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浩翔
发表于 2008-3-18 13:23:33
第二章 一叶障目,且听花说柳说(下)
两人又聊起别后经历,余正听到衡山四奇的名字,倒是讶然:“他们是刘玄静的徒弟吗?这人可不简单。”
石磊忙问其故,余正道:“刘玄静与当今陛下最宠信的道士赵归真是相交甚深的道友,听闻日前刘玄静为天子观星,似乎建议陛下嘉励功臣以图大计。于是陛下不仅下诏再次表彰前番平回鹘与泽潞之乱的将领,还特意命石雄将军回京,加封他为‘检校兵部尚书’。”
石磊喜道:“雄大哥也要进京?那我就不必去河阳向他回报这次陇右之行了。”
余正提醒他:“朝廷嘉奖功臣一般派人传诏即可,陛下何必特意诏石将军回京?陛下前番调回了刘少保,风闻他还派人去宣诏怀化郡王李思忠入京。之前盛传太尉为扶持令兄,故意调刘少保守东都,李郡王却是内附的回鹘人,如果陛下有心西征,又怎会把他俩也调回来?偏偏这是刘玄静的预言,你难道不该小心提防?”
石磊忽然听到一丝极细的呼吸声,便不动声色地说:“阿正,我有些累了,先去歇着啦!”
余正见他示警的眼色,又看他指了指宓乐心住的西厢,立刻明白过来,假装应下,待他走出门就熄灯朝西厢悄悄掩去,正好见得两条人影窜上房顶。其中一人身材高大却身轻如木叶,另一人轻功亦是不俗,然身形纤细,应是个女子。她飞足弹踢似野鹤临水,同时指如鹤嘴,“鹤立鸡群”、“野云逐鹤”,鹤形拳的招式连展不绝,这男子却只一味招架。
余正好生奇怪:“他们怎么先打起来啦?”他仔细辨认后便即恍然:“原来是雪鹤弘婙,他鸣鹤堡的人果然找来了。”可另外那人却是个面生的胡人小子。
弘婙见余正赶来,眉头微皱,似向这胡人低斥了句什么,他呆了呆,她趁他分心的霎间,以一式“鹤唳风行”平地拔起便转身掠走。
余正刚要抢上拦住弘婙,这胡人居然揭起四五片瓦片飞掷过来,他只好先行拂落这拨瓦片,怒道:“你这蛮子私闯我家,却做什么拦我?”
胡人笑道:“嘿嘿,我别惜之从未看到过你这么好笑的书呆子,哪有问作贼的干甚偷东西的道理?”
余正气极反笑:“嘿嘿,我也没有看过这么笨的飞贼,偷东西还要自报家门!”
两人都觉得对方有些滑稽,忍不住笑起来。别惜之眼光一闪:“书呆子轻功还过得去,那就跟我来吧!”言罢弹身飞退。
余正一怔,另有条人影已一掠而过,却是宓乐心。她道了句“阿正,当心调虎离山,守着湄儿”,就飞快地追上去。余正见两人轻功都远胜自己,唤过画湄儿赶去石磊屋里,却嗅到满室弥漫着浓郁的花香,沁人心脾,两人顿觉如饮醇酒般飘飘然。
余正大惊:“这花香有古怪!”他强自定下心神,把画湄儿拖了出来,用袖袍捂住口鼻再度冲进去,班摩耶沉沉地睡在一堆碎木板上,石磊已不见了踪影。他连忙抱着班摩耶跑出来,但见这孩子呼吸自然,全身也无伤口,只是睡得唤也唤不醒,他俩不由心头叫苦。
石磊原打算假装回房转一圈就去西厢相助,但刚走到长廊就闻到花香扑鼻,他抢先闭住呼吸,悄悄探头看到有条黑影摸进自己屋里。他担心此人对班摩耶下毒手,抢步冲拳、直打来人背腑。
这人惊吓出声,竟是“六艺才女”梁妘烟。石磊不及收拳,另一手反抹出一式“地平天载”,右掌切推左拳根,生生地折偏拳劲,把红松木床板震四分五裂。梁妘烟吓出一身冷汗,赶紧翻窗而出。石磊探到班摩耶昏迷不醒,又急又怒,一个“仗马寒蝉”跨出门,喝道:“把解药留下!”
梁妘烟头也不回地飞跑,一直跑到兴庆宫正南的第五坊升道坊中,那里临近东面的延兴门,但离城区很远,坊里残垣断壁、墟墓荒杨,鲜有人住。石磊见梁妘烟故意将自己引到这偏僻无人处,心下暗暗提防。
谁知梁妘烟闪入一片荒坟冈竟站住了脚,回头格格笑道:“石二爷好生机警,居然没中咱们六艺居的‘十步香草’。你放心,这种花香对人体无害,只是若睡上个十天八天也不醒、饮食难咽的话,不饿死也会渴死了。”
石磊沉声道:“梁才女,摩耶不过是个孩子,你何必害他?上次石某已经说了,我确实不知你们与我大哥有何仇怨。”
梁妘烟道:“兄债弟偿是天经地义。”石磊道:“死也得当个明白鬼,咱们江湖人行是有恩报恩、有怨报仇,姑娘既找上石某,何不堂堂正正地把恩怨分说明白?”他见梁妘烟居然犹豫,心念一闪:“令师若是与大哥结下梁子,你们怎会找我算帐而不找阿琰?”
梁妘烟被他一激,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你以为我不敢?只是师父不许我……”她惊觉失言,恼羞成怒地喝道:“你这人好生奸诈,看掌!”玉掌翻拍,掌影层出不穷、掌势飘然若风,正是补天掌。
石磊大惊,忙以补天掌一一撤对。然撤了四五招后,他发觉梁妘烟的招式虽分毫不错,然力道角度颇为生疏。他怒道:“枉你号称六艺才女,还当你是知书识礼的好姑娘,没想到居然偷师!”
梁妘烟玉面飞霞:“胡说八道!这本就是我们的功夫!”石磊撑掌倒立,砰砰连踢四脚,刚好格开梁妘烟拍出的那记“呵壁问天”,梁妘烟气道:“胡闹!这招‘踢天弄井’本来是翻掌擎天、飞足踢敌,哪能这么打?”
石磊微笑:“原来梁才女习武竟如此古板。混沌之初,天地本为一体,盘古开天辟地、天冠地屦方成两极,谁规定天就一定是天、地一定要为地?”他嘴里说话,手底丝毫没有松懈,穿手削掌间竟将这路掌法的角度方位反过来使,迫得梁妘烟连连后退。
这几日来路上他与宓乐心析说各家武学,曾被她笑话:“我师父曾言:造化本无极,阴阳皆一体,即太极分两仪、两仪分四象、四象载八荒,八荒定天下。这道理用于武学,便是以一化万千、万法宗一源。可‘石破天惊’却好生奇怪,练破天拳是一套心法,补天掌又是一套心法,那么这套功夫练下来,起码多用一倍的精力。万一两道内息失调,极易走火入魔,轻则心脉受损,重则半身不遂。”
他隐有所悟,开始试着在招式间将两套功夫慢慢磨合。但因顿悟的时日尚浅,还只能颠倒招数,未达到阴阳互换、二气合一之境。饶是如此,梁妘烟已难以应付,只好取下一面七弦墨玉轧筝,左手持筝以一招“举案齐眉”砸向石磊脑门,右手琴杆却挑出一式“荆轲刺秦”、反点他的小腹。
石磊大喝一声,挥拳震偏玉筝就揸指疾点她颈口璇玑穴。他原本就指劲非凡,这指针渡穴术又是醉神农的独门武功,梁妘烟根本半点也不识。她遥觉咽喉发紧,马上弃了玉筝、飞掷出玉棍,又从腰间解下一柄梭子与一条锦带,复走梭如织棉、挥带作软剑地攻过来。
丹浩翔
发表于 2008-3-19 10:01:11
第三章 月落星沉,穷巷闲云聚鹤(上)
石磊见这姑娘怪招层出不穷,渐渐着急,心道如果不狠心制下她,她肯定不会交出十步香草的解药。他打定主意,指针刺穴术连展不绝,指劲着处尽是对手的面目心腑。梁妘烟不想他会施出杀手,心慌之下更难抵挡。
忽然石磊走出七星拱极步,三转四晃后就陡然绕至她身后。梁妘烟那声“你做什么”余音未落,石磊已将她反剪双臂牢牢扭住。她又羞又气却挣脱不开,颤声喝道:“你、你这无赖!快放开我!”
石磊皱眉道:“你把解药给我,我就放了你。”
梁妘烟冷笑:“你石家庄什么高手没有,还用得着我么?我就偏偏不给!”她知道石磊自恃身份,又发现他为人颇为厚道,知道他不敢用强或搜自己的身。
石磊怒气陡生,突然也冷笑道:“也罢。把你拿回去,乐心自然可以来搜你的身。而且那些桃花瘴或蛊虫粉什么的她有也不少,听说沾上一丝半点,至少也能让人伤皮烂肉,在姑娘脸上留下些麻子伤疤倒不成问题。”他知道女孩子都爱美,就故意倒竖着眉头做出一付凶相。
梁妘烟吓得大叫:“你、你这臭小子……”但石磊担心班摩耶,不想再与她废话,提起她就走。梁妘烟想到他们说不定会下毒毁了自己的脸,只觉全身发软,抖了两下嘴唇,终于道:“好,你放下我,我交出……”
“解药”两字尚未说出,剑风呼啸如怒涛奔涌,一人飞掠而至,挺剑直刺石磊后颈。石磊听这剑啸声,心头一震,梁妘烟却惊呼一声:“师父!”他顿时明白来人是六艺居主人的羿珏佳。他不及细想,横掌将梁妘烟送出两丈开外,俯冲出去、背手反驳对方兵刃。
羿珏佳微噫一声,竟松手撤剑,石磊只觉双臂一松,剑身竟被自己震碎,他刚刚醒悟:“这只是柄木剑”,羿珏佳跃起身形、挥手三掌尽数拍在他背心。石磊不料此妇使诈,猝不及防之下被打得双眼发黑,忍不住“哇”地一声呛了口鲜血。眼前黑影飘过,他下意识地挥出破天拳。
谁料羿珏佳对破天拳的拳路了然于胸,她冷笑一声,抹掌如烟云过眼,抢在石磊拳劲将发未发的霎间切中他的肘部的曲泽穴。石磊双臂发麻,已被她乘机扭错了右肘关节,右臂立刻抬举不得。
羿珏佳得理不饶人,反掌削向石磊的咽喉。突然她“唔”了一声,变招拍中石磊的肩头,就势将身形拔起两丈。石磊跌坐在地,一人抢上来扶住他,急声问:“二爷,你怎样了?”
他看清这是“寿仙”守仲璃,略为安心,咬牙道:“手臂脱臼了,不妨事。”他抬头看到月下三条人影穿梭交错,战作一团。听到算盘珠子的拨动声与蒲扇扇起的呼呼劲风,他知道来的是“福仙”伏振深与“禄仙”陆西成,喜道:“三位叔伯来得正好,这、这位羿前辈口口声声说大哥有怨,她还懂我们的补天掌!”
寿仙也是不解,朗声道:“这位夫人请住手!”福禄二仙听大哥发话,虚晃一记就想先退下。谁知羿珏佳不依不饶,错掌相拦。双仙顿时大怒,心道咱们念在你是女流之辈,还没有计较你暗算二爷,你居然还如此张狂。但两人马上又发觉她用的是补天掌,都吓了一大跳。
此时明亮的月光如潮水般遍洒四野,两人看清了羿珏佳的脸,不由惊得呆住。只听“啪啪”两声,两人脸上各着一记巴掌。
石磊大惊:“福伯、禄叔,你们没事么?”双仙勉强摇头,灰败着脸孔退到寿仙身旁。这时羿珏佳才牵起自己的徒儿,冷冰冰地转过脸来。石磊见她是个年逾四十的中年女子,肤色白晰、眉目颇美,只是眼角眉梢隐带狠煞之色,令人望而生畏。
石磊一怔:“她发狠的样子好熟悉呀!”猛然间他心念如电:“是了、是了。小时候阿琰每次输给我时那付气恨恨的模样与她几乎一模一样!”却见三仙揖手一礼:“福禄寿三仙见过夫人。”可声音却淡陌得很,毫无尊敬之意。石磊震惊不已:“寿伯他们唤羿珏佳作夫人,她难道是我大嫂?可大哥不是说嫂子去世了吗?而且我是她小叔,她干甚对我下如此毒手?”
羿珏佳冷冷地说:“谁是你们的夫人?石磌当年因为我对这小子的娘有所怠慢而以‘义绝’之由弃我,我早就不是你们的庄主夫人啦!”
寿仙不亢不卑地回答:“二爷的娘亲虽是太爷的继室,辈分却是庄主的长辈。羿夫人对太夫人不敬,自然是以卑犯尊。羿夫人既知此理,就不该来对二爷偷施暗算。”
丹浩翔
发表于 2008-3-24 09:20:09
第三章 月落星沉,穷巷闲云聚鹤(中)
羿珏佳狠狠地瞪了石磊一眼:“还以为聂青丝的儿子有什么了不起,原来是这种货色。石磌居然将石破天惊的精义倾囊相授,他对琰儿也没有如此尽心,可这小子居然连我十招都接不住。”
福仙道:“羿夫人既然承认与本庄再无瓜葛,那按年纪夫人就是二爷的长辈啦!你身为尊长却以此等手段偷袭小辈,竟也如此理直气壮?嘿,佩服、佩服!”
他们之前在这位大脾气的庄主夫人手下也吃过不少苦头,如不是看在石磌份上,以三仙的地位本不必对她客气。而他们久在石磌麾下,深知其既与羿珏佳恩断义绝,必不再留恋此妇半点,所以福仙故意嘲笑她人老珠黄却来吃这陈年旧醋。
羿珏佳被他触动痛处,恨得咬牙。三仙触及她怨愤的视线,心头也微微发冷。她怒道:“当初石磌为了求我祖父教他补天掌,应诺娶我为妻,他以我对聂青丝不敬为由而抛弃我不过是个借口。你们对他石家知根知底,也应知石磌从未善待过我,居然还助纣为虐、护着这小东西?”
寿仙淡然道:“羿夫人既知庄主本来对你无意,就该明白此事与二爷无关,为何过了这许多年才来迁怒于他?”
羿珏佳一怔,这时只听一人冷淡地说:“若非阿磊不忍拿你徒弟作挡箭牌,便是你偷袭也未必赢得了他!”然后一名中年汉子闪到石磊面前,伸手提起石磊,“喀嚓”一扭就把关节接回原位。
石磊狠命咬牙强忍,而这人并指分点他左右神藏、灵墟穴,复按住他背心、运气替他缓缓推拿。石磊只觉热力走遍全身,精神一振,欢喜地看着眼前这鬓发斑白的汉子,问:“大哥,你、你怎么也来啦?”
来人便是他的长兄石磌。他拍拍石磊的肩,温和地笑道:“阿磊你还真会弄鬼。我不过落下三仙半天脚程,赶去秦州就找不到你了。你怎么逃出来的?”石磊道:“多亏乐心的易容术高明,所以我才……”
石磌立刻沉下脸去:“宓乐心?你怎会遇到这个女子?”石磊微微涨红了脸,石磌剑眉一竖,正待喝问,却听羿珏佳颤声喝道:“石磌,你、你竟还是如此待我?”
石磌皱起眉头,转身道:“你为难阿磊就是想我见你。明知你我再见不过如此,有什么好奇怪的?”石磊不想大哥对大嫂如此绝情,心中的震惊更甚刚才。石磌又道:“你违背诺言、偷偷去见过阿琰了?人人都道他母亲早逝,他又一心攀结贵亲,如何肯认回你?所以你来找阿磊出气!这么多年你居然还不悔悟?”
羿珏佳呆呆地看着石磌冰冷的面孔,突然掩面哭道:“是你、是你!是你教得琰儿不认我,是你教得他如此狠心!”梁妘烟吓得扶住师父、愤慨地盯着石磌。
石磌冷笑两声,忽道:“阿磊你想要十步香草的解药不是?这个简单。”他突然弹身跃出,双手扣指分别抓向梁妘烟与羿珏佳的咽颈。她俩不料石磌会一抢上来就施杀手,羿珏佳勉强格开一记,双掌震得麻木不仁,梁妘烟接连变幻几次身法,都闪不开石磌的扣拿。
石磌抢手扼住她的粉颈,微吐劲力,她顿觉几近窒息。羿珏佳脸色惨白却不敢上前援手,石磌对看呆了的石磊道:“阿磊,不是所有人都像雄弟或你那个书呆子朋友一样。对这等人就一定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石磊忍不住求他:“大哥,梁才女是听从师命,你就放过她吧!”
石磌道:“你放心,她不会在乎她徒弟的命,我也不屑和小丫头计较。阿磊你要解药又不想大哥杀了她,就上去向羿珏佳再行讨教。百招内你胜不了她,我就杀了这丫头。反正她死了咱们也不必再顾忌,如果从她身上搜不出解药,大不了也是一命偿一命而已。”
梁妘烟骇得牙齿打战:“你……你堂堂石家庄庄主,虽然用这种手段?”
石磌道:“你可知你师父为何自己不问我这句话?”然后脸色一肃:“阿磊你还不动手?”
石磊知道大哥是在吓唬羿珏佳,于是向她道了声“失礼”,便待出手。谁知羿珏佳后退两步,凄然笑道:“你若没把握他能胜我,还会派他出来么?罢了、罢了,我把解药给你。”扬手就抛出一个小瓶。
石磊正待伸手去接,不想石磌挥出腰带抢先卷过小瓶,他以袖笼手,拿起药瓶看了看,突然倒出两粒喂入梁妘烟嘴里,伸掌一拍她的背心,她就不由自主地把药丸吞下肚。
丹浩翔
发表于 2008-3-30 17:14:53
第三章 月落星沉,穷巷闲云聚鹤(下)
石磌等了半天见梁妘烟并无异状,才放开了她。羿珏佳恨恨地说:“怎么?还以为我给的是毒药?”
石磌道:“你的为人与手段,我不得不防。”羿珏佳呆呆地看着石磌,石磌却始终没有看他,反而在把药瓶递给石磊时眼里却流露出一丝笑意。
石磊茫然地接过来,看到羿珏佳的眼睛,他的心猛地跳了几跳:这眼神与宓乐心听自己提及别的姑娘时好生相似,只是更多了无数的怨忿与凄凉!但羿珏佳什么也没说,唤过徒儿就走。石磊喃喃地问:“大哥,她是嫂子,你怎么能这样对她?”
石磌不耐烦地说:“这个与你无关。”
石磊自小由他带大,向来视他为父,被他喝斥顿时噤若寒蝉。见石磌唤过三仙便打算离开,他反而怔住:“大哥你不问我这次在陇右遇到些什么事吗?”
石磌笑道:“你还没将此事回禀太尉或雄弟,怎能先告诉我?雄弟还罢了,如果是极重要的军情,我们比太尉先知道了反而不好。”他走了两三步,突然回身问:“阿磊,你当真与宓乐心在一起?”
石磊看到他脸上露出一丝狠色,吓了天大的一跳:“大哥,宗政前辈并非怀有异心之人,这次若非他与乐心几次出手相救,我也许早没命了!”
石磌皱眉:“老怪物与她居然会救你?”他心头怒起,正待喝令石磊不许接近宓乐心,但转念一想:“刘沔与李思忠先后奉旨进京,还不知李德裕与皇帝此举为何。宗政箬是刘沔的结义兄弟,与李思忠等人也素有往来,这个节骨眼儿上还不能专门与他过不去。”于是他勉强按捺怒气,叮嘱石磊回去好好休息,转身就带着三仙消失在夜色里。
石磊怔然而立,忽然心头一跳:“啊哟!我都遇到这么难缠的对手,阿正和乐心他们还不知怎样了!”他不敢怠慢,马上就飞奔回靖恭坊余府。
宓乐心并没有遇上石磊这样的危险,别惜之将她引至城东南的翊善坊附近便不见了踪影。这翊善坊与来庭坊因靠近大明宫,素来是那些宦官集中居住区,街上的往来巡逻的街卫也更加森严。
她正打算作罢,却看到一队侍卫拥着四名道人走过,衡山四奇中的三名道士也在其中,但另一人并非女道士玉仙子,却是个男子,面目颇为熟悉。宓乐心一时想不起来,只见其余三奇走路昂首阔步、趾高气扬,惟有此人畏畏缩缩、十分心虚的模样,她心生诧异,就悄悄地跟上去看个究竟。
这些人走到一座颇为气派的宅子前,诸侍卫留守门口。宓乐心见守卫森严,就绕到后院,自墙头越过。哪知这里竟似没什么警戒,静悄悄地毫无半点声息,也觉察不到有人埋伏,隐约看到乔木青竹相掩,香花幽草丛生,假山分立,丝萝挂树,倒是个清静地方。
树下花间掩映精舍,隐约透着青黄的灯光,宓乐心正在猜测,一个深衣及膝的人走了过来,他用一顶黑纱席帽将面目遮了个严严实实,只能从身形上辨认出是名男子。此人走进屋里后,就笑道:“让刘公子久待了,真是过意不去。”
屋里那人淡然道:“我不过晚来两三天,可我那些师兄弟们连日来都得你以相赠醇酒美人,简直有些乐不思蜀了,我还得多谢你的款待才是。”
宓乐心大吃一惊:这人竟是刘穜!心道:“刘穜不是抢了蛊角给额柯多罗送去了吗?额柯多罗去沙州讲经,他来西京做什么?”
黑帽人压低了嗓子,道:“这么说刘公子是答应与咱们合作了?”
刘穜冷声道:“他是你主子面前的红人,但我却要杀他的大靠山,此人一倒台他就毫无利用价值,你们先前拉拢他的手段心血不就白费了?你主子会答应吗?”
黑帽人嘿嘿笑道:“是真名士自风流。敝主人自然也赏识的是真英雄。”
刘穜也嘿嘿冷笑:“英雄?他也配?我也配?”听上去他似在自嘲。但他接下来又问:“既然你想与我合作,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们通过‘他’知道余正回京的日子,所以才不偏不倚地上演这场好戏,是不是?皇帝本来就忌惮光王,余正无意中救了他自然会让皇帝不快,你杀光王不奇怪,可余正的老子不成气候,你主子又与他素无仇怨,你弄这些手脚做什么?”
宓乐心心道:“这招一石二鸟还真妙。本来皇帝忌惮光王,还没什么真凭实据,如今那些仕子百姓被挑唆,倒让皇帝的猜忌更重一层。可他为什么要算计阿正?”
黑帽人也不料刘穜居然猜出自己的用心,倒是讶然。刘穜又问:“既然你想对付的是余正,那我们动手时你岂非又会横生枝节?”
黑帽人笑道:“原来刘公子在担心坏了你的计划,听说石二爷与余正相交匪浅,倒教咱家以为你是怕了他哩!”
刘穜道:“你不必激我,我与他们石家的仇你自然清楚。”
听上去他已默认了他们的条件,黑帽人放下心来,复笑道:“这次前院住的是咱家请来的江湖朋友,都是粗人,公子喜欢清静,咱家就再为你换座宅子如果?”宓乐心见他如此礼待刘穜,暗暗惊讶。
刘穜淡然道:“不必了,反而我也不能独自离开久了。”他停了停,复又冷笑道:“昔日燕子丹以国士之礼重待荆轲,说到底也只是希望他为自己去作刺客罢了,古今同理,你不如找个人来唱支‘风萧萧兮易水寒’如何?”
他本意是嘲讽此人不过是利用自己,但黑帽人马上抚掌一哂:“看来咱家没有错猜公子的心思。那日见公子多看了那个反弹琵琶、跳胡寒舞的姬人几眼,所以今日一早就命她香汤浸浴、明花洗身,呆会儿就送来伺候公子。”
宓乐心心里大骂这人是天生的奴才,专会察颜观色、谄媚讨好,可这次刘穜倒没有拒绝,于是黑帽人原路退出。宓乐心本想跟上去瞧瞧此人是谁,但看到刘穜在屋里走来走去,她担心被他发觉,只好缩着不动。一会儿果然有侍者领来个娇娇怯怯的伶人,宓乐心听得琵琶弦声抹起,就悄悄地跟着那侍者到前院探看。
丹浩翔
发表于 2008-4-2 10:04:32
第四章 桂子飘香,酒肆诉情衷(上)
这宅子前后院相距颇远,宓乐心随那人走了许久才来到厅堂附近,看到守着许多侍卫。她心道:“黑帽人待刘穜如同上宾,对这些人却好似犯人一般,看来必不是什么了不起的高手,最多不过是二三流的角色。”她心生鄙夷,转身想溜,但转念又想:“不知衡山三奇跑来这儿做什么?另外那个道人好生眼熟,是谁呢?”
她心念才动,却听有人大笑:“没想到几天不见,何掌门居然看破红尘当了道士,倒是可喜可贺呐。”
宓乐心听出这正是那粗豪汉子巫鸿离,不由一惊,随即她就记起原来那个道士竟是辟风剑掌门何建平。她记得当时他似乎与落雨剑齐康遥都回泸州了,却不知他怎会又独自来西京,不仅与衡山三奇混在一起,还出家作了道士。
她于是弹出几粒石砾在前面的假山丛中,发出些微声音,趁两三个侍卫奔过去看时,她跃上屋顶,俯身攀檐,透过窗纱朝里面张望。
但见那道士果然是何建平,此时他窘得满脸通红,却一反常态地默不作声。而厅中的那些人里颇有几个熟面孔,除了巫鸿离与季东塘以及他们师兄弟,还有些人虽未见过,可宓乐心看他们配带练子枪、齐眉棍等兵器,便隐约猜出他们是山南道上略有名气的小帮派。
巫鸿离前次为何建平所戏,此时逮着机会报复,又不见他反驳,更加放肆无忌。这时有些侍者奉着酒肉走进来,并顺便带话说衡山三奇叫他一起回去,何建平强自吞下这口怨气,迈步待出,却听有个汉子笑问:“何掌门参了道义就是不一样,你看他气量变得多大?”
巫鸿离一本正经地说:“听说这些道士炼外丹、修内元,这内元与内功是差不多的东西,何掌门一定是修的玄武真经!”
那汉子不解:“什么是玄武真经?”
季东塘却捧腹大笑:“玄武就是龟蛇合一,你说他这玄武经练的什么功?”
那汉子恍然大悟:“当然是缩头的乌龟功啰!”
何建平终于忍不下这口气,跳转身就拔剑刺出。巫鸿离冷笑:“也好,上次咱哥儿几个未打得过瘾,今天再来较量过!”说完擎出飞抓就与他砰砰蓬蓬地打起来,立刻把厅堂上的桌椅茶碗打了个遍地开花。他上次见识过何建平的辟风剑,知道他武功与自己差不多,所以也不畏惧。
但他们交手十余招后,宓乐心便察觉出端倪:本来辟风剑并不以快取胜,出剑的手法以“削”、“切”为主,但如今这何建平剑路中点刺戳挑的招数却多了许多,运剑的手法也不似辟风剑的路子。
宓乐心正在奇怪,忽然巫鸿离使出一着“燕雀处堂”,双抓至上而下撇开,回手反抓何建平双胯,何建平硬挡不易,最好就以一手“南风不竞”反削巫鸿离双肩,迫他收手。但何建平却纵身长手,长剑虚刺巫鸿离的顶门后就倒转剑柄,回手刺向他的背心。
巫鸿离吓了一跳,他这一记不过是能抓伤何建平的双腿,但何建平却可以给他来个透心凉。他赶紧团身侧滚开去,让过这穿心之剑。季东塘发觉不妙,反手以铁扇隔开何建平的长剑。何建平冷笑:“巫帮主好大的口气,居然要二对一吗?”
巫鸿离涨红了脸,摆手道:“你剑术好,老子认输就是,做什么拼命?”
季东塘却疑惑地看着何建平:“你这手怎么好像不是辟风剑的招术?”
何建平冷声道:“我自己另辟蹊径钻研出一两记新招,有什么奇怪?”
众人无言以对,可宓乐心心头一跳:“不对,这不是辟风剑的使剑手法,这一招卷剑反撩后再倒刺剑尖,分明是落雨剑中的‘东风化雨’。”
何建平出了胸中的一口恶气,得意洋洋地吹嘘起来,巫鸿离抹不下脸,越听越怒:“老子已经认输啦!你这乌龟还要怎样?”
何建平讥讽道:“败得比鼋龟缩头还快,也不知谁是王八!”
丹浩翔
发表于 2008-4-11 09:58:54
第四章 桂子飘香,酒肆诉情衷(中)
巫鸿离大怒,飞抓脱手打出,何建平吃过这飞抓的暗亏,于是撩剑两拨,抢先斩断那连着的钢索,这只飞抓就朝一名躲在角落的小婢头上飞去。宓乐心大惊,心想这还不把那小婢打得脑浆迸裂么?她翻手擎出两枚银梭便待射出。谁知那些送菜来的侍者中有一人忽然挟起一双银筷,探手就把这只飞抓轻轻按下。
这手“四两拨千斤”使得恰到好处,可这人回箸细看,却看到箸头隐然发黑,便知飞抓上布了剧毒,他这才明白何建平刚才为何会使出那记杀着,原来他根本不敢挨上这双飞抓。
但这时厅上诸人却已起警觉,立刻将此子围了起来,并挥起兵刃群而攻之。这人挥掌拍开两人,就夹手抢过一柄长剑。只见他剑尖连点,银光闪烁拟可欺雪凌霜,那些人根本攻不进他身前半尺。而何建平原本为自己剑术大有进步而沾沾自喜,此时见此人挥洒纵横的剑气,不由复又脸如死灰。
宓乐心却又惊又喜:虽然此人易过容,但她已经认出他竟是宣思退。她眼珠一转,自怀中摸出当时向姞祖儿要来的几枚“银花火树”硝烟弹,抖手就朝厅外的山石树丛掷出。这硝烟弹无甚爆炸力,却是点火生烟、制造混乱的绝佳工具。
厅上众人以及厅外的侍卫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宣思退乘机迫开他们窜出大大厅。外面的侍卫刚想拦他,却突然都哎哟着先后栽倒,他略觉惊讶,转头见宓乐心闪身迎来,不由又惊又喜。宓乐心摆手示意他切莫声张,便领着他左弯右拐地避过街卫巡警,越过坊墙就逃出了翊善坊。
两人相顾好笑。宣思退抹去脸上的易容物,问:“乐心姑娘怎会来此?”宓乐心把经过大致讲了一遍,宣思退略为惊讶:“哦,原来你们回来时遇上了衡山四奇。这可真奇怪,何建平怎会与他们在一起?”
宓乐心摇头。忽然她眉开眼笑,抬脚就往翊善坊对面的长乐坊溜去,宣思退不明所以,只好跟上。此时天已尽黑,夜幕深沉,疏星三两点,但里坊巷弄间却灯火通明。如今的长安城数度经历战火,被战乱摧残的旧制再难维持,所以那些夜禁街禁也没有以往严格。
“街使”或“武侯铺”的巡警士兵对道路上游荡的人视若无睹,三三两两地嬉闹着巡街。此时早过了关坊门的时间①,宓乐心与宣思退就悄悄翻过高高的坊墙溜入了长乐坊中。
宣思退与她一直来到坊内的老徐酒家,好奇地问:“乐心姑娘来这儿做什么?”
宓乐心笑道:“听闻这里的老徐自酿的黄桂稠酒粘稠如浆,绵甜醇厚又香若丹桂,被长安人称之为‘玉浆’。反正都走来这儿了,就买些回去给石头儿解馋。宣兄不禁酒,也来尝尝?”
她打了十余斤黄桂稠酒,寻了个清静的角落,复叫上数碟小菜邀宣思退坐下。他盛情难却,两盏桂花酒才下肚,却见宓乐心笑吟吟地拈起支箸子,道:“宣兄剑术妙绝天下,小妹新近习得几招粗浅剑招,想请宣兄指点一二。”
宣思退无奈,也拈起支箸子,垂箸立桌,示意自己不欲以大欺小,让她先出招。宓乐心笑道:“宣兄好生厚道。”抡箸两刺,又拨箸环扫数记,最后才从划出的那个圈儿中格出一刺。
宣思退见这招无甚奇处,但她翻指出招速度极快,对手说不定容易受她花哨的招式眩惑。他缓缓压出一箸,便将宓乐心的箸子轻轻粘住便就势引开,宓乐心未及回手,已被他回著格住了手腕。
她心道若这是真剑,宣思退早就切下自己的手来,她并不动气,反而笑道:“我这招花哨的招术也有个花哨的名字,叫作‘青虬分骖白螭,携重华游瑶圃’。这等凌仙气势,应该配得上宣兄与尊师吧?”
丹浩翔
发表于 2008-4-13 09:07:19
第四章 桂子飘香,酒肆诉情衷(下)
宣思退听出她是在赞自己,道:“那我这招就叫作‘厌世羽化飞仙,帝乡蔽日浮云’。”
宓乐心听他语气颇有索然无奈之意,就翘箸挑天扫地,变换四五个剑式后回箸就在桌面上戳出三个小洞,她运起三清真气伸掌将那块桌面抹下,竟生生抹平那三个小洞。
宣思退好笑:“怎么全是虚招?”
她道:“就是全是虚招。这叫‘徐福入海’。”
宣思退叹道:“其实当年的秦始皇何尝不知徐福入海求仙山之说是在诳他?但总是存有那一丝侥幸罢了。”他忽然一反自己平和稳重的剑招,挥箸飞点,势如疾雷破山、飘风震海。
宓乐心暗暗心惊,心道就算是自己也使不出这般快的剑。只听他道:“大泽焚而不能热,河汉沮而不能寒,这招就叫‘朱明佐夏’好啦!”宓乐心道:“朱明佐夏,可谓火上浇油?但他亦是执衡主法的神官,公道自在人间,宣兄又何必灰心丧气?”
宣思退略展愁眉,道:“多谢姑娘宽慰。但姑娘不必再大兜圈子,你想问我什么?”
宓乐心笑道:“下午进城遇到宣兄的三位师弟,听说皇甫观主与宣兄入京,是否又是因为华家?”她见宣思退仍是犹豫,就道:“宣兄可记得咱们的赌注?”
宣思退只好点头:“咱们六合玄关的来历你自然清楚,先师祖雍真人还曾被宪宗先帝御封为‘清虚真人’,故之前虽是道观,江湖朋友们也会给几分薄面。但少有人明白家师为何会放弃此等殊荣,执掌道观后却不入道,反而收俗家弟子并就此开宗立派的苦心。”
宓乐心道:“从本朝伊始,释道两派之间为一争长短而纠缠不清,皇甫观主可是不想给自己添麻烦?”
宣思退道:“可当今陛下却抑佛扬道,甚好方士之术。去年有大员引荐了个叫赵归真的道士给陛下,他龙心大悦,不仅封其为右街道门教授先生,引荐此人的官员更是封赏多多、青眼有加。这赵道长不仅讨得皇帝欢心,今年元月又推举了两三名罗浮方士以及衡山道士刘玄静给陛下,授其长生之术。所以……”
宓乐心玩笑道:“左右不会是皇甫观主后悔没当道士,令你们沾不上这趟风光吧?所以宣兄今晚就闯去大显身手?”
宣思退眼中闪过一丝怒气:“你看轻我、笑话我也没什么,当我师父也是这等人吗?师父当初若不是不愿让这清修之地为俗物所赚,干什么费这个心?”
宓乐心连忙道歉:“对不住,皇甫观主为人清宁淡泊,不是沽名钓誉之人。小妹失言,罚我一杯如何?”她倒了杯酒一饮而尽,见宣思退眼中的恼色散去,才又问:“那么皇甫观主找华鹏举做甚?”
宣思退苦笑:“华家先前数度派人游说师父入道,但言语间还算客气。可这次回京后他们态度陡然强硬起来,不仅屡屡派人滋扰,还扬言奉皇命要逐走咱们。”
宓乐心奇道:“朝廷明文规定:祠部管僧尼、宗正寺管道观斋醮,华鹏举是盐铁转运司的郎官,六合玄关又不再是道观,如何管得到你们?”
宣思退道:“如今陛下大力排佛,京师各道观又攀结或指使权贵扩大影响,六合观道曾蒙宪宗先帝御封,自然有人想暗中接手。”
宓乐心道:“是赵归真?可他已深得皇帝喜爱,实在不必多此一举。”
宣思退却避开不答,道:“我发现衡山四奇鬼鬼祟祟地内宦们居住的里坊出入,今晚就混进去打听,没想到是那些人。”
宓乐心叹道:“可惜今晚打草惊蛇,他们八成会全部转移。”她看到宣思退苦恼万分,眼珠儿一转,忽而笑道:“小妹倒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让你堂堂正正地拒绝他们!”
宣思退又惊又喜:“哦?什么法子?”
宓乐心忍住笑:“华凤瑛对宣兄关怀备至,不如去请她相助,就说宣兄若倾心向道,就无法时时相伴华千金,她肯定不会舍得宣兄去当道士啦!”话未及完,她却先撑不住笑了。宣思退啼笑皆非,有心反驳两句,却见她因喝了桂花酒,两靥生晕若彤云淡抹、红霞轻均,煞是娇俏妩媚。
宓乐心见他瞪眼发呆,有些不好意思:“小妹不过是说笑,宣兄当真这般认真地要恼我吗?”
宣思退站起身来,淡淡地说:“宣某不敢,也多谢宓姑娘这番金玉良言。小二,结帐!”他放下一角银子,居然转身就走。宓乐心原来还有要事相问,但瞧他分明真的动气了,不觉怔住。待她提起酒葫芦赶出门来,宣思退已走得不见踪影,她只好先回余家。
石磊已给班摩耶解了那“十步香草”的xxx,宓乐心将今晚所见之事道出,他俩果真大惊。石磊道:“上次听他们说是应仇公之请入京,这仇公又是谁?他对付光王还可以说想讨好陛下,但他陷害阿正做什么?”
宓乐心道:“看那等气派的宅子也不过是个临时聚头的地方,说明这人行事小心谨慎,可齐康遥他们将此事坦然宣扬,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这岂不矛盾?上次姞堂主说刘穜买去许多火药,而他身为叛臣之子却大摇大摆的出现在京城,还宦臣有染,真教人担心。”
余正也道:“那个自称别惜之的飞贼为何要来通知咱们?他又是怎么知道这事的?”
三人百思难解,如坠五里雾中,宓乐心转头看到画湄儿小脸儿吓得雪白,盯着晃动的烛火发呆,就走过去把她揽在怀里,轻声安慰她:“湄儿你放心,这里是京城,石头儿那两位大哥在朝在野的势力都非同小可,鸣鹤堡的人不敢乱来。再过几天我师父就回来了,咱们更不用怕他们。”
画湄儿抓紧宓乐心的胳臂,低声问:“宓姐姐,你师父会不会恨我娘亲?上次他没见到我还没什么,如果见到他,我……”
宓乐心道:“我师父虽脾气不太好,却不会蛮不讲理,况且他与令堂相遇时你已被韦进带去漠外,更加不知个中情理。”她不想画湄儿再担心,就许诺明天带她和班摩耶去逛京城。画湄儿见她说得恳切,也慢慢放下心来。他们听到鸡叫头遍,自觉困欲思睡,才去各自歇下。
次日余正应邀去了光王府,石磊因受了羿珏佳一剑三掌,虽得石磌为他渡气,但他回来后也打坐调息了到后半夜才完全复元。他睡醒时已日上三竿,睁眼就看到班摩耶饴糖似粘着自己,催他快起来。于是他梳洗一番,就与宓乐心带着两个大孩子跑上了长安街头。
丹浩翔
发表于 2008-4-16 14:31:46
第五章 鱼跃龙门,方登青云道(上)
长安城的布局别具一格:城内的街道纵横交错如棋盘,这些南北东西纵贯交叉的大街则划分出一块块像菜畦一样的“坊”,总共有一百一十座。白居易曾以《登观音台望城》来描述了登高眺望长安城的情景:“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遥认微微入朝火,一条星宿五门西。”
这些里坊间最为热闹繁华的,便是东西二市。两市左右对称,共有二百二十个商行,其中因西市胡商最多,经营珠宝酒肆,常有达官显贵光顾,故又称为“金市”。东市则多手工作坊与勾栏青楼,因为临近兴庆宫,时有宫车巡卫出入,每天也是声嚣漫天、热闹非凡。
他们转出东市,走上那条贯通着长安东西郭城的大道。这条大道联贯金光门与春明门,门北紧邻兴庆宫。四人边走边笑,突然清角吹响,两支轻骑在大街上来回奔走清道。他们也闪在一边。
班摩耶好奇地问:“师父,有大官经过要咱们避道吗?”他见石磊点头,忍不住抱怨:“在秦州那边时也知道官老爷来要避道,但长安城的街道这般阔宽,又是什么人这样气派,要把别人都赶开?”
宓乐心还未回答,却不想身后冷冷地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哼!大道如青天,自然就有人想妄登青云道!但刻意弄出这等排场,也忘了自己应有的礼数!”听见这等无忌之言,他们周围的人顿时吓得走避到别处。
石磊宓乐心回头看见这人果真是位六旬开外的老者:银丝白髯,宽额刀鬓,虬眉阔目,眼神不因年老而昏花,却炯然如清灯明烛。他背阔腰挺,身形清减却自有一股威严,似是尚武之人。
他身边站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男子,面相颇为文雅,长眉细目,神态间恭而不卑、持重守度;身后站着四五个精壮汉子。石磊听他们吐纳沉稳,又见其两边太阳穴微微凸起,便知这些人都是内外兼俱的好手。
班摩耶好奇心重又天生大嘴巴。他远远看见一名都尉身配横刀雕弓、骑着高头大马,领着一支十来人的清游队缓缓行来,仪卫们一个个携刀执槊、雕弓劲弩,外层还有一支二十四人的全副武装的清道直荡骑兵夹道相护;再放眼看向后面的金辂车、六色仪仗,以及密密层层的厢车马队等等,他不由吐了吐舌头:“我的妈呀!好气派的队伍!是皇帝还是皇太子?”
石磊摸摸他的头:“两个都不是。车子是向兴庆宫那边过来的,又是这等派头,想来是衮王李岐殿下的卤簿。”
“衮王?”班摩耶的眼珠转了转:“他是皇帝的儿子?不是太子吗?”
石磊还未答他,那老者轻叹道:“还不是皇太子哩!却用起了太子的仪仗与舆驾了,唉!”
班摩耶问:“老爷爷是说太子的仪驾衮王不该用吗?这有什么区别?”
那老者见他是个异族小子,说话又很有礼貌,便微笑着答他:“那是当然。亲王的清道队伍是不能有这么多侍卫,而仪仗队也不能有这么多颜色。亲王的车子是用象牙来装饰的,太子的车则是饰之以金,还有紫幰帜、硃砂衬里。而衮王的车子如今却是……”
他看了看渐渐驰来的金饰辂车,不觉冷笑。他身边的中年人也皱起眉头:“衮王殿下要求入住兴庆宫也就罢了,没想到现在他竟擅自就用起了太子的仪仗。虽说人数没全部按着正式仪驾来安排,但大臣们也不是瞎子,他这般张扬是做给谁看?”
老者笑道:“你说呢?反正不会给我这糟老头子看就是了。兴庆宫的那道‘跃龙门’,可是哪个皇子都想过的啊!”
中年人也笑了:“刘老真会说笑!若陛下真有意衮王殿下做太子,只怕你想不看也不成:为人师表,自应传道授业解惑,你还赖得掉?”
老者淡淡一笑:“那也未必。衮王殿下年轻气盛,又少年得意,我这把老骨头他都未必放在眼里,更莫说教导了。”
石磊心念一动:“这位老先生姓刘,莫非竟是……”
他正自寻思,忽然十数条黑影对面临街的阁顶跃下,如苍鹫扑食般杀进衮王的轺车与仪仗队伍。刹时间尘土散漫、杀声陡扬,间或见得数道寒光闪烁,便有四五个随行的侍卫哼哧着栽倒。
那些仪仗哄然散乱,雕翎倾倒、雉扇翻折,众侍卫才省悟过来,连忙高呼着“抓刺客”、“护驾”,并纷纷拔出兵器抢身迎击。街上的百姓惊恐万状,乱推乱挤,忙着逃命,石磊等人也相顾失色。他们还未及看清黑衣人的来路,前面的清道游骑回马护驾,正好被一群惊散的百姓拦着了去路。打头的几个将官吆喝了几声却难以驱开众人,竟急得执刀乱砍乱斫,转眼就有十数名无辜的百姓被砍伤。
官兵的滥杀使人更加惊惶,但见轴辙车轮滚走、盆桶碗碟嘣碎,众人哭叫连天,抱头跳窜,都只恨爹娘不多生两条腿来逃命,谁还会来管得他人死活?转眼便有数十人相互倾轧踩翻,惨不忍睹。
石磊将班摩耶与画湄儿推到自己身后,却见那老者回头吩咐了几句,身后的五名侍卫趋赶紧奔上前去,其中两人闪到那群卫官面前,晃手亮出一面牌符,众卫官们顿时停下手来,另外三人连忙着人把受伤的平民抬开。
丹浩翔
发表于 2008-4-19 11:25:26
第五章 鱼跃龙门,方登青云道(中)
石磊松了口气,这才回头看向那群黑衣刺客:来人约十五六个,黑色劲衣、青巾覆面,所使的兵器五花八门:锁子枪、短双戟、鬼头刀、八尺殳……而他们行动如风,功夫更是非同小可,也就这转眼的工夫,已有二三十名侍卫骑兵被砍倒劈伤。
他们中犹以那使铁扇之人与另一名使鸳鸯钢抓的最为突出。那使铁扇的汉子脚踩九宫八卦步,身体轻摇漫晃,便避过众侍卫递出的刀剑枪尖。他右手持的铁扇似面盾牌,可格开敌方飞射而来的羽箭暗器;而他左手似练过黑沙掌之类的硬功,徒手乱抓乱拿就抢过许多侍卫的刀剑,突听“咯嚓”一声,他的手掌已插入一名侍卫的咽喉,血花飞溅,那侍卫已然毙命,诸侍卫见此人手掌竟坚锐不逊刀剑,无不心惊胆寒。
那使钢抓的刺客出手亦是狠辣,只要有人的兵器被其中一只钢抓扣住,而另一只就如春蚓秋蛇般顺势反抓,一旦被他这钢抓沾到,无不皮开肉绽、血肉横飞。而那些侥幸只被抓破点皮肤的侍卫还来不及庆幸,就口吐白沫、旋而仆地,脸现青黑淤紫,想来那钢抓亦喂有剧毒!
班摩耶与画湄儿几曾见过这等场面?顿时吓得缩在石宓二人背后,半捂着脸,连大气也不敢出,只敢撑开条指缝儿偷偷张望。画湄儿害怕地拉着石磊,却听到他正低声问宓乐心:“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是他们?”
他从这两人的身手已经认出他俩就是巫鸿离与季东塘,看来其他人就是宓乐心昨晚见到的那批江湖人。
宓乐心也吃惊地说:“难道黑帽人请他们来是为了这个?可宣兄昨天打草惊蛇,这主谋行事怎会如此莽撞?刘穜会不会也出现?”
石磊愤怒难抑,握紧了拳头,道:“你护着湄儿和摩耶,我去制下他们!”
他正待抢步跨出,可他身后的老者却伸手搭上他的肩头:“小伙子莫急!如果老夫的眼还不瞎,这暗中护着衮王的人等了这么久都没出手,而衮王的辂车居然也没马上原路退回,说不定他们想看清刺客的来历,或者想引出剩下的伏兵来个一网打尽,你这样冲出去只怕两方的人都不会买你的好!”
这老人干瘦的手青筋盘结,居然压得石磊的右肩微微歪斜,石磊心道这老人家的手劲好大!他于是不动声色地说:“老先生教训的是。小子愚鲁得像头骡马,只知道瞎起哄,还望先生多多教训点化。”
言罢他暗中吐纳运气、沉肩缩臂。老者顿觉五指竟如抓捏油脂,微怔之间石磊已摆脱了他的扣拿。他收手笑道:“好个机灵的散漫小子!从老夫手底走脱倒也罢了,居然知道老夫是谁了吗?”
宓乐心正想问石磊“这老人家是谁”,却听一阵尖细的笑声扬起:“青天白日,天子脚下,居然也敢这般地张狂,当真没王法了吗?”笑声未歇,鬼魅也似的人影眨眼间便闪至季东塘身前。季东塘拍开两名侍卫的单刀,铁扇就势斜划向此人的左颈。
此人嘻嘻笑来,转手以紫袖拂开扇子。季东塘手腕被拂得酸麻难当,紫袍人趁机探手搭指捏住铁扇扇骨,同时左袖反卷一记“沐猴而冠”,兜头盖脸地扫向他的头脸。季东塘被他的袖风拍得头晕眼花,眼看众侍卫举刀斫来,他没奈何只好弃了武器,翻身跃开。
紫袍人笑道:“哟,避得这般急做什么?连你的扇儿也落下啦!那咱家就借你这扇儿送还你几点风凉吧!”他振袖甩出如蛟龙喷水,卷起铁扇就甩了出去。季东塘只觉劲风割面,不敢硬接,反手打退两名侍卫便赶紧闪开,铁扇竟割去了另一名刺客的半边脑袋。
班摩耶画湄儿吓得捂着眼睛,宓乐心石磊也惊讶无比,因为这着流云飞袖的拍击之伎分明是余正的“袖里乾坤”,但此人飞袖之劲不仅折去对手兵器上的力道,还能伤敌如此,功力显然还在余正之上。
他俩细看这紫袍人面皮紧致,眉宇飞扬,脸上挂着冰冷的笑容。而他一身紫袍玉带,头覆平巾帻,上压武弁,弁上饰以貂蝉,身系三彩双紫绶,腰悬金佩刀、足登乌皮履,石磊道:“这人是谁?看他的装束,应是朝中的二三品武官!”
老者道:“这人是现今的左神策军中尉,叫马元贽!”
宓乐心冷笑:“难怪他一身武官打扮,说话却尖声尖气,原来也是个宦官!不过他的那双爪子倒是硬得紧!”她悄悄地拉了拉石磊的衣袖,石磊顿时明白:昨晚与刘穜见面的黑帽人正是马元贽。他俩不由自主地想:“他为何收买季东塘他们来行刺衮王,现在却又跑来援手?”
马元贽一击得中,不仅众侍卫回来几分勇气,这批黑衣人在意外之下亦乱了阵脚。巫鸿离见势不妙,挡开四五名侍卫的刀枪,就纵身跃起两丈来高,将两枝钢抓飞打向马元贽的面门与衮王的辂车!
马元贽见到这钢抓上喂有剧毒,不敢空手触碰,只好隔着袍子将那只钢抓拂偏了方向,但另一只打入那紫色的车帷之中却如石沉大海般了无声息。
众侍卫吓得魂飞魄散,巫鸿离正想与同伴撤退,却听到车内一男子冷然喝道:“还愣在那里做甚?马中尉已将那使扇子的逮了,你们却还放着这逆贼继续猖狂?”
丹浩翔
发表于 2008-4-26 11:07:30
第五章 鱼跃龙门,方登青云道(下)
众侍卫听主子似平安无事,放下心来。巫鸿离大惊失色,回头只见眼前紫影飞来,“河梁携手”、“步线行针”,马元贽双袖流转,尽是拦、隔、粘、带、截、切的柔劲,招式圆转自然,劲道却延绵不绝。
巫鸿离正被这数道袖风转得头晕,马元贽左袖以一着“袂云汗雨”荡开他的双掌,忽然至右袖中弹出两点银光打中他胸前的穴道,他也颓然倒地。
马元贽拂了拂衣角,这才抬头向衮王的轺车笑道:“这人武功倒也不弱,殿下可曾受惊?不知殿下打算怎么发落这批人?”
他抢先制下了季东塘,这群刺客心生惧意,惊慌失措之下,不是被他的双袖拍得鲜血狂喷,就是被抢上来的侍卫群起而攻之、乱刀分尸,眨眼的工夫便被一网打尽。可石磊见他对其他刺客赶尽杀绝,惟独对巫鸿离和季东塘不施杀手,心里暗暗生疑。
看到自己的同伴一一惨死,巫鸿离和季东塘眼现狠色,却并无惧意,马元贽笑赞:“好!有胆色!”然后衮王在车内简洁地问:“谁派你们来的?不说,杀无赦!”
季东塘眉毛一扬:“大丈夫死则死耳,又有何惧?你这奸王只会倚仗自己皇子身份来花言卖巧、欺世盗名,还容不下别的贤王良臣!你这等人还配作太子爷吗?”
石磊与那老者并中年人听此人的怒斥,不约而同地都皱起眉头:季东塘的说法分明就在暗示这番行刺是光王疑心衮王前次着人暗杀自己,便以牙还牙,也派这批死士前来行刺衮王。
衮王的车里有人冷笑道:“既然如此,你也不必再……”这竟是另一人的声音。众人皆是一惊。石磊听出此人语带杀机,心道不好,他不及细想,一个箭步窜向辂车。那老者阻拦不住,却拈须而笑。
众侍卫陡然见石磊抢上,只当刺客还有同党,立刻挥刀拦截。他无心纠缠,展开“七星拱极步”,左穿右插,转眼闪过。马元贽挥袖抢上,石磊不敢轻敌,双拳抢振出“山溜穿石”,正好迎上他拂出的“两袖清风”,竟把他震退四五步。
马元贽大惊:“这小子好霸道的手劲!”突然衮王辂车的紫帷掀动,一人窜身扑向那两名刺客,身势快捷如江水横流,拳势沉稳霸道似山崩钟应,他竟也施出那招一模一样的“山溜穿石”,分击那两名刺客!
石磊惊喝道:“阿琰,住手!”他已经认出这人正是自己的侄子、兵部员外郎石琰。
但石琰对他的喝止充耳不闻,石磊飞身跃起,左掌格出、掌影翻拍如海水群飞,右臂虚空捉起,似不过甩手掷袖,巫鸿离竟被他平空拉开五六尺。
马元贽一怔:“这手法分明是‘袖里乾坤’中的‘一衣带水’,这小子怎么也会?”然石磊手法虽快,终究慢了半步,季东塘已被石琰击中面门,飞跌出两丈开外,五官扭曲、脸上五色杂陈,似开了个颜料铺,眼见是活不成了。巫鸿离虽被拉开,两人拳掌相激的劲风擦过他的脑门,也把他震得晕了过去。
石琰正待掠过去杀了巫鸿离,石磊已抢先拦住他,他既诧异又有些恼怒,喝道:“二叔你做什么?”
石磊还未回答,抢上来的侍卫们听见这个散发芒鞋的浪荡小子竟是石琰的二叔,都吃惊得只差下巴没掉在了肚子上,马元贽却抚着震得发麻的手腕,冷冷地打量着石磊,心道:“咱家还当衡山三奇夸大其词,原来这小子的功夫当真远胜石琰。”
宓乐心心里大叫糟糕:看样子应是马元贽收买巫鸿离等人行刺衮王李岐,嫁祸给光王、牵连余家,可没想到石琰居然投靠衮王。
她心急如焚,却听那老者道:“原来这小子是石雄的兄弟,嘿,他石家还真是人才辈出!”
那中年人担忧不已:“可他这么做岂非让石郎官与石将军进退维谷?”
老者笑道:“未必。善战者,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衮王是何等身份,这散漫小子既然敢出手,必定有应对之策。马寺卿可愿与老夫打这个赌?”
中年人含笑应下,宓乐心稍觉放心。但听马元贽冰冷的声音响起:“此人行刺皇室宗亲,按律可以当场杀无赦,却不知石二爷何以救他?”
丹浩翔
发表于 2008-4-26 11:13:54
近来没时间上网,小说更新得很慢,请朋友们多包涵。目前正在构思另一部武侠“李唐天下”。
第六章 驽马铅刀,霜刃为君开(上)
石磊身陷重围却神情自若地回答:“马中尉多心了。这位老兄是西川道上鸿仪帮的帮主巫鸿离,刚才那个使扇子的仁兄是天佑门主季东塘,他们的弟子门人颇多,在江湖道上的朋友也不少。”
马元贽不想石磊抢先在众人面前把这两人的底儿抖了出来,心念陡转,赶紧打断石磊:“石二爷对两人如此熟悉,想必与他们是老相识?”
石琰吓了一跳:“马中尉,家叔不过是从这些人的武功辨认出他们的来历,之前与他们并无往来!”
但辂车里的衮王李岐冷声问:“石郎官在京任职,自然与这些人无甚瓜葛,可石二爷行走江湖,难道你能担保令叔不会交友不慎?”
石琰不敢再答,只好垂手退下。宓乐心看在眼里,心里涌起的不是伤感而是鄙夷,石磊却笑道:“可不是么?石某前些日子还在与这几位大块吃肉、大口喝酒。”
他这样不打自招让所有人都怔住,他却话锋一转:“方才马中尉曾言‘天子脚下应有王法’,那么这等事若发生在当朝的大理寺卿与太子少保面前,他俩为护卫陛下的威严与殿下的安全,自然想揪出主使之人,尤其这审讯刑狱之事本就是大理寺卿的份内事。所以石某辨认出他们的身手,就赶紧向刘少保与马寺卿禀明这些人的来历,正是他们让石某出手的。”他言罢朝身后一指。
老者不觉微笑:“马寺卿如何?看来这回是老夫赢了。”
“马寺卿”笑叹:“当真是姜是老的辣!晚生服输便是。唉!这招‘金蝉脱壳、偷梁换柱’之计倒使得真不错!”他就与那老者走到车前,齐身施礼道:“老臣太子少保刘沔/臣大理寺卿马植,见过衮王殿下!”
衮王勉强说了声“免礼”,马元贽哼声道:“我道石二爷为何如此有恃无恐,原来是刘少保的命令!没想到少保虽然廉颇老矣,却壮心不已!您这东宫太子少保司的是辅佐太子之职,该不会连衮王殿下也一并教导了吧?”
老者冷冷一笑:他便是那五朝老将、当朝的太子少保、刘沔老将军。
这刘沔老将军本是徐州彭城人,少时曾在振武节度使范希朝手下任牙将,范死后他被录为神策军大将军,曾于文宗执政的大和末年率领天德军平定河西党项与羌族的叛乱,其后还大破扰边的突厥兵。会昌二年,他加封为河东节度使,大败回鹘军于云州,后来还与石雄合力护救回太和公主。
他在西北边累立奇功,深得将士爱戴,但去年在昭义平叛一役中,因幽州卢龙军节度使张仲武与他素来不睦,在讨伐中不与合作,还屡屡牵制他的行动,使他未能及时出兵讨贼。虽然后来石雄带兵剿灭刘稹,朝廷却怪罪下来。据闻李德裕有意扶持石雄,他也就免不了受排挤,朝廷只加其为太子少保,却不再授予其兵权。
刘沔老将军年轻时投身于忠武节度使李光颜麾下,在其征讨蔡州董重质时曾任前锋。董重质的部下有支乘骡而战的队伍最为劲悍,号称“骡子军”。但刘沔骁勇善战且长于骑射,每与骡军接战,必定冒险进击、身先士卒,不俘敌首级誓不返还,是故他每次交锋皆凯旋而归,在忠武军中破贼第一。
刚才石磊自嘲自己愚如“骡马”,就是暗示刘少保自己已猜出他的身份。而这大理寺卿马植与刘沔是忘年交,为人文雅识度,长于司法吏术。石磊既已猜出这老者是刘沔,再从这中年人的气度与说话的口吻,便料得他八成就是那位大理寺卿。
现在刘沔如何听不出马元贽讥讽自己不司其职却越俎代庖,并嘲笑自己自不量力的言外之意?于是他冷笑着反唇相讥:“马中尉说的很是,老臣的职责确是辅佐太子知书守礼、法度仁义之道。所以自然也会教将来的太子殿下什么是君臣之别,又怎样来维护自己的威仪不被别人妄用!”
马元贽倒是语塞:他也知道刘沔暗指的是衮王擅用太子仪驾之事。虽然众大臣深知武宗偏爱衮王,不敢得罪他,只有视而不见,但这刘沔是什么样的硬脾气,只怕少有大臣不清楚的。若真被这老儿参上一本,皇帝也不好马虎了事。
衮王听得明白,便伸手挽起紫帷帘幕,站了出来。只见他约十八九岁左右年纪,眉梢略挑、眼角紧绷,面带薄怒。他头上黑巾帻压顶,上戴着远游三梁冠,并加附九枚金蝉;身着深紫蟒袍,腰缠宝细起梁带,带悬双玉环,衣衫上佩有四彩纁硃绶,足登乌皮六合靴,衣着光鲜端是得华贵,目光中却隐隐流露出一派傲然。
见衮王走下辂车,诸人忙垂首再次行礼。衮王扫了众人一眼,径自向刘沔问道:“刘少保,看来你是一定要本王将这刺客交与马寺卿带回大理寺了?”
刘沔还礼道:“若殿下不希望马寺卿审问出主使之人,或已经对此案的来龙去脉成竹在胸,老臣怎敢在殿下面前僭越作主?还请殿下现在就杀了他!”他回答得不卑不亢,既压制得衮王无法推托,又暗示他急于杀了巫鸿离是别有用心。
丹浩翔
发表于 2008-5-3 08:52:39
第六章 驽马铅刀,霜刃为君开(中)
衮王不由微微皱眉:“石磊多管闲事,这老儿也当真狡猾!经他们这样一搅和,就算现在杀了巫鸿离,别人也起了疑心。但把人交出去,他只怕会招出实话。”
他大感踌躇,抬眼看向马元贽。马元贽马上恭身笑应:“殿下,少保说的在理,不管这刺客能不能开口,马寺卿都会有所交待。”
衮王心领神会,当即吩咐把巫鸿渐交给马植带走,就下令仪仗与清游队回转兴庆宫。他坐回辂车,还未放下紫帷,就听到个欢喜的笑声:“师娘你看,师父没事哩,当真教人好生害怕!”然后就有个小孩子飞快地跑到石磊身边,还有个细眉杏眼双垂鬟的妙龄少女。
原来班摩耶与画湄儿不熟礼数,见石磊平安无事,没等衮王的仪仗队离开就窜跳过来。班摩耶拉起石磊就叽喳个没玩,画湄儿雪靥隐绽梨涡儿、杏眼顾盼生辉,她虽然盯着石磊,却忍不住偷偷拿眼瞄过来,看到这紫袍高冠的贵气男子正锐利无忌地打量自己,她只羞得抚腮掩面,忙不迭躲在石磊身后。
马元贽眉头一皱,正待喝令侍卫将这两人拿下,衮王却摆手示意不必计较,就放下帷帘并调转了车头。石琰这才看到人群中站着的竟是宓乐心,不由浸出一额冷汗,心道:“她怎么会在这里?而这小子唤二叔作师父,怎么又叫她师娘?”
可宓乐心冷淡地扫了他一眼,就走到石磊身边。石琰看她视自己如陌路人般的眼神,又羞又恼,但他不仅对她心存畏惧,此时也不能上前问个明白,只好忿忿地随衮王先行回去。
马植待衮王离开,命闻讯赶来的巡卫将巫鸿离先押送至大理寺收监,才回头苦笑道:“石二爷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将这烫手山芋丢给本寺卿了?”如今无论巫鸿离改不改口供,他这大理寺卿都难脱干系。
石磊略觉惭愧,宓乐心却笑道:“马寺卿真是位谦谦君子,难道你以为还有人会让大理寺审问出什么端倪吗?”
马植与刘沔交换了一下眼色,不动声色地问:“哦?请教姑娘此言何解?”
宓乐心淡淡地说:“不敢当。马中尉武艺高强,手下众多能人异士,衮王殿下又深得陛下欢心,巫鸿离他们还胆大包天地来太岁头上动土,自然命不久矣。”
马植冷笑道:“姑娘当本寺卿是这等草菅人命的昏官吗?”
石磊赶紧拱手赔礼:“草民无意光王衮王之争,但恐光王受屈会累及草民的朋友,故大胆借少保与马寺卿压制此事,还望成全。”
马植愕然不解,刘沔皱眉问:“这话怎么说?”他看到石磊犹豫不决,便知这里不便探究此事缘由,就改口反“将”一军:“老夫且问你:如今你又有什么后着让衮王不再追究到马寺卿头上?”
石磊刚才情急生智,哪里还能想这许多?只好红着脸揖手道:“还望少保指点。”
刘沔抚须叹道:“好个率性的石头小子!”听他语气略有不满,石磊正担心他不肯相助,宓乐心却笑道:“昔日李光弼将军征讨史思明,曾在河阳之役中智降史思明麾下的两员大将李日越和高庭晖,所用之计惟四字真言:‘此人情耳’!石头儿可记得此典?”
石磊尚不解其意,刘沔却吃惊地看着她:“小丫头你待如何?”
宓乐心掩口一笑,伸指在手心划了一个“三”字,再瞧着马植不语。马植略一琢磨,心里微惊:“‘三司会审’?好大胆的姑娘,居然还嫌这桩事闹不大?”
宓乐心却轻笑道:“此亦人情耳!”
刘沔心念一转:“丫头你是谁?”
宓乐心道:“我乘赤乌来,着意竞三清。不欲南国逐鱼凫,抱愁白首太玄经。”
刘沔不觉莞尔:“原来是你,真是青出于蓝,居然连老夫也要算计?也罢,反正被这小子拉下了水,也不怕衣服沾得更湿,老夫就再多一次事吧!”
石磊连忙称谢:“少保何必自谦。您的话若无份量,刚才衮王的卫官干甚会怕您的护卫?光王虽素来行事小心谨慎,但兹事体大,他若不承您之请,只怕难脱干系。二者孰轻孰重,他自会掂量明白。”
刘沔转身就带着护卫们离开,隐隐听到他笑道:“石雄的好兄弟,宗政老弟调教的好徒儿,哈哈,此番再见,也不知……”他越走越远,声音渐不可闻。石磊原本担心刘沔会因石雄之故对自己心存芥蒂而不肯相助,但听他的语气却似毫不介意,他正在发呆,宓乐心悄声道:“石头儿,巫鸿离他们行刺衮王之举大有蹊跷。”
石磊回过神来,道:“对。因为马元贽可以派别人代为联络巫鸿离季东塘,所以他们没认出他来并不奇怪。其实他们完全可以布置得更加巧妙,大概经昨晚一闹,马元贽怕夜长梦多才把计划提前,不料咱们却歪打正着管了闲事。”
桃子
发表于 2008-5-3 11:56:06
文笔精炼,引人入胜,楼主有才啊
丹浩翔
发表于 2008-5-5 13:40:20
第六章 驽马铅刀,霜刃为君开(下)
宓乐心担心地说:“这事先不论,朝采居然攀附了衮王,那你若相助阿正,怎么向你大哥交待?”
石磊方才还暗自担心她仍会挂念石琰,现在听她只为自己着想,心里一甜。他们边说边漫不经心地朝西市方向走,班摩耶却奇怪地问:“可是师父是他的叔叔,你们本来是自家人,又怕什么呢?”
石磊解释道:“我娘亲过门很晚,我虽是阿琰的叔叔,年纪却比他还小,自幼由大哥把我带大,长兄如父,大哥又是咱们石家的嫡长子,我不能不顾及他的看法。”
班摩耶努嘴:“这还真麻烦。咱们氐人与羌人兄弟姐妹都平等,听不听哥哥的也没关系。”画湄儿却很奇怪:“可为什么他对石大哥这样没礼貌?居然连话也不多说一句就走了。”
石磊想到昨晚羿珏佳之言,也有些怀疑:“莫非大嫂在阿琰面前搬弄是非,阿琰知道大哥与大嫂义绝的原因,也埋怨到我与娘亲身上了?”这些是他兄长的家事,故昨天他并未据实告诉他们,只说梁妘烟心有不甘、故意来挑衅生事。
他们各怀心事,边走边想,过了两个路口,突然听到前面一片喧哗,街上的男女老幼嘻嘻哈哈地堵在路口,指点议论,很多人脸上都洋溢着几分喜气与企盼的欢欣。远处一大队的僧尼至皇城的含光门涌出,不是手持木鱼、指捻念珠,便是三三两两地合力抬着法器、举着华盖。
石磊一怔之后就恍然大悟:“你看咱们连日子都忘了!今儿个初五,初八是‘浴佛节’哩!想来是在准备大后天的浴佛大典吧!”
画湄儿好奇:“浴佛节又是什么?”
石磊回答:“这是佛祖释迦牟尼的生日。传说他落地时步步生莲,还有许多天人给他散花降水。于是佛徒们就在每年的四月初八行浴佛典礼以示纪念,同时清洗自己的业障。”
画湄儿开心地说:“那肯定很热闹!”
前面就转身笑道:“对啊。今年大慈恩寺举行的浴佛大典可盛大啦!什么皇叔亲王、公卿大臣都会去瞧热闹,听说两位长公主——安康与义昌公主也会去呢!”
这老者说过便罢,可石磊却皱起眉头。画湄儿讶然:“大哥不想去吗?”
石磊摇头:“我只是奇怪那两位长公主怎会去观摩浴佛盛典。”
见画湄儿与班摩耶不解,宓乐心解释道:“当今陛下与先前两个皇帝都好道术,这两位长公主原是出家的女道士,所以她们去观摩这佛教盛典有些反常。”
石磊轻声补充:“素闻安康公主对修道甚是痴迷,屡次帮赵归真进劝陛下兴道抑佛,还常劝宫人贵妇向道。因她是长公主,别人就算不热衷也不能不买她的面子。听说她还暗中与某些大臣来往,收买他们大肆兴建道观,以增进她修道的功德,此事传说得沸沸扬扬,似乎连陛下都对她颇有微词。”
宓乐心想起昨晚宣思退所言,心道:“难道华鹏举背后的人是安康公主?可是她为何刻意与宣兄他们为难?”她想得出神,突然人潮涌动,竟把四人隔开,她眼前人影晃动,不意竟与一人撞个满怀。
她刚想道声“对不住”,此人却在她耳边轻轻笑来。她吓了一跳,立刻反掌直拍向这人的胸口。她以“三清真气”使出的“羲和刀”,连强如石磊宣思退者也顾忌几分。此人识得厉害,早弹身闪开。
但见他步履错乱如杨妃醉酒,堪堪让开后却大胆地伸手握住宓乐心的手掌。宓乐心本待运劲震开此人,忽觉手心里多了件东西,下意识地收回掌力。
此人嬉笑连连,晃身便没入人群中不见了踪影。石磊看清了这人居然又是那胡人小子别惜之,连忙挤过来,却见宓乐心把掌心的字条递给自己。他看到这是几个回鹘字,似乎是西市上某间胡人酒店的名号。他们犹豫了一下,便疾步朝西市走去。
这西市比东市更加热闹,其中胡人开的酒肆最为有名,李太白在《少年行》中曾云:“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便是赞这胡姬压酒的异域风情。石磊与宓乐心按着这张字条找到这家临近大街、遥对醴泉坊的回鹘酒肆。
四人走进酒馆就看到两名回鹘汉子守在楼梯口,满脸戒备,一旦有客人欲登二楼就座,两人就立刻挡驾,解释说主人已将二楼包下。他们寻个角落坐下,刚饮了两口茶水,就听到十四五个人急奔进来,宓乐心心道:“正主儿来啦?”
她因为背对店门,正想回头看去,不想坐在她对面的石磊突然晃身就挨到她身边坐下,班摩耶也赶紧坐过来。好在他们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不然别人看到四个人挤在一处却空出另外三方座位肯定会觉得诧异。
宓乐心看到石磊班摩耶脸上都有些哭笑不得的表情,还示意自己和画湄儿不要回头,她想喝问他俩,就听有人恭声道:“回姑娘的话:刚才打伤咱们伙计的那对回鹘男女就在这二楼上!”
随即一名女子冷哼道:“回鹘人就了不起吗?我倒要看看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到我华家的绸缎庄来捣乱!”
宓乐心顿时哑然失笑:这女子居然是华凤瑛。
忽然有人温言劝道:“华姑娘,说不定当真是他们与你的伙计说不明白才引起的误会,你又何必来找这些回鹘人的晦气!”这声音不愠不火却有几分无奈,自然是宣思退。
丹浩翔
发表于 2008-5-7 10:22:42
第七章 狭路窄逢,冤家聚首(上)
华凤瑛不高兴地说:“宣大哥是六合擎天剑的大师兄,还会怕这些人?”
宣思退淡淡地说:“当初华郎官才请我们保卫你的安全,可没说要咱们当华府的打手,上回在氐寨里华千金的惊人之举咱们至今还记忆犹新,实在不敢再领教。”
华凤瑛听他婉言指责自己,哼了一下就命自己那十来个家丁冲上楼去。楼梯口的两个回鹘侍卫虽然相拦,无奈对方人数太多,四五个家丁缠住他们后就冲上了楼。只听楼上有女子嘻嘻笑了两声,然后“噼啪”数记轻响,抢上去的十个家丁不是被掷下来,就是被踢得滚下楼梯。楼下的客人见势不妙,赶紧躲开。
华凤瑛心头恼怒,见宣思退又伸手相拦,气不打一处来,跺脚道:“上次连伤宣大哥两个师弟、又助石二爷胜了你的人可是那位乐心姑娘!你怎不去怨她的心狠手辣?还是你心里从来就舍不得去怪责她?”
宣思退面红耳赤,微怔之间华凤瑛已经闯上楼,他苦笑一声,只好与同来的两个师弟跟了上去。
宓乐心听华凤瑛出言无状,心头恼火,正想转身斥她,石磊忙拉住她,道:“别惜之肯定不是叫你来听华千金闹事的,咱们先听听楼上那些人是什么来路。”她这才勉强按捺下怒气。只听华凤瑛奔上楼就喝问道:“哼,你们打伤了我的伙计居然还敢如此猖狂?”
一个姑娘笑问:“呵,你是那些伙计的主子?怎么,现在又带谁来作帮手啦?”
宓乐心心忖:“这回鹘姑娘的声音好熟。”却听华凤瑛哼声斥道:“打狗也要看主人!好歹这里是我们的京城,你们回鹘人居然还敢这般横行无忌?”
有个男子粗声笑道:“‘打狗也要看主人’?你这位主子倒真是美得很呐!咱们现在不就看着姑娘了吗?”宓乐心等一干人都忍俊不禁:这人也似个回鹘人,虽然他汉语说得清楚,但想来他不太懂汉人的俗语,而他们回鹘人习惯当面称赞别人。但如今这番称赞落到华千金的耳中,只怕又会是误会了。
果然华凤瑛抢上去似想欲打那男子,回鹘姑娘嘻嘻笑过,“唰”的一记响鞭扯起。华凤瑛惊呼道:“你、你这蛮夷女子,干甚拿鞭儿阻挡我!”
那姑娘笑道:“刚才你那几个不争气的伙计都是我一人教训的,你若要算帐自然该来找我,怎么去打我哥哥?你当阿跌氏的子孙是好欺负的么?”
华凤瑛恨声道:“好!我就先寻你算帐!”她华家财雄势大,她父亲也曾请过武师来教她一些武艺。只是她娇小姐脾气,又不思勤习苦练,学得不精深,勉勉强强还能走上那么几招。
石磊突然道:“糟糕,这个姑娘唤那男子叫‘阿跌哥哥’吧?这回华千金当真是惹上了不该惹的人!”
班摩耶好奇地问:“这个姓阿跌的人是谁?”
石磊沉声答道:“阿跌是先前回鹘可汗的姓氏,如今带领当初那南下十三部回鹘人的乌介可汗是姓阿跌氏。如果没有错的话,这男子应是乌介的直系子弟,至少也是个‘特勤’或‘叶护’呢!华家只怕也是招惹不起的!”
他话音未落,却听“啪”地一声,随即华凤瑛便大声呼痛:她已被这回鹘姑娘抽了一鞭子。她怒气冲冲地跺脚:“你、你见这蛮夷女子欺负我,还要袖手旁观吗?”想来这句是对宣思退说的。
宣思退苦笑:“姑娘,这件事不如大家各退一步:华姑娘就此收手,你们就向她道个歉,到底是你们伤人在先吧?”他倒是想作和事佬,但两个姑娘都不买帐。华凤瑛恨恨地说:“各退一步?你倒说得容易!这蛮夷女子伤了我的伙计也就罢了,现在还打了我一鞭子。你说这笔帐怎么个算法?”
回鹘姑娘咯咯地嘲笑道:“哟,看来这位大哥哥倒不如我家哥哥心疼你哩!我抽你一鞭子,他还皱了皱眉头,大哥哥却是连根眉毛都没抖一下!看来你就算再挨几鞭子,大哥哥也不思向我算帐的,不是么?”笑罢鞭梢抖起劲风复卷向华凤瑛。
但她笑声未歇,鞭风却陡然顿住,然后宣思退淡淡地说:“姑娘请自重!须知做人得知适可而止才好!”想来是他扯住了那回鹘姑娘的鞭子,免得华凤瑛再出丑。
回鹘姑娘似扯了几下,长鞭却纹丝不动来。她识得厉害,似乎没再要强,却说道:“大哥哥本事当真不错,刘侍卫,你代我会一会他如何?”
又一名男子冷峭的声音响起:“好!我就来会会你这六合玄关的首座弟子!”宓乐心与石磊震惊不已:此人正是刘穜!
楼上的宣思退认出刘穜是自己在秦州见过的那名汉人,也心中暗惊:“此人与那群蕃僧关系密切,这回鹘女子又唤他刘侍卫,他到底是何方神圣?”刘穜一早被逐出师门,故皇甫铖也未告知他有关此子的事,所以他不知刘穜亦是宗政箬的弟子。
丹浩翔
发表于 2008-5-12 11:02:22
第七章 狭路窄逢,冤家聚首(中)
刘穜身形一晃,抢上来挥掌拍向宣思退肩头,宣思退不想生事,就势松手撤鞭,然刘穜五指巧抡,点、钩、剔、拨、按,招招直取他的咽门,宣思退刚刚挡开这五指,刘穜长鞭一抖、笔直地刺向他的胸膛。这一招又快又狠,饶是宣思退闪避得快,襟口也被扯下一幅衣料。
刘穜冷笑:“哼,皇甫铖自命清高、目下无尘,他的弟子原来不过尔尔!”
宣思退终于被他激怒,沉声道:“阁下好本事!身为汉人却能得到回鹘贵人的赏识,宣某自愧不如。”与他同来的蓝梦欢与青念善更是按捺不住,不待大师兄吩咐便左右抢上,两人四掌、拍向刘穜。
刘穜曾听宗政箬大致提及六合玄关的武功奥义:擎天剑重势、摩云掌重形,但如果少了深厚的内功底子“六合真气”,擎天剑剑招多变则无力度,摩云掌飘忽轻灵却失沉稳,未免流之于形。
青蓝二剑虽然招式熟练,对六合真义却参悟不够,刘穜一眼就看出两人弱点,笑道:“也好,咱们就比比掌法。”言罢挥掌迎上两人。
但见他行如虎、步如羚,游走捞打像猿猱攀果,揉身抢击似鸟翔凤集,招式分明像野兽扑击,可简而不陋、似静而动。青蓝二剑被弄得晕头转向:明明看到他双腿盘扫出“握蛇骑虎”,谁知翻身就变作以“鱼龙曼衍”滑开数尺;刚挡下他那式抓拿面门的“乌飞兔走”,可刘穜反手一掌“六马仰秣”,就将他俩震得连连倒退。
宣思退静观半晌,脱口而出:“这不是那套‘五禽戏’吗?”
刘穜傲然笑道:“武学之道,法自天然,截枝分流各得鲜妍,总能万法归宗、追本溯源。寻章摘句、添枝加叶只能增其繁琐,却是落得下风啦!”楼下的石磊宓乐心也暗暗称赞。
刘穜有心诱宣思退出手,再与两剑戏斗一阵,突施杀手,右拳以大手印击向蓝梦欢的胸膛,左指巧若莲花轻乍、抢点青念善胸膛的玉堂穴。宣思退大惊:“金刚般若大手印!千叶菩提掌!”他并指作剑,戳向刘穜脑后。刘穜侧身让开,他翻身落下,提起师弟的衣领就将他俩摔开五尺。
刘穜不由赞好:“好一手‘势拔五岳’!”左掌推出,右掌护在前胸,待宣思退横掌格挡,他右掌划个弧形,拍向旁边的华凤瑛。
宣思退不及细想,挥手相拦,刘穜立刻翻手胶住他一双手掌,宣思退自然而然地与他内力相拼。然两人劲力一触,他却失声惊呼:“你使的是三清真气?宗政箬是你什么人?”
刘穜嘲讽道:“嘿,阁下一心挂念我宓师妹,难怪能看出我的功夫!”刚才华凤瑛出言无忌,他在楼上自然早听到了。宣思退心中一震,但高手过招,岂能有半点分神?刘穜趁他分心之机,催紧内劲,竟将他震得晃了两晃。
青念善与蓝梦欢暗暗担心,但他师兄弟三人联手斗刘穜一个,就算不怕惹江湖同道笑话,道义上也说不过去。
他俩正自焦急,忽听宓乐心笑声扬起:“宣大哥不愧是谦谦君子,就算你敬我师父,识出他的功夫不再进击,若有人自贱自轻、自不量力,得了手头上的便宜还嫌不够,你自然也不必对他客气!”然后檀色的身影一闪而至,挥剑一记“日下无双”、分剁两人胶着的手掌。
两剑见她分袭宣思退与刘穜,误以为她想乘人之危,不约而同都拨剑刺出。宓乐心冷冷地说了句“狗咬吕洞宾”,“杜若兰花指”循隙递出,将“冰魄玄玉”凝就的冰晶弹中两剑的脸颊。他俩生怕她又下毒,倒纵开丈余才以袖拭脸,只抹下几点水渍。
刘穜看到她手持虹羽剑,知道石磊也来了,宣思退见他心神微分,乘机推掌摆脱纠缠。刘穜冷笑道:“师妹还真是多情,数日不见,你与这玄武剑也结下如此深厚的交情了?嘿嘿,佩服、佩服。”
宣思退不由大惊:“他真的是宗政前辈的徒弟?”
宓乐心只好点头:“以前是。但现在他的师父是回鹘国师额柯多罗。”
刘穜以为宓乐心故意揭自己的伤疤,顿时大怒。他眉头竖起,忽然以枭钩鴸手抢捉她左右肩髃、臂臑、曲池六穴,两人相距太近,宓乐心后退不及,也以枭钩鴸手反扣他前胸膻中、玉堂、神封穴。刘穜哼了一声,回手拂向她颊上迎香、耳下听会两穴,她马上蜷指如蕾、扣向他腋下的大包穴。
刘穜心里冷笑,默运玄功使穴道周围肌肉伸缩,将穴道移偏,宓乐心的手指竟被他的护身内劲震得发麻。他本想顺手就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师妹一记巴掌,见她眉眼含颦却带笑,清水芙蓉般姣好的脸孔却教他打不下手,宓乐心趁机揸指直刺,分袭他食窦、渊腋、辄筋诸穴。
刘穜见她刺指的手法是醉神农的“指针渡穴术”,倒吓了一跳,心道被她戳中了穴位那还了得。他不知宓乐心只从石磊那儿学了个样子,徒具其形,却难以伤人。宓乐心卷袖自刘穜腋下轻轻拂过,他只觉奇痒无比,忍不住笑出声来。宣思退见她如此大胆敢戏弄刘穜,也觉得好笑。
丹浩翔
发表于 2008-5-16 09:37:18
第七章 狭路窄逢,冤家聚首(下)
这对师兄妹还未歇手,却听“咚咚”两声后,那回鹘男子却后退三两步,抚胸喘气,而华凤瑛粉面尽赤,绞着手指跺着脚,却气得差点没哭出来。
原来华凤瑛与那回鹘姑娘又绊了两句嘴,回鹘姑娘正想打她,但青蓝二剑横剑挡住她的长鞭,回鹘男子见妹子不依不饶,对方又人多势,就走上来想拉住她,不料三人鞭影剑光翻飞,他一时不敢靠上前。华凤瑛喝骂:“都是你这色鬼生事!”就挥起巴掌打过去。
回鹘男子长于马战摔跤之术,扣手抓扭她的胳臂。华凤瑛反手一拍,却震痛了手掌,赶紧飞足就踢。回鹘男子也有些冒火,跨步踢开她的腿脚,格开她的双手后就抓扣她胸前衣襟与腰带,想把她摔开。但他情急出手,却忘了华凤瑛是个姑娘,刚抓住她胸口就吓得她尖叫起来。
回鹘男子忙不迭放手。华凤瑛又羞又气,跄踉两步就向前跌倒,回鹘男子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她,她更加气怒难抑,反肘擂出,正打中他的心窝。好在她没什么内力,但也打得回鹘男子胸口一阵发闷。
石磊听到楼上乱成一团,正想上去阻拦,店外却奔来一队百余人的羽林军。原来华凤瑛的家丁怕她有闪失,跑回去请救兵。正好有队羽林军巡经东市,领队的小校尉听说是盐铁转运司员外郎华鹏举的家眷,不敢怠慢,领着巡卫将这酒店里围了起来。
众人不想会惊动官家,都停下手来。那小校尉撩着甲胄奔上楼,认出华凤瑛,就问:“华千金,可要卑职把他们拿回去问话?”
华凤瑛气得一指那回鹘男子:“好!就先把这个登徒子拿回去!”
回鹘男子哭笑不得,刘穜冷笑道:“就凭你华家,也想拿下咱们特勤?”
石磊宓乐心心里大叫糟糕:原来这人真是回鹘贵族。宓乐心蹙眉道:“华千金,百灵姑娘不过与你有些小误会,你何必把事情闹大?”华凤瑛有些怕她,竟不敢反驳。
这回鹘姑娘正是当日找余正算帐的百灵。她听宓乐心道出自己的名字,仔细一番,终于记起来,就走过来携起她的手笑道:“原来是这位姐姐。不过明明就是她打了我哥哥,为什么你要让她放过咱们?哼,我还不想饶了她哩!”
那小校尉尚未明白过来,指着她喝道:“你这蛮夷女子好生大胆,你可知……”
后半截话未及完,长鞭扫来,正好打中他的头盔,抽得他眼冒金星。如不是宓乐心相拦,百灵已经把他丢下楼去。小校尉大怒,正待喝令部下上楼拿人,楼外复响起密集的马蹄声。他奔到窗前,看到一支回鹘铁骑杀气腾腾地奔来。
东市的店商都吓得紧闭店门,羽林军也吓了一跳:虽然这些骑兵为数不多,但许多人至今对当年回鹘兵冲进长安、抢掠横行的暴行谈虎色变,回鹘人剽悍骁勇、能征善战的形象也深入人心。
眼看骑队越来越近,最前面的居然是名头戴二梁进贤冠、身着绛色青领的四品朝服,腰悬金饰剑、襟佩三彩青绶带的朝官,小校尉看清这竟是鸿胪寺少卿秦渐第,心里连天价地叫起苦来:鸿胪寺管辖四夷君长或外国使者来朝的宾客、凶仪之事,如今出动了鸿胪寺少卿,那么这些人必是回鹘显贵。
秦渐第抢上来看到回鹘男子,忙恭身施礼:“渐第来迟一步,令遏捻特勤与葛禄郡主②受惊,实在罪该万死。望特勤与郡主恕我等轻慢之罪!”
这遏捻特勤是回鹘乌介可汗的兄弟,前番乌介为刘沔石雄等人为败,不敢再与唐廷作对,加上他们回鹘自分裂日渐势微,族人受天灾所苦,深恶战争,正好额柯多罗等人自天朝学经后就游走回鹘各族传经布道,他为安抚族人,就派遏捻赴唐朝拜名僧,观摩“浴佛大典”,同时向唐廷示好。
遏捻与他那位好战的兄长乌介不同,他一直心仰大唐文化,喜读汉家经典,这次他有心游览唐都,就与百灵带了刘穜并两名侍卫到长安郭城里转悠,没想到会生起这场风波。现在见惊动了鸿胪寺,他亦不想事情闹大,便笑道:“秦少卿客气了。这不过是场误会,若华千金不计较我们的唐突之举,不如就此作罢,也免伤和气。”
秦渐第等人松了口气,宓乐心见百灵还嘟着小嘴儿,就悄悄对她道:“妹妹别再气啦!如果妹妹肯答应不与华姑娘计较,我就告诉你那个油嘴滑舌又胆大包天得折了你的长索的‘汉人小子’在哪里!”
百灵咬着嘴唇却忍不住笑意,调皮地眨了眨眼睛:“姐姐说真的么?”
宓乐心在她耳边嘀咕一阵,然后笑道:“这些家伙好生麻烦,但后天我们也会去看浴佛大典,到时候妹妹不就见到他啦?”
百灵眉花眼笑,握了握她的手以示感谢,就跟着秦渐第与遏捻离开。宓乐心见风波平息,就向宣思退等人告辞。青念善蓝梦欢见她出手相助,敌意淡了许多,只有华凤瑛忆起宓乐心戏耍自己之事,对她又惧又恼,拧着脖子不理她。
宓乐心也不再与她计较,下楼携起画湄儿与石磊师徒步出酒楼,正好刘穜驻马回视,与他们打个照面。刘穜冷冰冰地扫了他们一眼,就一言不发地勒转马头,领着回鹘兵退走了。
丹浩翔
发表于 2008-5-19 12:37:28
第八章 相思难禁,雨打梨花深闭门(上)
夜幕垂下,晓风吹乱浮云,巷弄里那一树树桐花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余正从光王府返家,走到后院附近,却见一条灰影掠入家院,他忙躲到角落的桐树下。
良久,人影复掠出来,眼见此人闪来,余正纵身跃出,长袖轻卷一式“曲柳绾风”、拍向此人肩头,并招呼道:“朋友慢走,你到我家做什么?”
夜行人没料到余正会躲在这里,他听音辨器,觉察出余正探指扣向自己肩井穴,沉身缩肩,使个“脱袍卸甲”的身法、斜斜闪开。他返身拍出双掌, “天网恢恢”、“丹鸟化蜃”,护住周身要害,掌势变幻如风,同时反拿余正胸口。
余正见此人变招迅速,掌法精奇,连忙折身让开,复舒展长袖,以“袖里乾坤”拒敌。夜行人出手并不狠辣,可余正看到此人眼中分明跳动着两簇怒火,心里惊疑不定。他数度发问也不得回答,只好默不作声地哑斗。
两人功力悉敌,夜行人久战不下,又怕惊动他人,不由心里焦躁。忽听余府后院传来班摩耶的欢呼:“嘿,师娘,这回我看清了,是师父胜啦!”
余正一怔,夜行人变掌为拳,“铄石流金”、“敲金击石”,拳风虎虎、力沉如山,竟把他迫得连连后退。他认出这是石磊的“破天拳”,不由大惊:“你,你到底是谁?”
夜行人恨恨地哼了一声,弹身便走。余正省悟过来:“他是石琰?可他为何不堂堂正正去见阿磊?”他赶紧奔回家看个究竟。
余府后院中,班摩耶正拍着手儿给石磊喝彩:因为他刚刚胜了宓乐心一招。
刚才石磊教他这四十二路“破天拳”,看见宓乐心走来,班摩耶便扭着要她也教上几招。宓乐心见他将破天拳的头几式走得似模似样,便笑道:“那好!摩耶你就以石头儿教你的招数来攻我试试看。”
班摩耶十分开心,深深吸了口气,按着破天拳的起手式“安如磐石”扎马立桩,似想直接冲拳,猝然低俯身子,不使破天拳的第一式“叩石垦壤”,却使出一招“飞沙走石”:只见他旋腿而扫,直踢向宓乐心的膝盖足底,陡然翻身跃起,双拳交错而击,封住她的退路。
宓乐心呵呵笑道:“小猴儿弄鬼,看我怎么教训你!”她也不避闪,亦沉腰蹲身,跳开两步,玉手反抹他的双眼,班摩耶仰脸后退,她转手就拂过他的足踝。
班摩耶足底发麻,站定不稳,宓乐心轻易地扣住他的脉门,笑道:“这招不行。你功力还浅,自己下盘都不稳,还能打别人吗?”
她捉住班摩耶的小手,按得他弯下腰板,变拳作掌、斜切向身后;同时放低重心,扫腿盘向对手的脚趾厉兑穴,然后就势滚开,反肘击捣敌人的腰眼。班摩耶身子灵活,这般做来自然得心应手。他觉得这比石磊那招更容易掌握,不由喜道:“师娘,这招叫什么名堂?又为什么不扫别人的膝盖,反而踢他的脚趾头?”
宓乐心点着他的鼻尖:“这叫‘赤乌载日’!你力气小,踢不动别人就容易被拿住,这种投机取巧的招式刚好配你这小猴儿!”说完斜睨着石磊。
班摩耶眼珠子一转,笑道:“看上去师娘这一招胜过师父了。师父又怎么应付?”
石磊道:“我就施一招‘搬石砸脚’来对付!”
班摩耶听这名字有趣,拉着他俩央求:“师父师娘,你们打给我看好不好?”
宓乐心也是不信:“好,我倒要看你怎么来砸你的脚!”言罢也不回头,平空折腰,反手一招“丹阳浴水”、两记手刀分切石磊前胸与膝腿。
石磊格开她的手掌,突然冒险欺近,分拳扣指、打出刚刚班摩耶没有使出的那式“叩石垦壤”,宓乐心自然而然地使出那式“赤乌载日”,合身闪到他身侧横肘捣击。石磊明白这是一招两式,无论是退是挡,她都可趁势以枭钩鴸手抢攻自己下盘。故而他不避不挡,“呯呯”沉臂两拳打宓乐心的双足。
班摩耶不由乐了:“呵呵,师父好生狡猾!原来你的‘搬石砸脚’不是砸自己的脚,却是砸师娘的脚!可砸痛了师娘你不心疼吗?”
宓乐心羞得脸孔通红,他就趁机环掌扫中宓乐心膝侧的血海穴。她双膝软倒,石磊忙伸手去拉,谁知她低首从襟上咬下一粒衣扣,张口啐出,飞弹他的额头,打得他眼跳金星,额头也红了一块。他微一怔神,双手一软,宓乐心已栽在他臂弯中,却赤着脸直跺脚:“你、你耍赖!施的不是搬石砸脚!那、那这招又叫作什么?”
石磊心里一阵甜蜜,笑道:“这招叫做海枯石烂!是我刚刚想出来的。”
宓乐心更加害臊,狠命跺脚踩他足尖。石磊“啊哟”一声抱脚跳开,颇有些狼狈。班摩耶正捂着嘴偷笑,却听有人高声道:“砸得好!这才真正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丹浩翔
发表于 2008-5-21 14:40:35
第八章 相思难禁,雨打梨花深闭门(中)
他们回头看到余正回来了,石磊还未开口,他劈头就问:“阿磊你的胆子未必太大了,你可知衮王是何许人也?”
石磊一笑:“原来少保真的去提议光王要求三司会审,难怪你也知道了。”
余正叹道:“光王生性敦厚柔弱,听少保说那些刺客暗示是他派的,已经吓得几乎晕厥过去,若非白学士极力坚持,他岂敢入宫面圣,更莫说请求陛下命刑部、御史台和大理寺进行三司会审!”
石磊想起那天李德裕质问周瞻一事,不觉讶然:“听说白学士是大诗人白居易的祖弟,又是太尉的门生,他怎会与光王打交道?”
余正道:“光王素爱结交仕子、寻禅问道,今日邀白敏中及其门生郑颢来与今年中举的几名仕子论诗听禅,想必也是提携后生的好意。”
今春二月,谏议大夫陈商点了三十名进士,因盛传他有徇私舞弊之举,武宗诏令翰林学士白敏中覆试,判张渎、薛忱、刘伯刍等有嫌疑的七名仕子落第,是时今科许多举子甚是感激白敏中秉公执事,他又素受李德裕推崇,几名使相①中也声望渐高。
宓乐心忽然问:“阿正,你认识马元贽吗?”
余正道:“我怎会识得他?但听闻他与衮王私交甚密,你们今天也遇到他了?”
石磊点头:“此人可能就是要对付你的人。”他把整件事细说一遍,犹豫了半晌,终于又道:“最奇怪的是他也会使你的‘袖里乾坤’。”
余正吃惊不小:“你们不是开玩笑吧?这是我外公的家传武功,马元贽从何处习来?”他见石磊宓乐心的表情绝非说笑,心中更是讶异,这时却听月洞门里传来一声轻叹:“那真是马元贽吗?正儿你到底还是逢着他啦?”声音里有淡淡的心酸与懊悔,似名中年女子。
此妇驻立偏院,伸手抚着渐渐青绿的月桂枝叶,正低眉凝视中庭月色。余正忙道:“娘亲,您回来了?”这妇人便是弓婷婷。她微笑道:“嗯,刚刚回来。正儿,这两位是你新认识的朋友?”她停了停,复道:“你们别误会,正儿他不知道马元贽的来历,虽然此人会使我弓家的‘袖里乾坤’。”
疏风习习、淡月晕晕,她的脸庞亦隐见柔和圆润的光采,见她沉静中犹带有英武之姿,宓乐心石磊忙垂首施礼:“是。晚辈言语间多有冒犯,望余伯母见谅。”
弓婷婷犹豫一下,解释道:“家父当年曾任神策军将军,马元贽是他的贴身校尉,家父在军中的饮食起居皆由他照料。当时我常常溜入军中求家父教我武艺,家父在教我时同时也给马元贽点拨一些其中的诀窍。他是个有心人,又比我更能吃苦,所以领悟得更快也更好。只是家父后来得罪宦臣,被调为神武大将军,就没打听过他的消息了。没想到他居然也做了宦官,还当上了左神策军中尉。”
余正叹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没想到他是这种人。可任他就算不念及外公传他武功的恩情,为何来算计孩儿呢?”他今天才知石琰投靠了衮王,看来马元贽从此人口中得知自己返京日期,借衮王派人行刺光王之机来个双管齐下。
弓婷婷听后大吃一惊,脸色煞白,喃喃自语:“他怎能如此?莫非还在记恨……”
余正道:“马元贽记恨谁?爹爹或孩儿从不曾与他往来啊!”
弓婷婷转头不语。半晌,她才头也不回地说:“爹爹调任前马元贽曾请他在军中提携自己,但是时奸宦当道,爹爹不想他给宦官当走狗,就没有答应,说不定他因此怨恨爹爹,所以……”语犹未尽,就托言头痛,疾步回院。余正就算经验再少,也能听出母亲的托辞颇为牵强。
他自然不知当初马元贽与弓婷婷朝夕相处、情愫暗生,遂向弓昊常提亲。但弓昊常已将女儿许为余家妇,就没有答应。马元贽素来心性高傲却气量狭窄,一心以为弓昊常是基于门第之见才拒绝自己,而弓婷婷生性柔弱,不敢抗拒父命,便与他断绝往来。
马元贽怨怼激怀之余,竟投身神策军的宦臣麾下,因他心思缜密、善于钻营,终于任到神策军左中尉。如今他固然位尊权重,但沦作宦官之耻使他旧恨分毫未减,弓婷婷熟知他为人,听到他着意对付爱子,如何不惊?只好躲回屋里暗自垂泪。
余正还在发呆,石磊道:“衮王光王之争与咱们无关,最糟糕的是马元贽居然和刘穜暗中合谋。”余正回过神来:“当年令兄大破回鹘、重伤遏捻的兄长乌介,说不定回鹘人想乘机报复。”
石磊仔细想过却是摇头:“不。纵使他们有心报复,怎会在自己的特勤来唐示好的节骨眼才来?若非刘玄静弄出个什么预言,陛下又怎会宣诏雄大哥进京加官?派个人宣旨不就得了。”
余正却被他一语提醒:“你若想知刘玄静的用心,何不去问问宣思退?”
丹浩翔
发表于 2008-5-25 08:26:42
第八章 相思难禁,雨打梨花深闭门(下)
石磊惊讶地问:“为什么?”
余正道:“今天我与那班仕子论诗,有人奉承白氏门生郑颢那句‘扫地树留影,拂床琴有声。落日长安道,秋槐满地花’颇有修道者的遗世独立之风骨,他无意中说是因为他兄弟新近拜刘玄静为记名师父,不仅向他学武,也常与刘道长请教道义,令他也受益匪浅。”
石磊道:“我虽没领教衡山四奇的武功,但那天他以腰带走软剑,居然能格开巫鸿离的飞抓,剑术应该不错。”余正道:“自然不错,因为这趟剑你也见识过。”
石磊讶然:“难道是擎天剑?刘玄静与皇甫观主是什么关系?”
余正叹道:“他是清虚真人雍启轩的首徒,只是他专心致道,武功远不如他师弟皇甫铖。当年若非皇甫观主奉雍真人遗命接掌六合道观后就改弦易辙、开宗立派,说不定刘玄静早就扬名天下了。据说他之前一直默默不得志,后来在衡山修行,交结了赵归真,才有今天的地位。”
石磊道:“衮王仗着陛下宠爱,不仅私交宦臣匪人,同室操戈,还结交陛下宠信的道士,真是无法无天!”
余正苦笑:“陛下什么都听李太尉的,惟独在宠信道家仙术这桩事上,连太尉等一干大臣的忠言都当了耳边风。”
原来李唐王朝的君主以道家李耳后人自居,自太宗皇帝开始,历代皇帝就热心追求长生不老,甚至亲历前代帝王屡屡因此暴毙仍是好之弥笃、前死后继。武宗李瀍还是颍王时就颇好道术修摄。是时赵归真深受敬宗宠信,后来因为敬宗服丹之后猝患恶疾,终为宦臣为害,他才一度失宠。
当时赵归真曾向颍王传道,颇受他赏识,李瀍初登大宝就召令赵归真等八十一名道士入禁,在三清殿内修金箓、建九天道场,还亲受法箓。曾有位谏官就此上疏切谏,竟被贬为河南府士曹。
赵归真初受宠召时,就有许多大臣天天候车结队地投帖求拜。李德裕曾就此事劝谏武宗:“小人趋利若飞蛾赴烛,如今赵归真家里成日公卿满座,只恐干预朝政。”武宗这才责令大臣不许私结释道之人,并让赵归真迁入禁中只管传道观天炼丹等事,于是这些人稍微收敛,没想到现在这些人又张狂起来。
石磊心中不安、辗转难眠,隐约听到风声,他心念一动,快步来到宓乐心门外,轻轻叩了叩门。只听画湄儿问:“谁呀?”他应了一句,画湄儿“啊”了一声,磨蹭半天才来开门,小脸上闪过一丝羞赧。
石磊故意问:“这么晚了还不休息?乐心呢?”
画湄儿眨眼答道:“大哥说昨天的桂花酒好喝,宓姐姐就想再去买些回来。”
石磊无奈,正想退出,却看到画湄儿榻上的薄被隆起个大包,就取笑她:“原来你这小丫头白天偷偷买了好吃的好玩的,独个儿躲起来乐哩!”
画湄儿难为情地蹭了蹭地皮,小声道:“才没哩!”她想了想,牵着石磊走进来,掀开被子,里面是套男子衣衫与半只靴子,衣料已经裁开却还未缝制。她道:“我昨晚看姐姐为大哥补衣上的破洞,就量了量尺寸,今天买了料子想给大哥做件新的。只是我笨手笨脚,怕是做得慢啦!”
石磊赞道:“湄儿你真好,难怪乐心说你是最贴心的好妹子。”画湄儿一怔:“宓姐姐这样说,那大哥你呢?”石磊抚着她玉润光洁的额头,笑道:“大哥自然更是这么想的啦!”
画湄儿的脸儿飞上一抹晕红。石磊道:“早些休息,明天大哥带你去游曲江,今晚别太费眼神儿了。”画湄儿听话地点点头,送走他后却赶紧又拈起了针线,一心只想快快赶制好衣衫,好让石磊早些穿上。
石磊见不到宓乐心,心里七上八下,索性坐在墙角等她回来。他阖眼养神,直到鸡叫两遍将他惊醒,睁眼恰好见宓乐心闪身入房,之后便悄无声息。他不便惊动她俩,心道说不定明晚她还要溜出去,到时自己一定先截住她问个清楚。
第二天,五人便去城东南的曲江池畔踏青。曲江池又名曲江,因江形曲折而得名。汉武帝曾在此建造宜春苑作为狩猎游乐之所,后来隋文帝开凿黄渠,引义峪水注入曲江,便在其东面地势较高处满筑宫殿楼阁,而其西北面的芙蓉苑遍植美丽的木芙蓉,曲江池因此得名芙蓉池,到了唐朝复名曲江。
玄宗开元年间重加疏凿,扩大水面,并在池中广植莲花、池周遍种奇花异草,植以曲柳,池岸殿宇楼阁亭榭林立,花卉环江,烟水明媚。当时玄宗更是不惜耗费百姓血汗,沿郭城东壁修筑了一座夹城,将大明宫、兴庆宫与曲江芙蓉苑联结起来,以便贵族们通过夹城中的御道由两宫到曲江池游乐。故诗人杜甫在《乐游园歌》中写道:“青春波浪芙蓉园,白日雷霆夹城仗。闾阖晴开佚荡荡,曲江翠幕排银榜。拂水低徊舞袖翻,绿云清切歌声上。”便是讽刺并揭露皇室贵族们奢侈荒淫、醉生梦死的生活。
原本在开元盛世时,上自皇帝,下至士庶,每年都会在曲江池畔举行名目繁多的游宴活动,通称为“曲江宴”。但安史之乱后曲江旧景大半遭到破坏,园林荒芜狼藉,渐失以往风光。武宗当政后,为免劳民伤财,就下旨停了曲江宴,于是此处如今只是个饮宴踏青、结社出游的去处;两旁的宫花墙柳、曾经的姹紫嫣红皆已烟消云散、不复有昔日的烁烁繁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