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之轩
发表于 2006-8-2 20:46:05
第二十五章指点纵意气,挥斥喝愚顽
章太炎到了东京,便大肆张扬发起亡国纪念会活动,应者踊跃。一时之间,纪念会之事成为华侨华人界、留日学生界开谈必说的新闻,议论纷纷,反满的气氛渐趋浓厚,亡国之说一下子成了公开的话题,大家以说亡国为时髦、为壮烈。章太炎日日处于亢奋状态,与秦力山等一起发传单、送请帖,忙得不亦乐乎。又满腔悲痛写成了亡国纪念的宣言书,到处广为散发。
亡国纪念会将开的消息传开,大清驻日本的公使蔡钧吓坏了。此会若大张旗鼓地召开,那么日本的华人及留日学生的反满思潮将涌波翻澜,势不可挡,近年留日学生渐增,这些人若带了反满思想回国,那大清的江山便危乎险哉了。蔡钧与清廷沟通后,即刻照会日本外交部,要日方务必采取严厉措施,取缔亡国纪念会。日政府便命东京警事厅照办,临近会期,东京警事厅忽以“妨害治安”之名,下令取缔纪念会。
四月二十六日,纪念会会址留日学生会馆被警察封锁,不许华人及留学生入内。当时周围聚集了数千参会之人,却无法进入会场。章太炎对秦力山说:“我们开会,原为造反满舆论,引华人关注,如今我等便硬闯会场,以扩大影响。”于是不理警察的警告,昂头直入,日警涌了上来,将他们强行架出现场,带到警署问话。
日警问章太炎:“你是清国何省人?”
章太炎说:“我非清国人,乃中国人。”
日警甚为不满,说:“清国即中国,中国即清国,不许胡言狡辩。”
章太炎大怒起来,须眉戟张,嗔目喊道:“满清亡我汉人之国,你日人世世受我汉种文化沐浴,不思报效,反助满清,混淆我汉国名称,是何居心?”
日警一怔,为章太炎气势所摄,不复作先前的傲慢之态,却也不与章太炎置辩,又问:“在中国为平民为士绅?”
章太炎双眼上翻,说:“二者俱非,乃是亡国后的遗民。”
日警面无表情,说:“接上司指令,亡国纪念会有碍日清两国邦交,着即取消,以后也不许组织此类聚会。”
章太炎怒不可竭,攘臂上前大声质问道:“日本法律那条禁止集会,我等纪念吾国的亡国之痛,与你日本何干?”
日警闭目不答,挥了挥手,就有其他警士上来,拉扯着章太炎,将他推出大门。
纪念会无法在东京召开了,孙文却在横滨活动了一番,得到各方允可,于是带信给章太炎,请其来横滨补行亡国纪念仪式。章太炎便带了秦力山等人移师横滨,在横滨又轰轰烈烈的做了一番亡国宣传。
石之轩
发表于 2006-8-3 14:53:30
亡国纪念会在留学生中造成的影响不小,学生中的反满情绪、爱国情绪都高涨起来了,出现了许多高倡革命论调的杂志,如《浙江潮》、《云南》、《夏声》、《洞庭波》等等,这些杂志关心中国的前途,反映留学生对国事的看法,公开讨论中国的政体问题,使留学生的思想进一步活跃起来。但留日学生的人数毕竟太少,满打满算也不到两千人,章太炎感觉要唤起民众,就须得回国搞宣传,他是独来独往不受束缚的性格,想到做到,不久就乘船回了上海,在上海富原里爱国学社内谋了个教书的差事,不过这差事只管吃饭住宿,却没有薪水。
章太炎在爱国学社白日教书,晚上给报社写稿,既宣传了反满革命思想,又赚些稿费买烟抽,不过稿费微薄,弄得他常常断炊。一晚刚铺开纸笔,忽有人敲门。章太炎喝道:“什么人乱敲门,自己推门进来。”
门开处却是两个青年,自称叫张继、邹容,说是刚从日本留学归来,亡国纪念会时曾见过章太炎,对他的学问文章很是仰慕,如今回到了上海,便找了来向他请教。章太炎哈哈大笑,说:“好啊,要我效劳什么,请讲便是。”
邹容便从包里拿出一沓稿子,说:“我痛感国将亡种将绝,欲唤起国人救亡图存之心,在日本时便开始写点东西,但文笔拙劣,恐怕写得不好,所以来请先生指教。”
章太炎接过稿子,翻着看了几页,大声叫起好来,说:“此书若出,必定风行神州,传播海内,从此革命潮流就势不可挡了!”
邹容张继大喜。章太炎说:“可惜你未写完,快点写完付梓,妖后慈禧就坐不安席了。”
张继大笑,说:“先生说得好。邹容此书叫《革命军》,的确气势不凡,到时章先生给此书作序可好?”
章太炎欣然同意。三个人于是又说起了日本留学生组织拒俄义勇军的事。原来庚子年八国联军进京时,俄罗斯出兵将我东北全部占领,后经艰难的谈判,清廷与俄罗斯签订了《中俄交收东三省条约》,规定俄军分三期于十八个月内撤离中国东北。但到了一九零三年二月第二期撤兵时间时,俄罗斯却拒不撤兵,尼古拉二世反而批准提案,令俄军无限期驻扎东北。清政府拒绝了俄人的新要求,对俄不按期撤军大加抗议,俄罗斯不理睬清廷的抗议,将第一期所撤之兵又派遣到原地。因此日本留学生首先发起拒俄运动,国内各地纷纷响应,集会演讲,声讨俄罗斯占我国土辱我国权。
石之轩
发表于 2006-8-3 14:53:52
章太炎与两个青年谈得投机,不觉夜便深了,邹容张继却还没有宿处,好在爱国学社刚扩了校舍,还有几间空房子。章太炎就找管后勤的老师汪允宗要了钥匙,安顿他们住下。此后这两人便住在了爱国学社。
这时南京陆师学堂部分学生因呼吁拒俄而与学堂意见不和,一怒之下,在学生领袖章士钊的带领下来上海投奔爱国学社。章士钊是个文章才子,来上海不久就被《苏报》聘为主笔,又与章太炎、张继他们成了朋友,他便以《苏报》为阵地,约请章太炎等人撰写反满文章,同时自己翻译宫崎的《三十三年落花梦》一书,欲向国人介绍大革命家孙文。
很快就是一九零三年的五、六月,爱国学社却开始闹起了内乱,学社的发起人蔡元培一怒之下宣布不管社内的事了,接着离沪出走。学社内另一个颇有影响的老师叫吴稚晖,在如何搞好学社的问题上,他和章太炎常常意见相左,章太炎因而气恼不已。
但此时邹容的《革命军》写完了,倡言革命震聋发聩,章太炎见了兴奋不已,当即动笔为此书写序。序成自看,大笑说道:“《革命军》是炸药,我这序便是雷管,此书配此序,将震动国中,从此街谈巷议便以不说‘革命’二字为耻了!”
这时章士钊、张继与学社的创办人之一乌目山僧一同来访。章士钊见了‘序《革命军》’爱不释手,坚决要求先在《苏报》上刊发,章太炎笑着同意了,却问:“看你今日高兴,有何喜事?”
章士钊笑道:“《三十三年落花梦》出版了,今天来特地给老师送书,还请斧正。”说着双手奉上书来。
章太炎大喜,呵呵而笑,说:“好啊,喜事成双,我当买一包好烟庆祝。”
乌目山僧说:“那怎么行,须得聚餐一次,以酒庆祝。”
章太炎正在大笑,闻言愁眉苦脸说:“拿什么聚餐,我买烟都必须找人借钱了。”
乌目山僧微笑说:“你等宣传革命有功,明天由我请客,只要你几个肯赏脸就行。”众人一听大喜,眉飞色舞。
张继却说:“老和尚请客,还不是弄些青菜豆腐哄大家,我这一段穷困不堪,只是馋肉。”
乌目山僧说:“这个放心,明日这一席饭的价值超过二百两银子,大鱼大肉的自然不在话下。
众人惊得睁大了眼睛。当时二百两银子相当于普通职员一两年的薪水。大家于是问:“你穷和尚有这么大的气魄,掏钱的人是谁?”
乌目山僧说:“掏钱的人是哈同的夫人罗迦陵,我最近画了一幅《苍山夕阳图》送她,她要给我银子,老衲是她的师傅,这银子自然不能收,她便要办酒席请我,我一个人去也是没趣,便想叫上你们几个去凑热闹。”
张继首先叫好,其他的人自然也都赞成。山僧本来想再叫上吴稚晖,章太炎却坚决反对,蔡元培此时已去了青岛,大家便决定不再叫其他人了,就他们五人第二天在学社聚齐,一同前往。
石之轩
发表于 2006-8-3 14:55:20
翌日,《苏报》刊出了章太炎的“序《革命军》”,立刻引起了地震一样的效果。该文直言反满,语言犀利如刀,最后说:“同族相代,谓之革命;异族攘窃,谓之灭亡。改制同族,谓之革命;驱逐异族,谓之光复。今中国既已灭亡于逆胡,所当谋者,光复也,非革命云尔,容之署斯名何哉?谅以其所规画,不仅驱除异族而已,虽政教、学术、礼俗、材性,犹有当革命者焉,故大言之曰“革命”也。”将满清称为逆胡,号召同胞光复汉家河山。
当日的《苏报》被抢购一空后,又加印了一万多份,紧急运往南京、苏州、杭州等地。看完报纸,人们兴奋的期待着《革命军》一书的出版。这个时候,章太炎、邹容他们却随了乌目山僧,往南京路上哈同的爱丽园行去。
哈同当日却不在,罗迦陵将章太炎一行恭礼接了进去。章太炎哈哈笑道:“早听说夫人的园子美轮美奂,上海第一,今日可以一开眼界了。”
罗迦陵笑着说:“众位先生若喜欢,欢迎随时光临。”
进了园子的大门,一脉石山挡住去路。那山高约四五丈的样子,以青石垒叠而成,上生小松怪树,山势狰狞。众人赞道:“虽是假山,却有真山的气势。”罗迦陵与乌目山僧领众人曲折而行,从山岔间穿过,于花木的掩映之间,时见亭台楼舍,最后大家过桥,越过一道长满荷叶的溪流,来到邻水凸起的小丘上,丘顶一亭,亭内早备下了两桌酒席,荤素各一,男女仆人七八个在旁恭立侍候。
罗迦陵招呼章太炎他们坐了荤席,自己与乌目山僧坐了素席。仆从斟酒,罗迦陵举杯说道:“各位都是有学问的人,是我师傅的好友,我该遵以师礼,但我不擅敬酒,第一杯喝过,咱们自饮可好?”
张继笑道:“夫人客气了。不过你的提议不错,咱们各喝各的,不用搞那些俗套了。”于是和章太炎等豪饮大嚼起来。席上肴馔的丰盛自不待言,又不断有新菜流水般端了上来,张继、章士钊、邹容轮番把酒与章太炎相碰,章太炎来者不拒,不多时便酒意微醺,乃起立四顾,望见四处烟柳翠竹、高树低花掩映,而楼台亭阁半隐半藏在树荫花影之间。此时正是五月天气,花媚柳暗,犹如仙境。章太炎因而大笑,说:“革命成功之后,国富民强,那时每人都起这么一座园子,我等笑傲其中,饮酒作诗,那才真叫人生乐事阿!”
张继、邹容嘲笑他说:“革命还未开始,先生却想着享受,太不应该了。”
章太炎说:“我是穷惯了,不过想想富贵的滋味也不错呀。”
章士钊却若有所思,向章太炎说:“老师,我感觉这座院子很熟悉,似乎来过一样,可我今天确是第一次来。”章太炎怒道:“以后不许叫我老师,咱们几个情投意合、共谋革命,今日有酒,便当结拜为兄弟。”
邹容年龄最小,只有十八岁,闻言惊道:“这怎么行,你是前辈,我们怎敢。”
章太炎板着脸斥责说:“此处不论年龄大小,凡不结拜者,便不许再饮酒吃菜。”
张继笑道:“兄弟我倒愿意,但不论年龄,却如何分出大哥、二哥?”
章太炎指着邹容:“你怎么说?”
邹容说:“能与先生结拜,荣幸之至,只是——”
石之轩
发表于 2006-8-3 14:56:08
章太炎一挥手,说:“不许‘只是’,愿意就好。”又指着章士钊:“你可愿意?”
章士钊说:“愿意。”
章太炎就吆喝乌目山僧:“和尚,我等结拜兄弟,你参加不参加?”
山僧微笑道:“我是化外之人,不与俗人结拜。”
章太炎“哼”一声,说:“不结拜便罢。我们四人就借酒结盟了。”于是吩咐张继斟酒。
罗迦陵问:“章先生要不要香案?”
章太炎说:“不了,不了。”手持酒杯大声说:“酒乃最真最纯之物,上可以致天地,下可以通人心,古今中外,结义莫不用酒。”章士钊、张继、邹容也端起酒来,四人酒杯相碰。章太炎说:“此酒一喝,咱们就是异姓兄弟了,以后肝胆相照,光复我汉家河山。”
章士钊三人同声说:“自当尊奉大哥吩咐!”大家一齐喝了酒,相视而笑。
罗迦陵乌目山僧笑逐颜开,连连说:“恭喜你四位啦。”
章太炎哈哈大笑。当下结拜兄弟自报了年龄。章太炎年龄最大,三十五岁,自然做了大哥,章士钊二十六岁,是二哥,张继二十一岁,是三哥,邹容年龄最小,便是小弟了。章太炎说:“邹容小弟,你虽最小,却是雄姿虎胆,英气逼人,最为大哥喜欢。”
邹容拱手说:“小弟此后当多向大哥讨教学问,以革命为己任,不负大哥厚望。”
几个人边饮边谈,只觉豪情满胸、快意无比。章太炎便问章士钊:“二弟,你刚才说感觉这园子好熟悉,却是何意?”章士钊说:“这园子要么我在其他地方见过,要么它引发了我的某种感觉,总之,我对它不感到一点陌生。”
章太炎便站了起来,将四周的花木亭台仔细看过,忽然笑道:“依我看,这丛翠竹旁的屋子就是林黛玉的萧湘馆,那儿一片畦田篱落,莫非是李纨的稻香村?”
乌目山僧哈哈大笑。罗迦陵说:“章先生好眼光,这园子是我师傅仿大观园的布局设计的,其中亭榭楼台、一花一木都力求与书中合拍。几位先生想是熟读此书,便有了似曾相识的感觉。”
章士钊、张继、邹容闻言动容,这才知这所园子大有来历,乌目山僧与罗迦陵喜滋滋的,当下便领大家将园子大略走了一走,几处地方走过,当走进贾宝玉的怡红院时,众人却吃了一惊。
石之轩
发表于 2006-8-4 20:54:34
第二十六章谁说枷锁无香,最难得相见欢
乌目沙僧领着大家逛园子,只见亭台富贵,花木媚人,不料进了怡红院后,里边却是尘土满屋,气味呛人。原来这园子虽然修得好,但因是私园,来逛的人不多。哈同本人忙着投机赚钱,哪有闲情整天留恋风景,罗迦陵笃信佛教,要么烧香拜佛,要么搞些慈善之类的活动,逛园子的机会也是不多。再说了,园子占地极大,也不是一半天能逛得完的,因此,仆役们偷懒,许多地方内部就不大打扫了,除非主人有重大活动。宴请章太炎他们本来没安排游园,这一时兴起的乱看却把爱丽园不该看的一面看到了,弄得主人罗迦陵很不好意思,连连解释,请大家原谅。章太炎却哈哈大笑起来,说:“好极了,好极了,看了这怡红院,我忽发灵感。这一部《红楼梦》,可比当今的满清,二者极其神似!”
乌目山僧一愣,说:“奇怪,你又有什么奇思妙想,且说说看。”
这时众人已出了怡红院,到了水边一座凉亭内坐下。章太炎指手画脚,大为兴奋,说:“慈禧妖后便是红楼中的贾母,光绪便是宝玉。贾母疼爱宝玉,让他住到大观园,内外事一概不理,只与姑娘丫鬟做伴,慈禧将光绪关在瀛台殿中,也是一应杂事不管,只和几个太监聊天解闷。”
众人一齐大笑,说:“有点意思,的确神似。”
章太炎又说:“黛玉爱宝玉,却硬让贾母活活拆散,使二人伤心不已;这黛玉便是康有为了,黛玉的丫头紫娟,自然非梁启超莫属。”
乌目山僧鼓掌大赞,说:“比得好,比得好,慈禧拆散了光绪与康有为的组合,的确遗憾千古,和宝黛不能结合同样让人惋惜。”
章士钊问:“那么大哥,容禄袁世凯等该比谁呢?”章太炎说:“这两个都是王熙凤的脚色。已死的刘坤一可比贾政,已废的大阿哥可比薛蟠,杨崇伊是假清高的妙玉,李鸿章与探春差相仿佛,谭嗣同便是晴雯,而瞿鸿机则活脱脱一幅薛宝钗的样子。”
众人一齐鼓掌,夸章太炎比得精确。张继邹容笑着问:“大哥你文章学问出类拔萃,也算是号人物,你却可比红楼中的何人?”
章太炎想了想,说:“我整天臭骂这些不成器的慈禧光绪王熙凤,可比红楼中的焦大。”
众人一齐笑倒,乌目山僧笑得腰也直不起来,咳嗽连连。章太炎却背起手来,满脸豪情,为自己像焦大而自豪不已。
石之轩
发表于 2006-8-4 20:54:51
《革命军》一书出版了,迅速成为抢手货,在上海一带大行其道,并迅速传到海外。革命之说、光复之说不胫而走,成为街谈巷议的话题。康有为在海外闻之大惊,急忙写文章论辩革命,说革命引致流血惨祸,绝不可行,法国因倡革命而大乱八十余年,死伤枕籍,他说欧美各国富强的主要原因是定君民之权,行立宪政,和革命不革命关系不大,又说如今中国满汉不分,君民一体,所以绝不可革命、不能反满,只可立宪,免致大乱。
《新民丛报》将康有为的文章登了出来,题目叫“南海先生辩革命书”,此文一出,人们的思想又为之一变,感觉康有为说的似乎也有道理。章太炎见了大怒,便写文批驳康有为,文章题目直接就叫“驳康有为论革命书”,援引今古,洋洋万言,将康有为的观点逐一驳斥,将康有为文中的圣主光绪骂得一钱不值,直呼其名说:“载湉小儿,不辩菽麦。”此文在《苏报》一经刊出,立刻掀起一股狂潮,其震撼效果赛过一场飓风。如此辱骂皇上固然令革命之士大为痛快,却将朝堂自慈禧以下全都激怒了。此时朝中荣禄已死,奕劻做了军机处的领班,瞿鸿机、那同等都进了军机处。慈禧气得大骂章太炎狂徒,又听说他序的《革命军》一书大倡革命之说,《苏报》为之摇旗呐喊,当即令奕劻行文给两江总督魏光焘,命其查封《苏报》、抓捕章太炎、邹容、吴稚晖等为逆之人。
魏光焘接令却为难起来,因为《苏报》及章太炎一伙人全住在租界里,那儿归洋人管理,满清的官吏不能入内随便抓人封报。慈禧却不管这些,盛怒之下,三天两头让军机处发电催他。魏光焘便下令给上海道员袁树勋,让他速速和租界当局联系,务必请租界帮忙抓人封报,然后把章太炎他们引渡过来。
袁树勋接电不敢怠慢,亲自找到租界工部局见首席领事美国人古特,要求古特配合抓人封报。古特却乱摇头,说:“那不行,租界保障言论自由,人家写写文章,怎么就能随便抓呢。”
袁树勋急道:“这伙人都是暴徒,要推翻朝廷,扰乱大清,哪是写写文章这么简单!”
古特却是不信,等袁树勋走后,古特派人召来章太炎、吴稚晖、邹容、章士钊等,问他们:“你们就写写文章说要革命,没有组织军队吗?”
章太炎笑道:“我们都是些穷文人,哪儿来的军队。”
古特说:“那你们有没有枪械,是否准备着杀清国的官吏?”
大家一起摇头,说:“没有枪械。”
古特便说:“那好,那你们就不是暴徒,租界可以保护你们。”
袁树勋联系多次得不到租界的配合,只好如实向总督魏光焘报告。慈禧这时也频频令军机处来电催魏光焘速速抓捕章太炎等,只急得魏光焘团团乱转,头上冒火,恼恨租界的洋人不讲道理。无奈之下,忽想起总督府曾聘了个英国人赖特作顾问,便传赖特问策。赖特说:“大人应该向租界起诉《苏报》,这样租界就无法推托了。”
魏光焘大喜,即发电命袁树勋照办,将《苏报》及章太炎邹容吴稚晖等写过反满革命文章的人全部起诉,同时又派了候补道俞明震到上海协助袁树勋办案。
袁树勋与俞明震随即向租界工部局起诉《苏报》及章太炎、邹容、吴稚晖等七人,租界工部局接了案子,并于六月二十九日派巡捕至《苏报》逮走了帐房先生。消息很快就传开了,说凡涉嫌写反满文字的人都在被抓之列,吴稚晖、章士钊、邹容、张继以及《苏报》社的老板陈范等知情况危急,只得或逃或藏,惟有章太炎冷笑连声,拒不逃走。
二十九日晚间,爱国学社的老师叶浩吾见章太炎的房间还亮着灯,急来敲开门,说:“还不快走,巡捕抓人,名单上有你。”章太炎说:“不走,章太炎岂怕人抓。”叶浩吾说:“还是逃走好,留存此身以有后待。”章太炎不耐烦了,怒道:“抓便任他抓,逃走的不是英雄好汉!”叶浩吾无法,又出去了。
第二天,租界巡捕房倾巢出动,分赴爱国学社与《苏报》社抓人。陈范此时已带家小转移了,欲备着逃往日本。章士钊逃在一个老乡家里躲避。邹容、张继躲在虹桥一天主教牧师的家里。吴稚晖也早躲起来了。章太炎却昂然坐于寓所,任谁劝也不走。巡捕入门时,章太炎端坐不动,以手自指,说:“要抓章太炎,本人便是。”巡捕们一拥而上,抓了他便走。
章太炎被抓到巡捕房先暂押候审。同时被抓的还有守《苏报》社的钱保仁、守爱国学社的徐敬吾。章太炎见邹容不在,说:“我这个把弟写《革命军》,何其大义凛然,岂可临事脱逃,太无英雄气魄了!”
过了几天,章士钊、张继听说捕人名单上没有他俩,便来巡捕房探望章太炎。章太炎说:“我已弄清楚了,吴稚晖向狗官俞明震告密,巡捕房这才签票抓人的。”
章士钊张继不大相信,但也不好多说,便安慰他耐心在内,待他俩设法营救。章太炎却大笑说:“不用营救,洋人敢把我怎样,就是审判,难道我章太炎不会讲道理吗!”然后问起邹容的情况,张继说了。
石之轩
发表于 2006-8-4 20:55:18
章太炎就说:“小弟邹容推我为东帝,自己欲作西帝,如今脱逃而走,不是让吴稚晖之辈小看了嘛!”于是写了个条子,招邹容来投案,并叮咛张继章士钊一定要把条子送到。
张继章士钊看罢章太炎,又往虹口见邹容。邹容见了章太炎的条子,决绝说道:“大哥招我,没什么可犹豫的,我投案去就是。”于是毅然出了大门,往租界巡捕房而去。
上海的各大报纸对章邹钱徐四人的被抓大肆报道,为他们鸣冤叫屈,向租界当局施压。半个月后,租界会审判章太炎邹容无期徒刑,消息传出,海内外舆论为之哗然,纷纷谴责租界当局,租界各领事协商后再审,判章太炎监禁三年,邹容监禁二年,钱保仁、徐敬吾无罪释放。
审判完毕,押章太炎、邹容到上海提篮桥监狱服刑,提篮桥监狱俗称西牢。章、邹两人带形具被押上汽车,开往提篮桥。一路上,市民蜂拥来看。章太炎于车上笑顾左右,吟诗曰:“风吹枷锁满城香,满城争看员外郎。”但汽车开得极快,市民们还没看清章邹两人的模样,车就已经过去了。大家啧啧遗憾,说这两人是大大的英雄,敢骂皇帝朝廷,巡捕来抓也不怕,真是豪杰之士。
章、邹入狱之后,《苏报》随即也被查封了,后世遂将两事并称,叫做《苏报》案。
《苏报》案后,吴稚晖经香港去了欧洲,陈范一家跑到了日本,钱保仁不知去向。章士钊和张继却没有走,二人又筹划办《国民日日报》,以接替被封的《苏报》。此时留日学生陈独秀也从日本回到了上海。章士钊张继便相邀陈独秀一同办报,陈独秀就与他们一起奔波起来,不长时间,《国民日日报》就在英租界的昌寿里开张了。反满革命的文章还是不断,鉴于《苏报》案的教训,这次他们的论调舒缓多了。但内容新颖,时评又精当准确,发刊不久就风行一时。张继主管发行,干得有滋有味。章士钊、陈独秀则既写稿、又校对,辛苦殊甚,常常和衣而眠,弄得身生虮虱,好在不久又来了苏曼殊、刘思培等人加盟,报纸的人手才慢慢拉得开了。此时蔡元培也从青岛回来,办了一个《警钟日报》宣传革命。爱国学社此时已经风流云散了。
章士钊一日因晚上加班写稿,早上倦怠晚起,正睡得香甜,忽有人“咚咚”敲门。章士钊嘟哝着起身开门。门开处,一个身材魁梧、脸盘阔大、上唇满是黑硬短须的人闯了进来。章士钊一惊,那人却哈哈大笑,叫着章士钊的字说:“行严,不认识我了?”
章士钊仔细一看,来人的却是分别了几年的同学黄兴,大喜下与他拥抱。黄兴伸出粗壮的胳膊,将章士钊凌空举了起来,然后又缓缓放下,笑道:“快倒水来喝,然后与你商量大事。”
黄兴,字克强,湖南长沙人,与章士钊同乡。两人曾同时在武汉的两江书院上学,那时候黄兴是书院的风云人物,文才武略俱备,尤其一手“乌家拳”打得出神入化,因而极受同学的尊崇。章士钊当时是典型的白脸书生,不过,文章却写得妙极,被同学公认为才子。此后,黄兴被官派日本留学,章士钊则考到了江南陆师学堂,两人便再没见过面。黄兴前一阵子在日本为留学生组织的义勇军作射击训练,可不久义勇军就被日方强令解散。参加义勇军的学生知日方此举乃是应清廷的要求而为,于是对满清怒恨愈甚。黄兴遂与义勇军中的激进分子杨笃生、陈天华,纽永健等人又组建“军国民教育会”,主张暴力反满。“军国民教育会”的活动极其秘密,在日本确定了反满宗旨之后,即派遣会员回国实施计划,以暴力、暗杀等各种手段颠覆满清。黄兴此次便是准备回国实施武装起义的。
章士钊与黄兴说了些两江书院的旧事,当下便问:“在日本留学了几年,如今你回来有何打算?”黄兴说:“也不瞒你,我现在想着真正干一回了。你们这些文人,写写文章骂满清,可满清有兵有将,骂不倒,须得真刀实枪的和他们干才行。我想着回长沙联络人手,你干不干?”
章士钊惊道:“你发疯了,我知道你有武艺、功夫好,可国人大部分尚未苏醒,靠少数人怎能干得起来,还是先搞宣传启蒙,等大部分人都觉醒了,那时候便可一举成功。”
黄兴大笑,说:“早有人觉醒了,并且真干起来了。我前几天就到了上海,见到了你翻译的《三十三年落花梦》。孙文不是早就走此道了吗?”
章士钊摇头,说:“孙文精神可嘉,但革命要成功谈何容易!国内民智未开,思想保守愚昧,你要搞,估计响应的人不多。”
黄兴说:“不要紧,我寻思着先在长沙谋个差事,然后四处联络,广结豪杰,再寻机起事,闹他个天翻地覆,即使不能一举而灭满清,若能割据两湖,徐图北进灭清,也很不错了。”
这么一说章士钊也兴奋起来。两人说了半天,忽感肚子饿了。章士钊便说:“好了,先不说这些,同学聚一次不易,我请你去喝酒如何?”
黄兴笑眯眯说:“好啊,那便叨扰你一次吧。”
石之轩
发表于 2006-8-4 20:55:43
两人出了门,顺小弄朝大街上走,刚到弄口,一个身形瘦小、面貌黝黑的男子却从街上朝小弄急拐,瘦小的身躯和黄兴一撞,那人踉踉跄跄跌退几步,便要摔倒。黄兴一个箭步抢了上去扶住他,说声“对不起”,那人也不生气,手拉着肩上的旧包袱,两眼骨碌碌在黄兴章士钊身上转来转去的看。章士钊觉得奇怪,拉了黄兴一把,抬脚便走。不料那人却张开双臂拦住他俩,说:“且慢,且慢。”
黄兴以为他要寻隙滋事,不由恼将起来,提起拳头,怒道:“你待怎样?”却看那人颇有些斯文气象,不像讹人钱财的流氓无赖,拳头于是放在胸前不发。
那人朝他俩微微弯一弯腰,睁大眼睛问:“敢问两位,谁是章士钊?”
章士钊愕然,问:“你是谁?找他干什么?”
那人笑眯眯说:“兄弟我是长沙明德学堂的胡子敬,慕名来访,一为同乡之谊,二有要事相求,经人指点才寻到这里,看两位西装洋服,想来必定有一位是章士钊先生了。”
黄兴章士钊忙拱起手,说“久仰久仰”,章士钊说:“胡校长大名,近来在下时常萦回耳边,可惜缘吝一面。这样吧,一同去吃饭,边吃边谈可好?”
那叫胡子敬的连连点头,说:“很好,很好,这顿饭我请客。”
原来这胡子敬名叫胡元倓,也是湖南人,前几年也去日本留过学,看见日本的富盛繁华,认为这一切都是教育发达所致,于是回国后发大誓愿,要兴办教育,为强国富民培养人才,可是他没有钱,便去找荣休在长沙城的龙侍郎商量。龙侍郎虽然年龄大了,却很有新思想,热心帮忙,听了胡子敬的想法,当即拿出二千大洋作开办费。胡子敬租好了地方,又四处延请有学识的人来做教师,人家要是不愿意来,他就死缠硬磨、苦苦哀求,甚至当众下跪,弄得人家下不来台,只好答应。为请数学老师陈荣生,他跪过一次,当时长沙城议论纷纷,大赞胡子敬的精神,下跪延师一时传为佳话,胡子敬也因此而名声鹊起。不过,他的学校越办越大,经费经常拮据,胡子敬就到处寻人募捐,募捐的钱多了,学校就更大了,资金就更紧,所以胡子敬老是东跑西颠,找人筹钱。
章士钊知道这些,所以听见他要请客,就说:“胡校长一向捉襟见肘,今日难道发财了?”
胡子敬笑道:“前几天我找上海的道员袁树勋募捐,连去几次他都不肯施舍,亏得今日他府上人多,我心急无奈,就当众直挺挺的跪下求他,袁大人无奈,要保全面子,就助了我一大笔钱。我可以给学生们建一个实验室了。”
黄兴笑道:“胡校长,钱来得如此艰难,你该好好珍惜才是,何必请章先生这等穷酸文人?”
胡子敬嘿嘿一笑,又版起脸说:“我不会白请他的,他必须帮我一个大忙才行,老胡的算盘精着呢。”
三个人说着话,信步走到了一家小酒馆门前,坐下后点了酒菜,章士钊顺带将黄兴介绍给胡子敬。哪知胡子敬一听黄兴的名字,满脸兴奋激动,急得站起来就向黄兴打躬作揖。黄兴不知所措,急忙还礼。胡子敬大笑哈哈,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好极了,好极了,我老胡不用再跑了。”
黄兴、章士钊齐声问:“怎么了,你此行专为来找黄兴?”
胡子敬连连点头。黄兴说:“胡校长,请道其详。”
胡子敬就说:“我的学校如今数学、化学、格物、英语、日语、经史等课程都有优秀的人才充任教师,惟有体育一项,很难找到令我满意的人。研究学问的人很少兼通体育,国外的体育人才懂汉语的几乎没有,无法和学生沟通。我一直留心要找一位才兼两用,既懂体育、军事,又有新思想的人来做体育教员,有人就给我推荐黄先生,我本来预备着去日本请你的,找章先生是打听你在日本的地址,哪知却在这儿遇上你了,真是天助我也,幸运,幸运!”
黄兴大笑,说:“难得胡校长如此看得起兄弟,我正有回长沙谋职的意思,饭一吃过,便可以马上随你返湘。”
胡子敬一脸愕然,说:“真的?你就如此爽快,难道也不摆摆架子,让我多求几次?”
黄兴说:“愿意就愿意,又何必摆什么架子,胡校长说话真是奇怪。能得胡兄看中,黄某是很感荣幸的。”
胡子敬大发感慨,说:“介绍你的人说你义气当先、为人爽快,原来果真如此。我请别的老师,他们大多要假意推辞一番,要么说事情忙难脱身,要么说才疏学浅难当大任,必得我三番五次苦苦哀求才肯赴任,说是这样才显得有身份。唉,弄得老胡我苦不堪言。”说着连连摇头。
黄兴、章士钊一齐莞尔。此时酒菜都端上来了,章士钊给三个人斟满了酒杯,就举杯说:“恭贺胡校长心遂所愿,一点口舌不费就找到了好老师,干杯!”三个人干了一杯,然后边吃边谈起来。
章士钊问胡子敬:“听说你筹款募捐的办法极多,搞得湖南的富人全怕了你,吝啬的富人一见你上门,就设法从后门溜走,可有此事?”
胡子敬噘着嘴,气哼哼地说:“这些人岂止是溜走,他们还编了顺口溜来羞辱我,说什么‘人生大不幸,遇见胡子敬’,哼!”
黄兴、章士钊大笑喷饭。胡子敬也跟着笑起来。这顿饭吃完,黄兴便随胡子敬回了湖南长沙,成了长沙明德中学的教员。
石之轩
发表于 2006-8-5 14:39:24
第二十七章三日三夜逞舌辨
东京留日学生的人数是越来越多了。拒俄运动由于清政府的压制没有取得什么成效,留学生中的反满情绪便不断的高涨起来。在这种情况下,学生们常常三五结伴到横滨来拜访孙文,请教革命道理,常来的人中以程家柽、胡毅生、胡汉民、廖仲恺、何香凝、汪精卫等的思想最为活跃,后来,康门弟子马君武也与程家柽等结伴而来,探问了孙文许多问题后,喟然叹道:“看来康先生的学说过时了,他只是个历史人物了,开辟未来的,一定是孙文孙先生。”
孙文便问:“东京的留学生之中,可有什么杰出人才可与谈革命的?”
马君武说:“论学问见识、热心国事、影响大而广,莫如湖南的杨皙子。此人精通国学,又对东西洋各国的治国方略、政治学说多所涉猎,兼且豪迈仗义、喜欢结交,留日学生多爱和他交往,如今他被推为留日学生会的总干事,他的寓所经常是高朋满座,议论风生。”
孙文忙问:“这杨皙子是什么人,竟能得你如此评价?”
马君武说:“孙先生呀,你有所不知,这杨皙子有些来历,他过去是湘中大儒王闿运的学生,因而思维与常人不同,善长洞察时局,活动能力极强。”
孙文茫然不解,说:“王闿运的大名我也听过,他著的《湘军志》我也看过,此人敢说真话,对《论语》也敢挑毛病,但却不知为何他的学生便与常人思维不同?”
马君武当下便给孙文说起王闿运及杨皙子来,程家柽和杨皙子是同班同学,也在一旁补充。
原来王闿运是湖南湘潭人,子壬秋,号湘绮,这时已经六十多岁了。此人的传统学问自然极高,不过他的思想却与其它大儒们不太一样,似乎并不很崇儒,其想法好像更倾向于战国时代纵横辟阖的纵横家,不过,他却只是讲学,并不出外游说,行事脾气颇类似于神神秘秘的鬼谷子。王闿运四处讲学,桃李满天下,学名也满天下,可成名之后,他却住在湘潭城内一条十分狭窄的胡同里,弄得前来拜访的达官贵人很是狼狈,因为车马轿子都进不了这条窄巷,他家的门楼又修得极矮,拜访的人必须弯腰低头方能入内,所以时人都感觉这王闿运有点神秘古怪。王闿运却不管外人如何说,于讲学之余,深处巷内,笑傲风月,冷眼看世。
有一年,他的学生余诚格当了山东巡抚,便喜洋洋来这窄巷矮门内看望老师。王闿运却用酸菜、咸鱼、苦瓜、辣椒四样菜招待他,说:“你当了高官,恐怕整天吃甜头,舌头就吃麻木了,我让你尝尝酸咸苦辣的味道,免得你五味不分。”
喻成格体会到了老师的用意,当席作了一联,说:“谒尊师,遵教诲,处事须尝四味;礼贤士,查民情,虚心当低一头。”
石之轩
发表于 2006-8-5 14:39:45
王闿运的学生很多,做了官的也不少,但最得其看重,又授以真传的,却只有杨皙子一人。杨皙子名叫杨度,皙子是他的字,他还有个号叫虎公,也是湘潭人,当年与弟弟杨钧、妹妹杨庄一同在王闿运的石鼓书院读书。杨家兄妹三人个个能诗善文、才气横溢,被称作“湘潭三杨”。王闿运暗中观察三杨良久,一日叫杨度入室,赐坐后问他:“依你才气之超卓,想来志向不小,我想听听你的大志。”
杨度就说:“治乱世,建功业,救国救民,使我黄种族人不灭于列强,这便是我的志向。”
王闿运大为高兴,喝彩道:“其志不小,我没有看错人啊!”却又问:“你可知怎样才能实现大志,扭转乾坤,使天下各种力量分分合合,俱能为你所用?”
杨度摇头说:“学生还没有好办法,但想着将来若能以才学博得功名,受朝廷推重而委以大任,那时方可有所作为。”
王闿运捻须而笑,说:“朝廷早是个空架子了,便是博得了功名,若只靠朝廷的力量而建功业,难啊难啊。”
杨度忙问:“老师有何妙策高术,可使学生安邦定国、拨乱反正?”王闿运笑眯眯的,徐徐说道:“我研究历代兴废治乱之因,进而阐释识人待时的道理,集多年心得而成一独家之学,名之曰‘帝王之学’,乃是于乱世慧眼识人君于凡尘之中,然后招贤纳士、纵横辟阖,辅佐人君成一代明主,明主出,则天下拱手可治矣。”
杨度眼睛睁得大大的,满眼都是艳慕之色,满心欢喜,说:“世上竟有如此神奇的学问,可从未见老师你提起过呀。”
王闿运笑道:“此学岂能轻易传人。我这几年把众弟子看来看去,有才学的没有抱负,有抱负的没有才学,可惜呀。幸好你进了我的书院。”
杨度大喜,忙跪到地上,“咚咚”口头说:“弟子愿承传这门学问,纵横天下,佐明君而治乱世,为民造福。”
王闿运招手命杨度起来,说:“乱世需要英主,寻找英主,辅佐英主,或合纵,或连横,乘时借势,以助英主平定天下,这些都是帝王学的内容。从今以后,我慢慢传你此中的诀窍道理,好在你资质出众,又善能与人交结,定可领会我这半世揣摸而成的绝学。”
此后,杨度随王闿运苦学之下,果然学问大进。这时慈禧太后行新政,把八股科考又废除了,却开设了经济特科考试。王闿运就对杨度说:“你学成了,应该出去一展抱负了,此后海阔天空,你便大胆的历练去吧!”
杨度于是叩别师尊,兴冲冲到北京参加特科考试去了。
石之轩
发表于 2006-8-5 14:40:17
数千学子云集北京,一考之下,杨度考了个第二名,初试告捷,杨度大喜。考第一名的梁士诒也来拜访,与杨度相互推重。杨度喜滋滋等着功名到手,受朝廷重用,便可以大显身手纵横腾挪了,那知祸事来了。
主持特科考试的大臣张之洞极欣赏梁士诒与杨度的才学,便将两人的卷子拿给慈禧太后看,慈禧说:“好啊好啊,有了人才,国家就要兴旺了。”于是将两人的卷子命各大臣传看。军机大臣瞿鸿机与张之洞有隙,粗看了一遍卷子,却皱着眉头启奏说:“太后,此科所取的人似乎不妥,臣深感忧虑。”
慈禧忙问:“那儿不妥,莫非取了康梁的弟子,这如何得了!”
瞿鸿机说:“是不是康梁的弟子,臣未查过,但这梁士诒嫌疑很大。他的名字梁头康尾,其中大有文章。”原来康有为的号叫“祖诒”,所以瞿鸿机说梁士怡是梁头康尾。
慈禧太后最恨的人便是康梁,最忌讳的便是别人和康梁拉上了关系,当下大怒道:“梁头康尾的人如何能得头名!给我彻查考生,如有康梁的学生,立刻抓起来治罪。这次考试也宣布作废。”
这一查可不得了,考生中果然有个康有为的弟子,叫沈荩。这沈荩是唐才常手下的大将之一,自立军事败后,便另谋出路,意图混入朝廷,从内部革命,不过朝中之人却不知他曾参加过自立军,只将他作为康有为的徒弟抓了起来。
这时候北京各处纷纷传言,说康党人物大量混入考生之中,企图取得一官半职,然后与康梁里应外合,助光绪复位。慈禧恼怒异常,除严责张之洞外,又下令彻查各考官,看他们是否与康梁有联系。一时之间,京城人心惶惶,谣言四起,众考生心中害怕,纷纷逃离北京以避祸。杨度也化妆逃到了日本东京。
杨度惊魂甫定,细想之下知国内朝廷已经崎形变异,无法用正常方法搏取功名了,便干脆也当起了留学生,考进了东京法政大学学习。因乐于结交又才气纵横,不长时间杨度便成为留学生中的风云人物,星期天及课余时间,杨度的寓所便聚满了人,高谈阔论,语声喧哗,热心国事的学生都爱来这儿议论天下大事,探讨救国良方,故将他的寓所称作“留学生俱乐部”。
石之轩
发表于 2006-8-6 20:17:35
孙文听大家介绍完杨度的来历,满脸喜色,就要去东京和杨度见面,说:“如此人才而不革命,太可惜了,我要延揽此人反满,共救中国。”
程家柽、马君武说:“先生既要见他,我等几个领先生去。”于是大家启程赴东京,然后穿街过巷,走到了坂田町的一条胡同口。马君武说:“从这儿进去,就是杨度的寓所了。”
孙文看那巷内绿树成荫,幽静而雅致,不由赞道:“好地方,我等快快前去。”
正向里走,迎面却来了一群中国留学生,脑后都留着辫子,一边走一边高声唱歌,唱道:“我本湖南人,唱做湖南歌,湖南少年好身手,时危却奈湖南何?于今世界无公理,口说爱人心利已。天演开成大竞争,强权压倒诸洋水。。。”
汪精卫告诉孙文说:“这歌是杨度作的,来他这儿的以湖南人居多,这歌便传唱开了。”马君武认识这群人中一个叫蔡绍南的,便叫住他问:“俱乐部的杨部长在寓不在?”
蔡绍南约摸二十岁的样子,气度高雅而洒脱,微笑着说:“部长、勤务员都在,你们要歇脚喝茶便请去吧。”
马君武奇怪道:“那儿又来个勤务员?”蔡绍南大笑,说:“他把家属都接来了,他妹子也来了。”马君武“哦”了一声。蔡绍南他们却径直向巷外走去,仍旧唱着歌道:“若道中华国果亡,除非湖南人尽死。”
孙文一行走入一座日式小楼内,上了二楼。小楼全用木板建成,倒很别致有趣。马君武抬手敲门。门开处,走出一个瘦长身体、鹅蛋脸庞、眼睛大大的少妇,一脸的书卷之气。马君武等却不认识她。
汪精卫忙问:“杨先生可在寓所?”
那少妇盈盈行礼,微笑说道:“我哥一大早就出门去了。”
马君武问:“去哪儿了,几时能回来?”
那少妇说:“去梁启超梁先生的报社谈天去了,刚才几个湖南老乡来找,也是失望而归。他要回来可能就到明天了。”
马君武恨道:“可恶的蔡绍南,又说部长在,让我们白跑了。”
那少妇以手掩嘴,笑得前仰后合,说:“这些人如今叫我为部长,叫我嫂子是勤务员,我们俩烧茶倒水,收拾卫生,我哥只管高谈阔论,以卧龙自居,不干这些杂活。”
孙文叹了一口气,摇摇头,十分的失望。这时又一个美艳少妇从屋内出来,招呼众人进屋。孙文说:“既然杨先生不在,我等也就不打扰了,明天我们再来。”于是告辞下楼,那两个妇人送他们到了楼下,彼此告别。
石之轩
发表于 2006-8-6 20:17:58
孙文既去过一次,认识了路,第二天傍晚就一个人前往。到了楼上敲门时,一个穿黄色西装,瘦长脸型的男子开了门。这人两眼炯炯有神,脚上只穿了双黑袜子,却高视阔步的样子,很是洒脱气派。他见孙文面生,便双手一拱笑道:“老兄是找杨某的吗?”
孙文笑眯眯将那人从上到下仔细打量,然后说:“杨度杨皙子,果然风采不凡呀,人说盛名之下,必无虚士,此言诚不我欺。”
那男子自然便是杨度了,他听孙文如此说话,微一错愕,说:“请教先生大名?”
孙文笑道:“我叫孙文。”
杨度一惊,肃然起敬,连忙问:“可是鼎鼎大名的孙逸仙孙先生?”
孙文点头,说:“不敢,正是在下。”
杨度大喜,走上前握住孙文的手用力摇晃,笑哈哈说道:“好啊,好啊,先生大驾光临,兄弟至感荣宠,寒寓也因此而生辉,快请先生进屋。”又向屋内喊道:“快烧水、斟茶,有贵客临门,不可怠慢。”
昨天的那两位妇人听说有贵客到了,忙一起出来躬身向孙文问好。杨度介绍说,鹅蛋脸的是他妹妹杨庄,另一位是他的妻子黄华。孙文连忙还礼,然后按日本的习惯脱了鞋子,微笑着举步入内。
杨庄黄华沏来茶水。杨度与孙文跪坐于一张矮桌的两边,便高谈阔论起来。由列强的雄起论及中华的危殆,又从国人的守旧论及朝廷的腐败,语如涌泉,妙论迭出,两人遂相互引为知音,惺惺相惜,大为欢悦。接着两人对昏庸颟顸的朝官、顽固愚钝的大吏齐声痛骂,但当论及何策以救国难时,两人的意见却不一样了。孙文主张反满革命,推翻君主制,实行共和;而杨度却主张君主立宪 ,以能力强盛之士组织内阁,实行政治改良。他们先还平心静气地叙述想法,搜集论据,希图说服对方,可两人都是极端自信的性格,学识又都渊博非凡,议论辩驳,直到吃过了晚饭,渐渐夜深,两人却仍然不能说服对方。
杨庄黄华先还借端茶送水之便,在旁边听上一会儿,后来夜深困倦起来,又听他两人的言语渐趋深奥,有时几乎全是理论上的推演、学术上的归纳,她两个听得迷迷糊糊,不得要领,便倒别室去睡了。
孙文见杨度如此聪明博学,而偏执于改良救国,不肯赞同革命,心中既惜其才,又怒其以谬误为真理,执迷不悟,随带气说道:“我汉人之国,亡于满清既久,一般愚夫愚妇无知无识,早忘了这段惨痛历史,可杨兄博学多识之士,难道也忘了这段历史,竟甘心拥戴异族为我中华的帝君,情愿生生世世、子子孙孙皆为亡国之奴吗?”
杨度却毫不相让,庄容说道:“孙兄的话没有道理。满族在明代即为中华之一族,臣服于明,所以清灭明,不过是朝代更替,不可称之为亡国。况且按孙兄的说法,愚夫愚妇早忘了这段历史,那孙兄口称反满、革命,却靠什么人来支持呢,仅靠少数知识界的人士那是绝难成功的。”
石之轩
发表于 2006-8-6 20:18:21
孙文说:”国内的会党兄弟成千上万,会党宗旨,无不以反清为第一要务,怎可说革命无人。”
杨度笑了起来,说:“会党人物,目光短浅,行事乖张,靠他们革命,那简直是笑话。我知中国人的脾性,如今处衰世颓季,人人顾惜自己,真话也难得敢讲一句半句,更别说舍生忘死革命了。”
孙文大怒,站了起来,说:“贪生怕死之人自然所在多多,但舍生取义的志士焉得便说没有?陆皓东、史坚如等人便是这等志士的代表。若如杨兄所言,我中华之民便只能做亡国奴,先亡于满清,再亡于洋人,永世不能复国了?”
杨度笑着请孙文坐下,说:“孙兄莫恼,听兄弟细说明白。如今中华亡国之祸危在旦夕,列强如漫天黑云压地而至,伺机瓜分豆剖。朝廷愚顽不知警觉自醒以求振作,诚使人恼恨无奈,但我国的人民久受皇权愚民统治,早习惯了,并不关心参与国事,因此国内只有朝廷的诏令,听不见人民的声音,众人将一切皆委之于朝廷,有功是朝廷之功,有过是朝廷之过,国家的兴亡,大家既无发言权,也就不存这份责任心,这便是奴隶性。人民奴隶性多而国民性少,积习以损人利己为风尚,对强横有力者则惟知仰其鼻息以自存,却绝不谋自立之道,靠这样的国民想着革命成功,难,难呀!即使侥幸成功,国民的奴性不改,不知自立、自爱,不知维护国民的权利、尽国民的义务,这样就会产生不负责任的贪官,产生专制霸权的政府。政府如果专制霸权,又和皇帝专制有何两样?因此,如今我国最为急迫的,乃是以教育振兴国民的精神,将嗤嗤蠢蠢自私自利之民,变为自立自强自爱之民,然后实行金铁主义。金者,金钱,工商贸易牟利之业;铁者,铁甲铁炮,兵伍之事。金铁既盛,国民又卓然而成有责任心、能自立自强的优秀国民,那时候,我中华有没有皇帝都无所谓,即使帝制仍在,国家也是强悍而有活力的国家。金铁不盛,国民的奴性不除,即使打倒了皇帝,国家也是个人专权、独裁的政体。所以,杨度不敢苟同孙兄的革命主张。”
孙文喟然而叹,继而奋然说道:“我国人民诚奴性有余、而国民性不足,然而难道革命不是提高人民素质,摒弃其奴性的最好办法?人民有奴性,革命而以去之,人民缺乏责任心,革命为其增之;人民无爱国心,而革命成功,皆是国民的血汗之劳,国民又怎能不挚爱自己血汗铸成的国家!举凡如今种种弊端诟病,革命皆可医治。国民的奴性相沿既久,非得有雷霆万钧的大震动方可使其惊醒,而革命的暴力,不但是摧毁专制的手段,也是唤醒国民的号角,振奋国民精神的动员!在专制的横暴统治之下,学堂书院的说教实在敌不过社会的熏陶,报纸的宣传又能影响多大,我四万万同胞能经常看报的不到万分之一,百分之九十八以上的文盲国民,除过革命之外,杨兄又能有什么好办法实施你的教育,何况豪绅官府与你的宣传是唱反调的!杨兄请想,除过轰轰烈烈的革命,还有影响、教育国民更好的办法吗?”
杨度默然半响,又沉思片刻,方说道:“孙兄之言,不是没有道理,奈何我投身立宪救国日久,一下子难以转过弯来——这样吧,夜也深了,我铺好被褥,我二人连床横卧,再继续刚才的话题。”
孙文笑道:“好,与杨兄连床夜话革命,孙某很感高兴。”
石之轩
发表于 2006-8-7 16:47:48
杨度铺好床褥,两人躺了上去,抵足而卧,又开始议论辩驳,一直说到天将亮时,仍然相互不能说服。孙文叹道:“杨兄中毒太深了——”
杨度笑道:“君子和而不同,我虽然坚持须得以帝王的强权兴国,渐开民智,改良政治,但我与康梁的观点却不完全一样,他们认为皇帝必须满洲人来当,我却觉得只要有帝王之力、能致中华既富且强的人,谁当皇帝都可以,当然,汉人来当那是更好。”孙文长吁道:“杨兄不革命,我至感痛惜。革命需要人才。杨兄乃杰出多才之士,却与康梁的保皇派相亲。革命难道就这么多艰吗!”
杨度嘿然而笑,说:“我虽持立宪救国,却不反对你的革命。革命若能警醒朝廷早行宪政,亦是中华之幸。我愿与孙兄相约,各人按自己的想法,走自己救国的路,他日不管谁成功了,对方即来投相助,如此可好?”
孙文说:“好,就是这样。不过,我还得问杨兄,东京的留学生之中,可有各方面都优秀的人才,又是赞成革命的?”
杨度说:“怎么没有?这样的人还真不少,但最堪做你臂助的却只有一个,他便是黄兴黄克强。此人侠肝义胆,勇烈过人,他的周围人才不少,都唯他马首是瞻,你若得此人,无异于虎生双翅,旱龙得水。”
孙文大喜,忙问:“此人现在何处?”
杨度说:“他这一段回国去了,等他来了,我和你一同去找他。”
孙文说:“好,就此说定。”
这时外面却有了早起的人声。杨度侧头看窗,窗纸已全部发白了,杨度便说:“天亮了,想你也困了,我俩且小睡一会,再起来谈论如何?”
孙文应诺。两人便倒下头来,呼呼大睡。
石之轩
发表于 2006-8-7 16:48:13
第二十八章 携雄风,豪气如天
孙文此后又与杨度谈过几次,杨度也到横滨回拜孙文,两人在其他事情上都谈得无比投机,可杨度无论如何就是不赞成革命。孙文喟然长叹,说:“看来革命靠学生是不行的,还得发动海外的华人参与方可。”
此时兴中会人才凋零,革命处在最低潮时候,孙文心思奋起,遂起前往檀香山的念头,想着檀岛华人众多,又是兴中会的起源之地,到哪儿宣传反满、重振革命之说,或许能摆脱目前的困境。于是毅然起程,乘船东向。
一踏上檀香山的土地,风温云软,椰影蕉风,孙文顿时感觉人精神了许多。
兴中分会的刘祥何宽带了一大群华侨在码头上迎接孙文,诸般礼节程式过后,刘祥等拥了孙文去赴宴,孙文便提出了扩大兴中会、重振革命的想法,刘祥何宽笑道:“如今檀岛的华人大多都入了会,要扩大,不容易了。”
孙文诧异道:“扩大得这么快,如此你们辛苦了,但不知具体有多少会员?”刘祥何宽一起茫然摇头,说:“反正人挺多,具体多少却是不知。”
孙文生气说道:“你俩身为会长副会长,竟连会员的多少也不知道,如此粗心怎成!”
何宽挺委屈,不满道:“梁启超也没吩咐我们管会务,我俩当然不知,你既从日本来,数字该问梁启超才对。”
孙文更加诧异,瞪大了眼急问:“你们说的是什么会?难道是保皇会?”
刘祥说:“当然是保皇会了,如今大家都入了保皇会,你却说的什么会?”
孙文气得跳了起来,又跺脚又叹气。刘祥安慰说:“这又何必生气,保皇革命是一家,大家关心国事,盼望祖国富强,入什么会都是一样的,你叹什么气。”
何宽也说:“对呀,都是爱国,分什么彼此。”
孙文吃惊之下,心直往下沉,忙问:“谁告诉你们保皇革命是一家,你们自己想的,还是别人说的?”
何宽大大咧咧说道:“大家现在都这么说,保皇会的口号也是‘名为保皇,实乃革命’。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孙文大怒说道:“你们好糊涂呀,保皇岂能和革命是一家,革命要推翻皇帝,保皇是要保住皇帝,大家难道就这么不明事理,轻易上当!”
刘祥何宽见孙文说得严重,心中慌了起来,忙问:“孙先生,这两个难道真不是一回事?”
孙文痛心疾首、瞪着两人说:“我们革命,乃是要推翻满清、建立共和,保皇会和咱们的宗旨完全背道而驰,一个朝东,一个向西,一个是黑,一个是白,难道你们竟分辨不出?”
何宽噘着嘴说:“可人家却说两个是一样的,说皇上是好人要变法强国,太后不让他变,国家这才变穷变乱的,你如今又这样说,我们也不知哪个说得对。”
孙文气得脸上变色,厉声问:“谁这样说的?”
刘祥何宽一齐说:“谁?你那个朋友梁启超,还有你哥哥孙眉。梁启超演讲说:‘保皇就是革命,都是为了国家富强’,你哥哥说有道理,讲得好,于是,我们就都保皇了,你哥哥也入保皇会了。如今大家保皇说顺了口,再也不提革命二字了。”
孙文气得几欲晕倒,大叫道:“保皇会,我与你势不两立!”
石之轩
发表于 2006-8-7 16:48:34
刘祥、何宽此时确知自己做错了事,脸红耳赤下,一个劲安慰孙文不要动气。
孙文说:“我怎能不气,不灭了保皇会,怎能革命。”
刘祥一惊,道:“保皇会现在势力不小,却怎样灭他们,孙先生,你要小心在意!”
孙文挥手说:“我若连保皇党都灭不了,怎还敢大言说推翻满清?你们俩安排演讲会,我来演讲满清的罪过、保皇的荒谬,将革命与保皇的根本不同之处讲清楚,华侨华人明白了道理,自然会放弃保皇,转而入我兴中会。”
刘祥何宽不敢怠慢,急忙在菏梯街戏院安排演讲会,遍贴露布知会华人,说孙文先生将于此演讲革命。
岛上华人对孙文素所熟悉敬仰,听说他要演讲,便三五成群,结伴而往,将个戏院挤得满满当当。孙文于是登台,慷慨激昂说道:“各位乡亲,各位兄弟姐妹,我今天只讲保皇与革命的区别。大家受了保皇会的骗、上了保皇会的当,不能觉悟,我来给你们讲清其中的道理。
如今保皇会要保的皇帝,乃是满洲人的皇帝。满洲人当年入关之时,将我们汉人肆意杀戮,动辄屠城,占我江山之后,世世视我汉人为奴隶,不许我们穿汉家衣冠,却横征暴敛,供其挥霍。满人不事生产,一切全由汉人供养,养得他们腐败愚顽,荒唐颟顸,把我们的中华之国锦绣河山搞得贫弱交加,今日赔款,明日割地,大家说,这样的鞑子皇帝,我们为何要保他?”
这时辛丑条约刚刚签订不久,海外华人对八国联军入京的事都引为奇耻大辱,因此孙文的话一下子引起共鸣,心中对满清的不满忽的全引发了起来。
孙文接着说:“革命便是推翻满清,推翻他们的皇帝,咱们汉人自己管理国家。所以,革命与保皇,黑白分明,东西迥异,大家一定要分辨清楚。保皇便是要我们给满人世世代代做奴才,我们汉人,堂堂正正生于天地之间,为什么不做主人,却要为别人做奴才呢?”
孙文的演讲激情四溢,感染力极强,言语又浅显明白,华人们一个个听得心中惭愧,对保皇革命不分而内疚。几场演讲过后,檀香山主岛瓦胡岛上的华人便纷纷退出保皇会,转而加入兴中会。刘祥、何宽俩不住口的称赞孙文,说:“了不得,不得了,你这一张嘴呀,胜过了大炮,如今保皇会在檀香山的名声臭了,没人再去入会了。大家给你取了一个外号,叫你‘孙大炮’。”
孙文哈哈大笑起来,说:“这个名字好,我这个大炮便不客气了,要将保皇会轰得房倒屋塌,轰得康有为抱头鼠窜,待保皇会彻底垮塌之后,就与满清政府决战。”
孙文接着在附岛考爱岛、毛伊岛上又巡回演讲了多次,保皇会的势力在檀香山就被打得七零八落,大大削弱了。此时孙文前赴大哥孙眉居住的茂宜岛,见过母兄舅姑等人后,说要再去北美一行,乘胜追击,扫荡那儿的保皇会势力。孙眉此刻早知道了弟弟大战保皇会的事,对自己参与保皇自感羞惭,低着头,目光不敢和孙文相接。
孙文笑道:“大哥你既知道错了,就快快退出保皇,和他们划清界限,再不要上当受骗了。”
石之轩
发表于 2006-8-7 16:48:54
孙眉忙说:“我就退,就退,今后再不理保皇会的人了。”
孙母却对孙文怒道:“你怎敢大胆欺负你大哥,本事大了,便不敬兄长了!”
孙文忙笑道:“我哪敢欺负大哥,我是怕大哥还没弄明白道理,又走了岔道。”
正说着,屋外忽扶老携幼,来了一大帮人。孙眉的儿子孙昌笑嘻嘻跑进来说:“好几个叔婶阿婆身体有病,却信不过当地的医生,听说我二叔来了,便相互招呼找二叔看病来了。”
孙文忙起身迎了出去,将一众叔婶阿婆接了进屋。原来檀香山的华侨多为广东香山人,茂宜岛上更是如此,十之七八是孙文家乡翠亨村附近的乡亲,这些人不称孙文为先生,却叫他的小名德明,问长问短的,满口的乡音。
孙文笑呵呵不厌其烦和大家拉了会家常,然后一一给他们看病。病看完了,众人又问起了孙文今后的行止。孙文说:“我过几天便上北美去,扫除那儿的保皇会。”
孙文的舅舅杨文纳是扶着母亲来看病的,这时忙问:“你真要和保皇会的人大战,他们在北美的实力不小,你一人斗不过他们。”孙文说:“斗不过也得斗。保皇会在华人中流毒太重了,不驱尽此毒,革命无法进行。”
孙母听说儿子斗不过保皇会,担心起来,忙说:“保皇会既然这么厉害,就别惹人家了,你老是闯祸与人争斗,这怎么行。”
孙文笑了起来,说:“我这毛病改不了啦,中国的四万万人受满清虐待为奴,我要救大家,便得争斗,惹多大的祸也不怕。”
孙母恨道:“你做个医生,给乡亲们看看病不也是救人,何必东跑西颠,自找麻烦?”其他几位阿婆阿婶也忙说做医生好。孙眉就给弟弟帮腔说:“当医生能救多少人呀,二弟生来便是干革命做领袖的人,现在我都服他了,你们还挡他干啥!”
孙母说:“我们也不过说说,他下了决心的事,谁又能挡得住。”
孙眉就说:“二弟呀,你要去美国本土,须得办一张夏威夷的出生证才行。”
杨文纳也忙说:“你最好再加入致公堂,这样,你在美国就好办事了。”
孙文不解,问起原因,杨文纳就仔细讲给他听。
原来两年前美国就已将夏威夷并为它的第五十个州,允诺在此之前岛上出生的人都享有美国国籍。另外,致公堂是洪门分支之一,遍布于美国华人聚居之地,对华人社会有极大的影响力量,入堂之后,在华人之中活动可得堂内兄弟的协助,自然便利的多。孙文得知缘由,便听从舅舅的安排,在檀香山入了致公堂,被封为洪棍。此时孙眉托人将出生证明也办好了,孙文将证明装入口袋,袋内还有前一年朋友左光斗写给旧金山华人律师伍盘照的信,信中要他协助孙文在美筹款。孙文当下将这些东西装在一起,告别了檀香山的亲友及兴中会诸人,乘船往美国进发。孙眉等于码头送行时,又叮咛说:“北美的保皇党势力雄大,你可千万小心在意,别出岔子呀。”
孙文招手笑道:“放心,保皇党的势力再大,我最后也会将之悉数扫荡净尽。”
石之轩
发表于 2006-8-9 13:05:02
孙文横扫檀香山保皇会的消息传了开来,正在新加坡的康有为忙发电给美国片区保皇会负责人欧榘甲,嘱他小心在意,紧守阵地,提防孙文乘势东进,到美国来捣乱。欧榘甲接电心中紧张起来,过去在日本他与孙文有过一段交往,知此人行事有雷霆万钧之势,自忖以己之力绝难斗过,却又一时无良策可想。一日打开报纸,忽见有孙文离檀赴美的消息,欧榘甲大惊,彷徨无策,猛想到大清驻美公使何佑与自己颇有来往,忙往华盛顿找何佑相商。
何佑与欧榘甲往来,是存了万一光绪复出,保皇一派将受重用的侥幸,孙文却是他们共同的敌人。见欧榘甲对孙文颇有忌惮之意,何佑便笑道:“我有办法让孙文无法入境,灰溜溜照原样回去。”
欧榘甲忙问:“什么办法?”
何佑说:“如今美国正开圣路易博览会,朝廷派溥伦贝子为大清的代表光临,他是道光皇帝的长孙,身份尊崇。孙文是乱党暴徒,若行刺贝子怎么办。我如今以溥伦贝子的安全为由,照会美国外交部,让他们阻止孙文入境。孙文纵有天大的本事,也挡不住外交部的一纸命令呀。”
欧榘甲大喜,说:“高明,孙文若入不了境,本事再大,也无用武之地了。”
孙文此时在船上,心中却在想:“上岸后先找律师伍盘照,通过他和致公堂的人接上头,再以檀香山的老办法就可以横扫美国各埠的保皇势力了。”
十多天的航行之后船在旧金山靠岸,孙文气昂昂提着行李上岸,哪知海关上挡住了他。海关关员指斥他的证件有误,不理孙文的百般解释抗议,强行将他关在码头边的一间木屋里,让他在此等候下一班开往檀香山的轮船。欧榘甲得信周身轻松,高兴万分。此时康有为又来电询问情况,嘱咐说:“不管情况如何,最要紧的是不能和孙文同流合污,切记,切记!”欧榘甲笑道:“老师对十三太保的事还心有余悸呀,孙文如今穷途末路,能翻起什么浪来,我等也早和他划清界线了。”
孙文被关入木屋之后,大怒下不绝声的抗议,但门一上锁那些官员就都走了,再叫嚷也没有人听。
孙文渐渐冷静下来,坐在空荡荡的木屋之内,听外面码头上人来人往,脚步踢踏,便从木板的缝隙向外张望,不过,外面的人多从离木屋较远的地方经过。孙文失望叹气。又看了一会,忽见一个小报童跨着一囊报纸擦着木屋而行,边走边哼哼着一首歌儿。孙文忙用英语喊他:“你好,小朋友,请蹲下来说话。”
报童忙蹲了下来,凑近木板的缝隙朝里看,说:“先生你可是要买报纸?”
孙文说:“如果你认识伍盘照先生的话,我就买你十分报纸。”报童一怔,随即咧嘴直乐,说:“我卖的报纸里就有伍先生办的《中西日报》,他是华人,你要找他吗?”孙文连连点头说:“就是找他,就是找他。”
报童喜滋滋的说:“那么,你真要买我十分报纸?”
孙文说当然,即写了一张纸条:“伍先生,现有十万火急要事相商,请即来码头边木屋相商——孙文”,将纸条与报钱一起从板缝递了出去,嘱托报童送给伍盘照。
报童递了报纸进来,说:“纸条一定给你送到。”然后高高兴兴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