呀。”
孙文在屋内走来走去,又斥责了焦达锋几句,焦达锋笑嘻嘻的,随口做着检讨,却又说:“总理,你自然比我老练,但我等年轻人也有很多优点呀,也是很厉害的,你可千万不要轻视。”黄兴、刘揆一、胡汉民一齐笑了起来。孙文也笑了,气氛融洽起来。

石之轩 发表于 2006-9-4 15:33:13

黄兴此时起身,拿了自己画的“井”字旗给孙文看。孙文笑道:“画得不错,黄兄多才多艺。不过中华民国的国旗只能是青天白日旗。”
黄兴大笑,说:“井字旗象征我会平均地权的宗旨,还有隐喻人人平等的思想,我看最适合做民国的国旗。”孙文摇头,不高兴的说:“建立共和,乃是开天辟地的盛事,那井字旗有复古的意味,不可以用。”
黄兴说:“可青天白日旗和日本的太阳旗何其相似,让人看着就不舒服,怎可用它做共和国的国旗,可速速毁掉。”
不料孙文大怒起来,逼视着黄兴,嗔目叫道:“你可知道,这是陆浩东的血染过的旗帜,我在华南起义,上万的人为此旗而流血牺牲,你要毁掉它,那就先除去我,只要我在,民国的国旗就是青天白日旗,谁也不能改变。”
孙文疾言厉色,怒不可竭。刘揆一、胡汉民、焦达峰一脸愕然,不知所措。
黄兴“忽”的站了起来,须发戟张,怒道:“我哪有本事除去总理,总理事事高明,永远正确,我自己辞去庶务职务,退出同盟会便是!”
孙文傲然说道:“来去自由,你自己选择吧,孙某人从不勉强别人。”说完起身,也不给胡汉民等打招呼,独自昂然就出了黄兴的寓所。
黄兴大叫道:“我黄克强再也不是同盟会的人了,同盟会以后的兴衰荣辱,从此一概与我无关。”说着挥拳在墙上乱打。
胡汉民、焦达峰、刘揆一很同情黄兴,但不知道该如何说,因为他们都不愿意看到同盟会分裂。孙文刚才的态度他们也感到难以接受,不过,他毕竟是总理。
大家正面面相觑,想着该怎样劝黄兴的时候,脚步声响,一个小伙子走了进来。刘揆一抬头一看,却是《民报》的前任主编张继,他从南洋回来了。
张继穿得很单薄,瘦瘦小小的。不过精神十足,他一进来就笑嘻嘻向大家问好,看屋里的人都脸色不对,他便问:“好奇怪,你们几个都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焦达峰,你怎么也不吭声?”
焦达峰就把刚才发生的一幕讲给张继听,口气中对孙文明显不满。
张继一听,暴跳如雷,嚷道:“这不是欺负黄大哥吗?他的总理也是黄大哥一力保举的,这人强横霸道,想这样镇住华兴会的弟兄,他没走远,我去揪他回来,”
刘揆一胡汉民忙起身拦住,说:“别冲动,此事还要从长考虑。”
张继挥舞着拳头,说:“同盟会要兴旺,总理就必须讲民主,不然,咱们就和他闹。焦达锋,对不对?刘揆一,你也说句话。”
刘揆一胡汉民一齐摇头,脸有忧色。焦达峰也不置可否。

石之轩 发表于 2006-9-4 15:34:02

张继就跑到黄兴旁边,说:“同盟会成立的时候,你就该当总理,可你说孙文德高望重,硬是提议孙文来干,现在吃到苦头了吧,怎么办?你发句话,弟兄们还是拥护你的。”
黄兴回转身子,眼中滴下泪来,茫然看一眼张继,又看了看刘揆一、胡汉民,然后摇了摇头。
张继看黄兴流泪,不耐烦起来,说:“婆婆妈妈的,这是干革命的样子?振作起来,别装个女人样子。”
黄兴脸色剧变,大吼一声,冲前来抓住张继的肩膀,右臂一用力,已将张继提在空中。黄兴脸色铁青,左手握拳,瞪眼问:“你刚才说什么?”
刘揆一等惊叫一声,围拢过来。
张继被抓在空中,两只拳头乱舞,口中嚷道:“你的左拳为什么不打下来,你刚才就应该用拳头教训孙文,我宁愿你打得我躺上一年,也不愿见你像女人一样流泪。”
宋教仁刘揆一等齐声喝骂张继。
黄兴咬着牙,左拳举了起来。
刘揆一胡汉民等齐声喊:“黄兄不可!”
黄兴的拳头越举越高,眼中喷出怒火。张继恍动着腿,说:“要打快打,别这样老提着,让人难受。”
黄兴的拳头又慢慢收了回去,当收到胸前时,他右臂一振,将张继扔了出去。张继在二米开外的地上打了个滚,又灵活无比的跳了起来。
黄兴回转右拳,一拳砸在桌上,“嘭”的一声,几只茶杯和杂物弹了起来,掉在地上,茶杯片片碎裂。黄兴仰头长啸。
张继眨着眼问:“为什么又不打了?”
焦达峰上去,一脚踢在张继屁股上。
黄兴看着众人,脸色沉痛无比,说:“我的拳头是打敌人的。我愤怒,我委屈,但为了大局,我认了。满清的皇权还在中国巍巍未动,可被通缉流亡国外的革命党,自己在窝里逞强争胜,为了民主共和,黄克强不逞血气之勇!”
众人默默无语。张继却一个劲摇头,很不赞成黄兴的话。黄兴又说:“你们照样好好革命,同盟会少了黄克强一人,那也没有什么!”

石之轩 发表于 2006-9-5 22:59:16

张继将大略情况说了一遍,章太炎、宋教仁心中郁郁。这时已是午饭时间了,宫崎忽然来了,说:“我在风乐园请客,已请了黄兴、刘揆一,你们几个也走,大家一起劝黄兴,无论如何不能让他退会。”章太炎说:“对,黄克强不能退会,不然同盟会马上瓦解。”于是吆喝大家都去解劝,张继跟着就走,宋教仁却摇头不去,径直回寓去了。
黄兴后经众人解劝慰籍,叹了口气,不再坚持退会了。宋教仁心中却结了疙瘩,在《民报》社与章太炎独对时,宋教仁说:“总理素日不能开诚布公、虚心坦怀,有点专制跋扈,令人难堪。”章太炎说:“且再看吧。但同盟会绝不能散。”
一九零七年三月初,孙文带了胡汉民、汪精卫两人,乘德国邮轮离开日本,前往香港。临走给章太炎两千元办报经费,章太炎噘着嘴心嫌钱少,但知革命艰难,也不好说什么。
孙文到香港,这儿同盟分会的分会长冯自由接他下船,孙文给冯自由留了些款子,命他多与在潮汕惠州两地联络会党的许雪秋邓子瑜联系,此款即用于两处的联络及起义经费。冯自由应诺。孙文就命胡汉民去越南河内建立指挥机关,用于联络钦州廉州一带的会党游勇,然后自己带了汪精卫去南洋槟榔屿筹款。
第四十二章南洋桃花逢春

槟榔屿地处马来西亚北部的金三角地带,属于热带气候,四季绿影婆娑,鲜花飘香。这儿是马来西亚第二大城市,人口约有百万,百分之六十是华人。孙文汪精卫住在这儿同盟分会负责人吴世荣的家中,吴世荣早出晚归联系当地的华人华侨,筹备孙中山的演讲和募捐事宜。孙文汪精卫也频繁的拜访当地有名的华人华侨富商,如陈耕基、姚德胜等人,宣讲革命道理,动员他们给国内的起义捐赠款项,孙文带汪精卫跑了几天,吴世荣的演讲会便筹备好了,孙文就命汪精卫主要负责演讲会的事,自己单独一个人联络富商们。
第一场演讲加募捐会在槟城中路的阅书报社举行。到会的人数不少,不过这些人大多是普通的华人华侨,间有一些中小商人,大富商一般很少参加这样的聚会,但有许多大富商的家属妻女赶来趁热闹,因为这种聚会也有一定的社交功能,是华人圈子里相互见面交流的一种新形式。
简单招待来宾的茶水和槟榔就放在门内、场中拐角等几个地方,由来宾们自由取用,椅子一排排摆开来,先来的开始找比较熟悉的人聊天,等大家来的差不多了,吴世荣便领着汪精卫上了场。
汪精卫的翩翩风度立刻吸引了满场的注意。吴世荣先简单的介绍了汪精卫一番,然后宣布:“今天的聚会由汪先生主讲,现在请汪先生发表演说。”热烈的掌声哗啦啦响了起来,汪精卫向来宾们鞠了一躬,表示感谢,接着,长身玉立,镇定自若的演讲起来。来宾们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汪精卫先由全体华人的情谊讲起,然后讲到中国是全体华人永远的精神家园,不管华人走到天涯海角,但家乡的一山一水都系着他们的情,系着他们的梦。汪精卫用饱含深情的口吻,缓慢而深沉的语言,娓娓道来。听众们屏息静气,鸦雀无声,听着这浑厚男中音的抒情低语。但汪精卫的声音慢慢大了起来,他讲到了国内民不聊生的现状,国内同胞的苦难生活,以及清廷的腐败和无能,他的声音充满了愤怒,言辞激烈,慷慨激昂,从甲午之战的惨败,讲到八国联军的进京,汪精卫如火山爆发般,将情绪提到了极致,圆睁的双眼如欲喷出火来,声音高亢宏亮,配合着旋舞的手势,营造出了一种如焚如沸、激动而悲愤的气氛,听众脸上的表情随着汪精卫的声音而变化,而汪精卫此时已忘了自己,语言随着变幻的情绪,滔滔不绝的涌泻出来,情绪回旋曲折,导引着声音的高低变化,当他讲完了最后一个字,向听众鞠躬致谢时,雷鸣一样的掌声响起来,久久不息。这时候吴世荣就宣布募捐开始,但还有许多人没有从刚才的激动情绪中解脱出来。

石之轩 发表于 2006-9-5 23:01:19

等募捐结束,汪精卫回到吴世荣的小院时,已经是下午时分了。夕阳斜挂在天,海风轻轻吹动。吴世荣家小院里的两棵面条树的叶子啪啦啦乱响。孙文还没有回来,汪精卫他们核对完募捐的数目,便坐在院中的树下,一边歇息,一边商量明天在华人大会堂举行的募捐活动。
忽然,门外有个人影闪了一下,汪、吴仔细看时,那人影又不见了。他们刚说不到几句话,那个人影又似乎在门外探头。
吴世荣站了起来,大声问:“什么人在门外?”说着向门口走去。
门口透出一个少女的脸来,接着她的全身都出现了,苗条而美丽。那个少女嬉皮笑脸地站在吴世荣的面前,问他:“演讲的那个人还在不在?”
吴世荣乐了,问她:“你是陈耕基的小姐,仰慕我们的汪先生,想来看他?”
那少女点点头,然后又迅速的板起脸,说:“不许多问,我找他当然有要事商量!哈,他就坐在院子里,好极了。”说着进门向汪精卫走了过来,笑嘻嘻说:“汪先生你好?”
汪精卫看那少女约有十六七岁的年龄,衣衫华美,身段允称,走路的姿势灵动自然,一派天真烂漫的样子,忙礼貌的站起身来,向她问好。这时吴世荣走来介绍说:“汪兄,她是本埠富商陈耕基的小姐陈璧君,是我们这儿有名的美女。”
那叫陈璧君的少女立刻回头瞪了吴世荣一眼,说:“不要多嘴,我自己难道不会介绍吗。我和汪先生要商量大事。”
吴世荣哈哈大笑,说:“你和汪先生商量吧,我这个人比较知趣,我就回避不听了。”说着把自己的椅子移往一旁,坐下来乐呵呵的看汪精卫。
 汪精卫彬彬有礼的问:“小姐找汪某要商量什么大事?”
陈璧君说:“我要参加你们的革命党,跟着你们一起去搞革命。”
汪精卫微微笑了,说:“汪某很感谢你支持革命,但小姐你还小,过几年我们一定吸收你参加革命党。”
陈璧君大声说:“不行,我现在就要参加,迟一天也不行。”
汪精卫摇了摇头,很耐心的解释道:“陈小姐你还不了解革命党,革命很辛苦、也很危险。我们要东奔西跑搞募捐,还要跑各地联络同志,时机一到,我们还要真刀真枪的起义,不光是搞搞演讲就行了。”
陈璧君“哼”了一声说:“你以为我不了解你们的事啊?告诉你,孙先生到过我家多次,你们的那些事我都知道,真刀真枪有什么可怕的?我参加革命党的事,你不同意也得同意,我已经下了决心,从今天起就和你耗上了。”
汪精卫看着吴世荣苦笑,吴世荣做了个鬼脸。陈璧君回过头不满的问:“你们两个捣什么鬼,想糊弄我?”
汪精卫说:“陈小姐,你别固执了。我们过几天可能就要离开,你的父母不会同意你跟我们走的。”
陈璧君扭着脖子得意地说:“我定了的事,家里谁能挡住我!从今天起,你去日本我就跟你去日本,你去广州我就跟你去广州。哎,我还要问你哪,你给我注意听着。”
汪精卫忙说:“小姐还要问什么事?”
陈璧君说:“我看过有个叫马君武的人写的文章,说广州才女张竹君,十分美貌,气质又很高贵,她能不能比过我?”陈璧君说着站直身子,作出个高贵典雅的样子让汪精卫看。
汪精卫笑着摇头,说:“我还真的没有见过张竹君,但听别人说她确实非常美丽大方,也很能干。”

石之轩 发表于 2006-9-5 23:04:08

陈璧君说:“哼,咱们去日本时路过香港,随便到广州去,我要去和她比一比,我不信比不过她。”
汪精卫皱眉说:“什么时候我同意你去了,你满嘴咱们咱们的,我给你说,你要参加革命党也行,但你必须先给你父母说通,等他们同意了你再来找我们不迟。去找你的父母吧。”说着,汪精卫用眼睛看吴世荣,意思是问他这个办法妥不妥,吴世荣却不说话,一个劲儿嘿嘿直笑。
陈璧君怒道:“吴大哥你笑什么?”
吴世荣说:“你看上了革命党,还是看上了你汪大哥?我弄不明白,所以就笑。”
陈璧君气得连跺了几下脚,大声说:“我两个都看上了,怎么样?汪大哥今天的演讲多精彩,我把巴掌都拍红了,你能比上汪大哥吗?汪大哥是革命党里的英雄,他写在《民报》上的许多文章我都看过,我要跟着他去革命,被人杀了也不后悔。”
吴世荣说:“好,好。看你铁了心了,我下来就劝劝你汪大哥,收下你算了,但你这几天要听话,不许捣乱。”
陈璧君喜得直点头,说:“我那里捣乱了,我明天就来给你们帮忙。”
此后几天,汪精卫又连着演讲了四场,接下来一场是孙文的演讲。陈璧君每逢演讲募捐,场场必到,演讲前就帮忙收拾桌椅凳子,演讲结束就鼓动大家积极认捐,演讲开始的时候,她往往坐在最靠近演讲者的地方,喜滋滋看着台上风采不凡的汪精卫,目不转睛,如痴如醉。
第五场也是最后一场演讲由孙文主讲。孙文的演讲,沉郁顿挫,字字千钧,一样的慷慨激昂,一样的滔滔不绝,但比起汪精卫来,要老练成熟的多,他的演讲,是从容不迫,大义凛然,每句话中都带着人格化了的力量,他自如的操作着这种力量,左右场中的气氛和情绪,听众在他的语言里能感到内心深处的震颤,而不仅仅是情绪的激动。陈璧君对孙文的演讲佩服得五体投地,她能感到汪精卫与孙文演讲的区别,汪精卫是以自己的激昂情绪驾驶着语言,然后以语言的魅力营造一种激动人心的气氛,但孙文不是这样,孙文的演讲,一开始就抓住了听众的心,他的每个字每句话人们听得清清楚楚,这些话似乎以内心独鸣的语调说出来,但这些话能立刻就引起听众内心的共鸣,达到理解、同情、支持的效果,不过,佩服归佩服,陈璧君却更喜欢看到汪精卫的演讲,因为汪精卫的演讲里有一种豪迈潇洒的风采,看到汪精卫侃侃而言,顾盼生姿的身影,陈璧君就芳心乱跳,窃喜不已。

石之轩 发表于 2006-9-6 14:31:14

孙文进行完了最后一场演讲,听众门开始认捐的时候,他坐在一旁休息,间或有人来找他询问国内革命进展的情况,或者来关心他下一步的打算,孙文低声地和他们交谈着,这是个很好的交流机会,孙中山在演讲完后,一般都充分利用这个机会,让华侨们更多地了解革命。
有些人认捐完后开始回去了,人影渐渐稀少起来,这时有人叫陈璧君。陈璧君回头一看,却是她父亲陈耕基,母亲卫月朗今天也来了,过去,他父亲出席这类场合不多,一般是她和母亲来,但今天父亲仿佛有难解的问题,瞪了她一眼后,就去找孙文了。她母亲趴在她耳朵边,告诉她说:“你父亲找孙先生商量你参加革命党的事。”
原来陈璧君天天在家里闹腾,要参加革命党,他父亲陈耕基犹豫不决,迟迟没有表态,她就大发脾气,闹得家里鸡犬不宁。卫月朗因为经常参加孙中山的演讲募捐活动,倒很倾向她参加革命,陈耕基无奈下,就想找孙文问问女儿参加革命党的事。
陈璧君对着父亲的背影“哼”了一声,
过了好大一会儿,陈璧君的父亲招手叫她过去,陈璧君扭着脸不理他。卫月朗拉了她起来,推她过去。孙文坐在陈耕基的对面,笑着问陈璧君:“你真的下了决心要参加革命?”
陈璧君点点头,说:“是,几年前我就下定决心了。”
孙文说:“革命党被清廷抓住了,不是杀头就是坐牢,你怕不怕?”
陈璧君两手插腰,大声说:“杀头坐牢有什么可怕,我是天不怕,地不怕,爸妈也不怕,清廷就更不怕。”
孙文莞尔而笑,陈耕基两手一摊,作个无奈的动作,然后说:“就是这样了,孙先生,只好让她入会了。”  
陈璧君叉腰的手放了下来,笑脸如花。

孙文在槟榔屿没有呆多久,就起程赴安南河内,临走安排王精卫再到新加坡等地筹款,以应起义之需。因为此时胡汉民已联系上了两广之地的王和顺、黄明堂等帮会首领、游勇头目,同时两广交界处的钦廉一带正闹抗捐风潮,起义时机绝佳,孙文必须尽快赶到哪儿,布置两广的起义大事。

石之轩 发表于 2006-9-6 14:32:28

第四十三章无情天地一泓泪

秋瑾由安庆告别徐锡麟回到绍兴后,即派王金发带人通知浙江南北各会党首领俱到杭州白云庵聚齐,商讨起义大事。
不一日,浙东平阳党首领竺绍康、吕熊祥、乌带党首领裘文高、武义一带双龙会首领刘耀勋、金花一带龙华会首领徐顺达,浙南一带终南会的首领张恭等一齐到西湖边的白云庵聚齐。秋瑾便将徐锡麟准备起义的消息宣示了出来,众首领听罢,炸了窝一样,兴奋得攘拳舞臂,大呼小叫,众口纷纷,抢着要在浙江最先起事,以抢头功。
乌带党的首领裘文高争得最凶,瞪着眼,衣袖高挽,双手乱舞,非得做先开第一枪的会党。
秋瑾大怒,呼喝声中拍案而起,双目如欲喷出火来。众首领一惊,静了下来,愕然不解的瞅着秋瑾。秋瑾环顾众人,厉声说道:“枉了陶成章、徐锡麟两先生看得起你等,称呼你们为反清的豪杰、光复的英雄,豪杰英雄遇事便是这样乱吵乱闹,没有计划,没有章法,也没有规矩吗?”
众首领一怔之下,全都红了脸,微微有些羞愧之意,好几位首领便避开秋瑾的目光,低下了头去。乌带党的裘文高心中尚自不服,欲待争辩,但和秋瑾的目光一触之下,顿生怯意,也忙低下了头,不敢再说。
秋瑾继续说道:“我邀请各位到这儿,是要与诸君商量怎样配合安庆起义,此事关系光复大业能否一举成功,非同儿戏!两地配合不密,无论何处有了纰露,便将导致全盘计划落空,那时人员、意图暴露,清兵捕杀之下,我等势将再难以立足浙江,要重新部署起义,却又谈何容易!”
终南会的首领张恭忙说:“秋女士,我等知错了。便请女士将筹思好的计划说了出来,大家好一起参详商议。”其他首领也忙说:“很对很对,便请秋女士先说出你的想法。”
秋瑾便说:“我的意思:金华、义乌一带的会党最先发动,一举夺下金华、义乌、兰溪三座城池,这时浙江震动,清军必倾杭州之兵南下镇压,清军一离杭州,绍兴、宁波的会党立刻起事,趁势东向,夺占杭州。清军失了杭州重地,惊慌之下,军心不稳,此时我军南北夹击,清军内又有党人趁机反正,如此,可一战而击溃浙江的清军主力,这时,台州、云和、丽水等地的会党一齐起事,夺州占县,如此浙江大局便可粗定。浙江抵定,我们便可与安庆的义军合攻南京。请诸位商议,这个计划哪儿还有不妥之处?”
各会党首领听了秋瑾的计划,佩服得连连叫好。他们开始所想的只不过是到处齐反、猛冲猛打的和清兵死拚,哪知秋瑾的计划竟有兵法谋略在内,一条一条讲得极有道理,当下没口子的称赞,在秋瑾的一再催促下,张恭、竺绍康等又补充了一些细节,这个计划便通过了。
秋瑾接着宣布将各路会党编为八军,统称“光复军”,各军按“光复大汉,还我河山”八个字分别称为“光字军”、“复字军”等等,以徐锡麟为八军总统领,秋瑾自任协统,以竺绍康、张恭、吕熊祥、王金发等任各军分统,众人均无异议,吕熊祥却建议起义时光复军一律穿黑衣黑裤,大小头领均佩“汉”字肩章,作为标记,秋瑾点头同意。

石之轩 发表于 2006-9-7 16:32:45

各项事情都商议确定下来后,秋瑾便催促各首领迅速回去,加紧准备起义事宜,并一再叮咛,八月七日由金华义乌一带的“汉”字军“大”字军首举义旗发难,在此之前其他各军一律不许妄动。
各会党首领星夜兼程赶往自己的地盘,于兴奋紧张中忙碌的准备起义各事。秋瑾在大通学堂一面起草起义檄文,一面从学堂内挑选出五十名智勇兼备的学员,组成敢死队,命其先期秘密潜入杭州,当光复军进攻杭州之时作为内应,不过这时的光复军武器装备极差,秋瑾卖光了自己的首饰等物,也仅够给五十人的敢死队购买装备。秋瑾于是命王金发主持大通校务,自己孤身往走杭州、上海一带筹措经费。
秋瑾前脚刚走,乌带党首领裘文高就聚集了几百人马,打出光复军的旗号,率众进攻嵊县县城。浙江巡抚张曾杨急派就近的清兵前往镇压,裘文高的人马却彪悍能战,打得清兵伤亡颇重,等省城的大队清兵赶到时,裘文高的人马就一哄而散,逃得不知去向。清兵打死了五名身穿黑衣黑裤、缀“汉”字肩章的光复军兵士,于是呈报了上去。
巡抚张曾杨纳闷不已,猜不透穿黑衣黑裤的会党兵是什么来头,正自思量,武义县忽来电称,该县发现有人大量采购黑布,事属蹊跷,因此上报。张曾杨浑身打了个激灵,一惊之下,似有所悟,忙令武义县令速速抓捕采买黑布之人,严加刑拘。
武义县令即刻派兵捉了采买黑布的汉子,刑拘之下,那汉子供称名叫聂李唐,身属双龙会徒众,因起义要以黑衣黑裤为标志,所以大量采买。县令大惊失色,一面电告巡抚知道,一面派兵捉拿龙华会首领刘耀勋。刘耀勋毫无防备下,轻易被捉了起来。严刑逼供之下,刘耀勋坚不吐实。其他龙华会众闻讯逃的逃、藏的藏,都寻不见踪影了。
张曾杨坐卧不安,焦虑异常,明显感到浙江正有一场风暴在酝酿之中,即将喷涌而起,但风暴的源头却不知藏在哪儿,无奈下只好电令各府县广派密探、巡警,四处侦缉,不可放过任何蛛丝马迹、风吹草动。又命武义县再审刘耀勋与聂李唐,务必查出倡乱的源头所在。
县令就又提审聂李唐,一顿毒打酷刑后,聂李唐回忆说:“绍兴大通学堂的会计赵卓是革命党。”赵卓曾到武义的龙华会宣传过革命,并与聂李唐谈过话,因此聂李唐认识他。
张曾杨得了这条口供,立刻电令绍兴府派人严密监视大通学堂的赵卓,同时观察学堂内其他人可有异动。

石之轩 发表于 2006-9-7 16:34:12

这时金华地区龙华会又出事了。却是龙华会首领徐顺达与本地一劣绅结冤甚深,此刻双方为争地产发生了械斗,徐顺达领人将劣绅打成重伤,因而被县衙抓捕入狱。龙顺达的助手倪金谋求以钱取保,县令不许,倪金便戟指骂道:“狗官,此时任你们猖狂,到了八月七日,让你们一个个脑袋搬家!”
县令大惊,立刻抓了倪金拷问情由。倪金自知说露了嘴,心中害怕,哪敢再说,受了几场拷打也硬忍着,一句也不招供。县令无法,暂且将他羁押起来,将情况迅速报省。
巡抚张曾杨忙下令将徐顺达的所有助手全部缉拿捕捉,然后拷问事情。县令派了兵马四处捕捉,龙华会的骨干人物却逃得干干净净,哪能捕住一个。
此时秋瑾正在杭州筹款,得知金华、武义、嵊县等处的光复军因故暴露,或逃或散,原先商定的计划全被打乱。她也顾不上筹款了,急赴上海,欲从这儿乘船赶往安庆,请徐锡麟将起义日期推后,却在上海碰到了购买枪械的陈伯平与马宗汉。此时陈、马两人遵徐锡麟命已买好了六把手枪和一千发子弹,正要返回安庆,秋瑾便托他俩带话给徐锡麟,说浙江情况有变,请徐锡麟务必将起义日期推后。陈伯平、马宗汉答应一定将话稍到,同时请秋瑾速回浙江设法补救,将未被破坏的光复军另行组织,重新修订起义计划。
秋瑾心急火燎的从上海又赶到杭州,却得到了更坏的消息:丽水、云和、兰溪、汤溪、浦江、温州一带的光复军,因叛徒蒋继云等的告密,已经全部暴露。清兵现在四处捕人,这一带的会党领袖全部出逃,会众也大部逃散,隐匿他乡。至此,八路光复军几乎全军溃散,只剩下了浙东的平阳党仍然组织健全,人员没被暴露,不过平阳党一直和乌带党联系紧密,裘文高带着乌带党一反,清军就对平阳党也严密监视起来了,首领竺绍康严命会众不可轻举妄动。
秋瑾闻讯,如感五雷轰顶,猛然间四肢乏力,就要晕倒。硬撑着歇息一会,不觉悲从中来,就想放声大哭,但知局势危殆,不敢在杭州多呆,急匆匆坐了条乌篷船赶往绍兴,要和王金发商议如何收拾残局,船到萧山停下来打尖时,忽遇见了几位从杭州撤回来的敢死队员,他们告诉秋瑾:王金发已离开大通从杭州南下,沿路通知各地残存的会党力量、零星人马,命他们暂停起义准备,保存实力。这几名敢死队员也是受王金发之命,四处奔走联络逃逸躲避的会党人物。
秋瑾听说王金发已着手收拾残局,心中略感有些慰籍,吁了口气出来。
敢死队员却又告诉她,大通学堂如今已处于绍兴府衙的严密监视之下,请她不要回大通了,另觅地方躲避。

石之轩 发表于 2006-9-7 16:35:24

秋瑾心又一沉,脑中此刻昏沉沉,不知是急是忧,是悲是怒,似乎脑际空白一片,连说一句话也感觉无从措辞。她对那几个队员茫然点了点头,然后又摇摇头,随即吩咐船家开船,径直朝绍兴驶去。
船到半路,秋瑾忽又命船家掉头南向,驶往浔溪镇,这儿的浔溪女校内,住着秋瑾最要好的朋友徐自华,她是不久才被秋瑾发展为同盟会员的。
乌篷船驶过浔溪的半月桥,就看见女校的大门了。小船靠岸,秋瑾踉踉跄跄下了船,表情木然,走进女校的大门。
正是黄昏时候,六月末的黄昏,残阳如血,热浪袭人,徐自华与妹子徐小淑在女校后院靠墙的一株老柳树下,一边弹着风琴一边唱歌。忽见秋瑾彳亍而来,姐妹俩忙起身相迎,秋瑾快走几步,向前一扑,伸开双臂将徐自华抱住,放声大哭。
徐自华、徐蕴华大惊,齐问秋瑾何故痛哭。
秋瑾哭过数声就止住了,擦干眼泪。徐自华又追问她何以伤心。秋瑾坐了下来,双手抱膝,面容惨淡,说:“我如今感觉日暮途穷,万念俱灰,只想放声一哭,但我又哭不出来。天苍地黄,吾道何穷!”
徐自华知道秋瑾组织起义的事,并曾以妆箧相助,今见秋瑾情绪如此沮丧,情知起义之事遭遇挫折,当下忙出言安慰。
秋瑾叹一声,说了会党纷纷暴露目标,被逼四散,起义已绝无可能的事。十六岁徐小淑这时捧了茶来,递给秋瑾。秋瑾忽然站了起来,说:“小淑弹琴,我欲舞一曲将军令,以抒怀抱。”
徐小淑既是同盟会员,又是秋瑾的学生,闻言弹了起来,曲调悲壮苍凉。秋瑾拔出随身带着的倭刀,随曲而舞,俯仰挥劈之间,似乎自信与勇气又充溢周身。刀光里,秋瑾一个飞旋后仰,垂手抹开一缕晚照,低声唱道:
“河山触目尽生哀,太息神州几霸才!
牧马久惊侵禹域,蛰龙无术起风雷。
头颅肯使闲中老?祖国宁干劫后灰?
无限伤心家国恨,长歌慷慨莫徘徊!”
一曲唱罢,秋瑾停舞直立,纵声长啸,声如猿啼。徐自华、徐蕴华悚然动容,一齐回首。
便在此时,墙外忽有人高声笑道:“鉴湖女侠一向豪迈爽朗,为何这一啸却悲凉如斯?”
秋瑾厉声问道:“什么人?”

石之轩 发表于 2006-9-7 16:37:10

徐小淑忙出门去看,片刻功夫,领进来了一位步态款款,风韵绝佳的妇人,那妇人穿一袭淡绿裙子,有三十一、二岁年龄,微笑着一步步走来。秋瑾呆看半晌,忽然叫道:“芝英大姐,你却如何到了这里?”边叫边跑过去,抓住她的双肩乱摇。
那叫芝英的美妇人笑道:“我在上海听你来了,却差一步没见到你,干脆就赶来浙江,到处寻你不见,知你在浔溪女校有好朋友,才赶来这里见你。”
原来这芝英姓吴,乃是秋瑾昔年随丈夫王子芳客居北京时结识的挚友,性情高洁、雅好翰墨词章,后居上海,常协助秋瑾作联络与宣传工作,得知浙江会党起义受挫,遂赶来欲劝秋瑾到北京王子芳处暂避凶险。
秋瑾当下将吴芝英徐自华姐妹相互介绍了,大家扰嚷客气了一番,秋瑾的情绪也好了许多,吴芝瑛便说明来意,请秋瑾北上入京,到王子芳处躲避一时。
秋瑾摇头不匀,神情决绝,说:“宁愿战死沙场,绝不彩凤随鸦!”
吴芝瑛说:“王子芳是俗气了点,但——”
秋瑾咬牙说:“不要提这个人,听见他的名字我就心生怨毒。以国士待我,我即以国士报之,以常人待我,我即以常人报之,恩怨分明,绝不与小人苟且。”
吴芝瑛轻轻摇头,默然无语,一下子竟想不出该怎样措辞。徐自华叹口气,忽吟诗道:“如何谢道蕴,不嫁鲍参军。”
徐小淑去房内沏茶去了,吴芝瑛、徐自华与秋瑾对坐。秋瑾微笑道:“好怀念过去与你俩交往的那些日子,河边步月、秋日对句,如今这些都如风似烟永远去了,真让人怀念留恋。”
吴芝瑛、徐自华摇头说:“这样的日子还有的,你不要胡思乱想。”
秋瑾说:“芝英姐,自华妹,我欲咱三人结成盟姊妹,以纪念此生与你们渡过的快乐时光,你俩可愿意?”
徐自华喜道:“好啊,咱三人便结拜起来,也是后世的一场佳话。”
吴芝瑛却说:“秋瑾妹子,我看你情绪极坏,已萌死志。你要和我们结拜,只是给自己找点慰籍,是否这样?”
秋瑾大笑,说:“到底是大姐,什么也瞒不过你,就算是这样吧。我最爱西湖的妩媚,我若真死,愿埋骨湖畔,春看红桃绿柳,秋赏红叶残荷,两位姊妹当记住此话,他日助我了此心愿。”
吴芝瑛沉吟不语,徐自华却郑重点头,说:“我知你心志,若真有哪一日,我一定助你了结此愿。”
秋瑾喜道:“死能如此,夫复何憾!”于是拉了吴芝瑛、徐自华起身,三人在垂柳下跪地对拜三次,结为异姓姊妹。
此时徐小淑托了茶具出来,看见三人如此模样,笑了起来,说:“恭喜三位,请每人再来一杯清茶,以茶代酒,好祭奠天地。”
吴芝瑛站了起来,忽泪流满面,说:“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我如今有了两位知己,此后不论生生死死,我都会记挂着你们。”
秋瑾与徐自华也站了起来,此时太阳早已落山,暮色渐浓。秋瑾说:“大事未谐,不能和你们连床夜话了,我须得立刻起身回大通学堂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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