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之轩
发表于 2006-10-5 22:21:52
喻培伦、林文等满城寻找未走的选锋,林时爽、熊克武等人跑到城外各处也去寻找,黄昏时分,找到了三百多人,喻培伦等向大家宣示了黄兴决意发难的意见,众选锋都称愿战,于是又回原驻地待命,陈炯明,胡毅生等队长也未出城,被黄兴召了来,姚雨平却到城外新军驻地去通知取消起义的事去了。
黄兴将十名队长请进屋内,斩钉截铁宣布说:“明日下午四时按原计划起义!”。
陈炯明、胡毅生见黄兴铁了心要发难,大惊失色,坚决反对。陈炯明说:“黄兄,取胜的把握根本没有,还是延期吧。此刻敌强我弱,当局对我等的发难计划早已知晓,你要硬干,损失太大了。”
胡毅生说:“我不同意干。即使延期导致无法起义了,也被大家全死在广州要强,革命怎可这样意气用事!”
两人轮番絮叨不停,要黄兴取消起义计划。九个负责人里边多数赞同他两个的话,反复劝说黄兴改变主意。
黄兴大怒,以拳砸桌,声色俱厉吼道:“我意已决,不可更改。谁要不干,我就干掉谁!”说完大踏步进入内屋,怒冲冲筹思对付陈炯明、胡毅生的办法。
一会儿,陈炯明却推门走进内屋,说:“黄兄,你走后大家又商量了一番,还是决定干,你看人手怎样分法,大家再商量一番吧。”
黄兴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于是随陈炯明出外。这时姚雨平兴冲冲从外进来,喜道:“吴宗禹的巡防营从顺德调回来了,如今驻屯小北门外,我见到了第三营的哨长温带雄等,他们说若选锋发难,他们一定起义响应。”
黄兴精神一振,面露喜色,眼望向陈炯明等,陈炯明等一声不吭。
因为选锋人数过少,黄兴即将选锋分为四路,自领一路攻总督府,令姚雨平领一路攻小北门,接应巡防第三营入城,陈炯明与胡毅生各领一路分攻巡警教练所与大南门,命各领队于下午四时同时行动起义。众皆奉令。
黄兴又吩咐姚雨平再去与巡防三营相约,见到城中火起,即是发难之时,但为了容易辨识,兵士须得臂缠白毛巾以为标记,姚雨平诺诺连声,飞快出门。
众选锋被告知发难时间就定在明日,知道无论成败与否,身为选锋,生还的机会是微乎其微了,大家进广州之时,本就抱着杀身成仁的想法,此刻发难在即,一腔热血,即将怒放出南国最绚丽的花朵,众人不由得生出万丈的豪情,但大家随即就想起了家人,想起广州街头碧血遍洒之后,应该给父母妻子留下一点东西作为纪念。
福建籍的林觉民一个人静静的呆在屋内,他想为家中年迈的父母留下一封遗书,好歹算是对养育之恩的一种留恋。遗书写完,林觉民不经意间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他另取了张纸,还要给妻子也写一信,提起笔来,夫妻恩爱的情景,妻子见信后痛不欲生的表情蓦然间全涌上了心头,信还未写,信纸却已湿透了,林觉民只好将纸换成手绢,强忍悲痛,提笔写道:“吾今以此书与汝永诀矣。吾作此书时,尚是世中一人,汝看此书时,吾已成为阴间一鬼。吾作此书时,泪珠与笔墨齐下,不能竟书而欲搁笔,又恐汝不察吾衷,谓吾忍舍汝而死,谓吾不知汝之不欲吾死也,故遂忍悲为汝言之。
石之轩
发表于 2006-10-7 08:49:29
吾至爱汝,即此爱汝一念,使吾勇于就死也。吾自遇汝以来,常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然遍地腥云,满街狼犬,称心快意,几家能够?司马春衫,吾不能学太上之忘情也。语云:仁者“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吾充吾爱汝之心,助天下人爱其所爱,所以敢先汝而死,不顾汝也。汝体吾此心,于啼泣之余,亦以天下人为念,当亦乐牺牲吾身与汝身之福利,为天下人谋永福也。汝其勿悲。
汝忆否?四五年前某夕,吾尝语曰:“与使吾先汝而死,无宁汝先吾而死。”汝初闻而怒,后经吾婉解,虽不谓吾言为是,而亦无词相答。吾之意盖谓以汝之弱,必不能禁失吾之悲,吾先死留苦与汝,吾心不忍,故宁请汝先死,吾担其悲也。嗟夫!谁知吾卒先汝而死乎?吾真真不能忘汝也!回忆后街之屋,入门穿廊,过前后厅,又三四折,有小厅,厅旁有一室,为吾与汝双栖之所。初婚三四个月,适冬之望日前后,窗外疏梅筛月影,依稀掩映;吾与汝并肩携手,低低切切,何事不语?何情不诉?及今思之,空余泪痕。又回忆六七年前,吾之逃家复归也,汝泣告我:“望今后有远行,必以告妾,妾愿随君行。”吾亦既许汝矣。前十余日回家,即欲乘便以此行之事语汝,及与汝相对,又不能启口,且以汝之有身也,更恐不胜悲,故惟日日呼酒买醉。嗟夫!当时余心之悲,盖不能以寸管形容之。
吾诚愿与汝相守以死,第以今日事势观之,天灾可以死,盗贼可以死,奸官污吏虐民可以死,吾辈处今日之中国,国中无地无时不可以死,到那时使吾眼睁睁看看汝死,或使汝眼睁睁看我死,吾能之乎?抑汝能之乎?即可不死,而离散不相见,徒使两地眼成穿而骨化石。试问古来几曾见破镜能重圆?则较死为苦也,将奈之何?今日吾与汝幸双健。天下人之不当死而死与不愿离而离者,不可数计,钟情如我辈者,能忍之乎?此吾所以敢率性就死不顾汝也。吾今死无余憾,国事成不成自有同志在。依新已五岁,转眼成人,汝善抚之,使其肖我。汝腹中之物,吾疑其女也,女必象汝,吾心甚慰。或又是男,则亦教其以父志为志,则我死后尚有二意洞在也。甚幸,甚幸!吾家后日当甚贫,贫无所苦,清静过日而已。吾今与汝无言矣。吾居九泉之下遥闻汝哭声,当哭相和也。吾平日不信有鬼,则今又望其真有。今人又言心电感应有道,吾亦望其言是实,则吾之死,吾灵尚依旁汝也。汝不必以无侣悲。
石之轩
发表于 2006-10-7 08:50:42
吾平生未尝以吾所志语汝,是吾之不是处;然语之,又恐汝日日为吾担忧。吾牺牲百死而不辞,而使汝担忧,的的非吾所忍。吾爱汝至,所以为汝谋惟恐未尽。汝幸而偶我,又何不幸生今日之中国!吾幸而得汝,又何不幸生今日之中国!卒不忍独善其身。嗟夫!巾短情长,所未尽者,尚有万千,汝可模拟得之。吾今不能见汝矣!汝不能舍,其时时于梦中得我乎!一恸!辛未三月念七夜四鼓,觉民手书。”
黄兴、方声洞、余东雄、郭继海等人也都纷纷于灯下给家人朋友写书诀别,心臆间胀满了悲壮之感。这时候在香港,赵声、谭人凤徘徊海边,仍为没能找到一艘渔船而焦虑不已,无奈只好决定第二天一早再寻渔船赶往广州。
第五十八章豪气薄天碧血舞
二十八日中午时分,黄兴所部选锋陆续进入小东营朝议第。黄兴一边吩咐林文、喻培伦等搬运炸弹、枪械到朝议第,一边派莫纪鹏出城到江边瞭望,看赵声是否带人来了。
莫纪鹏到了珠江码头,遮手远望,只见珠江滚滚南流,并无一艘客轮过来,正迷茫失望,忽见江流之中,驶来一支小小渔船,船头上站一长袍老者,其神态身形却像极了谭人凤。
莫纪鹏忙迎上前去,渔船在一处沙滩上靠岸,满脸焦急的谭人凤跳下船来。莫纪鹏忙出声招呼,问:“谭兄谭兄,赵兄呢?其他选锋呢?”
谭人凤说:“没有船只,他们怎能来,快领我进城去见黄兴!”
两人快步入城,却在城门外遇见陈炯明、胡毅生一起仓皇出城。谭人凤忙伸手拦住,问道:“城中事体如何?”
陈炯明拉谭人凤到路边僻静之处,诉苦说:“谭老哥,了不得,人数太少,但克强一意孤行,非要发难,这却怎么办呢?”
谭人凤急道:“为什么不赶快阻止?”
陈炯明双手乱甩,说:“我已极力阻谏,无奈克强不听,还说谁不干就干掉谁。”
谭人凤连连跺脚,说:“快让我去谏阻。”
陈、胡忙说:“此事全仗谭兄阻止。”遂随谭人凤入城,入城之后,却不取小东营,又回了他们各自的驻地。
谭人凤随莫纪鹏到了小东营朝议第,走进第三进院子,见百十名选锋衣饰各异,正忙忙碌碌的领取枪械炸弹等物。林时爽在给各人分发枪支,喻培伦给各人分发炸弹。因大部分选锋已经散走,武器给留下来的人绰绰有余,故有许多选锋竟然手持双枪,大家兴奋异常,或以手抚摸炸弹,或持抢作射击状,满院中生机盎然。
石之轩
发表于 2006-10-7 08:51:43
屋檐下,黄兴穿了一件雪青色纺绸短衣,扎着裤腰,据案高坐,眼中精光堪然,他的身后,站一英气逼人的年轻汉子,那便是以身手敏捷而著称的刘梅卿。
谭人凤一看见黄兴,大步便奔了过去,喊道:“克强,可强,不可冒险硬拼,赵伯先让你务必将日期押后一天。”
黄兴站了起来,拉住谭人凤的手,说:“谭兄,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你就不要再说了。”
谭人凤急得瞪眼舞手,说:“我怎能不说,两百余人岂能硬拼成功?你一意孤行,我会中精英,势将毁于一旦!”
黄兴跳了起来,大喝道:“老先生,你不要乱了我的军心!我不击人,人将击我,难道我只坐以待毙吗!”
谭人凤见黄兴激动过甚,状类疯癫,知无法与他再说,遂拉住正给众人发枪的林时爽,说:“各方的准备不足,香港的选锋也无法按时赶到,你等怎敢贸然就发动起义?”
林时爽说:“老先生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现在有巡防营的人马愿一同起事,所以我们才踊跃以赴。”
谭人凤说:“巡防营能靠得住吗?我们仓猝发难,他们却不理不睬,那时就悔之晚矣。”
林时爽笑道:“姚雨平早联系好了,绝无问题。”
谭人凤叹了口气,说:“既如此,我也无话好说,就也参加你们的行动,当一回选锋吧。”说着向林时爽要了一支短枪,对着墙壁比划。
黄兴知谭人凤没用过枪,忙起身飞步赶来,叫道:“枪内有子弹,谭胡子不要乱闹。”
谭人凤慌乱间误触扳机,轰然一声,一发子弹打在了墙上。黄兴怒冲冲一把夺了谭人凤的短枪,说:“你胡闹什么,枪也不会用,怎能作选锋!”
谭人凤讪讪而退。黄兴又说:“谭兄勿恼,众人的后事也需有人料理。”
每人都分得了七、八枚不等的炸弹后,炸弹还剩下了一箩筐。喻培伦弄了条绳子,将炸弹筐吊在脖子上,笑道:“我冲在最前,手扔炸弹开路。”
众人说:“你是炸弹专家,怎能也去当选锋!”
石之轩
发表于 2006-10-7 08:52:36
喻培伦怒道:“为何我当不了选锋,我制的炸弹,我扔它才最感惬意。”
正闹着,朱执信身穿长衫,急呼呼进来了,见大家都有了武器,便向黄兴要枪。莫纪鹏笑道:“老朱你长袍短褂,像个教书先生,怎能去冲锋陷阵。”
朱执信从刘梅卿手里要了把短刀,弯腰将长袍的下摆“刺啦”一声割掉,然后自顾而笑,说:“这不变短了——快发枪给我。”
看看就是下午四点了,黄兴将院中选锋分为两队,自率一队约一百二十多人,往攻督府,令徐维扬领一队约四十余人,往攻督练公所。众选锋各归队伍,俱都一手持枪,一手握炸弹,静待黄兴的命令。
下午四点整,黄兴挥手扬枪,下令起义。两队人马旋风一样就冲出了门,扑向各自的目标。
黄兴手执双枪,率第一队扑向总督衙门。小东门离督衙很近,片刻功夫就到了督衙门口,只见十多个卫兵持抢列队在门口警戒,黄兴威风凛凛,大喝道:“是汉人的,就给我让路,革命党专杀满人狗官,不与汉人为难!”
众卫兵一时吓呆了,脸上神色阴晴不定,但都知趣的退往一边。卫兵队长见状就欲喝骂。黄兴抬手一枪,打得他扑地栽倒,然后一挥手,大队人马就涌进了督衙的大门。
衙内二门处四、五十名卫兵正有说有笑的聚在一起吃下午返,忽听枪声震耳,大惊下,见一队人马飞一样冲了进来。卫兵们慌乱扔掉饭碗,奔跑着就去找枪。黄兴连发数枪,打倒了三四个清兵。其余的卫兵取来了枪,躲在廊柱后、门洞里,借着矮墙廊柱作掩护,拼命还击。
此时张鸣岐正和几个幕僚谈论革命党的事,忽听枪声大作,几个幕僚脸色如土,心道:“说曹操,曹操就到,难道革命党真的来了?”探头就着窗子向外一张,只见院内一大片人,正欲冲进二门,一条莽龙也似的大汉双手持抢,弹无虚发,压得众卫士在廊柱后、矮墙下抬不起头来。这时方声洞一个炸弹扔了过来,“轰”然一声,炸得矮墙下两个卫兵血肉横飞。
幕僚们吓破了胆,对张鸣岐说:“大帅,快跑,快跑,外面一条汉子,是黄兴无疑,再不走就没命了。”说完,四散乱走。
张鸣岐心胆俱裂,颤抖着双腿,从衙署二楼爬了上去,跳到隔壁当铺的房上,又连着爬过几家房子,然后抱着一棵大槐树溜了下来。此刻心“通通”直跳,衣服裤子被划破了几处,他也顾不得这些了,撒腿就跑。
石之轩
发表于 2006-10-7 08:53:20
黄兴指挥选锋连投炸弹,卫士们招架不住,纷纷溃散逃走。选锋们冲进了督衙大堂,遍搜张鸣岐不得。可张鸣岐的一件长衫尚挂在壁上摆动,杯里的香茶还有余温。
黄兴抓起茶杯,狠劲摔往地下,茶杯散作满地的碎片。黄兴下令道:“放火!”
陈更新找来一堆废纸,林觉民给张鸣岐的长衫泼上煤油,方声洞等拔出佩剑,劈破桌椅,然后点起火来。一会儿,督府大堂便整个儿烧着了。黄兴喝令众选锋退出督府,欲去攻打李准的水师行台。
张鸣岐沿树下房后,孤身一人跑上街头。此刻的大街上,家家户户关门闭窗,虽然天色刚黑下来,但枪声炸弹声此起彼伏,一般民众哪敢出来,只好惊恐不安的躲入自家屋内念佛。
张鸣岐衣衫不整,在空荡荡的街道上向水师行台飞跑,正跑得气喘吁吁、两腿无力之时,忽见前方一队持枪带刀的人马黑魆魆迎面扑来,张鸣岐心中叫一声:“我命休矣!”遂住脚不动,而两腿确也酸软过甚无力再跑了。
迎面的队伍里忽有人高声叫道:“大帅,大帅,是你吗?”
张鸣岐一听是水师提督李准的声音,精神一振,忙答声道:“是我,是我,是你带的兵吗?”
李准持枪挎剑跑了过来,扶住张鸣岐。张鸣岐泪如雨下,回首指着督府方向,说:“革命党——”
刚说了这三个字,却见督府那边,火光如天烧了起来。张鸣岐这一惊更甚,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李准说:“大帅莫怕,我这就带人前去。”说着吩咐二十名兵士护了张鸣岐往水师行台,自己带了五百名亲兵直向督府扑去。
黄兴他们出了督府,呼啸着冲往水师行台,正急行间,迎面一大队清兵横在路上,正是李准的亲兵队,在黑暗里端枪指着他们。打头的选锋林文提枪高喊道:“汉人不打汉人,是好兄弟就赶快反正!”
石之轩
发表于 2006-10-7 08:54:04
对方不答话,一排枪弹射了过来,林文胸中三枪,当场殒命。黄兴大惊,忙指挥还击,却感右手食中两指蓦然一麻,再也扣不动扳机,伸左手一摸,粘糊糊的血在流淌,却那还有食中两指,此时没有时间多想,只奋力以左手开枪还击,但对方人数多过几方数倍,又显然是训练有数的精兵,一边猛烈射击,一边伏低身子,成扇形包围过来。黄兴只好领着选锋们边打边退。清兵每一排子弹射过来,选锋就有数人倒下。余下的选锋猛烈还击着,一边狂掷炸弹阻击敌人,一边退向小北门方向。
终于摆脱了李准的亲兵队伍,黄兴回头检点人数,只剩下了四十二人,不到出发时人数的三分之一,黄兴流下泪来。方声洞说:“只怪我们幻想汉人不打汉人,李准也是汉人,他镇压革命党,比满人更凶残狂暴。”
黄兴撕下一截衣服包住右手,咬牙说:“此处离小北门最近,攻下小北门,冲出城去再图后举。有敢阻拦者,立杀无赦!”众选锋轰然应诺,齐向北门方向冲去。
姚雨平带的第三队选锋,本来是攻小北门迎巡防第三营官兵入城的,将到下午四点,胡毅生来找姚雨平,说:“此次发难,毫无成功希望,徒呈一时血气之勇,你我不参加也罢。”姚雨平心下犹豫不定,便往找陈炯明相商,陈炯明说:“起义必败,党人精华将毁于一旦,克强激动下胡乱指挥,因此我决定退出起义。”
姚雨平怏怏而回,将所部选锋全部遣散出城,自己却于寓内和衣躺到,不久枪声大作起来,姚雨平翻来覆去也睡不着,一个劲儿胡思乱想。
石之轩
发表于 2006-10-7 08:56:29
巡防三营的官兵听见城中枪声大作,不久督府方向火光冲天。哨官温带雄大叫道:“城内的选锋已动手了,我们快快进城响应。”
士兵们一齐取枪,又取了白毛巾向胳膊上乱缠。温带雄说:“不缠这东西更好,见到李准的人马,正好打他个措手不及。反正有姚雨平接应我们,大家和他全都认识。”
士兵们笑了起来,就不再缠系白毛巾了,只持枪携弹,又点了几支火把,冲出营门。
温带雄的人马冲到小北门外,大叫开门。守门清军问话,温带雄以火把自照,说:“城内革命党起事,我等奉令进城平乱,快开了门请我们进城。”
守小北门的兵士只有二十多人,见督衙起火,枪声炸弹声不断,正自害怕,听言忙大开城门。温带雄的人马一拥而进,先缴了城门上下清兵的枪,然后执火把急行,向枪声响处奔去。
黄兴他们拐过两条街巷,离小北门只剩一小段路了,蓦然间一队清兵打着火把迎面扑来,带头的正是温带雄。黄兴等人并不认识温带雄,手中的长枪短枪立时全举了起来。温带雄扬手高喊道:“前边是什么人?”
方声洞咬牙切齿,更不答话,扣动扳机就将子弹射了出去,温带雄应声倒地,巡防营的官兵立刻还击,方声洞也倒地身死。此刻选锋们的子弹已经所剩无多,且手中短枪居多,火力不强,对方却多是长枪,枪弹铺天盖地的狂射过来,选锋纷纷倒地。黄兴此刻嗓子嘶哑无比,一边还击着,一边大声命令选锋后退。
选锋们很快便被对方冲散了。黄兴一边开枪,一边大踏步退入一个小巷之中,他身边的人数越来越少,身上的子弹也所剩无几,情况险恶无比。
石之轩
发表于 2006-10-7 08:57:07
徐维扬所领的一路选锋,由喻培伦率先开路,冲往督练公所。半路上被清兵巡防营的百十号人拦住,双方交火。喻培伦胸前挂着炸弹框子,炸弹如飞一样扔向清兵,轰轰炸响,威猛至极,清兵急退。众选锋奋勇前冲,举枪乱射。但斜巷里忽又冲出一支清兵,将选锋们冲成两截。前边的喻培伦、熊克武、莫纪鹏等向清兵狂扔炸弹,激战一会,清兵退去,但后边的选锋却找不见了,满地留下许多尸体。
喻培伦他们十多人一商量,便沿一条带血迹的街道寻找下去。正走着,忽见督府方向烧起大火,照得通天皆红,喻培伦、熊克武、莫纪鹏等齐声欢呼起来,扬臂叫道:“督府被攻破了,督府被攻破了。”
正在欢呼,对面扑过来了一队二、三百人的清兵,熊克武、莫纪鹏立刻抬枪射击,喻培伦仍出炸弹,清兵猛烈还击,火力密集,边打枪边包抄过来。莫纪鹏等急忙撞开街上一家米店,众人拥了进去。熊克武喊:“快上房,快上房。”
喻培伦首先上了房,扬手几个炸弹,炸得冲上来的清兵又朝后退去,接着熊克武、莫纪鹏等人都上了房,开枪狙击清兵。清兵在稍远处以密集火力向他们猛射,压得选锋们伏于屋脊内侧抬不起头,屋上瓦片受枪弹冲击,碎片四飞。喻培伦怒喝一声,扬手又投炸弹,手刚抬起,胳膊连中两弹,炸弹滚下房去。
熊克武见状,一拉喻培伦、莫纪鹏,说:“我们攻北门去,迎接新军入城。”另外还有六、七名选锋也都同意,大家于是跳下房,粮店里正好有一架长竹梯,众人爬梯上了粮店的后墙,然后将竹梯转置墙外下来,抬起竹梯就在黑魆魆的街道上向东城飞跑。此时居民店铺家家关门闭户,街上寂无一人,正跑着,忽从一条斜街上冲来一支巡警队伍,对着选锋们开枪就射,选锋倒下数人,剩余的几人一边还击一边后退。巡警猛向前冲,选锋们立刻就被冲散了。
莫纪鹏混乱中跑到了一条暗巷里,四顾一看,只有自己一个人了,心中吃惊,恐惧与孤独一齐袭来,连忙撒开腿从此巷的另一头出来,绕到于巡警相遇之处。哪儿却已经渺无人迹,只地下躺着七、八具尸体。莫纪鹏只好沿着大街乱走,希望能找到别的选锋,走了一会,见不到半个人影,莫纪鹏就大着胆子喊道:“老喻,老喻,你在哪儿?老熊,老熊,你们能听见吗?”喊了一会,黑漆漆的街上寂静如死,绝无人声。
此刻在与莫纪鹏相隔了五六条大街的另一条路上,熊克武脸上流着血,手提短枪,也在踽踽独行,边走边喊:“老莫,老莫,老但,老喻,你们在哪儿?”
实际上,这时喻培伦已因伤而被巡警抓走了,与他们一起的其他选锋,全都战死了。
石之轩
发表于 2006-10-7 08:58:05
黄兴边打边退,忽然一个踉跄便栽倒在地,他忙滚入旁边一个小巷里,一摸左脚,疼痛钻心,原来一颗子弹洞穿了右脚前掌。黄兴挣扎着又站了起来,听见枪声越来越远,回顾周围,选锋队员与清兵都不见了,只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站在黑暗里。他这时候感觉周身疲倦欲死,头昏腿软,一步路也走不动了。左手断指处仍在流血。黄兴忙坐在地上,撕下一片外衣包住右脚,又将包手的衣片重新换过,然后扶墙硬站了起来,右手提枪,一瘸一拐的朝前走去。
已经是下半夜了,满天繁星,没有月亮,黄兴朝枪响的方向走去,走了一会,枪声却又听不见了,黄兴四顾彷徨,感觉越来越是虚弱,头晕腿软,便欲靠在一家店铺的门上喘气,不料那门竟是虚掩的,刚一靠上去,门就向内开了,黄兴未提防下,一跤跌了进去。
屋内一片黑暗,一个女声惊恐问道:“谁?”
黄兴躺卧地上,听声音很熟,举枪对着出声之处,反问道:“你是谁?”
那人不吭声了。
过了一会儿忽然外面传来脚步声,由远而近,向这儿走来。黄兴屏声息气,屋内那个女人也一声不出。脚步声很快就到了门外,接着一个人走进屋来,大声问:“君瑛,门怎么开了?”
黄兴一听声音,立刻叫道:“徐佩萱,我是黄兴。”
进屋的人竟是在广州曾与张竹君同享大名的女士徐佩萱。
原来徐佩萱和张竹君合办医院,共同在广州宣传维新,创下了不小的名头,自己也颇感惬意,不料张竹君后来因故离开广州,易地上海重新发展,挚友一走,徐佩萱颇感无聊,家居南洋槟榔屿的二姐徐佩瑶便写信邀她赴南洋讲学,在槟榔屿,徐佩萱入了同盟会,后受会中派遣回广州建立机关,为起义做后勤联络等工作。黄兴跌进来的屋子就是她开的守真阁裱画店,黄兴在南洋筹款时见过她几次,因此她一开口,黄兴就听了出来。方君瑛这一晚与她同住,因听外面枪声聒耳,徐培萱便掩了门出外去看,哪知阴差阳错间,黄兴竟跌了进来。黄兴虽听出方君瑛的声音极熟,但因她在惊恐时发问,声音不免略有变调,所以竟未立即辨别出来。
石之轩
发表于 2006-10-7 09:00:15
一听跌进屋来的人竟是黄兴,徐佩萱方君瑛齐声惊呼。徐佩萱立刻关上店门,方君瑛马上点亮灯盏。黄兴此刻脸色蜡黄,头晕无力,被两女搀扶着躺到床上。徐佩萱是懂医的人,将黄兴脉搏一探,又看了看他手脚上的伤势,说:“你失血太多了,待我给你重新包好伤口,然后再带你去香港治伤。”
黄兴摇摇头,欲说什么,口还未开,人却晕了过去。
城中一夜激战,选锋与清兵都死伤惨重。张鸣岐胆颤心惊,下令增加各个城门的防卫,对进出的青壮年男子进行严格盘查,务求抓住黄兴。
天蒙蒙亮的时候,徐佩萱就出了门,说要去外面探听各城门的盘查情况,方君瑛则抓紧时间,将屋外的血迹清除干净。早饭时间徐佩萱回来了,手提一个大包袱,将头上戴的小圆帽朝桌上一摔,怒道:“张鸣岐李准这两个奸贼,竟欲将党人一网打尽,如今各城门都增加了人手,盘查极严。”
方君瑛急道:“如此黄兄危险了,须赶快设法带他出城。”
徐佩萱说:“我俩给他换衣服化妆,然后出城。”打开包袱,里面衣裤俱有。她俩唤醒了黄兴,小心翼翼给他穿上新买的衣裤,又给黄兴颌下沾上长胡子,这一打扮,黄兴便如一个心宽体胖的富翁,他眯眯瞪瞪问:“你们要怎么?”
徐佩萱说:“我已叫好了轿子,要送你出城。”
黄兴苦笑。
徐佩萱问方君瑛:“你怎么办?”
方君瑛说:“你送黄兄出城,我须得出去寻找联络其他同志,催促他们速速出城躲避。”
这时两顶轿子抬到了门口,徐、方两女扶黄兴上了第一顶轿,徐佩萱上了第二顶轿,喝令轿夫由大南门出城。
大南门口,四五个巡警持枪在城门洞外拦住了轿子,要求检查。徐佩萱下了轿,鲜衣玉貌,风采照人,巡警们一愣,忙哈腰说:“夫人,例行公事,请多包涵,请多包涵。”
石之轩
发表于 2006-10-7 09:01:32
徐佩萱说:“我亲戚黄老爷有病要回乡下家里,病人怕风,他的轿子就不检查了吧。”
一个恶相黄牙的警察一板脸说:“那不行,上峰有令,所有人都得检查。”说着就走向黄兴的轿子,欲掀轿帘,
徐佩萱大怒,冲过去挡在轿门前,双手叉腰,斥道:“放肆!黄老爷的身份何等尊贵,岂是你随便想看就能看的。”
那恶相警察吓得退后两步,咂嘴说:“好厉害的女人,你想怎么样?”
徐佩萱说:“叫你们长官来,广州城里,谁敢不给我徐培萱面子!”
正吵着,一个官长模样的警察从城楼上走了下来,满脸威严,喝问道:“吵什么,出了什么事?”
恶相警察忙上前说:“所长,这个女人来头挺大,不让我们检查轿子。”
那所长便向徐佩萱望了过来,这一看就笑了起来,说:“原来是徐夫人,哈哈,不好意思,手下的兄弟们不认识你,得罪莫怪。”
徐佩萱余怒未息,说:“我亲戚黄老爷病重,要急回乡下,你就放行吧。”
那所长说:“当然当然,一定放行。这样吧,让兄弟我悄悄的揭起帘角,向轿内望上一眼,大家也好交过差事,如此可好?”
徐佩萱怕他真认出黄兴来,那就麻烦大了,心中发急,正要出言反驳,轿子里的黄兴却嘶哑着嗓子,叫道:“夏所长,你来看吧。黄某虽然怕风,却不怕人。”
夏所长大吃一惊,忙跑过去,说:“黄老爷你还真在城内啊,你老人家快出城吧,城内闹革命党,很不安全,出了城就一切都好了。”
黄兴说:“我还有许多亲戚也在城内,你费点心,也让他们都出城去逃生。”
夏所长说:“那是自然。你老放心走吧,你的亲戚都交给我照料。”于是挥手放行。
原来夏所长名叫夏寿华,身为广州巡警教练所的所长,乃是同盟会打入巡警中的秘密会员,除黄兴等几个会内高级领导外,其他人都不知其身份作用。昨晚一夜战事,夏寿华平明即起,差几个自己发展为会员的心腹,借搜查为名,找到了一些散落的党人,给他们穿上警服,悄悄送出城去。接着上面有令,命他带人盘查大南门进出的人众,他以为黄兴在昨晚的混乱中已经闯出城了,没想到竟在这儿遇见,因此急忙放行。看黄兴的轿子出了城门洞,夏寿华回头对那几个警察说:“弟兄们,你等差点惹祸了,这黄老爷来头大得很,得罪了他,你我这碗饭都别想吃了,幸好他今天没发脾气!”
那几个警察先是惶恐,继而如释重负,向夏寿华躬身说:“幸亏所长认识他。”
石之轩
发表于 2006-10-7 09:03:52
黄兴与徐佩萱所乘的轿子出了城,缓缓向南。徐佩萱想去党人偷渡时常去的青石塘野码头,哪知此刻从香港过来的客轮泊于珠江码头,赵声带了三百选锋刚刚下船,急如星火朝城门赶来,徐佩萱认识赵声,忙下轿拦住,以手指着黄兴所乘的轿子,悄声说:“黄兄刚逃出城来。”
赵声大惊。这时选锋队员围了过来,隔断了外边的目光。赵声上前,揭开轿帘。轿内的黄兴挣开眼来,忽见赵声,涌身便扑出轿来,抱住赵声放声大哭,说:“伯先,伯先,你来迟了!”
赵声忙问情况。黄兴泪流满面,呜咽道:“起义失败了,良友尽死,只剩我独自归来!”
赵声瞪大了眼,半晌无语,蓦的长嘶一声,惨切凄厉,声如野兽之哀嚎。周围的选锋吓坏了,忙抢了过来,扶住赵声与黄兴,却见赵声身子一歪,一股鲜血从口中喷出。
黄兴大叫一声:“伯先,你要保重。”身子一软,就晕了过去。
随赵声同来的陈其美、宋教仁忙向徐佩萱探问广州的情况,得知昨晚起义惨遭失败,参战的选锋们血战不屈,死伤殆尽,陈、宋也流下泪来,当下商量重回香港,先送黄兴入院疗伤。
黄兴时晕时醒,到港后即被送进了玛丽医院治疗;赵声吐血不止,却坚决不肯去医院,只嚷道:“我要喝酒!”
石之轩
发表于 2006-10-7 21:32:34
广州城内,清兵一边四出搜捕党人,一边将激战中死亡的多处清兵尸骸移走,却将党人的尸骸尽行肢解,胡乱抛掷于街上,说要曝尸示众十日,以警世人。选锋们的遗体虽然支离不全,但惨烈狰狞之状仍在:弹孔满身的躯体血肉模糊;离开身体的头颅,脸上仍然保留着咬牙切齿的表情;孤零零的一条胳膊,手中还握着未能投掷出去的炸弹。
张鸣岐将情况电禀清廷,满洲亲贵接电后人人惊惧,震骇莫名,摄政王载沣连日夜做恶梦,醒来后冷汗满身,遂电令张鸣岐严查余党,对于捉获的党人审明身份,立刻就地处决。
张鸣岐在水师行台升堂,命李准主审,自己与刑名师爷等督衙的幕僚、属官坐堂相陪。李准当下传令,将被俘的选锋们一个接一个带上来接受讯问。
第一个被带上堂的是福建官侯人陈更新。陈更新被五花大绑着押上堂来,直立不跪。李准问:“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陈更新答:“陈铸三,中国人。”
一旁的张鸣岐嘟囔说:“好一个美少年,名字却叫得奇怪。”
陈更新哈哈大笑,说:“没有学问的狗官!铸三尺剑,提之以取天下,你明白了没有?”
李准大怒,拍案而起,手指陈更新斥道:“你年纪轻轻,为何与乱党为伍,自罗杀身之祸?”
陈更新扬头笑道:“杀狗官,反满情,是我毕生的心愿,此役我杀贼兵数十,又纵火焚烧总督署衙,纵死也大快心怀了。我与同志失散,孤身奋战一昼夜,不眠不食,而精力弥增,若非我枪弹用尽,你等鼠辈能抓住我吗?”
李准怒极,下令将陈更新推出门外斩首。陈更新大笑转身,走出门外。
接着南洋华侨李雁南被押了上来,李雁南上堂,即大骂不止。李准喝道:“如再口出恶言,便将你凌迟处死!”
李雁南圆睁双目,跌足骂道:“满情胯下的贼子,忘了祖宗的佞人,孽种无良,助纣为虐,我纵入阴曹地府,也要骂遍你等狗官的祖宗三代!你们朝我口中开枪吧,口烂舌断,或许我能饶了你们这些畜牲!”说找自行走出门外,张口待杀。
李准大怒下令清兵对李雁南口中连开十枪,李雁南口中血浆泉涌而出,倒地身亡。
第三个被抬上堂来的是林觉民,他的双腿全被打断了,无法站立,只好坐在地上。张鸣岐见此人风神俊朗,满脸书生气象,叹息道:“又一个美少年,却为何都思想错乱,跟着革命党胡闹呢!”
石之轩
发表于 2006-10-7 21:33:52
林觉民坐在地上,侃侃而谈,纵论世界大势,分析中国积弱的原因,从满清亲贵的愚顽说到中国民智的不开,从专制的横暴说到人民的懦弱,分析精辟独到,语言慷慨激昂,最后说欲求中国,必须以革命来振奋民心,激励起整个汉人的胆略与良知,他说:“你们这些汉官,若真能彻悟革命之意,洗心革面以救国之危亡,他日共和建成之日,中华巍然屹立于世界,你等作为汉人,也当体会到做共和之民的骄傲。”
张鸣岐以下各官听得目瞪口呆,悚然动容,几个幕僚师爷更是听得如痴如醉,暗暗赞叹不已。张鸣岐便令去掉林觉民的绑缚,提供纸笔,请林觉民将自己的言论写了下来。林觉民也不推辞,铺纸于地,振笔疾书,顷刻间便是五千余言,写到激动悲愤之处,林觉民双手猛捶胸膛,嚎啕痛哭。
林觉民每写好一张,李准便将之呈给张鸣岐细看。张鸣岐看了一张又一张,边看边惋惜长叹,看完第八张时,不见下一张呈来,愕然前看,却见林觉民侧头似欲吐痰之状,但大堂上一片光洁,因此犹豫寻找痰具。张鸣岐此刻浑然忘了自己身为总督,忙起身取了痰盂送去,待转身入座时,忽感此举大失总督威仪,遂长叹一声,掩饰说:“此人面貌如玉,而志坚似铁,心明如雪,真奇男子也。可惜如此人才,却入了革命党!”
众幕僚忙说:“大帅既有怜才之意,可否法外开恩,饶了此人一命?”
张鸣岐点了点头,即问林觉民:“本官如饶你一命,你可愿脱离乱党,为我大清效命?”
林觉民怒目圆睁,以手指堂上诸人,大声叫道:“我既知满清将亡,共和将兴,恨不得早一日推翻满清专制皇权,你要我降清,那是万万不能!”
张鸣岐摇头叹气,说:“杀了吧,如此人才怎能留给乱党,那将更助其恶。”
这样连杀了十多人,没有一个党人服软怯畏的,水师行台门前尸横血流,但后继上堂的党人凛然如故,只求速死。张鸣岐、李准等心惊不已,骇然而生惧意,便命刑名师爷到监晓谕选锋:“若于堂上不承认是党人,就可保得性命。”
监中被押的选锋们满身血污,却一齐大笑,说:“我等此刻只求死,不愿生。若能以我等的赤血,换来同胞的醒悟,我等于九泉之下,也当欣慰殊甚,更无遗憾!”
数日之后,广州党人潘达微联络多处善堂以防疫情传播为由,经当局同意,收敛了死于街头及被杀于水师行台门外的选锋尸骸七十二具,葬于广州城外东北五里的黄花岗,此后党人即称此次广州之役为“黄花岗起义”。
石之轩
发表于 2006-10-7 21:34:50
香港。
黄兴经治疗身体日渐好转,宋教仁、陈其美等将回上海,邀黄兴同往,在长江流域再举义旗,黄兴咬牙说道:“此役党人精英损失惨重,我万死亦不足谢其罪过。如今我为待死之人,只欲居此设法杀张鸣岐、李准,为诸同志报仇,再无他想!”
宋、陈苦劝黄兴重新振作,不可沉溺于悲愤自责,黄兴摇头不听,说:“革命的事你等为之,此后我只以暗杀为志,以慰黄花岗上七十二缕英魂。为我传语陈璧君,她昔日斥责不满之人,在黄花岗上的表现又是何等的英武!”
宋、陈无奈,又往告别处理黄花岗后事的赵声。赵声愤黄花岗之役的惨败,连日不食,只以烈酒当饭,过去魁梧壮健凛然生威的一条大汉,只六、七天的工夫,就变成了一个形销骨立满脸恨意的病夫。见宋、陈二人前来告别,赵声惨然长笑,说:“我死之后,必化厉鬼,助你等尽杀狗官清虏。但革命成功之后,你等切记要移葬我于镇江竹林寺旁的紫竹林内,我要在家乡的土地上,听风吹竹摇、牧童晚唱。”
宋、陈黯然神伤,忙说:“伯先千万不能胡想,快快将息好身体,我等一同在江上再举义旗。”
赵声说:“我如今五内悔恨郁结,无物可解,我等不到那一天了。我执剑一舞,为你等北上以壮行色吧!”于是取了一把宝剑,作势欲舞,可是脚步虚浮踉跄,胳膊无力,哪能成舞。赵声一把扔掉宝剑,大叫道:“我真的不行了!”口一张,大口的鲜血就吐了出来。
宋教仁、陈其美走后的第三天,赵声便不治身亡。
石之轩
发表于 2006-10-7 21:36:07
第五十九章待酿满枝清艳露
黄花岗起义失败后第六天,谭人凤脱险来到香港,他亲眼目睹了广州街头的惨烈,胸中尽是悲沧凄凉,只感心肝俱碎,万念都灰,他拒绝了宋教仁同去上海的邀请,决意回归湖南老家,老死林下,从此再不过问同盟会的事。
看过了黄兴与赵声,谭人凤去向胡汉民告别。胡汉民泪流满面,正为胡毅生的死讯而哭。胡毅生是胡汉民的胞弟,此日香港传来小道消息,说胡毅生已被处死,因此胡汉民辛酸落泪。谭人凤大怒道:“七十二位烈士死了,你不流泪,胡毅生之死尚未被证实,你就伤心流泪,何其厚此薄彼!”
胡汉民哭道:“那是不同的。七十二烈士之死,是杀身成仁,毅生之死,却是含冤未明,我之哭,非为其死,乃为其冤也。”
原来黄兴回港后,痛斥胡毅生,陈炯明与姚雨平三人的临阵脱逃,对胡毅生胆怯畏惧,不敢取石屏书院的枪械尤其痛恨,给孙文的起义报告书里,直斥“毅之无良”,因此党人对胡毅生多存蔑视愤恨之意。
谭人凤敷衍着安慰了胡汉民几句,即离港返回湖南,他不走海路而取陆路,又入广州,一路向北,欲越南岭进入湖南。这一日将近黄昏时间,谭人凤走到了乐昌县北面的岭上,再向前便是湖南的地方了。谭人凤回转身来,向南望着残阳下广东的千山万水,眼中不觉溢满了泪水。
此时四野无人,飞鸟正群飞入林觅巢,谭人凤索性扶住一棵老树,大哭了一场,哭罢说道:“一片红血如冰冷,鸟飞天外任往还。同盟会完了,我也心胆两寒,这便回家去吧!”于是摇摇晃晃迈步下岭,在苍茫暮色里一头闯入湖南。
谭人凤一路行到浏阳,却遇见了正在这儿大肆运动会党的焦达锋。这时黄花岗起义失败的消息早已传开,消息说党人死伤惨重,精英分子几乎同时罗难,因此焦达锋一见谭人凤,立刻拦住,惊问起义之事。谭人凤老泪滂沱,将战事之惨激战后杀戮之重说了一遍,说到被俘选锋个个不屈,俱惨死于张鸣岐李准的屠刀之下,焦达锋也不禁哽咽下泪。因问:“谭兄今将何往?”
谭人凤说:“我心志已灰,今将归隐林下,有生之年,再也不言革命了。”
此时湖南湖北四川等地正闹保路运动,因清廷下诏将过去已允民间筹建的川汉、粤汉等铁路收归国有,以其路权作抵押借贷洋人资金修路,两湖四川的士绅大为不满,故到处集会抗议朝廷卖路,下层民众也被鼓动起来,群情激奋要誓死保路。焦达锋此刻正想往武汉找孙武共商,欲乘保路风潮,策划在两湖一带暴动,当下极力相劝谭人凤打消退隐之念,说:“谭老兄,事在人为,你这一走,前功尽弃,众弟兄们怎么办呢,你与我一起到汉口去,主持两湖的大事吧。”
石之轩
发表于 2006-10-7 21:37:13
谭人凤摇头不去。焦达锋却不由分说,与党人邹永成、曾杰等拥了他便走,下船直发汉口。
船到汉口靠岸,早有孙武、居正等来接,一行人到了孙武在汉口租界鸿顺里的寓所,焦达锋捋袖攘臂,满脸兴奋,说:“诸位兄弟,如今保路风起,此乃天赐我等暴动的良机,须得动员力量,联络各方,乘时而动,一举光复两湖,诸位以为何如?”
众人还未说话,谭人凤首先跳了起来,瞪眼舞手,力言不可,说:“革命岂是儿戏,怎能这样急功近利,匆忙便起?如此只会多送同志性命,于事无补,我决不赞成!”
孙武也皱眉不赞成立刻起事,说共进会在武汉的力量不足,
焦达锋心中不快,责问孙武难以起事的原因。孙武说:“武汉的新军,加入共进会的只两千多人,而加入文学社的,到有三四千人,文学社自恃人多,不肯听我们的命令指挥,我们单方怎能起事?”
原来共进会虽然在武汉着手联络早,中途却出了岔子,以至让成立较晚的文学社后来居上。
零九年初共进会各骨干就一齐回国,着手革命的实行,当时商定张伯祥往四川,焦达锋往湖南,孙武则到湖北,会党新军一起联络,成熟之后,便可三省同时举义,将长江中上游尽行光复。焦达锋与孙武一路回国,自己先不回湖南,却留在湖北帮孙武联络会党,到零九年末,湖北会党密集之地已被他们跑遍,各会党人物对推翻满清,光复汉统极是踊跃,慷慨激昂,愿作先驱发难。焦达锋、孙武两人大喜,当下将总数达七万多人的会党力量按地域编为五镇,并分别任命了督统等职:
第一镇督统袁菊山 统领襄樊一带的会党
第二镇督统刘英 统领安陆、德安一带的会党
第三镇督统刘玉堂 统领武汉及其周围一带会党
第四镇督统黄申芗 统领汉国、大治一带的会党
第五镇督统刘汉一 统领黄州一带的会党
孙武自任五镇总指挥,设总部于汉口鸿顺里,命各镇督统对会党兵勤加训练,以待起事之日。这时焦达锋才回归湖南,留孙武在武汉继续运动新军。
但孙武辖下的会党人物毫无纪律观念,革命热情偏又极高,对只训练不发难的命令不满,自作主张要揭竿发难。七月间,第三镇刘玉堂下辖部将焦逸仙就擅自暴动,领了一千多人便发难了,一千多人只有百十条旧枪,辅以大刀长矛之类武器,那有什么战斗力,很快便被清兵镇压了下去,焦逸仙也被清兵擒杀。到了八月份,第二镇刘英的部将龙世英、刘伯奇又不顾孙武的严令,率部起事,也很快被镇压了。八月末,第四镇黄申芗的部将柯玉山又独自率部下起事,在优势清兵的围剿下,全军覆没。
石之轩
发表于 2006-10-7 21:38:53
一连串的会党起事弄得两湖总督瑞澄大为光火,对擒住的会党兵严刑拷打,三审两问就查出了孙武为会党兵的总头领,于是一面调兵遣将捕杀其他会党兵,一面派出密探便衣潜往汉口租界,欲伺机擒杀孙武。
孙武没想到会党兵如此不受约束,眼看着五镇兵力很快就被清兵打散了,气得他大骂会党“野性难驯”,发誓说:“以后再也不和会党人物打交道了!”但如今瑞澄的密探便衣到处出没,搜寻共进会人物,汉口是难以容身了,孙武无奈下遂疏散了会中骨干,自己也孤身逃往香港躲避。
孙武原拟到香港去找赵声,却不知赵声在香港的寓所,于是到《中国日报》社探问,冯自由胡汉民两人恰好就在报社,见了孙武极是高兴,就介绍他加入了同盟会。赵声却不在香港,去南洋一带漫游去了。
当时华南几次起义之后,同盟会内又闹内讧,党人的情绪普遍低落。孙武客居无聊,看看到了一九一一年的初春,风拂柳浪,大雁北归,孙武实在呆不住了,想起武汉哪儿未竟的事业,魂牵梦绕,当下辞别了冯自由等人,决意北上。
孙武重到汉口,将过去的重要助手张振武、邓玉麟等一齐召集起来,再组共进会湖北总部,并吸取上次的教训,重点策反新军,众人俱都同意。他们紧锣密鼓的就干起来了,众骨干们出入军营,与士兵及下层军官交朋友,或约他们出外在茶楼餐馆聚会,讲论天下大事,宣传反满思想,这样搞了一段落,成绩不错。新军的士兵都有一定文化基础,民族自尊及共和意识容易接受,因此加入共进会的积极性很高,通过这些入会士兵,孙武才知道武汉还有一个革命组织叫文学社,就是在他出逃香港的那段日子成立起来的,如今在新军兵士中影响极大,入社的官兵也远比他们为多。
文学社的社长蒋翔武,湖南澧县人,本身便在湖北新军内服役,其社内骨干,也几乎尽是新军下级军官,社中以研究文学为名联络兵士和下级军官,因此在军中畅通无阻,发展十分迅速,此时湖北新军各标各营之内,全有文学社的成员,但文学社的主要人物如蒋翔武,詹大悲、刘复基等对起事发难却是十分的谨慎,一致议决不轻易起事,只悄悄的在军中发展反清力量,静待机会。
谭人凤听了文学社的情况,当即说:“那么快快找文学社的人见面,争取和他们联合,一同革命。”
石之轩
发表于 2006-10-7 21:40:11
焦达锋、居正等也觉得欲图大事,就必须和文学社携手,遂一致同意联合,便派出杨玉如、杨士杰为代表,找共进会的人联络。谭人凤见大家听从了自己的意见,遂提出要到上海,联络长江下游的革命力量,焦达锋看谭人凤打消了归隐的念头,大是高兴,于是将他送上了船,然后一心一意进行和文学社的联合。
共进会和文学社的联合却进行得很不顺利,两方的代表见面多次,均无法达成协议。文学社的人说自己的人多,联合之后须得由蒋翔武任新组织的领导人,共进会的人则说共进会可不是湖北一省的组织,在湖南、四川等处都有共进会的力量,并且共进会还是同盟会的直系分支,地位非同一般,因此新组织必须由孙武来作领袖。双方都要做领导,谈来谈去无法联合。
一九一一年的八月初旬,谭人凤忽又从上海溯江而上,到了武汉,找到了孙武、居正、张震武等,宣称他与陈其美、宋教仁等已在上海成立了“中部同盟会”,意在联合长江沿岸各地的革命力量,策划长江中下游地区的革命。孙武、居正忙表示祝贺,问起“中部同盟会”的组织机构,谭人凤说:“庶务为陈其美,文事为宋教仁, 总务是我,总理一职虚悬而待黄兴,但黄克强要在香港成立暗杀团对付张鸣岐李准,为黄花旧侣报仇,因此坚不肯来上海就任。”说着摇头叹息。
孙武等也连连叹息。谭人凤便问:“你们与文学社的联合之事怎么样了?”
孙武怒道:“蒋翔武他们不识大体,硬要和我们争领导权,怎可以谈拢呢!”
谭人凤说:“乱争权怎么行,我去找蒋翔武说。”
张振武却说:“正在狱中的胡瑛是蒋翔武他们的幕后总军师,谭兄若能说服胡瑛,蒋翔武等人自然就肯合作了。”
在孙武、张振武的安排下,谭人凤在《大江报》社见到了蒋翔武,在场的还有文学社的骨干李长岭、罗良骏、王守愚等人。谭人凤当时作为同盟会的骨干,早已名满天下,兼且年龄比蒋翔武他们大得多,因此文学社的人对谭人凤大是恭敬,团团坐了请教革命之事。
谭人凤横目扫过众人,见蒋翔武、王守愚便如乡村的农民一样质朴木呐,李长岭满脸严肃古奥,就像是个老学究,而罗良骏举止浮华,更像个富家贵公子,没有一个英气勃勃似革命家气魄的人。谭人凤心中不满,兼且生出轻视之心,乃端然坐了,大刺刺问道:“革命必须合作方能成功,你等为何不与共进会携手合作?”
蒋翔武等相互对看一眼,默不作声。
谭人凤便大讲起革命道理来,对争权夺利、互不团结尤多批评之词,众人听了一会,无人反驳,也不插嘴,但当谭人凤说到与共进会的合作,他们却并不让步,谭人凤一筹莫展,猛然想起张振武说他们都听胡瑛的话,便提议去狱中看望胡瑛,蒋翔武等俱都同意,于是陪谭人凤同往监狱。
胡瑛被羁押于武昌监狱。狱卒们一听谭人凤等是看胡瑛的,登时肃然起敬,鞠躬如也殷勤请他们入内。谭人凤心中大为奇怪,随着狱卒走过弯弯曲曲的走廊,进了胡瑛窗明几净、陈设雅致的单人牢房,见胡瑛斜躺床上,捧着一本书,正抑扬顿挫的吟诗,谭人凤更是惊讶,当下叫着他的字问:“经武,你怎么坐牢还这么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