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之轩
发表于 2006-6-30 15:51:21
一日孙文忽感烦闷,听康德黎说香港西医书院的另一个老师孟生也住在附近,便出了旅馆,按地址走去探访。路过大清使馆,却见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国人在馆外的街上徘徊。
孙文扬起手打个招呼,微笑问道:“先生,使馆的人吗?”
那人点点头。孙文又问:“馆内有广东人没有?”
那人说:“有啊,翻译邓廷铿就是广东人。”
孙文大喜,即请那人带自己入内见广东老乡。二人于是一同入内,进了使馆一楼邓廷铿的房间。
邓廷铿三十多岁的样子,与孙文用粤语问答了几句,就沏上了茶。
孙文端然正坐,与邓叙起乡谊来,他的口才又好,人也风度俨然很有见识,几句话说过,邓廷铿就心中热乎乎的,涌上来他乡遇故知的感觉,因而热情有加。
此时监视孙文的英人侦探急匆匆进了使馆大门,走过院子,直接上了使馆二楼,敲开使馆参赞马凯尼的房门,说:“贵馆吩咐监视的孙文,如今已进入了使馆,特来告知。”
马凯尼是英国人,七十多岁了,满头白发,是个中国通,因此公使馆聘请他来任职,和英方的联系也多由他出面办理。听了侦探的话,马凯尼大吃一惊,问清孙文去的房间后,忙走到楼房的拐角处,敲开公使龚照瑷的房门,急道:“公使,这个孙文好大胆,竟然进了使馆了,须得拿住他。”
龚照瑷也吃惊不小,沉吟说道:“他送上门来,我们不捉,岂不是失职。好,我们下去拿人。”
于是急下楼,与马凯尼闯入邓廷铿的房间,却见只有邓廷铿一人在收拾茶具。龚照瑷问:“孙文呢?”
邓廷铿一脸愕然,问:“什么孙文?”
马凯尼问:“刚才什么人在你的房间?”
邓廷铿说:“一个老乡,叫陈载之。已经走了。”
龚、马二人跌足捶胸,大恨说道:“这人就是孙文!可惜可惜,让他走脱了。”
原来孙文虽然胆大,却也知使馆之内不宜久留。因询问邓廷铿知海口一带华人不少,便于邓廷铿约好第二天同往海口寻访华人。马凯尼问明了情况,喜道:“如此也好,明天孙文来时,便可以捉他了。”于是详加布置一番,决意拿了孙文。
孙文看望过孟生老师后,第二天一早即往使馆门外往见邓廷铿,哪知邓廷铿早在门外相候。孙文笑道:“邓兄果是信人,那么一同上路吧。”
邓廷铿脸上表情怪怪的,说:“当然,当然。不过,还是先到我的房间喝杯茶吧。”
孙文说:“喝什么茶,不要耽误时间了,走吧。”
这时使馆内出来了两个人,问邓廷铿:“和什么人说话呢?”
邓廷铿说:“我的广东同乡。”
那两人就笑着过来,说:“好啊,万里异国遇同乡,快请入内奉茶。”
说着就来拉孙文。孙文隐约感觉不对,怒道:“我没功夫喝茶!不要乱拉扯!”
但那两人也不恼,笑嘻嘻、满脸顽皮的样子,强拉了他就走,邓廷铿也在后边推他。孙文趔趄之间,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就被拉进了使馆的院子。大门在他身后轰然一声紧闭。拉他的两人松开了手,哈哈大笑。邓廷铿却溜走了。
邓廷铿溜到二楼,进了马凯尼的房子。紧接着马凯尼开门下楼,走了过来,满脸笑容对孙文说:“早上好,孙文孙先生,如今进来了,便安心呆下来吧。我们自然会好好待你。”
孙文大怒,双眼冒火,高叫道:“我是广东人陈载之。你等在别国的土地上强拘无辜,不怕公法制裁吗?”
马凯尼负手微笑,说:“孙先生,使馆之内,便是大清的土地了,请稍安勿躁。”
随后,马凯尼命令将孙文禁闭在三楼的一间房内。这间房子窗户上安有铁栅烂,木门之外还有一道铁门,铁门外又派人看守。孙文一叠声警告抗议均告无效,他们理也不理。
孙文长叹一声,躺在房内床上,想:“怎么办呢,有什么办法可将消息传递出去?”
这时门开了,却是老乡邓廷铿来了。孙文怒目而视。
邓廷铿说:“孙先生,你也不用隐瞒了,自你从利物浦上岸,侦探就一直盯着你。”
孙文直立起来,冷笑道:“我有美国国籍,你们敢拿我怎样!”
邓廷铿说:“孙先生,我在旧金山领事馆呆过多年,美国是不允许华人入美国籍的。孙先生不要诳我。”
石之轩
发表于 2006-6-30 15:51:43
孙文瞪着眼,恨恨说道:“我的朋友在广东甚众,皆是革命党,知我因你的诱骗而被擒遭戮,岂能不给我报仇,你就等着吧!孙文无畏无惧,既然反满,便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你倒是好好掂量自己的下场吧!”
邓廷铿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一脸的无奈,又一脸的惶恐,嗫诺说道:“孙先生,我已和马凯尼大人说好,可以救你一命。。。”
孙文鼻子里“哼”一声,将脸扭到一边,对邓不理不睬。
邓廷铿无奈,又走出房去。但时间不长,一位身材高挑的白面书生推门进来了,自称姓唐。那唐某一团和气、笑眯眯的向孙文问好。并说自己有办法可救孙文出去。孙文冷冷不语。
唐某就说:“公使龚照瑷请假看病去了,使馆的事如今全由参赞马凯尼主持。马凯尼对朝廷的专制昏庸也很不满,因此同情革命党,这可是个好机会啊!”
孙文不由心动,忙问:“你有何法救我出去?”
唐某说:“只要你写一纸申辩书,称身系良民,并非逆党,因在广州受冤被诬指为造反,无法辩白,这才逃往海外,但究竟不愿无端枉背罪名,所以亲到使馆陈情,吁求申冤。我将你的申辩交给马大人,他便可以设法释放你了。”
孙文暗想:“此法或许有用。”便心中升起些许希望,立刻坐在桌前,铺纸提笔写了起来,顷刻间便写成了两、三千言申辩冤屈的文字,自己又看了一遍,觉得没有破绽,这才交给唐某。
唐某眉开眼笑,说:“孙先生好快捷的文笔,很好,很好,兄弟我去了。”说着,一溜风般便跑出门。
孙文吁了口气,此时也无事可做,便坐在沙发上苦等唐某的消息。
第四章天涯芳草香浓,游子争拜旧衣冠
好几天过去了,每日三餐自有人给送来,垃圾杂物也有人收拾好了带走,房内有卫生间,想看书也有中、英文的书籍可借,但孙文在房中却是度日如年,只急得他在小小的空间里来回疾走,心想:“唐某一走,为什么一点消息也没有了?”
第五天的早晨,传来了敲门声,接着门被推开,马凯尼满面笑容的走了进来,说:“孙先生,委屈你了,饭菜还合口吗?也没有见你借书看,一个人呆在这儿是很寂寞的,可惜我们不能让你离开房间,当然,也不能让你给外面传递消息。”
孙文问:“你准备何时释放我?”
马凯尼大笑起来,说:“那会轻易放你啊。我们正与国内朝廷方面联系,联系好了,就将送你回国,至于回国之后怎么办,那就不是我们所能知道的了。”
孙文愕然道:“唐先生没有将我的申辩书交给你?”
马凯尼笑得弯下了腰,咳嗽起来,说:“你呀,唐先生和你开个玩笑,你就真信他了,哈哈,哈哈。”
孙文怒不可竭,“唿”的站了起来,戟指骂道:“卑鄙、无耻!一群奸恶之徒!将我诱骗绑架于此,我的朋友会很快通知英国政府救我的,你等的阴谋得逞不了。”
马凯尼两手一摊,笑道:“英国政府又有什么办法,你的申辩书中已经写明,是你自己到使馆来的,你要来使馆说明冤屈。我们却如何诱骗绑架你了?”
孙文这才明白又让他们给骗了,只气得连连跺脚,又用拳头狠打脑袋。
马凯尼却昂首阔步走出了门,吩咐门外的两个壮汉小心看守,不得擅离,然后下楼。楼梯上上来了给孙文打扫房间的柯尔,马凯尼又吩咐柯尔:“不许替孙文向外传递东西,孙文若要求你什么事,立刻来向我报告,每报告一次,我奖赏你一个英镑。”
瘦弱而勤谨的柯尔连忙点头答应。这柯尔也是英国人,受雇于大清使馆,做些勤杂工作。
转眼之间已被幽禁了八、九天了,孙文一筹莫展。前几天他还急得团团乱转,欲说动送饭的那个胖乎乎的英国太太替他带信出去,但那胖太太一口拒绝,欲说动打扫卫生的柯尔送信,柯尔却把他的信交给了马凯尼,孙文又在纸上写了求救的话,包上硬币,欲使劲扔到馆外的街上,但距离太远,总是掉到使馆的院子里。孙文便向门外看守他的两个壮汉说话,希望能说动他们,但他们两人决不和孙文答言,孙文一个人说得多了,他们就喝令他闭嘴。孙文该想的办法全想到了,却没一个办法管用,无奈下就要来了一大堆书,一头钻进书里,这样情绪倒慢慢的平静了下来。
马凯尼向国内发电请示对孙文的处置办法,国内却迟迟没有回音,马凯尼不能擅自行动,只好耐心等待。
石之轩
发表于 2006-6-30 15:52:09
康德黎夫妇见孙文好些天没来看他们了,心中有些想他,夫妇俩便趁晚饭后散步的时光,去格兰旅馆探访孙文。旅馆告知他们孙文已有八、九天没有回来了。康氏夫妇吃了一惊,想起附近的孟生博士也曾是孙文的老师,便去哪儿探问。孟生却也不知孙文的行踪。康德黎心中疑惑不定,隐隐感到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但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孙文在房内捧着书本,神游物外,读得认真而且专注,可只要一放下书,就为眼前的处境烦恼不已,他无论如何也不甘心就这么被送回国内,便又苦思冥想脱逃的办法。窗上的铁栅栏十分的结实,门外的人每八个小时换一次班,还有什么办法呢?
这时柯尔又来收拾房间了。瘦瘦的柯尔似乎很内向,一般都是一言不发的将房间收拾好,然后放下新垃圾篓,就拿了盛满垃圾的旧篓出去。看着柯尔默默的低头干活,十分虔诚认真的样子,孙文忽然心中一动,就用英语小声问:“你是基督徒吗?你知道亚美尼亚人的故事吗?”
柯尔愣了一下,接着全身一振,但他终于点了点头,只是他不敢抬头看孙文。
原来孙文在香港学医时,就受康德黎等人的影响,加入了基督教,对教义及其故事极为熟悉。当时英国人大多信奉基督教,柯尔也不例外。孙文见提起“基督徒”三字,柯尔有不安之色,此刻性命攸关,他那能放过机会,便双目炯炯,逼视着柯尔,一字一句地说:“当年土耳其人屠杀亚美尼亚人,便因为亚美尼亚人信奉上帝,是最最虔诚的基督徒,所以异教徒苏丹残忍的杀害他们。我是中国的革命党,革命党就是基督徒,因此异教皇帝迫害我,抓了我回去杀头,你难道不向一位受难的基督徒伸出援助的手吗?”
柯尔抬起头来,脸色十分惶恐,他脑中的斗争正剧烈的进行着,弄得这善良又虔诚的人十分苦恼,他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办。这时门外两个壮汉正哈哈大笑,好像在讲什么有趣的笑话。孙文抓紧时间,直视着柯尔,说:“我的性命就掌握在你的手中,你若救我,我便能出去,完成上帝交给我拯救万民的使命,你不救我,我就只能给那些异教徒抓回去杀头了——”
柯尔用极细小的声音说:“我愿意救你,可马凯尼——”
孙文立刻用严厉的口气说:“请你想一想,在你的心里,是上帝重要还是马凯尼重要?你愿意做一个正直的基督徒呢,还是愿意做异教徒的帮凶?我不强迫你,你自己想好了。”
柯尔不知道该怎么办,苦恼得用拳头猛砸自己的头。
孙文就说:“主啊,请你饶恕柯尔吧,他是正直善良的基督徒,他不救另一个基督徒,是因为他糊涂愚蠢,不是因为他残忍邪异,他与那些异教徒的恶人是不一样的,他内心是想帮助我的。”
柯尔全身剧振,牙齿互碰咯咯作响,显然他的心灵受到来自上帝的谴责和鞭挞。好一会之后,柯尔才战兢兢小声说:“我怎么帮你那?在使馆内,连英国政府也是帮不了你的。”
孙文说:“你只要帮我送一张纸条到覃文省街康德黎先生宅上,我就得救了,康德黎先生会设法救我出去的。”
柯尔努力思索了一小会,终于点了点头,然后指了指新放的垃圾篓。他不敢多呆,也不敢用目光看孙文,急忙拿了有多半篓废纸杂物的旧垃圾篓。低头匆匆走了出去。
孙文也心情紧张得厉害,柯尔走后,他背对门扒在床上,用废纸片给康德黎写信,然后将纸片折成一个三角样子。第二天柯尔又来时,孙文咳嗽一声,将信仍在柯尔将要拿走的旧垃圾篓内。
柯尔点了点头,什么话也不说,收拾完屋子,便提了垃圾篓出去了。
柯尔把孙文的信装在自己口袋里,却不去送。他心事重重的在院子里走来走去,走了一会,还是拿不定主意,他便去厨房旁边的房间、找使馆的后勤总管霍维太太,问她:“当别的基督徒遭难时,我们该不该帮助他?”
霍维太太豪爽热心,也最爱说话,便笑呵呵大声说:“当然应该,上帝的信徒遭难,我们不去帮助,还配称基督徒吗?愿主给你爱和怜悯,使你帮助好人,厌恶邪恶。”
石之轩
发表于 2006-6-30 15:53:25
柯尔一言不发,点了点头,便出去了。他拿着孙文的信,直接寻到康德黎的家门口,将那张三角型信纸,塞进康德黎家的信箱,然后急忙转身走开,又回了使馆。
康德黎第二天早晨出门打开信箱时,孙文的信掉了出来。康德黎看罢,惊得呆了,这才知道孙文被幽禁在清使馆里,并且将被秘密解送回国。
事情重大、康德黎也顾不上给妻子说一声,便拿了孙文的信,出门直奔苏格兰场找警察,但那儿的警察说:“事关外国使馆,此处爱莫能助,此事你须得去求救外交部。”
康德黎就又找到英国外交部,外交部却以事出蹊跷,没有实证为由,表示不便干涉。
康德黎急得眼睛冒火,却无法子,便跑去找孟生博士商量。
孟生说:“政府既不愿干涉,我们就求助于舆论。”建议找报馆披露这件事。
康德黎心中一亮,连连点头,拔腿就走。孟生却一把拉住他,说:“慢,慢,使馆如得到消息,却将人转移别处,我们那时怎么办?”
康德黎急道:“是啊,那怎么办?”
孟生皱着眉头,想了半天,说:“我们雇侦探,守住使馆的前门后门,如此可好?”
康德黎一听,大声叫好。两人便分了工,康德黎联络报馆,孟生去私家侦探社雇请侦探。
康德黎急匆匆赶往英国最大的“泰晤士报”社,口干舌焦,将清使馆非法绑架拘禁孙文的事说完,希望报社关注,发消息向清使馆及英国政府施加压力。报社却不相信有这样的事,说为了报社声誉,在得到确证之前不能发此消息。康德黎急的都快疯了,但任他无论如何请求,报社也不答应。
康德黎无法只好又去找别的报社。两条老腿跑的又疲又累,报社找了一家又一家,这些报纸却都古板的要命,非得要康德黎拿出孙文被绑架的可信证据,说一张破纸片上的话绝不可相信。
康德黎欲哭无泪,心中不断的诅咒势利的英国媒体。不久前李鸿章访英时,这些媒体挖空了心思,将李鸿章的一言一行都要搜罗到手,加以报道渲染,实在没有事情可报道时,他们甚至下作到编他的故事来报道。说他出席女王的宴会时,放了个屁,引得女王不快但又不能失礼,于是传令给筵席四周摆上鲜花,借以驱散臭气。但如今他们对一个没有名气的中国人是那么的不屑一顾,他的生死丝毫引不起这些人的同情。
康德黎心中诅咒着,还得一家又一家的求这些报社,当然,他又失望着从一家又一家报社退了出来,近乎绝望的时候,他走进了一家开张不久,规模也不很大的《地球报》社。地球报听了康德黎的陈述,大感兴趣,马上表示此消息明天见报,并将对此事进行追踪报道。
第二天一早,新出版的《地球报》头版头条刊出了孙文被拘的消息,题目极俱渲染煽情效果:“可惊可怖之新闻:革命党被幽禁于伦敦,沦为清使馆囚犯”。
消息写的激愤无比,不但指斥清使馆非法拘禁,而且对英国政府的无动于衷也大加鞭挞。消息一出,立刻引起轰动,成为伦敦街谈巷议的主题,其他各报见状,便又纷纷转载地球报的报道,还派出记者采访康德黎、采访清公使馆。马凯尼这下子慌了,立刻电请清廷催问对孙文的处置,说若再迟迟不复,就难以将孙文顺利送回国内了。好在这次清廷没有拖延,第二天就回电了,令使馆雇船将孙文转运回国。马凯尼便派了两个英国雇员出去联系开往香港或广州的轮船,恰好有一艘运载机器的大轮船将驶往广州。马凯尼大喜,便预备着用第二天早上使馆出外采买蔬菜米面的机会,将孙文藏在蔬菜车内偷运出馆,先送往轮船上,以策安全。
第二天一大早,使馆的大门悄悄打开了,门外却聚集了五、六十名伦敦市民。众市民堵住大门,神情愤怒激动,挥臂高喊道:“不放了孙文,使馆的任何东西也不许出门!”
马凯尼忙到门口解释,说使馆内根本就没有什么孙文,请大家不要误会,但愤怒的人群那信他的话,反而声势汹汹,冲上前来向他要人。马凯尼慌了,急令关上大门。但门外聚集的人众却是越来越多,到了中午时分,人数几已上千。大家拥挤在门外,闹嚷嚷乱喊口号,抗议使馆非法拘禁。
与此同时,英国外交部的门口也聚集了上千的人众,抗议政府不主持正义,并威胁说外交部若还不介入此事,市民们便将组织大规模的游行示威。《地球报》派出记者到处采访,询问市民对此事的态度,还发文章鼓动罢工。
石之轩
发表于 2006-7-1 07:43:56
英国首相萨斯贝里侯爵见伦敦忽然为一个叫孙文的中国革命党人而激动不已,生怕酿成严重后果,便给外交部打电话叫他们设法平息事态。外交部于是紧急召见马凯尼。马凯尼却因人众堵门,无法去外交部说明情况。英外长便在电话里大发脾气,斥责他拘禁孙文,导致伦敦大乱,马凯尼诡辩说孙文是自愿来使馆的。外长大怒,说二十四小时内若还不释放孙文,他便将建议让苏格兰场介入调查。马凯尼颓然放下电话,他知道此时无论如何也无法将孙文偷运出去了,无奈下只好下令放人,同时发电向清廷汇报伦敦方面的情况。
使馆大门上的小门打了开来,被拘禁了二十二天的孙文从门内走出。门外的人众立刻欢呼起来,各报社记者的照相机也一起对准了孙文。康德黎夫妇、孟生夫妇挤上前来与孙文拥抱。激动的市民涌了上来,要一睹中国革命党的风采。孙文没想到门外的场面竟是如此热烈,心内对众人营救自己的古道热肠感动得两眼含泪,当下便站在使馆门口,即席用英语做答谢演讲。这些日子生死难测,如今重获自由,孙文的激动是难免的,他的英语又佳,口才又好,这一场演讲,真是跌宕起伏、诚恳感怀,讲得神采飞扬,伦敦的市民一次次用热烈的掌声将他的演讲打断。
第二天,伦敦大小报纸的头版都是孙文获救的报道,并随报道刊登了他的答谢演讲。随后欧洲各大报纸、美洲及日本的报纸纷纷转载伦敦的报道。孙文一夜间成了全世界的名人。与此同时,伦敦各街区、社团等纷纷邀请孙文前往演讲,孙文白日演讲,夜晚便伏案写作,将遭清使馆拘禁及释放的过程写成了一本小册子,起名《伦敦蒙难记》。康德黎很快便联系了出版社出版,此书一出,又轰动一时,很快便被译成德、法、日等多种文字,从此之后,孙文便被公认为是中国革命党的领袖。
因演讲和出书,孙文得了一些报酬,他设法悄悄给了柯尔一些钱,以表谢意,自己就在伦敦住了下来,每日往大英博物馆读书,以探寻英国的强盛之道,继续自己改造中国的研究。
此时,李鸿章正在美国、加拿大访问。在这儿,他又火了一把,北美大陆上刮起一股李鸿章旋风,他所到的纽约、费城、华盛顿、多伦多、温哥华等地,不光政要巨贾对他优礼有加、殷勤备至,即使一般的市民百姓,也无不欲一睹东方巨人的风采。各报社的记者尾随着李鸿章一行,随时采访,李鸿章便趁机批评美国前几年就兴起的排华政策。当时美国社会排挤华工,以爱尔兰人代替。李鸿章说:“华工不论是技术还是工作态度,绝对比爱尔兰工人好!”
这时李鸿章正在费城访问,当局格外巴结,说中国的贵人喜欢坐轿,于是,在李参观工厂或名胜时,就不用马车了,专门搞了一顶豪华轿子让李鸿章坐。不巧的是抬轿的四个人全是爱尔兰人,他们听李鸿章说华工比爱尔兰工好,心中气愤,便约好一齐罢工、不抬轿子了,以示抗议。
李鸿章心中不快。但马上就有一帮华人主动来抬轿子,李鸿章又高兴起来了。这些华人以能给李鸿章抬轿子为荣,中国人的抬轿技术自然是最好的,大家满脸自豪、浑身是劲,将李鸿章抬得舒舒服服、飘飘荡荡、晕晕乎乎。轿子一抬却抬到了费城的唐人街上。
李鸿章忽然眼前一亮,放眼所见,全是中国式的建筑,黄面孔、黑头发,华人来来往往,一街两行几乎全是中式餐馆。为欢迎李鸿章的来访,餐馆的门首全插着美国的星条旗和大清的黄龙旗。
李鸿章大喜,停下轿子与华人见面。整条街上的华人乐疯了,一齐涌了过来叩见故国来的大官。
李鸿章在异国他乡见到这么多华人欢迎自己,心中激动,眼眶中湿润起来。
众华人欢天喜地,向李鸿章介绍唐人街的情况。李鸿章被他们的情绪感染,就笑问:“你们大家开餐馆,饭菜还是中国的口味吗?”
石之轩
发表于 2006-7-1 07:44:29
众人大笑,就说:“请中堂随便进个馆子品尝,绝对正宗的中国口味。”
李鸿章掀髯而笑,说:“出访了八、九个月,吃腻了西餐,还真想尝尝中国的饭菜!”
于是抬脚进了一家门脸儿看起来稍大点的餐馆,众随从自然在门外侍候。这家餐馆的老板兴奋不已,立刻指挥厨师工作,做了最拿手的几十个菜,一个一个端上来请李鸿章品尝。
费城的洋人们听说李鸿章在唐人街吃中餐,一个个惊奇不已,便呼朋唤友也涌到唐人街来看,进不了餐馆,他们就在门外、窗外探头探脑往里看,看见李鸿章笑眯眯吃得好不惬意,便猜想那菜一定很好吃,于是忙向旁边的华人打听菜叫什么名字,华人说了。但接着又一盘菜上来了,洋人忙又问菜名,华人又说了。可菜越上越多,有许多菜连窗外的华人也不知道名子,便笼统的将不认识的菜叫作“杂碎”,杂碎出现的频率最高,等李鸿章吃完离开,洋人们把其它菜名全忘了,却记住了“杂碎”这道菜。洋人们于是三、五成群,相约到唐人街,要吃李鸿章曾经吃过的杂碎。从此以后,“李鸿章杂碎“便成为北美一带中餐馆的招牌菜,家家餐馆都能做,让洋人们惊讶不已,大为羡慕。
一八九六年十月,李鸿章结束了欧美之行,乘船从天津上岸,回京觐见光绪皇帝,然后又去颐和园觐见慈禧太后,将各国赠送皇帝及太后的礼物恭谨呈上,并说:“微臣此行与各列强的帝王政要相见甚欢,密切了大清与列强的关系,如果此后措置得当,大清可保二十年太平。”
慈禧光绪甚喜,对李鸿章的辛苦奖勉有加,吩咐他归安休息。
李鸿章从太后的颐和园出来,心情极好,此时他也不想回寓,便乘兴信步而走,不料一走走到了圆明园的门外。
圆明园自多年前被英法联军所毁之后,无钱重修,其中残垣断壁、荒草丛生,附近的乡民入内盗取砖石、偷伐树木、割草喂牛,甚至牵着牛羊入内放牧,也无人理会。有三、五个老太监倒是遵令长守在这儿,可他们也和这园子一样落寞,心情悲凉,只不过借这差事打发岁月罢了。
李鸿章气昂昂春风满面而来,几个老太监闻讯忙出来迎接,说:“中堂大人光临,这园子有救了。中堂遍游欧美,乐乎?”
李鸿章此时刚受到太后皇上的奖勉,欧美之行又大获成功,心中得意、气焰熏天,哪把这几个无聊落寞的老太监放在眼里,便耸耸鼻子,高视阔步进园,对太监们理也不理。太监们心中大恨。
园内一片破败景象,能烧的全烧了、能拿走的全拿走了,荒草离离、在残垣断壁间疯长、在池馆亭台的遗址上扯蔓,四周一片寂静。李鸿章目睹此景,心中也不由悲凉起来,踏着荒草走了几处地方,凭吊一番,惊跑了七、八只狐兔之类的野兽,然后叹息连连,掉头而出。
但第二天却有御史上折子,参奏李鸿章擅入禁园、大逆不道,请皇上重议其罪、以儆效尤。光绪命将折子送吏部议罪,吏部郑重严肃的讨论了三天,认为李鸿章擅入禁园,犯大不敬之罪,必须从重处罚,革去所有职务。
光绪下了一跳,这个处置太重了,李鸿章大受洋人推重,怎能随便就革他的职!于是下旨,罚李鸿章一年俸禄,调出军机处,着令到总理衙门行走。
晚清的官员最害怕去总理衙门,因为这儿是和洋人打交道的地方。洋大人们个个趾高气扬,来衙门里大放厥词,无法无天,那是极难侍候的。如今李鸿章来了,他有老经验,于是遇有洋人来交涉事情,众官便将洋人引给李鸿章,请他处置。
李鸿章拿出老脾气来,对洋大人傲慢至极,动不动便呵斥教训,洋人若稍有异词,他便抬出洋人所在国家的皇帝或总统来,说:“你们的君上见了我也是恭谨有加的,你一个小小的小跑堂,竟敢对我无礼!”
这一套办法弄得那些洋人有些胆怯害怕,来衙门也不敢无理取闹了,见了李鸿章就鞠躬致敬,满脸笑容的问好。李鸿章却带理不理的挥挥手,该刮胡子照样刮胡子,该修指甲照样修指甲,竟然把洋大人们觑若无物,十分的藐视。
石之轩
发表于 2006-7-1 07:44:56
洋人心中不满,可李鸿章名气大极,洋人们无法,只好暂且忍耐,李鸿章就更加傲慢自大。德国公使海靖有一次终于忍受不了啦,便带了翻译到总理衙门来,强烈抗议李鸿章的无礼,李鸿章却根本不把他这小小的公使放在眼里,对他的抗议理也不理。海靖闹了一通,无果而返,发狠说:“有机会我一定要报复这老匹夫!”
这期间俄罗斯却派吴克脱木斯基亲王来华,欲具体商谈修建东北铁路的问题,他先拜见了光绪皇帝,然后就与总理衙门密商,想尽快落实原定铁路合同的条款,以便早日开工修路。此时河南巡抚刘树棠上了一道奏折,说俄国人绝不可信,东北铁路一修,东北的土地一定难保,不数年间,东北全境也将逐次落入俄人的掌握。
光绪皇帝本来对俄国人就不大相信,常存忌惮之心,如今见了刘树棠的奏折,便害怕起来,心中沉吟,犹豫不决,当即下令给总理衙门,让把修路的事拖着,不要给予明确答复。
吴克脱木斯基与奕劻、李鸿章等商谈多次,不得要领,见他们一味推托,虚与委蛇,心中便恼恨起来,随告辞回国,气呼呼说给沙皇尼古拉二世,沙皇大怒,恨道:“中国蛮子言而无信,须得动硬的。若有机会,我们将兵船开去便是,那时再与他们说铁路的事!”
机会很快便来了。这年的十月七日,山东突然发生了“曹州教案”,又称巨野教案。两名德国传教士在山东曹州巨野县张家庄被大刀会的人所杀。这一下乱子惹大了。德使海靖本来一肚子怨气找不到地方发泄,如今有了借口,立刻给国内发电,添盐加醋一番。德皇于是大怒。没多久,德国的舰队便满载海军陆战队,横波东向,一下子开到了胶州湾,陆战队上了岸,把青岛炮台强行占住,并宣称:大清若不撤掉山东巡抚李炳衡的职,不赔洋教会的损失,德军便将大开杀戒,占领山东全境。
大清国一时朝野震动,在野的士民百姓怒火填膺,纷纷喝骂德国的无理,在朝的大官重臣则惊恐万状,不知该如何平息这场祸事。慈禧、光绪无法可想,急令李鸿章与德国人交涉,又令他先给俄国朋友打个招呼,请他们出面调停,干涉德国。
石之轩
发表于 2006-7-1 07:45:20
第五章烈风忽来,一池死水将乱
原来列强们派往中国的传教士极多,中国的百姓本来是不信洋教的,大家对天主、耶稣陌生得很,那有提起孔圣人、观音菩萨时那么亲切。不过,入了洋教却有许多好处,比如普通的老百姓官府可以随便抓、随便打,入了洋教就不行了。一入洋教,便被称为“教民”。官府敢对教民无礼,教会马上就会抗议,教会有列强的兵船大炮做后盾,连朝廷也怕他们三分,地方官府自然不敢招惹。所以逐渐就有人入教了。入了教的百姓摇身一变,成了受洋教保护的特殊公民,也就跟着洋人一样,学得趾高气扬起来,得意忘形不可一世。遇有教民与普通百姓的官司,官府又总是偏袒教民,因此,没入教的百姓对洋教便越来越恨。
山东一带的洋教士却不理睬百姓的情绪,骄横恣肆,我行我素。官府首先被他们治得服服帖帖,对洋教士几乎是言听计从,不敢稍违。在发生教案的巨野县,凡新上任的县官,必须先到教堂登门拜访,逢年过节,还得给教堂送礼,不然,他这个县官就难以当得安安稳稳。
每当官府办案、追租、捕人、过堂,正凶狠狠的大耍老爷脾气时,被涉及的人中只要有一人声称“在教的”,官府马上就悚然动容,立刻改了刁蛮脾气,换上一副温和的笑脸。当然,对不在教的,那是刁蛮如故。官府都是这个样子,普通百姓谁敢和洋教作对呢?洋教士们没有了约束,更加无法无天,干涉政务不说,甚至连强买地皮、勒索财产这样的事也干,同时,大量发展信徒,扩充洋教势力,对入教的人,不管善恶是非,一味庇护。
当时的山东民谚说:“未入教,尚如鼠;既入教,便如虎。”这样,百姓与洋教的敌对就难以避免了。此时山东兴起了一种秘密组织,叫“大刀会”,聚拢了好多胆大敢为之人,专和洋教作对,替百姓出气。
一八九七年十月初,在阳谷、郓城一带传教的德国天主教神父能方济与韩。理加略两人,意气扬扬,相携而行,要到巨野县张家庄的教堂参加“诸圣瞻礼”仪式。两个洋人金发碧眼,一路行来,这目标是十分显著,巨野县的“大刀会”便盯上他们了。能、韩二人参加完仪式,天色已晚,便借宿于张家庄教堂。
是夜微雨,天冷夜黑。“大刀会”的惠二哑巴、雷协身等二、三十人,手持大刀长矛,砸开了教堂大门,能、韩两人梦中惊醒,慌乱间还未来得及逃走,就被众人拿住,砍了脑袋。杀罢洋人,“大刀会”的人立刻潜踪息影,跑得不见了。
当地官府得知洋教士被杀,惊骇之下,慌了手脚,忙派出人手秘访缉拿,一时却找不到丝毫线索。
此时德国公使海靖怒冲冲、凶狠狠,霸气十足,大踏步闯入总理衙门,称奉德国政府电令,照会大清政府处理曹州教案的意见。奕劻与李鸿章一起出面接待。海靖拿出照会,对李鸿章翻着白眼,将照会递给奕劻。奕、李两人同看照会,那上面提了六项要求:
一.将山东巡抚李秉衡革职,永不叙用;二。严惩肇事凶手,赔偿教会损失;三。允准德国设立德华公司已修筑山东全省的铁路,并允准德国人在山东采矿;四,赔偿德国为办理此案所花的一切费用。。。。。。
李鸿章大怒下拍案说道:“杀了两个小小的传教士,便想撤了我大清的封疆大吏,太过分了!”
石之轩
发表于 2006-7-1 07:45:45
海靖冷笑说道:“我德国公民的命比金贵,岂容别人想杀便杀!大清的百姓人多命贱,君臣官吏不把他们当人看,我德皇治下的子民,却人人受皇帝恩宠,绝不容许他人枉杀!”
李鸿章气得发昏,又无法可施,便急忙赶到俄罗斯公使馆,央求俄国人出面调停。
新任俄公使巴布罗斯倒很给面子,立刻便给国内发电。第二天,俄国内回电,命巴布罗斯照会大清总理衙门:应大清的调停要求,俄罗斯已派出舰队,将赴胶州湾向德国人提出诘问。
清廷得知照会内容,又是欢喜又是害怕,俄国人却行动神速,此刻舰队已经出发,从地中海进入红海了。李鸿章又怕俄国人不一定真和德国破脸,便把德国人的六条要求透露了出去,希望引起各列强的公愤,共同出面谴责德国,但列强们得信,无一个出面说话,反惹得海靖杀气腾腾冲到总理衙门,抗议李鸿章的泄密行为,宣布不欢迎李鸿章交涉曹州教案一事。
光绪无奈,就派了翁同龢、张荫恒一起找海靖商议,这时俄国的舰队已驶入印度洋,海靖的态度也缓和下来了。光绪皇帝忙又令李鸿章与俄人商量,请俄国舰队不要东来了,说大清此时还不愿与德国人失和。
俄国沙皇怒道:“哪有这么便宜的事,请求调停是你们,要我们回去也是你们!俄罗斯的舰队是受你大清指挥的吗?”于是催令舰队加大航速,驶向黄海。
十一月下旬,俄国舰队越过台湾海峡,到了黄海。但俄国舰队并不去胶州湾和德人理论,却开足马力,绕过山东半岛,向北直上,一直开进了旅大港,强行占领旅顺、大连。
这一下子清廷大乱,惊惶一片,整个国家也都处于极度震骇之中!
光绪皇帝怒不可竭,招李鸿章入宫责问:“你说俄国人友好,可以保我大清平安,如今你有什么话说?”
李鸿章头上冷汗涔涔、面色煞白,只得推托说俄人的目的是为了东北铁路,见我方有不允之意,所以才占了旅大要挟。光绪气得捶案怒骂恃强凌弱的俄国佬,又严令李鸿章与俄人交涉。
李鸿章出了宫,怒气冲冲往找俄公使巴布罗斯,责问他俄国为何强占旅大。巴布罗斯大瞪两眼,理直气壮地说:“德国能占胶州湾,俄国为何不能占旅大港?如果大清可令德国人马上退出胶州湾,我俄国舰队便无条件撤出旅大港!”
李鸿章被气得差点跌倒,巴布罗斯却又说,俄国与大清有密约,反不能沾大清的便宜,却让与大清毫无关系的德国人修筑山东铁路,俄国对此绝不能答应,除非让俄国人将东北铁路一直修到大连,这才公平。
这时德公使海靖的态度也强硬起来了,告诉翁同龢张荫恒,德国所提的六个条件不容讨论,若大清不答应,那便兵戎相见,凭武力一决高低。
翁同龢将德人之意禀告光绪,君臣二人相对无策,挥泪大骂德、俄两国无礼,蛮横霸道。骂了一阵,光绪命翁同龢再与德人交涉,翁同龢却叩头力辞,说:“老臣对洋务生疏,实难交涉,请圣上另委贤能。”
光绪叹了口气,知道翁同龢诗书文章虽佳,与洋人交涉却非其所长,无奈下又命李鸿章再去交涉。
李鸿章只好重新与海靖交涉,但此时的海靖气焰正盛,岂是好对付的,李鸿章就拿出最后的绝招,就是磨嘴皮子。不紧不慢,不慌不忙,斗嘴、讲道理,吵一架再接着好说,好说两句又板起面孔耍傲慢。
这样磨来磨去磨到了一八九七年的三月份。春风吹过,桃杏花遍地盛开,又到了三年一度的会考时间了,各省的举子络绎上路,赶往京城,要用圣贤之理八股文章博个功名,以酬十年寒窗的寂寞。这时却发生了一件让举子们大为气愤、无法容忍的事情。
石之轩
发表于 2006-7-1 07:46:16
原来德国人占了胶州湾后,以武力威胁大清,但在李鸿章磨嘴皮子的战略之下,仗却没有真打起来。德军兵士呆得无聊,便结伴而出四处游逛,一逛逛到了即墨县的文庙里,文庙内塑着孔子、颜回、子路等人的像。德国士兵看见孔子长须垂胸,安然正坐,便哈哈大笑,说:“中国人就爱装模作样,不干实事。这是一尊什么人的像,我们且打他一顿,权当是打没有开化的中国人。”
于是用枪托砸,用脚踢,还折些树枝抽打,将孔子塑像的两条腿竟然打断了,见子路的塑像怒目而视,他们又上去将子路的眼睛挖了,以为笑乐。
德军毁坏圣像的消息传到了北京,读圣贤书长大的举子们群情激愤、哗然大怒。梁启超麦孟华上次没能考上进士,这次来北京重考,便趁机鼓动举子们。梁启超说:“德国兵毁坏圣像不是平常的欺侮轻慢,乃是借此挫折国人的心志,欲将我中华文化全盘推倒,使国人之心无所凭依,其计歹毒无比,我等必须上书朝廷,促朝廷与德人严正交涉。”这时康有为也在北京,就怂恿梁启超、麦孟华联络各省举子,再来一次轰轰烈烈的公车上书。
当年强学会与《强学报》被捣毁后,康有为去了桂林教书,梁启超却受请到了湖南,在湖南的时务学堂作总教习,后来又到了上海,与黄遵宪、汪康年等合办《时务报》,担当主笔,继续宣传维新强国思想,梁启超的文章通晓易懂,说理透彻,因而影响很大,梁也因之声誉鹊起,名头响亮,如今他一号召,众举子轰然响应,于是便起草抗议德军毁坏圣像的上书,众举子签了名,大家就簇拥着,将上书递到了都察院。左都御史史裕德接了上书,转呈光绪皇帝。与此同时,朝中的官员李贵霖、王照、骆成骧等一百多人也上书皇帝,要求就此事与德国严正交涉。光绪皇帝见群情激愤、民心可恃,就下旨令驻德公使吕海环向德国外交部递交抗议书,要求德方严惩肇事兵卒,赔偿损失,并就此事向大清国道歉。
康有为来北京却是专找李鸿章的,这几日他频频出入李所寓居的贤良寺,欲通过李的斡旋,将华人向巴西大量移民,并拟了计划,予备十年内移民两亿之众,再造一个中华。
李鸿章正为与德、俄交涉的事而烦恼不已,听了康有为的移民计划,不由得苦笑连连,心想:“异想天开的书生啊!”就推托说:“此事须得巴西国使臣到后,方可商议。待后再说吧。”
原来康有为在万木草堂讲学,其弟子徐勤、何树龄及康的弟弟康广仁却谋划在澳门办《致新报》,以宣传维新变法。康有为义不容辞,帮他们将报纸办了起来。此时发生了德占胶州湾、俄占旅大港的事件,康有为闻之,痛哭流涕,说:“不变法图强,亡国亡种的日子不远了!”
众弟子一齐惊问:“如此奈何?”
康有为说:“只有一个办法了,但此法须得朝中大臣有势力者支持,不然亦难以办成。”
众人忙问何法。康有为便说:“甲午中日开战之初,巴西国派使臣来,欲与我国通商,并大量召华工往赴巴西,可惜那时战事正紧,朝中无人理会此事,巴西使臣无果而返。那巴西国地广人稀,其土地与我国相当,其人口却不足千万,亚马逊河流贯其中,国中森林茂密,土地肥沃无比,若能将我华人大量移民彼处,则不数年间,巴西便是另一个中华。”
众弟子听得竟有如此好事,一齐动容。康有为的女儿康同薇拍手而笑,赞叹说:“好主意,我国有四万万同胞,若能移民巴西一万万人,便足以保种了。”
这移民之说一出,澳门、香港的商人首先大感兴趣,便商议给康有为赞助路费及活动资金,请他上北京找李鸿章确商此事。康有为便命弟子何惠田起草了一个移民的详细计划,自己揣了,赶往北京,投李鸿章寄寓的贤良寺而来。
李鸿章见康有为找上了自己的门,倒很大度,绝口不提当年强学会拒收银子之辱,反而热情接待,赞康有为的变法思想有道理。康有为趁机便说了移民巴西的事,请李鸿章斡旋鼎助,以成其事。李鸿章这一段磨嘴皮子,俄、德两使,咄咄逼人,皇帝又责他办事不力,弄得他焦头烂额,哪有心思管移民的事,闻言便皱起了眉头,说:“此事恐不易办,须得巴西国的使臣到来,方可商议。”
康有为说:“难道我国便不可以给巴西派使者,联络此事吗?巴西三年前便有召华工之意,我国若派使臣前往,应该一切都好商量。”
石之轩
发表于 2006-7-1 07:46:52
李鸿章闻言苦笑,说:“这要皇上下决心才行,其他人怎能随便派使臣出外呢!”
康有为无奈,此后又找了李鸿章几次,见李推托敷衍之意甚重,只好放弃了求他的打算,转而恳求翁同龢。翁同龢也敷衍说:“现在皇上忧心忡忡,哪有心思考虑移民的事,等德、俄两国之事交涉完了再说吧。”
德国因兵士毁坏圣像一事受到中国官民的强烈抗议,气焰有所收敛,表示愿赔偿损失并道歉。德使海靖气哼哼却又无可奈何,李鸿章趁机反攻,要海靖降低要求,两人又磨了几次嘴皮子,最后达成协议,并报皇上同意,与德国人签订了《胶州湾租借条约》,撤了山东巡抚李秉衡的职,将胶州湾租借给德国九十九年,并允其修筑胶济铁路。
俄国公使巴布罗斯见德国人占的便宜不小,大怒下找到总理衙门吵闹,也要求租借大连,并修筑南满铁路,限总理衙门五天之内答复,发话说:“俄舰上的官兵吵嚷着要北上奉天,届时不予答复的话,俄国兵士的枪炮就说话了!”
光绪皇帝对俄国人却痛恨至极,坚决不允,说:“俄不助我对付德国,反趁火打劫,大连决不租借给他们!”
慈禧闻知,从颐和园赶回宫内,怒冲冲训斥光绪,说:“你难道真想与俄国人打仗吗?你自己掂量能打过俄国人吗?”
光绪默不作声。慈禧便命李鸿章签约。
与德、俄两国的条约签了,英国人却不答应了,便照会总理衙门要租山东的威海作军港;法国人得了消息,大为不满,就照会清廷说,若满足英国的要求,则必须将海南岛租给法国。日本则照会大清:日本对福建省有特殊兴趣,不许将福建的地方租给日本以外的任何国家。
列强如此相逼,大清却不敢得罪他们任何一个。光绪于早朝时泫然泣下,问群臣有何良策以保国家的平安?群臣全都低头不语。光绪悲愤交加,挥泪怒视群臣,说:“我要变法,你们说祖宗的法度不可变,如今洋人环围,如狼似虎,祖宗之法能赶走洋人的舰队吗?”
众臣跪着不动也不语。光绪眼中冒火,指着满头白发的恭亲王奕祁,怒道:“你用祖宗之法去和俄、德两国交涉,让他们退出大连和胶州湾!”
奕祁连连叩头,说:“皇上,洋人骚扰,乃疥鳞之患,不足过虑。大清之祸,乃是人心思变,浮躁慕洋。皇上啊,你一定不要让洋人的兵船蒙蔽了圣聪,患在内不在外,自古如此。”
光绪就说:“那好,如今英、法两国无理取闹,使国人之心愤恨气恼,你就用祖宗之法去和英、法两国交涉,保住我威海和海南岛!”
奕祁眼泪流了下来,说:“皇上啊,微臣命不久矣,不能帮皇上分忧了。但无论如何,祖法决不能变,只要老臣有一口气在,就是拼了命也要阻拦皇上变法。”
光绪恨得跺脚,目眦欲裂,两泪长流。
翁同龢此时膝行出列,奏道:“国家危殆,皇上寝不安席,做臣子的竟能无动于衷?臣请皇上力排颟顸无为之人的阻挡,从内政根本变起,尽革天下弊政,使我大清既富又强。”
恭亲王奕祁回转过头,大怒下两眼冒火,说:“翁同龢,你欲陷圣上于万劫不复之境,你好狠毒的心肠!”
荣禄、李鸿章等人急忙调和翁、弈之争,刚毅、弈劻等又劝皇上息怒,从长计议。光绪虽然满腔愤恨郁积,却是无可奈何。早朝在混乱、压抑、伤感的气氛中而散。
群臣散朝出殿,都埋怨李鸿章说:“你号称精通洋务,你的办法呢?为何不于圣上分忧?”
李鸿章说:“大清这座房子千苍百孔了,我的本事,便是用纸将这些空洞糊住,让洋人看不见,以为房子还很坚固结实。但如今洋人知道了真相,我的办法便不灵了。”
恭亲王奕祁回府后就病倒了,越病越重,最后气息奄奄将死。光绪皇帝以礼登门探病,奕祁自知不起,老泪涟涟,挣扎着哽咽道:“皇上,我死之后,许多小人一定会趁机蛊惑你,但皇上啊,绝不可轻言变法,国家或许能变强,但那就不是我们的国家了。国家强了,可遭罪的是你呀!”
石之轩
发表于 2006-7-1 20:57:10
康有为在京城辗转了几个月,求了不少的大官,但没有一个人对他的移民计划有兴趣的,看看到了春末夏初,天气越来越热,北京城内遮天的绿色拱卫着紫禁城的红墙。康有为在墙外徘徊,瞻望着墙内巍峨的宫殿,知道强国保种也罢、移民保种也罢,只是自己的痴想,于是叹了一口气,垂头丧气地回到南海会馆下榻之处,预备收拾行装,回广东去继续做个教书先生。
第二天一早康有为还没有起床,却传来了“通通”的敲门声。康有为急忙起身开门,帝师翁同和龢颤巍巍一脚踏了进来。康有为一愣。
翁同龢满脸兴奋,拉着康有为的手乱摇,说:“皇帝就要变法了,马上就要重用你了,你的那些想法就可以实施了!”
康有为一时兴奋得不知该如何说话,只觉一颗心狂跳,周身的血忽然又滚烫起来,口中只连连说:“皇上圣明!皇上圣明!皇上终于知道不变法不行了。”
翁同龢微笑说道:“皇上前几年就想变法了,但那时阻力太大,无法如愿,现在终于阻力小了。另外,俄、德两国强租大连胶州湾,蛮横霸道,也终于使皇帝痛下了变法的决心。”
康有为连连点头,说:“是啊是啊,是该下决心了。”
翁同龢就吩咐康有为不可出京,耐心等待消息。康有为自然是奉命惟谨。
翁同龢所说的阻力小了,是指恭亲王奕祁终于死了。奕祁一死,光绪心头一轻,忽觉胆气大壮,勇猛无比,便发誓要变法以自强,就于早朝时候,双目扫视着群臣,一字一句,公然将变法以救国、维新以图强的主张宣布了出来。
守旧派的大臣刚毅、荣禄,徐桐等人吓坏了,忙说:“圣上,变法事大,牵扯极多,圣上需得与太后商量好了,方好公示于群臣施行。”
光绪怒道:“我意已决,太后若不允变法,我宁可退位,决不做亡国之君!”
众臣心中巨震、脸上变色,皇上说出如此决绝的话,谁还敢再多言!
朝罢,刚毅忙叫了荣禄、弈劻二人结伴入颐和园,把光绪不顾一切要变法的事说了,并说皇上固执之极,声称宁愿不做皇帝,也要变法。
慈禧一听,勃然大怒,厉声说道:“他不愿当皇帝,难道皇帝便无人当了!我也早看出他没有为君的本事。”
荣禄一惊,忙说:“太后,奴才等别无他意,只是想请太后劝劝皇上。”
慈禧叹了口气。
庆亲王弈劻是个善于调和矛盾的脚色,何况帝、后若闹别扭,最为难的便是军机大臣,于是说:“太后何必动怒,圣体的安康要紧。以奴才之见,皇上也是因洋人的欺负而气恼过度。不如就由皇上去办,等办不出个样子时再说。”
慈禧冷笑,说:“他能办出个样子?哼!既这么着,我便允他去办,也省得别人说我揽权,不让皇上办事。”
刚毅急道:“太后,变法若将国家变乱了,那时局面就难收拾了。”
慈禧说:“你们仨也给我多留点神,不能全任着他一意胡闹。听明白了?”
荣禄等点头,说:“奴才明白了。”
出了颐和园,弈劻便入宫往告光绪说:“皇上欲变法,太后并不反对。”
光绪点了点头,但心中总感不很踏实,没有太后的亲口允诺,光绪便觉芒刺在背,极不舒服。于是第二天光绪亲到往颐和园请安,要和太后当面说清变法的事。
这一天慈禧却脸色和缓平静,说:“只要变法能使国家富强,法便由吾儿去变,我决不挈肘牵制。你也大了,该做些事情了。”
光绪心下愕然,本来还准备着一大套慷慨激昂的道理,却不料太后竟不用说服,就说出了这一番通情达理的话来,光绪心中喜忧参半,但还是连连给太后磕头,以感谢她的支持。
石之轩
发表于 2006-7-1 20:57:40
回宫之后,光绪立刻召翁同龢到勤政殿,商议变法之事。此时正是春夏之交时节,北京绿荫满地,花香鸟啼,但紫禁城内却没有一棵树,无法直接感受到节序的变化。不过,太后允许变法了,对光绪来说,这便是春风和煦、万紫千红的景致,因此,光绪一脸的兴奋,对翁同龢说:“太后已允变法,但欲变之事千头万绪,该以何事为先?”
翁同龢双手呈上礼部右侍郎徐致靖的折子,说:“皇上,徐致靖今天上了折子,请皇上先宣示诏令,明定国是,以便让众臣工都知道皇上变法的决心。臣也觉此言甚为有理。”
光绪接过徐致靖的折子,细看了一遍,大喜说道:“好。就请师傅起草明定国是之诏,然后举行盛大仪式颁布。”
第六章明定国是,雨中帝师泣苍天
一八九五年六月十一日,光绪大集群臣于太和殿,宣示说:“经太后恩准,即日起明定国是,变法维新!”
众臣下一片肃穆,直挺挺跪着。
“明定国是诏”早由翁同龢起草完毕,此时大学士孙家鼐手捧诏书上前,礼部尚书许应骙、怀塔布二人迎上去跪倒,双手前伸持云盘接了诏书,然后站起,共捧云盘出殿,于是文武百官全站了起来,紧随其后,一起步出午门。
午门之外有八名太监肃容而立,护着龙亭。许应骙、怀塔布恭恭敬敬,将放有诏书的云盘置于龙亭之内。八名太监抬了龙亭,直上天安门城楼。群臣百官则绕行而前,匍匐于天安门前的广场上。
光绪皇帝身穿黄龙袍,由内廷之官、宣昭官等恭护着,登上了天安门。群臣在广场上山呼万岁。光绪便令宣昭官宣读《明定国是诏》。宣昭官手捧诏书,趋前直立,高声读道:
“钦奉上谕,数年以来,中外臣工,讲求时务,多言变法自强,迩者诏书数下,如开特科,裁冗兵,改武科制度,立大小学堂,皆经再三审定,筹之至熟,甫议施行。惟是时风气尚未大开,论说莫衷一是,或托于老成忧国,以为旧章必应墨守,新法必当摈除,众喙哓哓,空言无补。试问今日时局如此,国势如此,若仍以不练之兵,有限之饷,士无实学,工无良师,强弱相形,贫富悬绝,岂真能制梃以挞坚甲利兵乎?
朕惟国是不定,则号令不行,极其流弊,必至门户纷争,互相水火,徒蹈宋明积习,于时政毫无裨益。即以中国大经大法而论,五帝三王不相沿袭,譬之冬裘夏葛,势不两存。用特明白宣示,嗣后中外大小诸臣,自王公以及士庶,各宜努力向上,发愤为雄,以圣贤义理之学,植其根本,又须博采西学之切于时务者,实力讲求,以救空疏迂谬之弊。专心致志,精益求精,毋徒袭其皮毛,毋竞腾其口说,总期化无用为有用,以成通经济变之才。
京师大学堂为各行省之倡,尤应首先举办,着军机大臣、总理各国事务王大臣会同妥速议奏,所有翰林院编检、各部院司员、大内侍卫、候补候选道府州县以下官、大员子弟、八旗世职、各省武职后裔,其愿入学堂者,均准其入学肄业,以期人才辈出,共济时艰,不得敷衍因循,循私援引,致负朝廷谆谆告诫之至意。将此通谕知之。
钦此。”
诏书宣读完毕,群臣又一齐叩首,山呼万岁,颁诏仪式就算结束了,众臣四散各自回家。
大臣刚毅却不回家,独自一人跑到清廷的祖庙里,泪流满面,对着历代祖宗的牌位,跪了下来,放声大哭,边哭边抹泪说:“列祖列宗在上,变法是汉人之利,满人之害。我朝祖法,尽善尽美,无暇无疵,如今皇上却要一朝变之!法变则国亡,我大清的江山眼看便将不保了。”
刚毅在祖庙一直哭到黄昏时候,被家人找到时,满脸涕泪横流,嗓子早已哑了,腿也因跪得太久而无法站立,家人大惊失色,忙将他抬进轿内,送回家中。
康有为得知皇帝颁诏定国是,急召在京的弟子梁启超、麦孟华商议今后行止。梁、麦也盼能与老师一起参政,一显身手,于是踊跃欢呼,极力支持康有为设法踏入政坛,能面见圣上而谋求领导变法。康有为便急忙找翁同龢相商,翁同龢却借故躲避。康有为极力思索原因,想不出个头绪,但知时不我待、机会难得,于是夜访礼部侍郎徐致靖,促膝与谈。
徐致靖于第二天向光绪上了折子,说:“国是既定,用人宜先,请圣上破格录取人才。”他在折中保荐康有为、黄遵宪、梁启超、谭嗣同、张元济五人赞襄新政,参与维新变法,说这五人俱为匡世救时之才,堪当大任。
光绪见了此折,喜出望外,便决定分别召见这几个人,详询国是,再决定变法的头绪。于是招翁同龢,请他通知康有为先入宫觐见。
翁同龢却脸色古怪,说:“皇上,臣与康有为素不来往,并不知他下榻何处。”
光绪一愣,随即不满道:“昔日你荐康有为大才,可变法强国,如今为何却说与他素不来往?”
石之轩
发表于 2006-7-1 20:58:09
翁同龢脸上流汗,急形于色,说:“皇上,康有为有才不假,但此人居心叵测,满脑子都是洋人的学问,讲究什么民主自由、开议院立国会,你若真的起用他,恐太后难以相容!”
光绪怒道:“不用他,靠谁来变法?我已经诏令天下,任谁也改变不了我的决心!”
翁同龢却倔强异常,坚决反对召见康有为,说:“皇上,我刚刚看过康有为的《新学伪经考》《孔子改制考》,观此两书,这人志大而狂悖,居心叵测,他还宣称要雪先圣的沉冤,出诸儒于云雾。如此来看,圣上,此人绝不可重用!”
光绪怒极,心疑翁同龢忌康有为才大,因而诋毁,翁同龢却态度坚决、毫不让步,说:“我心苍天可鉴,毋须多言。”
光绪无法可施,喝退了翁同龢,自己一个人在书房中生闷气。
刚毅听到了皇帝要召见康有为的消息,忧心不已,想:“这都是翁同龢怂恿皇帝胡闹。”于是到上书房求见,欲劝阻皇帝打消变法之念。
光绪召入,刚毅跪下叩头毕,就启奏说:“圣上,汉人书生的话绝不能听,绝不能信,更不能见他们的人,大清是咱们满洲人的大清,就是亡国,和他们汉人有什么关系!再说了,汉人书生若能兴国保国,他们汉人的江山又怎能让我们满洲人抢了过来?臣会观星象,从星象上看,咱们大清的江山还长着那,圣上只需略加整顿,天下就会大治,圣上你只打点着安享太平就是了,又何必整天忧虑。”
光绪被他气得半死,遂大声斥责,将他赶出书房。
刚毅出了上书房,噘嘴吊脸,大为生气,就去军机处找荣禄,说:“皇上只相信汉人,不相信满人,这怎么行!我俩须得告诉太后,请他老人家拿个主意才行。”荣禄也是反对变法的,于是便与刚毅一起进颐和园见慈禧,说:“皇上任性胡为,须得由太后出面训示。”
慈禧说:“皇上年轻,做得不对之处,你等当设法劝阻,不可任他胡为。”
刚毅说:“皇上发起脾气来,那听臣下的话,奴才屡次劝谏,都遭斥责,刚才还将奴才从上书房赶了出来。”
慈禧问:“难道皇上的大政大事,也不与你们商量,他一个人便敢拿主意?”
荣禄说:“皇上有事,只与翁同龢一人商量,对其他大臣俱都不理。”
慈禧“哼”了一声,脸色铁青。荣禄、刚毅一齐说:“太后如再不出面阻止,皇上就一定会走上邪道。”
慈禧半响不语,沉默了好大一会儿,脸色又渐渐缓和下来了,于是挥了挥手,说:“我自有主意,你们去吧。”
刚毅荣禄退了出来,心中却还是不大放心,于是又找到了太后的亲信太监李莲英,托他再向太后进言。李莲英时常收这二人的贿赂,立刻笑咪咪的答应了。
六月十四日,慈禧太后乘轿进宫,在仪鸾殿内召光绪相见。光绪行礼毕,慈禧赐坐,将宫女太监全赶出殿外,然后和颜悦色,微笑说道:“皇上,变法之诏颁布后,臣工们反对的多不多?”
光绪说:“回太后,变法之诏没有说明具体变什么,所以到今天还没见到有人反对。”
慈禧缓缓摇头,笑道:“孩儿你错了,无人反对是因为你我母子同心,他们不敢反对,如果你我母子离心,反目成仇,你说臣下会不会反对你的变法?”
光绪悚然而惊,忙离座跪下,惶恐说道:“太后怎出此言,难道孩儿做错了什么事吗?变法也是太后同意的呀!”
慈禧招手让光绪起来,又招他坐在自己旁边,这才笑道:“我现在还是支持你变法,身为太后,说过了的话岂能不算。”
光绪小心翼翼的问:“那么太后的意思是?”慈禧瞪起了眼、咬牙说道:“有人离间你我母子之情,欲挟持皇帝,揽权呈威!此人狂悖骄横,要借变法把持我大清的朝政!”
光绪大惊,忙问:“他是谁?”
慈禧说:“他就是自命清高的翁同龢!”
光绪又是一惊,站了起来,说:“太后,翁同龢一直是孩儿的老师,近来虽然反对孩儿见康有为,但他恐不敢大胆到把持朝政吧?”
慈禧说:“孩儿你亲政日短,不知人心险诈,你想想,群臣之中只有翁同龢与你接触最多,他贵为帝师,又是军机大臣,要把持朝政是多么容易,不然他为什么反对你见康有为?孤立了皇帝,他才可以在外呼风唤雨呀!”
接着慈禧强调皇上要变法成功,便必须借助自己来压住群臣,使得群臣不敢大胆反对。光绪连连点头,他的确知道没有太后支持,变法要成功是难以想象的。
慈禧见皇上相信了自己的话,便拿出了早已拟好的三道谕旨,要光绪以朱笔签发。这三道谕旨,一道是任荣禄为直隶总督兼户部尚书,刚毅兼任兵部尚书;一道是今后凡新委两品以上大员,需面见太后谢恩;第三道则是将翁同龢革职回籍,永不叙用。
光绪手捧太后给的谕旨,心中却犹豫起来,特别是第三道赶走翁同龢的旨意,令光绪心痛不已。翁同龢究竟与自己呆了二十多年,从孩提起便做他的老师,不管他犯了多大的错,让皇帝亲手将他赶走,光绪总是恨不下这个心,因此心中酸楚,脸现不忍之意。
慈禧冷笑道:“囿于私情连个翁同龢也不忍心赶走的皇帝能管好国家吗?为君之道,杀伐决断,面不改色!为了社稷江山最亲近的人也可以杀、可以关、可以赶,孩儿你难道就没有一点做皇帝的狠心吗?”
光绪的眼泪流了下来。
慈禧拂袖而起,怒道:“无知孩童,靠你岂能变法图强!我已年老,看来大清真的不能中兴了!”
光绪忙擦掉眼泪,咬牙说道:“好,我便依太后之意颁旨。”
慈禧转嗔为喜,笑了起来,说:“孩儿呀,这才是做皇帝的样子。只要你我母子一心,这大清的江山便垮不了。”
六月十五日,宫中三旨齐发。六十八岁的翁同龢接到革去职务开缺回籍的谕旨时,双手抖得厉害,忽然间老态毕露、衰朽不堪。但接着慈禧的懿旨也颁下来了,限他五个时辰内离开京城。
翁同龢不敢违旨,便简单的收拾了行装,让家人先走,自己却赶到紫禁城宫门外,向皇上辞行,以便能再见光绪一面。宫门口回话进去,翁同龢便在外面等候。
天却下起雨来了,越下越大,宫门外泥水流离,天色也是极暗。许久之后,宫中终于传出话来,说皇上正在休息,叫翁同龢不必面见了,就在宫外磕头起行吧。翁同龢无奈,在泥水中跪了下来,对着上书房方向磕了三个头,然后起身,脸上泪水和着雨水,他也不擦,就这样一直走了。
石之轩
发表于 2006-7-1 20:58:43
翁同龢走过天安门,两个家人赶来搀住他。忽然宫中飞跑出一个小太监,高声喊着请翁师傅留步。翁同龢凄然回顾,见那太监手中拿了一顶帽子,胳膊上挂了一卷葛布,太监说:“皇上赏赐的,请翁师傅谢赏。”
翁同龢鼻子一酸,老泪又流了下来,跪下谢了赏。太监却又问:“皇上问师傅临走还有什么话要说。”
翁同龢凄然摇头,说:“几十年京华岁月,黯然犹如一梦,还说什么呢!”
太监说:“难道你就不给皇上留一句半句的话?”
翁同龢想了想,说:“你告诉皇上,位愈尊愈危。四书六经圣人之道我都给皇上传授了,但有一门学问皇上从没学过,因为我也不会。”
太监问:“那是什么学问?”
翁同龢摇头不答,叹息一声,在家人的搀扶下走了。
小太监回见光绪,讲了翁同龢的留言,就自去了。
光绪泪眼婆娑,竟日兀坐不食,到了晚间忽愤然而起,咬牙说道:“我没有退路,我没有选择,除非变法自强,不能一朝变尽旧法,外受辱、内受制,我坐此位又有何趣!”
十六日,光绪在颐和园给慈禧请安后,便于园内仁寿殿传见康有为。康有为急冲冲赶到颐和园东宫门内的朝房,侯旨召见,却遇见了谢恩出来的荣禄。
荣禄被授为直隶总督兼户部尚书,故要于上任前谢恩。他对康有为一向看不起,这时见了,便微笑着挖苦道:“大才子要变法,但一众大臣俱是守旧派,众百姓也全是愚民,你却如何变呢?”
康有为正色说:“废八股,兴学堂,以开民智,人民自能理解变法的好处。”
荣禄怪笑道:“孔圣人说:‘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你是圣人之徒,竟要开民智,这不是和圣人作对吗?”
康有为说:“圣人说:‘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开民智正是圣人遗训,有什么不对?”
荣禄想不到康有为的文才竟敏捷至此,随口便将孔子的话篡改了,一时之间也想不出来什么话来反驳,便嘻嘻一笑,说:“佩服佩服,不愧是才子。”然后出门乘轿去了。紧接着里面传召康有为。
康有为收摄心神、整整衣装,随传召的太监到了仁寿殿外。太监却不进去,做个手势请他入内。康有为便走了进去,只见一张紫黑色的大桌案之后,坐着身穿龙袍的光绪皇帝,他也不敢细看,忙跪下叩头,口称:“南海草民康有为叩见皇上。”
光绪“嗯”了一声,循例问了些不关痛痒的话,康有为一一恭谨回答。
光绪忽然转入正题,问:“如今变法,千头万绪,当先变何法?”
康有为说:“国家便如一座宫殿,年深月久不加修缮,瓦片便烂了,梁柱也朽坏了,墙壁也裂缝了,地基也塌陷了,大清如今的情况便是这样,不全局变更就不能阻止衰亡之势。但变法要靠官员来执行,如今的官制却不适于变法,所以,变法之先应首变官制,裁撤旧衙门,设立新衙门。然后变财政,充盈国库,为变法的实施筹措资金;再次是变教育,废除八股科举制度,改设学堂以开民智。。。。。。”
康有为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 ,从改兵制讲到重工商、修铁路、开矿山,这一套设想在他的脑中已存在了几年,又经不断的补充完善,为的便是有朝一日能见到皇帝,亲口对之陈说。今见皇帝听得极是专心,不时还插口问一问不很明了的地方,康有为更受鼓舞,遂将变法的全部内容一口气说了下来,如长江大河的奔流,毫无滞窒,最后说得激动起来,遂大声说道:“变法之后,有十年时间,我大清的矿山工厂遍地,全由铁路联通,此时财源滚滚,便凭恃此财,仿西法练精兵百万,购铁舰千艘,而各省州府县皆有学堂,懂机电化光的人才无数,那时候,谁敢向我大清轻启战端?这时的大清将卓立东亚,千邦万国俱不敢与我为敌!”
光绪皇帝听得悠然神往,忍不住便笑了起来,击节赞叹,说:“好,我大清国便该当如此。这法是非变不可了,便从官制变起。官制却又如何变呢?”
康有为这时跪得两腿酸麻,就用手撑着地面,想活动一下腿脚。光绪见状,便赐他不必跪了,坐在椅子上说话。康有为谢恩。起身坐在椅上。
这一坐了下来,康有为不自觉地抬起头来看了看皇上,这一看,康有为浑身一震,想好了的话竟然一下子忘得干干净净。
他眼前的光绪虽然一身皇帝打扮,但看起来却更像一个未出闺门的女孩子,一张瓜子脸,眉清目秀,善良且随和的样子。光绪皇帝当时二十七岁,但由于长处深宫,肤色白皙,他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小的多。康有为想不到为万民之主赫赫在上的皇帝竟然是这般样子,一时竟然愣住了。
光绪却未觉察到康有为的失态,见康有为一时未回答自己的话,便又说:“日本的维新是从倒幕府尊天皇开始的,你的改官制是不是也有这个意思?国欲强必得先统一号令,俄国人的一些做法也是这个道理。”
康有为忙说:“皇上圣明,臣所说的改官制,除此之外,还另有含义。我大清的官制杂而不顺,致使政出多门,相互挈肘,该管的许多事无人去管,不该管的事却有许多衙门争着去管,因而效率低下。如今欲变之,当裁撤军机处,另设一制度局,以制度局统揽变法时期的新政,然后逐步撤汰合并旧衙门,将老朽昏聩颟顸无用的官员换下来,以奋发有为精干聪明懂西学的人才代替,用这些人全面推动变法。”
石之轩
发表于 2006-7-1 20:59:28
光绪摇摇头,说:“将老朽昏聩之人全都裁去,他们一定要闹事,到太后跟前去告状。这个办法不好。”
康有为说:“那就另设一个衙门,将他们全部养起来,不给事做就是了。”
光绪点头微笑,说:“这个办法不错,只要他们不闹事不阻扰就行了。”于是命康有为将改官制的办法详细拟折奏上。康有为连忙答应,叩头退了出来。
康有为一路高兴万分,兴冲冲赶回南海会馆。梁启超、麦孟华一齐来问觐见皇上的情况。康有为神情激动,手舞足蹈说道:“皇上极是聪明仁智,对我讲的变法道理一听便能理解,他也看了不少的西学之书,因此问我各种事情,皆能问到诀窍要点之处。如今皇上已经依从了我的想法,欲从变官制开始,全面维新,因此命我先拟专论变官制的折子呈递。”
梁启超麦孟华欣喜不已、眉飞色舞,一齐说:“皇上既如此圣明,这变法看来绝对是搞起来了,此后老师受皇上重用,大展雄图,为国效力,我等当为老师摇旗呐喊,为维新大业不遗余力。”
康有为莞尔而笑,说:“这个自然,受皇上知遇之恩,为国效力,为国捐躯,正是我辈读书的本意。”
梁、麦一齐点头,说:“老师之言有理。”
第七章泥沼满地艰如许,千古因循一变难
光绪皇帝召见康有为之后,满心欢喜,为康有为的才学及变法思路所折服,因而想着破格录用,授他一个合适的官职,好协助自己变法,这个官职当然是大一些好,但此话自己不便出口,须得别人说出来最好,不然太后一定会说他循私情授官,众臣也可能不服。
光绪便招军机处各大臣,说:“康有为才思敏捷,学问广博,于变法图强之道极有见地,你等商量,该当授他一个什么官职才好?”
此刻孙毓汶已被罢官。军机大臣奕劻、刚毅、王文韶、廖寿恒、钱应博、启秀等都默不作声,似乎在思考。
好一会儿,刚毅说:“回皇上,令康有为在总理衙门章京上行走,比较合适。”
这总理衙门章京是个十分不起眼的官,相当于衙门的秘书,光绪因而心中不喜,当即眼光依次扫视其他大臣,问:“你们大家都是这个意思吗?”
众大臣相互看了看,然后一齐点头。
光绪气恼下站了起来,怒形于色。奕劻连忙说:“皇上,官不在大小,能给皇上办事就好。”
光绪一想也有道理,无奈下就说:“好,章京就章京吧,但特许他可以专折奏事,你等这便拟旨。”
光绪一走,刚毅哈哈大笑,说:“康有为自认为才大如海,要兴风作浪,如今正好让他当个小章京以辱之。”
奕劻等也笑着附和。
康有为将改官制、设制度局的一套想法专折奏上光绪,折中提出开制度局等十二个局,作为官职改革及维新变法的领导机构,与此同时,刑部主事张元济上折子请废翰林院、都察院。光绪大喜,令军机处对折子复议后回奏。
军机大臣们看了两个折子,人人震动、惶恐莫名,强烈地感到了一种危机。刚毅跳了起来大叫道:“开制度局,乃是废我军机处也,我宁可忤旨触怒皇上,也不允开制度局!”
于是众大臣一齐动手,对两道奏折逐条批驳,说这一条是谬论,哪一条是胡说,剩下不胡说的条款也是绝难行通,总之一无是处,然后将意见呈上光绪。
光绪大怒,将折子发回军机处重议。
刚毅瞪着眼说:“重议也是不行,还是原来的老意见!”
王文韶摇头,说:“皇上只听康有为的,我等如果将康有为的折子全部拨倒,皇上一怒之下不让我们议了,亲手拟旨按康有为的折子办,那我们就无权了,不如将折子中最要紧的几点拨倒,其他不重要的权且留下。”
其他大臣一想,都觉有道理,于是说:“很对,就这样办。”
这时候,到处传言说马上就要裁撤翰林院、都察院、大理寺等衙门。这些衙门的官员一齐号跳起来,乱嚷嚷骂康有为要砸他们的饭碗,大家骂一阵,商议说:“骂也没用,我们不如一起求太后去,求她老人家赏我们饭吃。”于是由残年老朽的官员领头,其他官员随后,几百人乱哄哄来到颐和园门外,黑压压跪倒一片,放声大哭。
正在午睡的慈禧被哭闹声吵醒,派李莲英出门查问,得知真相,愀然不乐,便传话叫众人回去。
众官员却哪里肯走,反而哭闹得更加厉害,说他们为朝廷干了一辈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绝不能因变法而断了大家的活路。闹得慈禧心烦,便发狠说:“裁撤衙门全是谣传,你等若还混闹,便真撤了你们的衙门,统统赶你们回家去!”
众人一听,心中害怕,忙慌乱起身、纷纷回衙。慈禧却招光绪责道:“变法还未行,就惹得众官人人忌惮。大家人心惶惶,如何能办成事?开制度局的事,以后再说吧,还是先以军机处为总揽机关。”
石之轩
发表于 2006-7-1 20:59:55
光绪力争不果,只得把开制度局的事暂放起来。
康有为又上折子请废八股科考。光绪也不让军机处复议回奏了,直接便令他们拟旨照办。刚毅急忙反对,说:“皇上,八股科考行了数百年,怎可马上就废,还请皇上三思。”
光绪大怒,厉声说:“你敢阻挠我吗?”
皇上动了怒,刚毅还是很害怕的,便忙跪下磕头,说:“奴才不敢阻挠皇上。但此事重大,请皇上请了懿旨再办。”
懿旨就是太后的旨意,刚毅自己惹不起皇上,就抬了太后出来。光绪无奈,只好请慈禧降旨,慈禧考虑了两天,同意废除八股。于是废八股科考的诏书发了出去,宣布今后以经济策论取士,八股科举全部废除。
这一下子举国哗然,扰攘不已,哭闹连天。中国的读书人皓首穷经,一辈子钻在古纸堆里,写那千篇一律的八股文章,就是为了通过科考以搏取功名富贵,虽然大部分人读成了书痴、书蠹、书呆子,穷困潦倒一生也未能取得功名,但他们心中究竟还有这个希望,如今一纸诏书将大家毕生的希望给断了,他们怎能不号哭涕天、切齿痛恨。
穷酸书生们于是一齐大骂康有为,骂他蛊惑皇帝、扰乱朝纲,害苦了天下的读书人,还有人鼓动大家凑份子雇刺客杀了康有为。于是御史文梯、黄桂鋆就写了一个要求恢复八股的折子,到处找人签名,说要呈给皇帝,为天下的读书人讨个公道。
浙江学政陈学棻也反对废八股,他是个老实疙瘩,就上奏说:“八股改策论,阅卷很难,八股文的阅卷却容易多了。”
光绪怒道:“你既不会阅策论的卷子,也就不用当学政了!”于是下令把他撤职。
却有许多人为陈学棻不平,私下抱怨说:“八股文是说空话,难道策论便不是说空话?”
文梯、黄桂鋆的签名活动也招了不少的人,引得议论纷纷。御史宋伯鲁就上奏章,请光绪帝反击守旧势力。光绪便降旨斥责保八股的旧党顽固愚蠢、只知死抱住弊帚不放,却不看外面的世界早已改换了模样。文梯不管皇帝的斥责,照旧征集签名。光绪大怒,便将文梯革职。刚毅却与文梯相好,听到消息,便苦求光绪给文梯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光绪不肯,刚毅就再三苦求。光绪怒稍释,于是叫文梯回原衙门行走,等于免官未免职,留衙门察看以观后效的意思,这一来各官悚惧,不敢再为八股科考叫屈了。
直隶总督荣禄,对新政也能敷衍着多少办一些,不很积极但也不很落后,不过荣禄对废八股办学堂的诏令却大力支持。办学堂首先要花很多钱来盖房子,直隶没有钱,就按光绪的旨意,下令将寺庙祠堂等地方改为学堂,这一来,许多和尚尼姑却鼓噪起来,大为不满,说变法变到了菩萨与圣人头上,这还了得。北京各大寺庙喊得最凶,说皇上已经入了洋教,所以要灭了菩萨与孔圣人之教,又说是康有为给皇上吃了一种洋人的红药丸,以致弄得皇上性情大变,狂躁怪异。北京的尼姑和尚道士相聚商议,准备联合外省的大庙大寺,集资买动李莲英给太后进言,请慈禧尽快制止皇帝的乱政。
康有为见变法遭到这么猛烈的反对,心中愤激忧闷。仅仅废一个八股,就招致了遍天下的骂声,这倒罢了,他们也只是骂骂,别无能为,但皇帝为下一道废八股的诏令,竟然往返再三,困难重重,最后得太后点头方才如愿。军机处为守旧派所把持,不打破他们的樊笼,变法就无法顺利进行。康有为考虑一番,就建议光绪下诏要求各省、或朝中官员推荐维新人才,然后将这些人才安排在军机章京上行走,名位不高,但可出力辅佐皇帝。
光绪喜道:“这办法好,这样一来,便可以撇开军机处那些顽固大臣了。我欲发诏,直接命章京拟旨便可,让那些顽固大臣形同虚设。”
康有为微笑,说:“对,大家都做小官,不易引起后党人物注意,但可以给皇上出大力办事。”光绪于是下诏,着令各地推荐维新人才。
诏令下发不久,两湖总督张之洞推荐了谭嗣同与杨锐,湖南巡抚陈宝箴推荐了刘光弟和杨深秀。当然,其他地方大员也纷纷推荐人才,如直隶总督荣禄就推荐了好几名,但光绪只召见了张、陈推荐的四人,深感满意,便都安排在军机章京上行走,以亲信对待,时人统称这四人为军机四卿。
cxbed20
发表于 2006-7-1 21:25:10
写得挺好!
偶看过李傲的《北京法源似寺》,感觉上面写的这些与他与异曲同工之妙。
石之轩
发表于 2006-7-2 08:21:14
康有为接连上折,请光绪下诏发展工商各业、废漕运、兴铁路、并奖励新技术、新发明,同时奏请在各省设立商务局,以领导推动工商业的发展。光绪全部准奏,就命军机四卿拟旨颁布施行。康有为又建议发展工商业先在上海试点,以绅商经元善为总办,取得经验后在全国推广。光绪也准奏,即刻下诏命经元善为上海商务局总办。
军机大臣刚毅、奕劻等被撇在了一边,一切诏令全由军机四卿奉命拟办,而康有为则是幕后的总军师。一批一批的诏书不断地发往全国,对政治、军事、农工商运输、财政教育等等进行全面的变革,连禁止妇女缠脚也下了诏书。
这时候,各地大员的思想接受不了啦。这些大员要么是满人亲贵,要么是读圣贤书的汉人,如今见皇上诏书的内容,几乎全是学西方列强的样子,他们的脑子哪能转过弯,大家过去都认为学洋人是“离经叛道”,现在西风东渐,学上一点半点也无所谓,但工商教育练兵财政等事全学洋人,这还了得!于是督抚布政使按察使等大员一方面消极对抗,不执行新法,一方面大发牢骚,对新法抱怨攻击。
广东巡抚马丕瑶说:“圣贤之君,须守祖宗法度,怎可轻言变革!”湖北巡抚谭继洵说:“人为本,法为末,变法是舍本求末,能有什么用!”而河南的布政使额勒精额最为可笑,他坚决反对修铁路,说:“没有铁路,人民各司其业,多么好;没有铁路,洋人也难以到我们这儿来,三纲五常不乱,人民可享无穷的太平之乐。”他还反对发展海军,说:“洋人都生于海岛,如鱼龙,所以他们善于海战。中国人则生于陆地,如虎豹,虎豹哪能在海里打仗呀,所以发展海军就是胡闹。”
一时之间,各地都议论纷纷,连一直是帝党成员的大臣孙鼎芬也对变法深为忧虑,担心新政难以推行。但光绪皇帝毫不动摇,下严旨命各督抚大员推行新法,又命各省呈报新法的执行情况。有些省就呈报上来了,新法执行的有多有少,但都执行了一些,这其中以湖南执行得最好,巡抚陈宝箴将新法几乎一件不拉,不但按圣旨的要求全部施行,而且还别出心裁,额外搞了许多创举,例如仿西法创设警察局,当时叫保卫局,以维持城乡治安,让学兼中西的大儒时任按察使的黄遵宪兼任局长。陈宝箴手下还有熊希龄、江标、徐仁寿等官员,全是崇尚西学支持变法的,他们充当了湖南维新的干将,在陈宝箴的支持下,意气风发,将新政搞得有声有色,压得旧派人物如王先谦等喘不过气来。王先谦是湖南守旧派的领袖,对新派的得势恨得牙齿发痒,却毫无办法,只好咬牙等待机会。光绪就降旨对湖南新政大加表彰,令其他各省向湖南看齐。
不过,还有一些行省为旧派官员所把持,行新政多是敷衍,要上报执行情况难以措辞,便干脆拖着不报,经一再催促,有些省勉勉强强报了上来,其新政虽执行的不力,但多少也执行了一条两条,唯有两广之地,经一再催促,就是不报。原来两广总督谭钟麟对光绪变法的各种诏令全不理睬,只是我行我素,新政连一条也没有施行。光绪怒极,但这个谭钟麟资格极老,身历四朝,人也很老了,倚老卖老,光绪倒还不敢轻易动他,只好下严旨申斥,可谭钟麟对皇帝的申斥看也不看,不理不睬。
这时候,广西的岑春煊却因送弟弟而来了北京,听说康有为得皇帝重用,正推行维新变法,便来看他。康有为告诉他皇帝变法图强的决心极大,而地方大吏多不支持。岑春煊大怒,说:“这些狗官只知贪污索贿,谁却来管国家强不强,皇上该将这些狗官统统砍头才对!”
康有为说:“狗官贪脏,也得有人参奏皇上才好处理呀。”
岑春煊点头。康有为于是将他推荐给光绪,光绪招岑春煊问话,岑春煊豪言壮语对贪官极是仇视,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光绪喜道:“好,我任你为广东布政使,你给我专治贪官。”
岑春煊说:“这三品官能顶什么用,比我大的官贪污,我就管不了。”
光绪说:“我准你专折奏事,不管谁贪污,你向我奏折就是了。”
岑春煊明白了圣意,喜得对光绪“咚咚”叩头,说:“我一定不负皇上的信任,把贪官们统统参倒!”
光绪说:“粤督谭钟麟老迈不能任事,你给我仔细看着点,据实奏我。”
岑春煊连连点头答应。奉旨后,即刻由水路急赴广州上任。
岑春煊上任后,仔细留意官场各人,却发现厘金局的督办王存善房产极多,人称王半城,而王除过俸禄外,又无其它财产来源,这些房产却是如何置的?岑春煊便入督府,请总督谭钟麟暂停王存善职务,以查清其财产来源。
石之轩
发表于 2006-7-2 08:21:44
谭钟麟昏花着两眼,笑道:“没事找事,好端端查人家财产干什么?”
岑春煊说:“王存善有贪污索贿嫌疑,必须彻查。”
谭钟麟不高兴了,沉下脸来,“哼”一声说:“你是个小小的布政使,竟给我打官腔,大家做官可都不容易,好好混好你的前程吧,不要多管闲事!”
岑春煊大怒道:“我是朝廷命官,我与你论的是公事,你少给我倚老卖老!此事你若不管,休怪我连你一起参奏。”
谭钟麟大笑不已,说:“我做了大半辈子的官了,身历四朝,什么风浪没有见过,凭你几句大话就能吓倒我?哼哼!你要参便去参吧,谁能把我这付老骨头怎么样?”说着佛袖入内,再不理睬岑春煊了。
岑春煊卸下官帽,狠劲摔在督府的大案上,大叫说:“此事我若就此罢休,参不倒你与王存善,便发誓再不做官!”于是立眉嗔目,怒冲冲拂袖而出。
岑春煊一道折子直递北京光绪皇帝,称谭钟麟庇护贪官,为害广东。折中说王存善巨额财产来源不明,而谭仲麟枉法不查,视国事如儿戏。光绪拿了折子往见慈禧,力争要罢谭钟麟的官。
慈禧叹了口气,点点头同意了,却建议让李鸿章去当两广总督,以接替谭钟麟。
原来李鸿章见自己在京中的日子越来越不好混,思来想去,便欲离京谋个地方上的官儿干干,心知皇帝对自己不大看中,便托了李莲英向太后说项,慈禧答应有机会再说,如今恰好皇帝要罢谭仲麟的官,于是慈禧便让李鸿章去两广顶替。光绪也无话说,当即同意,于是一纸诏令,免了谭钟麟,同时命将王存善革职拿问。
慈禧却对岑春煊以下犯上的举动不满,说:“以布政使而劾罢总督,此我大清数百年未有之事,这个岑春煊好大胆呀!”光绪明白太后的意思,便平调岑春煊去甘肃,以避风头。
此时变法到了攻坚阶段,开始涉及许多敏感问题了。因为兴工商各业、修铁路、办学堂都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光绪便要在此时进行其它方面的变革,于是召康有为入宫商量,说:“我欲裁撤绿营兵、八旗兵,让旗人自谋生路,同时将无用闲置的衙门合并,将一部分冗员裁汰下来,你意如何?”
原来清朝入关以后,嫌八旗兵人数太少,就又招募了许多汉人武装,以营为建制单位,打绿色军旗,故称绿营兵。晚清时期,绿营兵已腐朽衰败得不成样子了,纪律极坏,又没有战斗力,士兵们甚至连出操等活动也不参加。八旗兵则更糟更坏,聚赌嫖娼吸毒、抢劫勒索、胡作非为,打起仗来就跑。已经是近代了,他们的兵器却还以大刀长矛为主,间或有些鸟枪,铳枪。清朝有个“养育兵”的办法,不许在旗的人从事农工商各业,认为他们天生就是当兵或养育兵的,因此由朝廷发给他们钱粮,需要时就从他们中征召选拔男丁入伍。但入关几百年了,旗人人口越来越多,养活他们已经成为一个沉重的负担。晚清的赔款又多,财政老闹饥荒,给旗人的生活费常常拖欠。因此光绪才下了大决心要裁撤绿营八旗同时令旗人自谋生计。但这事极其敏感,与合并衙门裁汰冗员一样可能引起大骚乱,光绪担心慈禧干预,便问计于康有为。
康有为说:“皇上可先在太后允许的范围内推行新法,若太后确实不允,就暂不动,以待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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