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浩翔 发表于 2008-1-5 14:19:01

第三十六章 天水郡三仙迎主(中)

不待他想出对策,那参军挥手间就命令客栈外的几十名街卫衙役便纷纷涌进,剩下的人就把这店包围起来。三仙还不知石磊余正遇到的麻烦,只当这些衙役无事生非,于是也不想再解释,立刻与余正画湄儿又与他们动起手来。由于店面不太,一次也不能闯进多少人,两三柱香后,二三十个衙役又被横着掷了出去,直摔在店铺外的青石板大道上动弹不得。

那参军吃了一惊,突然挥剑吼道:“这些人是乱党,这店也是贼窝!来人,给我点火烧了这里,再把这些人一并砍了。”他语音刚落,他的手下便将刚才抓住那些因躲避店里打斗而逃出来的客人与店伙一起推搡上前,只听惨呼三两声,顿时有三个无辜的人被砍倒。

三仙与余正他们都大惊失色:不想这些家伙居然如此凶残。他们稍微踌躇片刻,又有两个人被砍死。余正忍不住喝道:“住手!咱们停手就是!”

那参军狞笑:“先一箭射死这小子!他若敢躲开,就拿这些人作箭垛子!”

三仙大怒。眼见这一箭射来,陆西成悄悄褪下一粒算盘珠子,弹珠震开了飞箭。那参军见他们还敢反抗,微一努嘴,有个士兵举起横刀便向一个小童颈间斫下。陆西成大惊,算盘珠子正待再次弹出,却听有人怒喝:“住手!”执刀手被这声怒喝震得耳鼓嗡嗡作响,还未待反应过来,一人凌空扑下,挥拳打中他的颌下,打得他头骨破裂、七孔流血,这刀手登时毙命。三仙又惊又喜:“二爷来啦!”

石磊打死那刀手,探手就揪住那个守城的军官,点了此人的穴道,就举起他挥棍似的与那些兵勇战作一团。只听几声惨叫,这个军官身上已经被这些兵勇斫了十几刀。

三仙见这些人分神,立刻扑上去打散那些挟制平民的士兵,陆西成看见那个参军还在叫嚣,心头恼怒,扬手四粒算盘珠打出,那参军哀号一声,双目口鼻各嵌入一粒珠子,跌下马来就断了气。

伏振深哈哈大笑:“大爷一把金子赏你,你还有不落马的?”众士兵见首领死了,赶紧逃窜。三仙这才上前见过石磊,陆西成摇着金算盘笑道:“二爷好本事啊!咱们庄子里的人被你甩在逻些差点儿回不来,累得庄主要咱们三把老骨头来寻你呢!”

石磊来不及客套,忙道:“三位叔伯,你们快护送阿正与湄儿回西京,我随后就赶来!”四人大惊:“怎么了?”

石磊道:“刚才我送乐心就医,听说这次三四座氐寨被屠之事把秦州州境内的羌氐以及卢水胡等各族州民激怒了,已经有许多人揭竿起义,还有人说他们打算联合起来围攻秦州,如今秦州州官为平民愤,四下搜捕可疑的人。”三仙不敢怠慢,立刻牵来马匹,余正却担忧地问:“那你为何不一道走?又打算做什么?”

石磊断然道:“咱们一起走目标太大。三位叔伯护送你们路上应是无碍,我虽然带着班摩耶与乐心,但乌骓脚力快,你不必担心。”余正忍不住讽刺他:“石二爷如此能耐,我还担心什么?”石磊心里抱愧:“我并非刻意相瞒。兹事体大,雄大哥向太尉立了军令状,我来陇右一事不能轻易示人。大哥他们故意对外宣称我是个不务正业、游手好闲的浪荡小子,让庄里的叔伯兄弟们‘捉’我回去。”余正摇头:“军国大事居然被你这样玩弄,倒也是件奇事。”

他们边说边走,快步走到防军最少的西门。石磊把拓拔怀光的令牌交给余正,就叫他们快走。余正大惊:“你把令牌给咱们了,你们呢?”

石磊道:“我还得回去接乐心与摩耶,你们先走吧,如果城门关了就糟了。”他见两人担心的表情,又补充道:“放心,乐心的易容术这样高明,他们不会再认识我的。”但他嘴里这样说,心里却半点也不轻松:宓乐心骤染风寒,现在仍是虚弱乏力,他带着个病人与小孩子更是困难。

余正画湄儿无法,只好叮嘱再三,才与三仙一同出城。守城的士兵见他们出示的令牌,以为是拓拔怀光的信使或探子,也不敢多问就放行了。五人出了城门就打马向东北方向飞奔,他们知道渭水沿岸的州郡关卡重重,于是冒险绕过蔚如水(今葫芦河)下游,自弹筝峡潜入泾州,改水路沿泾水入西京。这样行路虽然曲折,但遇到的只是天险,以他们几人的武功却不难逾越。

石磊送走余正等人,就骑着乌骓奔到自己求医的医馆。他小心地查看出并无人跟踪,便按约定的暗号叩门。他带宓乐心来就医,无意看到这大夫的神色不对,就留神他的举动,结果注意到他派学徒去通知守城的防军。他马上把这四五个学徒并那个大夫制住,再让班摩耶关上大门与宓乐心躲起来盘问他们。这大夫原本嘴硬,但见他举掌就拍碎了那楠木几案才吓得说了实话,所以他才赶紧去救余正他们。

宓乐心见他回来,松了口气,放下手中虹羽剑却倚身软在榻床上。石磊知道此处不宜久留,就以重手法把那几个学徒通通点了麻穴与哑穴,然后提起这大夫道:“你把这姑娘要吃的药通通按剂量分别包好,如果你敢捣鬼,我定不轻饶。”

这大夫早被他吓破了胆,连忙照办。石磊等他把药分好后,复点了他的穴道,把他与他的徒弟全关进那一口口大药箱,然后摸出那条金玉腰带,扳下几块玉石当作药钱。宓乐心忍不住微笑:“哪有你这种锁人抢药却送别人银子的山大王?”

丹浩翔 发表于 2008-1-7 12:59:40

第三十六章 天水郡三仙迎主(下)

原来刚才石磊情急之下举止粗暴,又以武力相挟,吓得那些人没命地叫他“山大王”,此时他听宓乐心取笑自己,不觉脸热,可抬头看到她憔悴的模样,又是一阵心疼。他扶着她问:“咱们现在就逃,你还有力气给我们改装吗?”

宓乐心笑道:“我没这么不济事。”她勉强撑起身子,拿胶、面粉与颜料调好,就开始为他与班摩耶易容。她知道此时羌氐人出城并会受到诸多盘查,而班摩耶高鼻厚唇的氐人特征太过明显,就索性为他与石磊再坠高鼻梁,再把他们的脸涂得黄黑,又给他们加粗眉毛,还给石磊加上狰狞的髭须。

石磊班摩耶对镜看去,分明是个回鹘大汉与小鬼,都好笑不已。随后宓乐心再扮作个回鹘姑娘,他们正待要出发,石磊却“啊哟”一声站住了脚,道:“咱们忘了还有个家伙也得易容。”

宓乐心问:“又有谁?”石磊指了指乌骓,道:“他们已经认出乌骓啦!”

宓乐心气得擂手两拳:“你这笨石头儿,要我去给马儿画脸么?”她心里好笑,却也有些作难。她转眼看到这大夫家的墙角放了一桶预备粉刷墙壁的灰浆,灵机一动,唤过乌骓就把灰浆涂到它身上,然后又涂了一层黄泥水,抹它得脏兮兮的,还剪下块破牛皮做成半只骡马的眼罩给它笼上,把它装得好像一只又老又丑、还瞎了只眼睛的劣马。

乌骓不高兴地咴咴直叫唤,石磊忙安慰它:“好伙计,忍一忍,出了城我就给你洗干净!”

宓乐心不觉嫣然趣笑:“古有雅士对牛弹琴,今有痴儿执马耳唱喏。真可谓古风不止、流韵长存!”

石磊听她打趣自己,也是好笑。他俩不敢怠慢,立刻牵马出城。因秦州州境亦多回鹘人流居,所以他们出城时倒还真没怎么被盘问。他们听到守城军还在大肆张罗着搜寻自己这一干人,不由暗自偷笑。但出了城关他们却是作难,石磊没了令牌,又不能学余正他们弃了乌骓翻山越岭,而入京关卡更是重重难越。

宓乐心想了想,道:“咱们先去成州,沿着西汉水到同谷以后,再逆流而上到凤翔好了。成州住着许多羌氐人,盘查不严,只是山间湿瘴重,又多是栈道飞桥,可能更费些时日。”

石磊点头赞同,于是三人出了秦州州境,就换回了原来的装束。他们的路线临近陕甘川三境交界处,因为自吐蕃占了陇右,许多偷越陇右与唐境的商贩都自西川混入。所以虽然这里山势崎岖,但山间栈道凌空、飞桥悬挂,骡马与小型木车勉强可以通过。

山间颇多湿气,如今又时值入春,春雨缠绵如丝如缕,使山道分外难走,而山风时起,沁凉刺骨。石磊还没什么,宓乐心旧患未痊就沾了湿气,又开始微微发热;而班摩耶生长在秦州这种比较干燥的地方,乍经这等云雾缭绕的地界,身上出起了湿疹,又痒又痛,成天挠个不停,连睡觉也不安稳。石磊虽经醉神农传授过火针医治内伤的本事,却对这种普通的病症束手无策,三人走得更加慢了。

他们沿西汉水而下,过了同谷就进入了京畿道,也就是入了唐境。但这一带山岭高峻,水道虽然丰富,但因水流急湍、水面狭窄,多行竹排扁舟,不走大船。石磊他们无法雇船,就沿河而行。

这晚他们遥遥看到离河岸不远的山地里有十数座石室、机窝格,还有不少土屋,就知道这是羌人的小部落,不觉心中欢喜,心道这回不会露宿水边了。但他们走到近前,却见这些土屋里竟连半个人影也见不到。班摩耶对自己氐寨被屠的事余悸犹存,不由害怕地问:“师父师娘,难道这里的人也被吐蕃人灭族了?”

石磊仔细检视了一遍,摇头道:“这里并不凌乱,也没有血迹或打斗过的痕迹,他们似乎是暂时避难去了,但奇怪的是这些屋里都遗下堆柴烧火的白灰。”

班摩耶问:“这里已经算是唐境了,他们怎么还要去避难?又是躲谁呢?”

宓乐心忽然道:“也不一定就是吐蕃兵。烧杀掳掠这种勾当,唐兵也做过的。”

石磊听她的语气中隐有仇恨之意,心里很奇怪。他便让宓乐心与班摩耶留下休息,自己骑了乌骓在方圆三十余里地转了一圈,回来时宓乐心已经在那间最大机窝格里点燃火塘,又让班摩耶进去寻些吃食。

班摩耶找到两只风干的山鸡并些腊食,他见宓乐心用瓦罐煮水,就顺手拿起屋里的那块白石头想帮她垫稳罐子,但宓乐心看见了却叫他赶紧放下:“小猴儿淘气!阿渥尔是咱们羌人的圣物,不能乱碰。”

他吓得把白石供回原处。但他左右看到房上田地里都隐约有这种精琢过的白石,就问:“师娘,干什么供这么多?”

宓乐心哼声道:“当然。供在用石块专门砌成的石塔上或者房顶上的代表天神‘阿巴木比塔’,供在山上的代表山神‘赤黑瑟’,供在田地里的代表地神‘树不瑟’。”

她忽然醒悟,欢笑道:“你瞧我这记性:如今经春,他们应该入山举行祭山会去啦!难怪家家户户门前烧过锅庄。我还担心是有人得了疫病哩!”

石磊也放下心来,笑道:“怪不得刚才我发现有许多人上山的痕迹。”

丹浩翔 发表于 2008-1-11 11:06:59

第三十七章 邛笼偎郎(上)

他们见这些人并非因为逃难或得疫病,就安心休息。夜色渐深,隐约还有听到隔着数条沟壑的山头上飘下明快活跃的歌声与浑厚沉郁羊皮豉声,宓乐心笑道:“咱们的‘阿爸许’在敲‘镇山鼓’呢,那肯定有同胞们在跳‘沙朗’啦!希望今年是个风调雨顺、少战祸天灾的丰收年啊!”

石磊看着她的脸孔又瘦了一圈,淡褐的肌肤也略显黄瘦憔悴,心里满是怜惜。他想到那天她在着火的板屋前发狂的举止,心头疑惑又起。忽然山风吹入,火塘里的火摇晃了一下,坐在门口的宓乐心泠泠地打个寒噤。

石磊加了些柴炭,走过去抱起她坐在火塘边上。宓乐心下意识地别过头,把脸埋在他胸膛上,不去看那熊熊燃烧的火焰。石磊抱紧了她,轻声道:“别害怕,这火不会再烧了房子的。乐心,那天你到底是怎么啦?”

宓乐心的身躯微微发抖,半晌才道:“你知道师父的来历了吧?他收我为徒是在前朝大和三年的腊月(公元830年),你知不知道那时发生了什么事?”

石磊点头道:“那时南诏的弄栋节度使蒙嵯巅领兵入侵我们大唐南疆,攻入了益州(成都),烧杀抢掠,还掠走了大唐子女百工数万人。听说蒙嵯巅驱着被俘民众到大渡水(今大渡河)边时,说河水西岸就是南诏境,允许他们哭别故国故土,当时竟有几千人跳水自杀。”

宓乐心喃喃地说:“益州的蜀锦驰名天下,那时官家广招各地的织工绣工,阿妈的羌绣手艺很好,就和阿爹带着我和两个弟弟去了益州,后来我的小妹妹也出生在那儿。本来咱们的日子过得很平静,可是……”她说着说着就轻轻地抽泣起来。石磊撑开手掌,用手心盛着她的眼泪。

只听她又慢慢地说下去:“刚开始打仗时阿爹就被征去防守锦城,阿妈则带着我们回梓州(今四川三台)老家避难。南诏人来得好快,虽然朝廷派了个叫董重质的领着神策军来平叛,但南蛮兵初四攻城、腊月十三就打到梓州去了。我阿爹自然早就被杀了,而阿妈拖着我们逃命,一路上吃树皮草根白泥巴,我很幸运,有时还能抓到几只蚯蚓。”

石磊抚着她的头发:“可怜的孩子,真苦了你啦!”

宓乐心道:“我不苦,但阿妈太累了,还没撑到回老家就病得怎么也走不动了。那天她挣扎着走到个废弃的小草屋时,就累得晕了过去。我的小妹妹饿得哇哇直叫,弟弟们也吓得大哭起来。我就哄他们不哭,说:‘你们只要乖乖地守着妈妈,姐姐马上出去找东西给你们吃’。弟弟们很听话,就真的一直一直守着妈妈,一直一直都守着她……”

她慢慢地哼起羌语小调,石磊只听得清她的歌词中有“哟、呃、勒、依、哦”等音,但声音轻缓柔和,像妈妈哄孩子的歌谣。

宓乐心哼了两支小调,就又慢慢地说下去:“但是等我找到几把芨草根和几只蚯蚓跑回来时,却远远地就看到那小草屋着火了,而屋外站着几个吃了败仗的唐兵。其中一个说:‘妈的,那个羌族娘儿们还真是凶得要命!老子就不信烧了这屋子,她还会缩在里面不出来!’我吓得调头就跑,他们听到了就撵上我,有个唐兵把我提在手中,笑着说:‘哟,又是个羌族小妞呢,是那娘儿们的女儿吧,倒与她娘一般的俏!’我又急又怕,就狠命咬他的手腕,他就把我摔在地上,挥刀朝我的头劈过来。我看见白光闪了一下,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石磊吃了一惊,探手拨开她额上的赤金抹额,果然有条血红的伤痕划过她的前额,映着火光显得更加触目惊心。他心头微颤,却听到她竟笑起来:“真是万幸哩,居然没有劈死我,但落下了个病根:常常一抽一抽地痛,有时还会痛得失了理智。所以那天可把你给吓坏了不是?”石磊握住她冰凉的手却说不出话来。

宓乐心想了想,又说:“等我醒来时,就见到个很和气的叔叔正在为我的头敷着药膏并裹上绷带,而那几个唐兵则死在他脚下。他见我醒来,就冲我笑:‘妞儿,莫怕!’这就是我师父‘箬笠蓑衣客’宗政箬!那时他还没有遇上吴盼儿,须发还没有白,还不是白头翁。原来他本是想回南诏看看自己有没有什么亲人,但到了南诏没多久,就知道南诏王要进攻益州,于是就回来了,没想到却救下了我这条小命儿。可是他抱着我跑回小草屋时,那儿已经……”

她再也说不下去,抱着石磊呜呜地哭起来。班摩耶也被她的哭声惊动,翻身裹着了被子,才又睡了过去。

石磊抚着她细密柔软的长发,说:“乐心你放心,你没了阿妈和弟弟妹妹,还有我呢!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永远陪着你的,好不好呢?”

宓乐心点点头,慢慢抑止了哭声,只听他又问道:“既然如此,你又怎会不知宗政前辈与吴盼儿的瓜葛?你也不必专门去找空象大师了。”

丹浩翔 发表于 2008-1-13 09:24:23

第三十七章 邛笼偎郎(中)

宓乐心道:“那时我太小,头上落下病根儿,师父就把我寄在太和山附近的农户家里,请个婶婶照看我。当时刘沔少保先后调任去天德、振武,他是师父的好友,师父常常潜入西川与回鹘为他打探军情。咦?石雄将军难道没告诉过你吗?”

石磊摇了摇头:“前辈身份特殊,可能雄大哥是有意瞒着我,如果我早知道令师与刘少保是好友,当初也不会猜忌你们了。”

宓乐心叹道:“若你不猜忌师父,咱们也不会认识啦!”石磊听出她语气中竟有丝欢喜,忍不住捧起她的手儿亲了亲。宓乐心害羞地抽回手,脸儿飞上一朵红云。

她绞了半天手指,才说:“后来朝中发生了‘甘露事变’,许多大臣都受到牵连,师父就想去杀了仇士良,也许他就是那时遇到吴盼儿的吧。他俩之间的事我并不知道,只记得他正式来接我回五老峰时已经银发白须,我吓得几乎认不出他来。”

石磊恍然:“难怪湄儿与吴盼儿长得这样像,你看到她却没什么反应,原来你并未见过她母亲。”他忽觉诧异:“令师对吴盼儿情义深重,在交河城时也应认出韦前辈与湄儿,他为何在令仆固俊退兵之后不返回相见?”

宓乐心淡然道:“吴盼儿当年为了报仇,舍弃女儿、背弃爱人,你若是我师父,还想回来见这个与她几乎一模一样的人么?”

石磊抗声道:“我怎会这样?而且湄儿善良朴实、柔顺可怜,与她娘亲根本是两样人!唉,如果令师及时返回,韦前辈说不定不会自尽,湄儿也不会成孤儿了。”

宓乐心忽然幽幽地说:“湄儿么?她确实是个我见犹怜的好妹子,温柔敦厚又乖巧贴心,比我这个只会出馊主意、专门任性使气的鬼精灵强上百倍啦!”

石磊见她又冷起了脸孔,还想挣开自己的拥抱,终于明白她为何常常莫名其妙地冲自己发火。他双臂搂紧,令她动弹不得,宓乐心扬手作势要打他,他却微笑着说:“可我就是喜欢鬼精灵,最好还能再刺我两剑,让我永远记得这伤、记得这痛!”

宓乐心顿时软了心肠,纤纤素手温柔地抚上了他脸上的伤痕,良久,她才斩钉截铁地说:“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从今而后,乐心决不让别人伤害你,也决不做半点伤害你的事!”

石磊心里感动,轻轻抚拍着她的身子。宓乐心连日病痛缠身,兼之长途跋涉,十分辛苦,此时她心头的阴影渐渐消散,这才觉得困顿欲眠,就阖眼偎在石磊怀里沉沉睡去。石磊见她睡着,便想扶她上床休息,但见她英眉或舒或蹙,眼角犹自点染泪花,不知她在梦中是否也是忽悲忽喜。他痴痴地看着她,心道:“我现在若亲亲她,她一定不知道,应该不会生气。”

但宓乐心在他心里恍如天人,他虽知她对自己亦生情意,也不敢唐突她。他心里挣扎了许久,终于俯首一一吻去她脸上的泪渍。两人肌肤相贴,他嗅到她身上清甜的处子幽香,想到为她施针时看到她婀娜娇美的身子,不觉更加情动,他转头深深地吻着她的樱唇,双手也越抱越紧。

他正难以自持之际,忽然听到门外的乌骓嘶叫两声,隐约听到三十余丈外有脚步声。他吃了一惊,连忙唤醒宓乐心与班摩耶,心道如果是这座机窝格的主人回来了,他俩也好帮忙解释。但这群人走得近了,他才隐约听到他们说的是汉话,还是西川口音,而听他们的脚步声沉稳有度,不像是普通的山民,他赶紧提醒两人暗中提防。

过了一会儿,有人似发觉这座机窝格有火光,就走了过来。石磊见来的大约十四五个之多,大都是川中人,其中还有四个道士。川人中那个领头的大汉就吆喝道:“小哥,这是你们的寨子么?怎么就你们两口子?”

石磊暂时瞧不出他们的来历,怕自己汴州口音引起怀疑,微觉踌躇间宓乐心却笑着说了两句羌语。那川人皱眉道:“小娘子不会说汉话么?”

宓乐心马上学着石磊的汴州口音道:“我当家的从汴州带我回娘家看阿爷阿爸呐,谁知路上淋雨生了病,赶来时咱们寨子的人上山祭神去啦!只留我兄弟看门子,几位官人唔处来的?”

wangjuefei 发表于 2008-1-13 10:17:52

好小说,支持一个

丹浩翔 发表于 2008-1-16 13:30:06

谢谢wangjuefei,呵呵

第三十七章 邛笼偎郎(下)


自汉晋时羌人与汉人杂居往来,相互交流影响很深,也不乏有羌汉人通婚,这些人见她确实一脸病容,也不起疑,随口支吾了两句,就向她借个屋檐蔽一晚。宓乐心索性装到底,叫班摩耶再去拿些咂酒、腊食与面蒸蒸并泡菜。

这些人素知羌人淳朴好客,当下高兴地谢过,而那几名道士只吃些面食并清水,就坐在那儿闭目养神。宓乐心就让他们在楼下围着火塘休息,自己三人溜到顶楼上去,关上门假装休息,然后她与石磊俯耳于地,听他们说些什么。这些川人看他俩亲密的模样确实像小两口,班摩耶又是个懵懂的大孩子,说话也就不顾忌了。他们随意扯了两句,就有个人抱怨道:“掌门师兄,咱们入京道路多了,你干啥子非走这条道儿?听说这附近不安稳得很呐!”

那“掌门师兄”道:“不走这道儿没法,听说那只怪兽最近在这里出没过,我们千里迢迢应邀进京,自然得拿出点像样的宝贝当见面礼。”

又一个人道:“我们‘辟风剑’何家在西川声名赫赫,这回仇公派人来请师兄进京,足见对咱们的重视,大师兄还怕没得面子?干啥非来冒这个险!”

石磊吃惊地轻声道:“泸州的‘辟风剑’?这人是何家剑的掌门何建平?”

宓乐心道:“西川二剑:何家的辟风剑与齐家的落雨剑,听说他们两派的上辈相交甚密,那个仇公请了何建平,那么齐家剑的齐康遥难道会被晾着吗?”

石磊道:“听上去他们是想来捉头珍兽去讨好仇公,所以才刻意走远路。但不知这些道士怎么也跟着来,而那仇公公又是什么人物?”

两人正自耳语,却听有人大笑:“建平兄好生清闲,居然一路游山玩水、曲折赴京而不走官道么?哥哥我沿着嘉陵江追来,只差没累趴下啦!”然后又是三十余人跑了进来,其中有几个功夫颇为不弱。

何建平脸色有些发白,勉强道:“咱们都是应仇公之请进京为他效命的,齐三哥何必这么说?还把鸿仪帮与天佑门的兄弟都邀上了,莫非咱们两派年年比剑斗伎还不过瘾,还来较量捕兽打鸟的本事?”

石磊宓乐心顿时明白来人果然是落雨剑的齐康遥。虽然鸿仪帮与天佑门不过活动于是西川与南诏边境小帮派,他们的帮主巫鸿离和门主季东塘也不过西川道上的二流高手,但这等地方无缘无故来了这许多江湖人物,倒是件怪事。

齐康遥笑道:“这次咱们虽然都是仇公请去的,但他背后的那位才是咱们真正的主子。虽然特意来捕捉这等珍兽送上去有谄媚讨好之嫌,但他老人家好道崇仙,据说此兽又被修道之人视为圣兽,咱们自然也得投其所好!”

宓乐心偷笑:“看来齐康遥倒是个坦率人。虽然是为了讨好新主子,却敢宣之于口,不像那何建平,背着人偷偷溜来,生怕别人夺宝。”

石磊道:“也不知这是什么宝贝怪兽,居然惊动这些人来。”他话音未落,却听齐康遥问道:“本来还担心这怪物逃到这一带,咱们围捕时会伤及当地无辜的山民,现在他们上山祭神去了,倒真是方便。”

他也挤到火塘边取暖。过了一会儿,只听何建平吩咐弟子:“这里的柴快烧没了,去拣些来。”有两个弟子应下后就走了出去宓乐心忽然道:“不对!我想起来啦:咱们羌人的锅庄是不准熄的,熄了就会得罪火神,可我们来时里面的火却都熄了很久了,就算他们都上山祭神,也会留下数名族人帮忙看守各家的锅庄,而且嫁过人的女子也不能去参加祭山会,可怎么这几个村落都没半个人影?”

石磊惊讶地问:“可这些人衣食家用都留下了,到处都很整齐,既不像打劫又不像避乱,这又是为何?”

宓乐心努了努嘴:“他们与打劫的有什么两样?”

石磊知道她在开玩笑,不由伸手呵她,宓乐心触痒不禁,咯咯地娇笑不停,惊动了齐康遥等人,他问:“楼上是哪个?”

何建平道:“是对回娘家的小夫妻。小娘子路上生病耽搁了脚程,没赶上他们的族人上山祭神。”

宓乐心怕这些人怀疑,故意又笑了两声,娇声道:“石头儿,有耗儿咬我的脚哩,快帮我逮住它!”

石磊知她用意,也故意装出睡意惺忪的声音,道:“这石楼上哪儿来的耗子,你睡迷糊啦!”

宓乐心趁机揪了揪他的耳朵,笑道:“这不是?好大一只呆头呆脑的耗儿嗬!”

石磊被她拧得呲牙咧嘴,气得扣着她的一双手腕:“这耗儿不但会啃人脚趾头,还会咬人手指头,你信不信?”

宓乐心拼命忍住笑,顺口胡诌:“我信我信,你这只大耗子可别真咬我!”

齐康遥等人隐约听到他俩的亲热戏谑之语,也不再怀疑。他们偷笑两声,有个弟子说:“这些羌族娘儿们浪劲儿还真不小,师兄,听说西京平康坊里的那些娘儿更是风骚,不知比起这个又是如何?”

另一人笑道:“问我做甚?去了西京你自己讨教讨教不就成了?”

然后他们就哄然大笑。这些人大部分都是粗人,说话也俗鄙无忌。宓乐心听了却好生恼火,本来她不想去惹事,觉得只要躲到天明悄悄溜走便可,但现在她却想治治这些人。

石磊赶紧扳住她,轻声道:“别管他们。摩耶不会武功,混战起来他就危险了。”宓乐心这才勉强按捺怒气。

丹浩翔 发表于 2008-1-19 14:28:44

第三十八章 汉水陌客,六艺才女(上)

这些人默默无言地又烤了一会儿火,巫鸿离伸手去拿那只装咂酒的泥坛,何建平的一个弟子就随手舀了瓢开水灌进去,再递给他。巫鸿离大怒:“混小子,你竟敢捉弄巫大爷!”揸起巴掌就打过去。

何建平剑柄抬起,长剑连鞘刺出,正好点开他的手,然后才讽刺他道:“巫帮主常居蛮荒之地,见多识广,想必知道这咂酒是边喝边掺开水的,小徒伺候你不经心,不如让齐三哥的弟子代劳好了。”

巫鸿离系出南诏洱海的河蛮人,南诏在西川极南,他倒确实不知川北羌人的习俗,只当那弟子在捉弄自己,这才闹了笑话。但他听到何建平出言讥讽自己,不觉大怒,手按上腰间的飞抓,喝道:“何掌门若要存心找架打,巫某接下就是!”

齐康遥听何建平处处与自己作对,心头也有些不快。原本他们两派上辈皆是剑术名家,亦是好友,但自从各自开宗立派后,相互争长较短,交情反而淡了下去。如今辟风剑由这心胸狭窄的何建平接手,两派弟子更是常为些许小事就大打出手,这次他们也同为那仇公召请赴京,不想发现何建平行程怪异,几经周折才明白他们的用心。于是他们也商量想法子捕捉那头怪兽,就算捉不到,也不能让何建平独得风光。

何建平老奸巨滑,早瞧出他们的用意,故意以言语相激,巫鸿离连遭他嘲讽,果然沉不住气,擒出飞抓,抢上去就动手。他们这套钢抓从篱网捕鱼捉兽的技巧化来,招式灵活多变又十分快捷,而他们长期山岩攀援,不仅身轻如燕,双手更是练得坚如铜铁,不在那些修炼过铁砂掌、朱砂手的内家高手之下。

何建平见他盛怒出手,也不敢掉以轻心,长剑出鞘,格开两只飞抓就直削他的鼻梁。他“辟风剑”走如风虎,全是削、挂、劈、砍、崩、撩之势,此时楼上的宓乐心听到他这招“四海承风”荡起的剑风,不由笑道:“气势还足,功力却太浅,出招也太慢啦!”

石磊道:“他是故意的。辟风剑不讲究以快制快,尤其是对付‘落雁惊鸿抓’这种以轻巧见长的功夫。他只须以剑封住自己的要害,引得巫鸿离心浮气躁地失手陷入剑气的圈子即可。不过他功力比巫鸿离高不了多少,巫鸿离就算上当也是百招以后的事了。”

宓乐心撇嘴:“以气凌剑?还有谁胜得过我师父和皇甫观主?他这么粗浅的功夫,如果遇到宣兄那等使剑高手,十招之内就只好弃剑认输啦!”

石磊听她称赞宣思退,心里微酸,道:“以气凌剑的功夫,也不是惟六合擎天剑独尊,是你孤陋寡闻吧!”宓乐心听出他在吃醋,忙掩口悄笑,他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他俩还在悄悄地点评别人,楼下的何家剑与鸿离帮的弟子却打得热闹。齐康遥虽命令弟子不许妄加插手,但天佑门与巫鸿离相交甚密,季东塘本人虽未出手,他的弟子却纷纷给巫鸿离的门人掠阵。他们人数较多,声势颇盛,何家剑的众门人有些心虚,战了三四十个回合,便有两个弟子轻微挂彩。

齐康遥不想太过分,就朝巫鸿离拱手道:“巫帮门,建平兄,还请两位就此歇手,免伤和气。”

巫鸿离占足了上风,见挣回了面子,正打算撤招,但何建平哼笑两声,剑势一反刚才那等大开大阖之势,变得飘忽不定,连剑风激荡声也渐渐不闻。起初巫鸿离以为他是想下台阶才故意使这等没气力的剑招,但就是这轻飘飘的剑光却迫得他进退不得,还差点中剑。巫鸿离只气得哇哇大叫,忽然双抓飞掷打出,然后趁他挥剑拨开飞抓就抢上去抓他的剑身。

何建平一呆:“这蛮子莫非气傻了?”他刚刚以一招“一轨同风”分刺巫鸿离的前胸,忽然间他的长剑似被钢练绞紧。原来巫鸿离的飞抓后系有纯钢绞制的钢练,往往飞抓脱手扣住敌人还能拉拽回来,此时他以钢练绞住何建平的长剑,转手拨动飞抓飞回,直扣何建平的耳门。

眼看何建平避让不过,那四个道士中有一人抖手甩出两条腰带,竟缠住了这两记飞抓就把它们拉开,何建平趁机挣脱,回手间剑柄倒击在巫鸿离额头,打得他头晕目眩,然后回剑砍向他的右臂。

季东塘见势不妙,铁扇张开挡住长剑,护住老友后退三尺,这才看着那四个道士冷笑:“我当是谁,原来是衡山四奇,你们的师父刘道长是赵真人的好友,又是当今天子跟前的红人,难怪何掌门这样有恃无恐。”虽然他仍然嘴硬,却无半点不恭的语气,想来对这“刘道长”和“赵真人”甚有几分畏惧。

齐康遥也很吃惊,勉强施了一礼,道:“几位是刘玄静道长的高徒?可就算各位要去西京,又怎会经临此地?”

这衡山四奇道号分别唤作玉仙子、玉京子、玉成子和玉溪子,他们原是衡山上阳宫的道僮,刘玄静上衡山修道,他们常年侍奉他,蒙他教授武艺,遂拜其为师。后来刘玄静闻名京畿,他们也身价飞升,别人就称他们一声“四奇”。

用腰带相助何建平的正是玉京子。他微笑合什道:“咱们方外之人也讲好生之德,两位掌门不过争个话头,又何必非要兵刃相见、血溅当场?”

丹浩翔 发表于 2008-1-22 15:25:27

第三十八章 汉水陌客,六艺才女(中)

巫鸿离呸了一声:“你这臭道士若是有好生之德,他拿剑刺我时你怎不拉开他?你们分明是串通一气的!”他不知刘玄静的名头,说话仍是毫不客气,季东塘忙劝道:“巫大哥,算了。反正这姓何的没占什么便宜。”

齐康遥问:“玉京子道长难道也是为这‘穷奇’来的?”他心道这几个道士的本事尚不足为惧,只是刘玄静与赵归真是武宗如今宠信的道人,倒是开罪不起,如果他们也来争着抓捕这穷奇怪兽,说不定自己只好放弃了。

石磊不知“穷奇”为何物,还不觉得什么,宓乐心因为宗政箬之故,对道义也有所涉猎,大吃一惊:“糟糕,原来他们是来捉这头怪物的,这可不妙得很!”

石磊忙问:“这是个什么东西?”

宓乐心道:“穷奇是种很稀有的灵兽,据说它身如牛、头如狗、色如狸,钩爪锯牙、音如獆狗,遍身蝟毛。道家说它能辨忠奸善恶,‘逢忠信之人啮而食之,逢奸邪者则擒禽兽而饲之’。齐康遥他们八成想以这头灵兽去讨好新投靠的主子。”

石磊道:“可刘玄静身份已经不低,衡山四奇干什么多此一举?抓这种怪兽只怕会很危险。”

宓乐心道:“这个当然。而且传说穷奇有二友:水兽蛊雕和三青鸟。蛊雕其状如雕而头上生角,叫声如婴兒啼叫;而这三青鸟有三个头,又名‘三头青’,都是赤首青目,分别叫大鵹、少鵹、青鸟。三青鸟喜食玉英、朱花,善啄人目,这还罢了,可穷奇与蛊雕以食人为性,尤其穷奇长得像狗,咱们羌人素来爱惜狗,还敬有犬神,如果遇到了八成不敢伤它们,只好任它们吃掉啦!”

石磊皱眉道:“这里近山近水,三兽如果一同出现可不好对付。”

这时玉成子似不想与这些人再起误会,于是解释道:“各位,咱们对穷奇没兴趣,只是三青鸟是咱们道家的圣物,又常伴随穷奇出没,故咱们听说何掌门要捉穷奇,不想灵鸟受伤,才跟来瞧瞧。”

虽然众人并不相信他的托辞,但想来他们后台颇硬,确实不必为了只灵兽拼命,也不再计较。但他话音刚落,就听到一女子柔媚的娇笑声响起:“衡山四奇是修道之人,怎生打诳语欺人?也不怕玷污了你们三清诸尊的名头!”

石磊吃了一惊:此女至少身在七八丈开外,这笑声却近在咫尺,足见来人功力非凡。

何建平齐康遥等人更是吓了一跳,他们刚握紧兵刃回头看向门口,却先闻到浓烈的花香扑鼻而来,他们尽皆心荡神驰、略觉恍惚。然后九色彩影闪动,却是九名衣衫各异的女子,一个个手提花篮、握着花剪,携着花锄花铲与绣袋,还有的拿着梭子花绷,当中的那名最为美艳的女子却抱了尊曲形弓背、二十二弦的竖箜篌。

众人为她的容光艳态所慑,竟望而起敬,不敢有半点调笑轻浮之言。衡山四奇到底是修道之人,最先镇定下来,其中玉仙子是女道士,便先稽首问道:“敢问姑娘与锦城六艺居主人羿珏佳如何称呼?”

手扶竖箜篌的少女微笑道:“道长好眼光,那是家师。”

玉仙子等人暗惊,更加客气了几分:“原来姑娘是现任的‘六艺才女’梁妘烟。”

梁妘烟道:“才女不敢当,忠告却有两三句:若各位不思给自己摊上麻烦,还请快快离开此地。”

众人大惊。何建平忍不住道:“梁才女此言何解?莫非才女这等文质彬彬的妙人儿也欲独占此宝不成?”

梁妘烟冷笑:“我一片好心,你却当驴肝肺。你们打的是穷奇的主意,可有人却不止如此。玉仙道友,我听说这三青鸟有个奇怪的习性,喜性朱花、黄实、玉英,饮琼瑶之浆。还专门以一种奇怪的树为巢,不知是不是?”

玉仙子等四名道士顿时变了脸色。玉京子干笑两声,勉强道:“这个,这个不过是传说,那儿有这等事?”

梁妘烟道:“听说南荒峻岭中有树曰‘如何’。此树生处,必定遍地琼瑶玉瑛,而它三百年一开花,九百年一结果。青叶如盖,形似菅苎,花朱实黄,果实味如饴糖,果核形如棘子。这果核尤其古怪:五尺为圆,金刀剖之味酸,芦刀剖之则味辛。然食之者可成地仙,还能不畏水火、不畏白刃。而这‘如何树’的果实果叶,偏偏就是三青圣鸟的喜食喜住的。”

众人听说原来这三青鸟的栖集处原来是这等奇妙的地方,不由恍然大悟:“难怪他们放着穷奇不要,而来捉三青鸟。原来这鸟儿更值钱!”

玉成子连忙抗声道:“这不过是谣传。咱们捉三青鸟不过是因为如何果的果核是师父给陛下炼丹的一味要紧的药材,才不是你所说的……”

玉京子气得斥他:“住口!你忘了师父的吩咐了?”原来玉成子年纪最轻,被梁妘烟拿话一诳就吐露真情。

梁妘烟笑得花枝乱颤:“好老实的小道长。可是你们这那清修的道家子弟为了这个传说就赶来巴山汉水之地,你说那些俗人庸夫知道了会怎样?”

齐康遥皱眉:“可是咱们目的不一样,就算遇到了也没什么关系吧?”

丹浩翔 发表于 2008-1-23 13:10:16

第三十八章 汉水陌客,六艺才女(下)

  梁妘烟淡然道:“道家真义有云:三青圣鸟涎,蛊雕额上角,穷奇腹中丹,和玉屑而服之,可得长生不死。这虽然不是真的,但穷奇腹中的火丹是比孔雀胆、鹤顶红烈上百倍的毒药,他的钩爪牙齿也遍处是毒;三青鸟传说是鸾凤之子,它的涎液据说能使人白发返青,也不知能不能吃;但蛊雕头上的蛊角却是疗伤解毒的圣品,有起死回生之效!”

  众人才这恍然:原来她是想提醒他们来的人会意图将三兽一鼓而擒之。季东塘冷然道:“不知梁才女所说的俗人是谁?”

  梁妘烟道:“人数大概会比诸位多上一些,派头也许会比季门主大上那么一点:他们是山南西道的四圣堂的两位当家,以及长江水舵的总瓢把子谯浚!”

  诸人心中一颤:这些人都是江湖上成名以久的泱泱大派,他们根本不能与其相提并论。梁妘烟这样说已经很抬举他们了。

  何建平不相信地说:“长江水舵还好说,四圣堂怎么会来?‘武圣’肖放当年败在‘箬笠蓑衣白头翁’宗政箬手下,不久就气死了,他死后四圣堂各自分散。飞炎堂在湘南专做火炎与兵器买卖,流风与逝水两堂堂主是兄弟,又只活动在江南。那来的难道会是……”

  梁妘烟抚掌笑道:“何掌门真聪明!对,来的就是奔雷堂堂主、‘霹雳手’雷震天。不过听说他担心制不下这三兽,就请了与他的四师弟、飞炎堂主姞祖儿一起来了。飞炎堂的‘五雷动天’、‘九星连珠’那些火炎火器各位也许不怕,但那‘霹雳手’与‘吉光飞羽’么,各位或许会掂量一下吧?”

  她故意说反话。其实谁都知道江湖人过招,如果只是切磋较量,事先申明点到即止,倒不一定有重大死伤,但那些火炎却是不认人的,一旦爆炸,非死即伤。

  听到她这番话,齐康遥等人还真有些动摇,有几个胆小的师兄弟纷纷请自己的掌门绕过这里,直接赴京就是,就连衡山四奇也转起了脑筋,心道既然惹不起这帮人,不如回京禀明师父或赵归真,让他们多派些人手再来。

  但何建平的眼珠多转几圈,突然哈哈大笑:“梁才女好本事!几句话就说得咱们这些大老爷们儿想丢兵弃甲滚回自己的老窝去了,但不知梁才女与六艺居的姑娘们又留在这儿看那些怪兽做甚?”

  梁妘烟清楚这家伙心机颇深,心里很鄙视他的为人,也冷冷地说:“我才没功夫为这等俗物费心思,我是来请一位故人回咱们六艺居叙旧较艺的!”

  何建平好生惊诧,正待再问,梁妘烟却抱稳竖箜篌,双手拇指食指转动如拈珠捻玉,缓缓的弹奏起来。只听曲音柔美清澈,幽幽切切,叮咚如珠玉滚盘,绵长似出谷涧泉,宓乐心听出这支曲子是一首《湘妃竹》,不觉讶然。

  只听梁妘烟边弹边唱:“孤兰生幽园,众草共芜没。虽照阳春晖,复悲高秋月。飞霜早淅沥,绿艳恐休歇。若无清风吹,香气为谁发?”宓乐心一惊:“她这是唱给我的吗?可我又不认识她。她说的‘故人’难道是师父?”

  她惊疑不定,但听梁妘烟又吟唱道:“绿萝纷葳蕤,缭绕松柏枝。草木有所托,岁寒尚不移。奈何夭桃色,坐叹葑菲诗。玉颜艳红彩,云发非素丝。君子恩已毕,贱妾将何为?”

  宓乐心听出这曲调分明大有哀怨之意,似在埋怨情郎薄幸,不觉心头怒起,心道:“师父他为吴盼儿痴心半生,之后我也从未见到他与别的女子有甚瓜葛,这个梁妘烟为何对他老人家无礼?”她心中恼怒,转手取下琵琶,挥手抹捻间,一曲“梅花引”便铮铮弹出。

  梁妘烟不想楼上之人居然能弹曲相合,倒意外不已,便罢手不奏,只听宓乐心也以李太白的《古风》答她:“我到巫山渚,寻古登阳台。天空彩云灭,地远清风来。神女去已久,襄王安在哉!荒淫竟沦替,樵牧徒悲哀。凤饥不啄粟,所食唯琅玕。焉能与群鸡,蹙促争一餐。朝鸣昆丘树,夕饮砥柱湍。归飞海路远,独宿天霜寒。幸遇王子晋,结交青云端。怀恩未得报,感别空长叹。”

  她恼忌梁妘烟嘲宗政箬薄幸,故意将自己师父比作只食玉吞瑛、宁愿饿死也不吃粟米的凤鸟,又嘲讽梁妘烟是神女有心、自作多情,可他师父就是襄王无梦。

  梁妘烟听得明白,果然大怒,冷若冰霜地喝道:“阁下好本事!可否现身相见,妘烟也好向阁下讨教讨教!”

  何建平等人听出这唱诗的正是刚才所谓的羌族妞儿,心里一惊。忽听宓乐心琵琶声转如秋夜寒潮、凄切冷傲,原来她弹出支“一斛珠”①的曲子词。

  梁妘烟知她不屑应战,蛾眉微蹙,正待掠上去,却听有人笑道:“梁才女,这对小情人害臊,我帮你把他们请下来如何?”言罢忽见萤光流火四下飞散,忽而又是爆竹钻穿的哧溜之声,然后一阵乒乓乱响后,这人“啊哟”叫苦:“好厉害的‘天花乱坠’啊!”然后一个身着金缕赤服、乌纱幞头的男子闪了进来。

  众人还未及回过神来,他竟探手抓向火塘里的火炭,齐康遥吓了一大跳,忍不住道:“老兄当心烫手!”

  但这男子的手好似不畏炭火烧灼,挟起一把炭就反手弹出。忽然几点金光迎上,将火星纷纷击落,这人不由赞道:“小娘子暗器手法不错。梁才女这次遇到对手啦!”他的语气并装束都略显轻浮,活像个纨绔子弟。

  梁妘烟淡淡地说:“姞堂主客气了。咱们六艺居与你飞炎堂素无往来,无仇怨亦无交情,妘烟不敢劳姞堂主大驾。”

  何建平齐康遥等人脸上悖然变色:原来此人就是姞祖儿。
  
①《一斛珠》:唐人曹邺传奇《梅妃传》:唐玄宗专宠杨妃后,曾密封珍珠一斛以赠江妃(即梅妃),江妃不受,以诗却之:“长门自是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玄宗见诗不悦,命人谱乐府曲唱之,名“一斛珠”。
  

丹浩翔 发表于 2008-2-25 08:47:11

第三十九章 跖犬吠尧(上)

姞祖儿扫了这些人一眼,就调过头看向梁妘烟与刚刚缓步走下的宓乐心。他生性风流,此时见梁妘烟容光艳丽如姣花照水,宓乐心俏美纤巧似弱柳扶风,不觉心动,心道:“这两个小娘子才艺俱佳,比起湘女吴姬又别是一番滋味。”

但他对梁妘烟那“六艺才女”的名头颇有些顾忌,不敢轻易惹她,心念一转便盯着宓乐心瞧个不住。石磊看这家伙的一双眼睛锁在宓乐心身上,心里老大不快,就横身拦在宓乐心身前,这时却听梁妘烟冷冰冰地质问:“阁下肯现身赐教了么?”

众人发觉她这番话居然是对石磊说的,都很惊讶,宓乐心一怔:“怎么?你刚才所言的‘君子’是他?”

她恼怒地瞪着石磊,石磊也吓了一跳:“咱们是初次见面,我什么时候得罪姑娘了?”

梁妘烟淡淡地说:“石二爷,令兄石磌如今怎样了?”

听到她的话,宓乐心先松了口气,可石磊却更加奇怪:“姑娘此言何解?咱们石家庄与西川的江湖同道并无甚往来,家兄何至于与六艺居结怨?”

这回不仅齐康遥等人后退两步,连姞祖儿也收起了轻浮之色:“石家庄?他是石庄主的兄弟?”

在飞鹰堡堡被屠、鸣鹤堡势微后,石家庄已被江湖人尊为“天下第一庄”,而今庄主石磌的族弟石雄又是当今天子与太尉最器重的将领,其势力已经远非一般普通江湖帮派可比,就算鸣鹤堡再度振兴,锋芒实力也远不如石家庄。

梁妘烟玉面噙霜:“你是石磌的兄弟,怎会不知他与咱们结下的梁子?”

石磊心道:“这姑娘的脑筋不太清楚。大哥的年龄都可以作我父亲了,如果是我出生之前他私下结的梁子,庄里的兄弟不知道或者不敢宣之于口,我怎会知晓?”于是他拱手道:“石某确实不知,还望姑娘恕罪则个。”

梁妘烟见他态度诚恳不似作伪,面色稍霁,问出的问题却更加奇怪:“那你们的庄主夫人如今可好?”

石磊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庄主夫人?哪一个?”

梁妘烟眉尖复又挑起:“嗬,妘烟倒忘了问石二爷,令兄纳了几位夫人?”

石磊只好道:“家嫂在石某幼时就已经仙逝,家兄无意续弦再娶,如今庄上的‘庄主夫人’自然是我娘亲,还会有谁?”他也渐渐开始有些烦了,心道你这姑娘年纪比我还小些,给我大哥当女儿还差不多,难不成你还去思慕他?

梁妘烟的脸上掠过一丝惊讶,喃喃自语道:“他没再娶,那么那个人又是谁?”

石磊不知这姑娘是怎么回事,实在不想与她再作纠缠,心想反正被这些人看穿,这里又是多事之地,不如早走了事。于是他携起班摩耶与宓乐心,转身就打算出门。谁知他们刚转过身,那八名侍女就抢身将他们拦住。

石磊不高兴地问:“梁才女还打算问些什么?”

梁妘烟道:“石二爷难道没听清刚才妘烟所言?咱们是来请二爷回咱们的六艺居叙旧的。”

石磊还未答话,姞祖儿却抢先大笑:“美人英雄,两相得宜。石二爷好本事,转眼就携得娥皇女英同归了?”

他笑声未绝,忽觉冰寒的劲风刺骨,心生警觉,赶紧闪身让开,只听他身后的两名天佑门的弟子哼也不及哼一声就咕咚栽倒,季东塘扶起他们一看,各人张口难闭、嘴唇青紫,竟似受了冻伤。他不由又惊又怒,转身喝道:“小妖女,你用的什么暗器?”

原来宓乐心见误会了梁妘烟,才一直忍气吞声,没想到她竟打算带走石磊,又听到姞祖儿的调侃,她心里更是冒火,转手就以玄玉凝就的两块冰片打向姞祖儿的嘴巴,不料误伤旁人。她本待解释自己是无心之过,但季东塘的四五个弟子已经转手晃起铁扇,划向宓乐心。

石磊知她重病初愈,不便与人过招,抢身拦住这些人,扣指抓拿,眨眼就把这些人的铁扇抢在手中。季东塘对他颇有些畏惧,忍着气道:“石二爷存心赠教吗?”

石磊摇头道:“在下与各位素无恩怨,不想生事。呆会儿冰弹上的内劲化去,季门主的门人应就无碍了。”他嘴里说话,却把手中那五把铁扇并在一起,然后如同裹卷画轴一般慢慢卷了起来。众人见状都咋舌不已,季东塘自知不是石磊对手,不由好生尴尬,又不知该不该去接回门人的兵器。这时只听有人冷声赞道:“好一手‘锦绣河山’!”

然后又一人闪身进来,抢先接过这些“铁卷”。只见来人是个年近三十的汉子,黑衣皂靴,面目冷峻,喜怒不形于色。他也不打招呼,伸手就慢慢将这些“铁卷”尽数展开。众人见他露了这一手,已经知道他是何人,不觉遍体生凉,只有姞祖儿开心地招呼:“三哥来了么?谯帮主已经把这里的水道封锁了吧?”

这汉子就是雷震天。他默默地点了点头,就淡淡地说:“两位师兄已经去帮忙封锁好山路了,所以我来通知你快快撤走。”这些人都吓得不轻,姞祖儿也有些意外:“大师兄与二师兄也来了?可他们不是说不来的吗?”

雷震天道:“我的弟子不多,如果要帮忙把这附近几个寨子的山民全都掩护上山,自然要流风堂与逝水堂的人手。”流风与逝水的堂主岳东莱与岳西蓬是师兄弟,亦是亲兄弟。这回连梁妘烟亦不料四圣堂的人会一起出动,也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雷震天转头对这些人道:“你们快走。这次咱们碰巧遇得到一位前辈相助,要把三兽一起消灭。穷奇遍身是毒,又喜食人畜,为祸这些羌民很久了,这种所谓的‘灵兽’之说根本就是假的,你们拿去献宝也没用。蛊雕大肆破坏这里的渔源,还偷袭居水的羌民瑶民,也是一害。那三青鸟虽不作恶,但那些宝树灵花什么的统统是道家虚妄之说,这种鸟凶狠难驯,远胜鹰隼雕鹏,你们不要为这些蕖东西枉自送命!”

他说话从不绕弯子,也从不给人留情面,这些人虽然知道他所言非虚,又见他们的手段本事,仍然觉得难堪。

丹浩翔 发表于 2008-2-26 16:15:00

第三十九章 跖犬吠尧(中)

何建平不敢得罪雷震天,只好干笑:“雷堂主真是大仁大义之人,居然不远自湘吴之地赶来这里为民除害,教我等惭愧啊惭愧。”

雷震天目光如炬,喝道:“你当雷某要打这些怪物的主意?哼!雷某要来夺宝,还怕没这本事?凭咱们四圣堂的声名,根本不屑与你这等卑鄙小人多说半句废话!”

他外号“霹雳手”,既是指他手上的功夫,也是形容他耿直火爆的性子。只见他伸手便将手中的五张铁扇齐齐撕成两半,合手揉搓成个铁球,重重地砸在地面、几不可见。

何建平惊得冷汗浸湿了背心,心道如果他以手劲折断铁扇还好说,这镔铁铸的扇面在他手中居然如同撕纸般轻巧,可见功夫了得,他顿时不敢再多说半个字。

石磊道:“咱们也先走吧。四位堂主这等本事的人,抓这两只怪兽都要费这许多力气,只怕咱们不是这种怪兽的对手!”他故意说得大声,让这些人都听见。众人并非傻子,自然知道他所言在理,当下雷震天与姞祖儿领着他们上山,寻了一处突兀的山崖。

雷震天瞪眼道:“咱们四圣堂是不是存有私心,待会儿各位可以在这里看个清楚。”他俩刚转身要走,宓乐心忽然惊道:“糟了,咱们把乌骓忘在下面了!”

石磊这才记起,隐约看到乌骓在山脚打转,可这座山全是只能容人侧身而走的鸟道,乌骓根本躲不上来,班摩耶与宓乐心急得跌足。

宓乐心转身就待朝山下掠去,姞祖儿赶紧伸手拦住她:“姑娘你疯了不成?横竖不过是匹马,你就算了吧!”

宓乐心似乎伸手想拨开他的胳臂,谁知她忽然以“枭钩鴸手”扣住姞祖儿的手腕就借势翻身跃过他与雷震天,弹身就掠下山去。

姞祖儿见这姑娘身如飞仙般掠下,不觉抚着自己的手腕呆呆出神,但雷震天识出她的身法却大惊道:“‘鸿鹄齐天’!这丫头是宗政先生的徒弟?这下糟啦!”他俩忙不迭奔了下去。

石磊见状,便也想掠下,但他转身刚想拨开众人,忽觉背后微风袭来,他连忙反掌相格。但这姑娘身势轻盈,变招又迅速,见扣不到他背心的穴道就已经侧身让开,并将自己手中的乐器轻轻推了推。

石磊掌风扫过,只闻弦声乱响,心里微怔之际,她已经自袖中翻出一枝班笛,抬手就刺石磊身侧的辄筋、渊腋两穴。石磊不料她对自己的补天掌如此熟悉,赶紧吞胸缩腹让开这两刺。但她左手的竖箜篌却反向扫向石磊的腰盘,箜篌的弓头还直点他小腹。

这山崖上腾闪的空间有限,石磊竟被她迫得手忙脚乱,他已经看清偷袭自己的正是梁妘烟,不由怒道:“梁姑娘,你若再不住手,石某可就不客气啦!”

梁妘烟冷笑:“我说过石二爷得与我们回六艺居去见个人,自然不能让你离开。”她嘴里说话,手上已经又接连递出数招。石磊只好见招撤招,心道先制住她再说。山上的其他人被这两人的武功所慑,无人敢出手制止,赶紧挤作一团,让出空间任他俩打个痛快。

但三四十余招过后,石磊越打越心惊:梁妘烟居然对他补天掌出招的方位拳势一清二楚,虽然她可能不懂他拳术掌法的精妙与运功的气诀,但她不是抢先出手拦截,就是及时闪开。他后来刻意压制力道,变招走破天拳,结果也是如此。他不想对这个姑娘出重手,反而被她拦住了进退无门。

他连试数次都是如此,眼看宓乐心已经骑上乌骓,却不知该往哪儿走,他心中焦急,再顾不得许多,忽然就右手并指为剑,挑点截戳、绞压崩摧,分刺梁妘烟胸口大穴,同时左手扣抓她的手足关节。

但看他剑势如被山带河般气势纵横,剑招却疾如江雾漫沙汀、绿水渡鱼影,“琴剑飘零”、“匣剑帷灯”、“刻舟求剑”三招先后递出。前两招还不过是以精巧的招式让梁妘烟觉得难以捉摸,后一式分明是剑势如凿壁刻石般笨拙,但梁妘烟晃身三次都闪不开他的剑气,石磊抢手就扣着她手臂上的穴道,她顿时动弹不得。

石磊拖过她来,点了她的穴道就把她交还给她的侍婢。这时只听山下传来隆隆巨响,杂着乌骓愤怒的嘶叫,他心脏狂跳数下,推开梁妘烟就转头看去。果然看到一头身如牯牛般大小,全身蝟毛、狗头长尾的怪物正低头飞快地朝乌骓冲去。

石磊急得大叫:“乐心,快逃、快逃!”他心道以乌骓的脚力,逃走应该不是问题。

但宓乐心知道如今雷震天他们的包围并未收拢,而蛊雕三青鸟也尚未出现,就对乌骓道:“乖马儿,好马儿,你来帮我的族人除了这些怪物,回头我一定好好谢谢你。”言罢磕碰马镫,乌骓似乎听懂了她的意思,带着她在这西汉水边来回穿梭驰骋,逗得那穷奇跟着它撵。只见穷奇踏脚之处,一会儿就草木枯黄,山上众人俱是看得心惊胆战,心道原来这真是头“毒兽”,幸好他们没有冒冒失失地去捉拿它。

宓乐心逗着穷奇再跑了半柱香时分,忽听天空传来尖锐的鸣叫,然后一头大鸟就飞扑下来,直抓宓乐心的脑颅。宓乐心赶紧一个“镫里藏身”闪开这破颅之虞,可未待坐稳,大鸟已经回旋着再次扑来。这次她看得分明,这是一只朱首黑目、青羽白尾的巨雕,它背上有两个高高的朱色突起,还密生绒羽,形状色泽与它的鸟头很相似,看上去像多了两个头。

宓乐心心道:“什么三头青?原来是这个玩意儿。不知它的口涎是不是真能令白发返青,如果是真的,师父的白头之症就能治好啦!”

丹浩翔 发表于 2008-2-28 08:25:36

第三十九章 跖犬吠尧(下)

此时水声大响,如江鳄河豚戏水欲出,她知道连蛊雕也已经出现,就趁着这三青鸟俯冲下来时自腰间解下条长索,抖手就套向三青鸟的双足。三青鸟不意此人居然敢套拿自己,大怒之下就展翅左旋右冲,在空中翻转来去。

宓乐心咬牙死死抓紧长索,眼看三青鸟飞到江边的树林上空,就悄悄摸出石磊刚才交给自己防身的虹羽剑。她正待掷剑刺死这怪鸟,忽然醒悟:“我一剑扎死它,它就吐不了口涎啦。”

三青鸟带着她掠过树林,在林间低空穿行。宓乐心无法腾手,树枝把她的衣衫都挂破了,还在她手上脸上擦出条条血痕。石磊心头大急,却帮不了她。乌骓早就远远逃开,望着天空咴咴急嘶。宓乐心双手攥紧长索,忽然狠命一扯,拉得三青鸟歪侧了身子,她竟借势翻身坐上三青的鸟背。

三青鸟大惊,拼命在空中折转翻滚,但宓乐心死命扳住它背上的“双头”,坐稳后就抡拳砸打它的背脊,并扣住一把银梭,狠狠地扎它的翅膀,还把鸟绒鸟羽抓得到处乱飞。三青鸟吃痛不过,哀号阵阵,开始缓缓坠落,宓乐心就左右拍打它的头颈,指挥它向远离河边的高地上降落。石磊班摩耶这才放下心来。

这时岸边的雷震天等人带着数十名手执铁盾、身披铜甲的手下开始围截穷奇。他们截断它退向山林与近水的道路,飞掷火炎、四处火花迸裂,迫得它连连后退。石磊看到这些四圣堂的弟子把穷奇引到他们事先挖好的捕兽坑,就赶紧闪开。只听轰隆数声巨响,有数名弟子斩断绞索,地面立刻陷下,露出个五丈见方、十丈来深的大坑,坑下遍布钢刺。这穷奇的皮骨也不知怎么生成,这些钢刺都被压弯折断,就是刺不死它。但它也上不来,只好在坑里打转。

这时玉京子冷笑:“如果刚才各位找到这刀枪不入、遍生是毒的怪物,不知又打算如何擒它?也许巫帮主打算用你的飞抓扣住它,也许季门主的铁扇反手扇去,就能把它扇个十万八千里!”

听到他刻意嘲讽,两人脸皮紫涨,巫鸿离怒目圆睁,道:“嘿,道长消遣咱哥俩吗?那么那只什么三青圣鸟就在那儿,道长为何不去请它把你们带去找如何果、玉石地?”玉京子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忽然又跑来十余名衣着如火的汉子,个个提着个奇怪的巨型“油篓”。他们认出这些是飞炎堂的弟子,正在奇怪,却见他们奔到捕兽坑边,打开“油篓”,将里面的黑水倒出,然后就有人扔下一只火把。忽然间烈焰黑烟冲天,坑中的穷奇怪叫连连,吼声惊天动地。

齐康遥道:“原来是‘黑泉水’(石油)!这种水多产陇右与天山一带,比桐油还易燃,难怪姞堂主这么自信。”

石磊叹道:“这样倒好。这种毒物烧成灰烟反而干净!”忽听水面长号吹动,声音急促,似示警之音。众人大奇,后来看到江上涌滚出大片血水,十余具被咬去头颅或四肢的尸体先后浮了上来,他们顿时明白过来:“糟糕,长江水舵的兄弟们对付不了蛊雕,水里又没法用火炎,这怪物只怕要逃啦!”

正在这时,长啸声起,一人身如大隼般自前面的半山处一跃而下,在突兀的山石上借势落脚连点后,竟投入水中。众人吃惊不小,忽然宓乐心大叫:“师父、师父!”

石磊吓了一跳:“宗政前辈?他下水去斗那蛊雕啦!”

梁妘烟也明白过来:“原来四圣堂与长江水舵的人说得到某位前辈倾力相助,这人竟是宗政箬。听说肖放就败在他手上,他的传人为何对他如此客气?”

此时穷奇已被烧死,三青鸟又被制住,众人就慢慢走下来,宓乐心拍拍鸟颈,示意它走过去,石磊见她全身都擦得伤痕累累,便唤她下来。她却问梁妘烟:“梁才女,这三青鸟的口涎是不是真能让白发转青?”

梁妘烟不料她甘冒奇险来逮三青鸟原来是为这个原因,就答道:“这可不知道。”

这时雷震天与姞祖儿走来,听到此言却笑了。姞祖儿道:“姑娘莫非想为宗政先生治好白发之症?听说当年鸣鹤堡的少主滕玉津也患上此症,就算是醉神农用了只千年何首乌也没有完全治好他,你说这种怪鸟成吗?醉神农是令师的朋友,如果能治,他怎会袖手旁观?”

宓乐心心里凄然,低头不语。石磊赶紧抱她下来,为她包好伤口。她解开长索,拍拍三青鸟,说:“算了,你走吧!”三青鸟凄声长鸣,展翅飞空,突然一头扎入那火焰未熄的捕兽坑。只听惨叫尖利刺耳,阵阵焦臭扑鼻,它片刻之间就与穷奇俱化作灰烬。石磊他们不料这三青鸟居然甘愿与同伴同死,相顾骇然称奇。

突然宓乐心看到水面涌上层层血水,尖叫一声,就飞奔过去,哭叫道:“师父、师父!”

雷震天等人大惊失色,连忙奔到水边。可既不见宗政箬浮上,也不见蛊雕出现。看到宓乐心急得要跳下水,石磊忙拦住她:“乐心,我去!”宓乐心赶紧把虹羽剑还给他。

丹浩翔 发表于 2008-2-29 10:10:42

第四十章 虹霓再会(上)

石磊正待跳入水中,又是一声长啸扬起,然后有人比他更快地飞窜出来,纵身跃入水中,而他的身法与宗政箬的十分相似。宓乐心最先反应过来:“刘穜?他怎么会在这儿?他居然下河去救师父吗?”

又等了两柱香,但宓乐心他们却觉得似等了两年那样长久。然后水面哗啦翻起两簇浪花,两条人影左右跃上岸来,正是宗政箬与刘穜,只是刘穜手中还紧握着一支尖角,而后那只近三丈来长、形如雕却滑似鱼的蛊雕也浮了上来,周围浸出的血水染红半条江水,看上去这怪物已经死了。姞祖儿等人不由欢呼,当即就有人吹号通知长江水舵的弟兄,片刻之间整条河道欢声雷动,声音甚是欣慰。

宓乐心刚跑到宗政箬身边,伸手想扶起他,宗政箬却摆手让她站开,冷冷地盯着气喘吁吁的刘穜,道:“还当你是来帮我的,原来你是为抢这支蛊角才跳下来的。你想去救谁?额柯多罗吗?他伤得有这么重?”

刘穜咬了咬牙,抛下蛊角,撑起身打算离开。他回头看到石磊,眼中却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石磊心知他必定对石雄奉旨将刘从谏开棺剖尸、锉骨扬灰之事记仇,也一定不会轻易放过自己,但他不想乘人之危,就让他过去。

刘穜弹身掠走,姞祖儿正好看清楚他的模样,不由惊道:“快拦下他!”言罢挥掌就劈。

刘穜冷笑连连,抡拳反击。只见他走拳如寻山探路般谨慎沉缓,尽是砸、冲、抡、挡等并无多少花哨的招式,然姞祖儿的“昆山分玉拳”那些精妙的拦截招式居然竟为他格开,而刘穜的轻功习自宗政箬,绕着姞祖儿飞旋游走,姞祖儿根本拦他不下。

雷震天大惊,他素知师弟此举必有深意,当下喝了一声就运起霹雳手直劈刘穜背心。刘穜不敢再轻敌,双手作刀,以羲和刀法一连格下两记霹雳手,他与雷震天都禁不住齐退数步,他也微觉气血倒窜、手臂发麻如同电击。他刚运气消除这霹雳手的劲道,姞祖儿雷震天已经双双攻到,姞祖儿运起“吉光飞羽”切向他的左肋,雷震天则抢扣他的右肩。

宗政箬看得明白,道:“两位,手下留情!”

雷震天姞祖儿一怔,攻势见缓,双手收回了一半的力道,刘穜瞧出便宜,竟冒险以“枭钩鴸手”左拿右击,只听砰砰两声,他不过晃身两下,雷震天姞祖儿却倒退四五步,雷震天奇道:“你怎会师弟的‘吉光飞羽’?”

姞祖儿却双手发抖,分明是中了“霹雳手”的征状。宓乐心一惊:“‘移花接木’?”

宗政箬缓缓点头,叹道:“当初赶他走时他修为还浅,我并没有教他,没想到他有心先把口诀记住了。”他的声音里有说不出的遗憾。

刘穜冒险以“移花接木”之功引得两人内劲互伐,趁姞祖儿站立不稳,抢手就以“枭钩鴸手”轻飘飘地抓向他的肩头。石磊看得分明,惊呼一声“糟糕”,竟飞掠上前,扣手相拦,因他已经看出这记“枭钩鴸手”用的是千叶菩提掌的阴力,姞祖儿若被他扣住要穴,轻则分筋裂骨,重则内腑受创。他见刘穜背对自己,不愿偷袭,就先呼了一声再抢手出击。

刘穜哼了声“来得好”,回掌反切。眼看石磊就要与他手臂相接,刘穜突然翻手就擎出隐于肘下的一柄短剑,挥剑横削。只见一片乌黑的剑光洒开,剑气森烈凛然,如风扫平沙、水漫四野,静静悠悠似无声无息,却浩浩荡荡如大江潮来!这一剑来得迅捷、来得无声,剑光过后剑风才闻,非但石磊胸腹面门尽在此人的剑气笼罩之下,而刘穜隐剑偷袭,甚至可以先切下他的手臂。

石磊不想刘穜出手狠辣阴险,若非他怀中的虹羽剑被刘穜的剑气所激,居然嗡嗡震响着欲出鞘应和,他才陡起警觉,急忙硬生生地拔地跃起三丈,堪堪让过了那道剑光。饶是如此,他的手臂上的衣衫也被刘穜的剑光割破数条口子,而这时宓乐心的那声惊叫才刚刚响起。石磊居高临下,看到刘穜手中的短剑与自己的虹羽竟一模一样,只不过剑身乌黑如墨。

刘穜见他身形坠下,挥剑便刺,“星垂平野”、“月涌大江”,剑尖疾指他足底的涌泉、太白以及小腿的光明、悬钟诸穴。若石磊就势落下,莫说足底诸穴会被其剑气戳中,如果刘穜剑势反削反卷,只怕他的双腿亦会不保。

石磊急中生智,翻身倒栽着扎下,擎出虹羽剑、旋手一招“飞廉刬地”,扫、拨、洗、搅、挂五式一气呵成,剑如赤虹贯空,将刘穜的剑气尽数圈折。

刘穜沉腕压剑,倒退两步却反手一记“三阳开泰”兜手直劈石磊的头颅。石磊俯冲而下,去势已尽,已无法施展轻功让开,危急中他抖手一记“匠石运金”直打刘穜的足踝,同时挺剑反削此人腰间。刘穜不欲与他拼个两败俱伤,只好再退开三步,挥剑撩拨石磊的短剑。石磊这一拳铿然掷地便借势再行跃起,让开刘穜的剑光,在空中连翻四五个跟斗后就安然着地。

刘穜偷袭无功,还剑入鞘,冷哼道:“原来‘虹羽’落在了你手里!宓师妹,你对他还真是情深意重!”

丹浩翔 发表于 2008-3-1 12:09:48

第四十章 虹霓再会(中)

石磊不解其意,宓乐心却奇道:“师父,这剑与他的是一对吗?”

宗政点头:“‘虹羽’是雄剑,他当初走时,我让他把雌剑‘霓裳’带上防身。”

刘穜眼看雷震天师兄弟又待拦上,他忽然回身道:“老鬼师父,你忘了你答应过我的事?”

宗政箬苦笑,朗声道:“两位堂主,放他走吧。”雷震天以及四圣堂的弟子都是一怔,但听刘穜大笑数声,身如飞烟钻隙,转眼就逃去无踪。宗政箬才问道:“姞当家,你为何拦他?”

姞祖儿恨恨地说:“上次他冒充前辈的弟子,又身怀前辈的成名兵刃,还会使三清真气,咱们飞炎堂信以为真,就卖给他大批火药与‘五雷动天’。现在知道他不怀好意,只怕已经晚啦!”

宗政箬黯然良久,才道:“算了,上次我答应过他,放过他三次。老头子不能失信,还望姞堂主见谅。”

姞祖儿忙道:“前辈哪里的话。前番如不是前辈相助,家师拒绝过仇宦的拉拢,他肯定会如同对付飞鹰堡那样对付咱们,咱们早就没命了。”宓乐心莫明其妙:“师父,武圣不是因为败在你手上,气郁难解才过世的吗?”

姞祖儿笑道:“比武切磋,各有长短,家师怎会如此小气。只因之前仇宦四下收买江湖人,家师不甘为其鹰犬,又见飞鹰堡的前车之鉴,就与先生假意定下此计,装作失败之后就一蹶不振、分散咱们四堂。仇宦见咱们中落,就不再把我们看在眼里。不过师父他老人家确实是年事已高,之后不久便即仙逝,所以外人才以讹传讹。”

如今仇士良已死,这些事自然不再是禁忌,他也坦然相告。众人恍然,不由对宗政箬好生佩服,宓乐心心中一动:怎么这种做法与当年的滕逸鹤有些相似?

宗政箬看到石磊,却皱起眉头。虽然他已知那个“负心汉”是石琰,但石磊是石琰的小叔叔,他自然不想徒儿再去惹上石家庄的人。

可他转眼看到宓乐心瞧着石磊情意绵绵的眼光,便明白爱徒的心意,又看到她俏丽的脸儿满是挂伤擦伤,想到她的一片孝心,他终于心软,抚了抚徒儿的头发,问:“妞儿你们要回西京么?但师父还与四位堂主尚有事待办,随后再来看你吧。”宓乐心虽然不舍,但想到不久也会与师父在西京相聚,就点头答应。

宗政箬这才请雷震天等人通知山上的羌民下山,而且长江水舵的人也分头去安排人手将之前沿西汉水所设的水下暗桩暗网拔除,以免阻碍农家的渔船。齐康遥等人见状,也抱拳作别,惟有衡山四奇满心不快,心道:“宗政箬相助除去穷奇与蛊雕还没什么,但三青鸟的传说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这下咱们回去可交不了差啦。早知道刚才趁乱就把那解百毒、补内元的蛊角抢到手,也不至于空手而返。”

石磊唤回乌骓,正待携宓乐心与班摩耶离开,却见那八衣彩婢转身就将他们的去路挡住,姞祖儿等人惊讶地看着他们,石磊也终于动怒:“在下一再相让,姑娘为何还不依不饶?石家庄与你六艺居结了梁子,姑娘大可按江湖规矩找来,家兄与石磊决不会畏缩不应。”

梁妘烟道:“石磌居然会为了保护你这个二弟而大费周折地派出石家庄的众多高手潜入陇右边境去找寻你,可见他对阁下的关爱犹胜过他的独子石琰。咱们想见石庄主,自然得请二爷指引。”

石磊心道:“大哥如此谨慎行事,八成也是受雄大哥与李太尉之托,但我去陇右的原因怎能告诉你这种是敌非友的人?”当下他道:“莫非姑娘要以在下要挟家兄?姑娘知书达礼、蕙质兰心,怎能行此低陋卑下的手段?”

俗话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石磊不想与梁妘烟一个女子再大打出手,就刻意送了顶高帽。梁妘烟明知他想借机脱身,听他赞得恳切,也不免犹豫,终于道:“并非妘烟刻意为难石二爷,只因想见你的是家师。”

宓乐心本来十分恼火,这时却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心想:“梁妘烟又弹又唱地折腾半天,我道怎么回事,原来她师父羿珏佳偷偷喜欢上了石磌。肯定是她听说石磌为了亡妻而一直未曾另娶才心有不甘,就叫自己的徒儿来刁难石头儿。”

梁妘烟见她笑话自己,心头复又怒起,可宓乐心是宗政箬的徒弟,她还不敢当着宗政箬的面与她计较,她冷声道:“石二爷,得罪了。”她声音才罢,那八名彩婢挥起手中的花剪花锄便攻向石磊。石磊见众女婢娇滴滴的小手,却持剪剪来、锄头挖砸、花铲飞舞,招式看似柔弱无力,但落招处无一不是身上的关节要穴,他赶紧挥掌护住周身。

梁妘烟飞身掠来,竖箜篌格向石磊的手掌,只听“咣咣咣”数声响动,那箜篌居然没被石磊的掌力震碎,宗政箬也觉得意外,仔细看去她的箜篌色泽青黑,隐有莹光,就道:“原来这是用高氏山的箴石制成的箜篌。这是石玉之瑛萃,为兵则坚不可摧,为器则有琅琅玉声。”

石磊知道梁妘烟似熟悉他们的“石破天惊”,又见她的竖箜篌不畏宝剑,就擎出虹羽剑,抖手就刺。这回他出手再不留情,只听叮叮咚咚声不绝于耳,他的剑势展开,剑气纵横如疾风迅雷,剑招流转得滴水不漏,那些花锄花铲纷纷应剑而折;而他步履沉稳,进如趋绳、退如山移,这里不比刚才窄小拥挤的山崖,他可以尽情挥展。

梁妘烟不识他的剑伎,更不识他这套步法,再战得二三十招,已经娇喘微微、香汗淋漓。那些彩婢没了兵刃,不敢空手去挡虹羽剑,尽被石磊的掌风震开。

丹浩翔 发表于 2008-3-4 16:07:53

第四十章 虹霓再会(下)

宓乐心看到石磊的剑势浑雄奇峻,隐有三山五岳、日月经天那等巍峨俨然之势,就问宗政箬:“师父,石头儿使的什么剑术?虽不及擎天剑飘逸,但气势磅礴似更在其上。”

她深知宗政箬见识广博,于各家武学都有所涉猎,但这回连宗政箬也摇头:“这步法似乎是三仙的‘七星拱极步’,他们教给这小子还不是什么怪事,但为师也没见过这趟剑。真奇怪,他是从哪儿学来的?这等高明剑术足以在江湖立得一席盛名,可怎么从未听说?”他又看了半晌,突然大笑:“好个机灵小子,老头子差点被你骗了!”

宓乐心与姞祖儿等人一呆,宗政箬问:“妞儿,你再看他这几剑像哪派的招术?”

宓乐心定睛看去,道:“这一招有点像刀剑双煞中的‘弃书捐剑’,下一招像是落雨剑的‘满城风雨’,咦?这好像是刚刚那个何建平施过的‘一轨同风’嘛!”她忽然见到石磊圈剑点缀如环,不由惊道:“这是擎天剑里的‘天翻地覆’!石头儿怎会学到这么多门派的剑法?”

宗政箬缓缓地说:“他学的不是剑法,是剑!他从一开始就不学套路,而学剑意,以意御剑、以气凌剑,因此可以说没有一记剑招是他的,也可以说别人的任何一记剑招都是他的。只要他心意所趋,便信手拈来。唉,石磌居然教得他有这等本事,老头子也不得不说声‘佩服’。如今他还不过只是依样画葫芦,今后武学修为渐深,不难达到人剑一体、心至则剑行的境界。”姞祖儿等人也相顾讶然。

宓乐心笑颜逐开:“难怪你这石头儿敢那样批评宣兄,原来你还藏了一手。”她心头欢喜,取出一支小小的口弦①,放在嘴边吹拨起来。只听弦音袅袅,曲调大有缠绵之意,石磊听得清楚,侧目瞧她眉眼如花,心中如饮醇酒般沉醉,剑招也变得如绵里藏针,细密不绝却处处杀机隐藏。

他浑然忘于物外,对梁妘烟视而不见,只管合着弦声挥洒剑招。梁妘烟虽然压力减轻,但见四面八方尽是那赤影翻飞的剑气,却更加进退维谷。宓乐心好生开心,一面旋身而作起“吉祥飞天舞”,一面吹弦合奏。

这回连宗政箬也瞧得呆住,心头暗暗欢喜自己的徒儿居然如此伶俐。那些四圣堂的弟子包括复站在远处看这场闹剧的齐康遥等人俱将两人瞧得清楚,个个瞠目结舌、呆若木鸡,惟觉这两人只应是天人临世,凡尘间又怎能睹此风采?

这些人中何建平与齐康遥是使剑的,但见石磊这套“重意不重形”的剑伎,齐康遥汗水涔涔而下,叹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咱们只配称作井蛙观天,又怎如石二爷这般似云龙喷霓?咱们还去西京做甚?回去吧!”

何建平脸色灰白,半晌不语,见齐康遥抬步要走,才唤道:“齐三哥等等,兄弟我也回泸州,咱们正好同道。”

两人相对苦笑,带着门人弟子原路退回。但巫鸿离与季东塘想了又想,却举棋不定,只听玉京子笑道:“好在这石二爷强也罢、弱也罢,都不关咱们的事。咱们还是走吧!”说着就与师弟师妹转身离去。他俩心道:“没错,大家各位其主,咱们好不容易能去京城扬名,只要与他们石家庄碰不上就成了。”于是他们就与玉京子等人折道赴京。

姞祖儿目不转睛地看着,叹道:“步如芳草丝萝,人如秋兰茝蕙,可比秭归湘神、高唐巫女。唉,人家是鸾凤和鸣、赴曲随流。姞某但恨相见不逢时。”

忽然石磊叉手弹出一着“水尽鹅飞”,五道指风直撇梁妘烟的双膝,他趁她让开的一霎间回剑反削,登时将那竖箜篌的二十二根丝弦尽数割断,还将竖箜篌挑得飞上半空。

梁妘烟脸色灰白,他跃起后接过竖箜篌,转手挽住宓乐心,收剑道:“梁才女可否罢手了?”梁妘烟咬咬牙:“妘烟学艺不精,拦你不下。石二爷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石磊只当她心疼那件珍贵的乐器,只好拱手赔礼:“姑娘言重了,石磊弄断了姑娘的箜篌弦,还望姑娘不要见怪。”

宓乐心从他手中接过竖箜篌,递给梁妘烟,她却凄然一笑:“新弦犹系旧瑶琴,新曲不复旧人听。五音六律俱无情,不意抹却断肠声。”言罢接过竖箜篌,掩面带着众婢离去。

宓乐心不想她的神色竟变得如此凄凉悲苦,不觉怔立当场,直到石磊过来携起她的手,她才发觉这一干人都走了个干干净净。

石磊道:“莫非大哥当真与六艺居有过节?那我回去问问他好了。”宓乐心摇头:“这等事,只怕你问了,他也不会说的。”

此时天已大明,远山遥岫重新泼溅上浓浓的青黛色,偶闻晨鸟啼唱,也充满着勃勃生机与欢欣企盼。他们看着这绿水青山,不觉微笑携手,与班摩耶在岸边林地戏玩一阵,便牵着乌骓,复踏上归程。

(第一部完)

丹浩翔 发表于 2008-3-7 12:58:22

第二部 风虎云龙聚凤阙

卷一 暗香

第一章 关山渐越,长安街怪客初见(上)

渭水自萦秦塞曲,黄山旧绕汉宫斜。銮舆迥出千门柳,阁道回看上苑花。

云里帝城双凤阙,雨中春树万人家。为乘阳气行时令,不是宸游玩物华。

西京——长安城。

一路渐行来,倒是安泰得多。班摩耶好奇心重,成天呱噪个没完。经过乡村城镇睦,看到农人们拔河祈丰年要问,看到无赖闲汉耍樗蒲玩双陆要去凑热闹,甚至瞧见妇人女童抛花球打秋千之类的迎春游戏也想去试试,石磊只觉头大如斗。

这天他们经过一个乡镇郊外,看到两家人红巾喜服,却在坟墓前吹锣打鼓,还有几个人在开掘墓穴,旁边还放着口新制的红漆棺材。班摩耶看他们的表情凄切,服饰举止分明应是在办喜事,不由惊呼:“这些人在做什么?穿成这样来葬死人!”

那些人听到他的话,却生气地转身斥他:“没见识的小鬼头,咱们在给自己的丫头囝囝办喜事,你胡说八道什么?”

班摩耶吓得躲到宓乐心身后,问:“师娘,他们汉人成亲入洞房怎么入到墓地里去了?”

宓乐心忍住笑,摸着他的头解释:“他们是在办喜事,但不是给活人办,是给死人办的。”班摩耶吐了吐舌头:“死人还能成亲?”

石磊道:“这叫冥婚。一般都是家里夭折了小孩子,父母担心自己的孩儿在阴间会孤单,就寻其他夭折了孩子的人家去求配,让他们以夫妇的名义合葬,结的也都是些‘鬼亲家’。”

班摩耶嘟嘴:“汉人的风俗真是莫名其妙。”

石磊道:“没法子,没有人不疼爱自己的孩子,就算是阴阳相隔也会惦记他们,怕他们寂寞。”

班摩耶问:“可他们怎么知道自己的孩子喜不喜欢他们找来的死鬼女婿或媳妇儿?如果不喜欢,他们在阴间岂不是每天绊嘴打架,闹得阎王都不安生啦!”

宓乐心叹道:“就算是活人,婚事也是父母说定了就算数,死人还能反抗么?”

石磊听她语气有些异样,挽着她悄悄笑道:“听说你们羌人有个习俗,若男子没钱娶妻,就悄悄地把看中的姑娘抢回来。若倒过来呢?”

宓乐心会过意来,俏脸涨得通红,提手就去捉他的耳朵,骂道:“好不害臊,居然想我去抢你么?”石磊哈哈大笑,拉过班摩耶作挡箭牌,左躲右闪地逗她开心。

他们一路上边玩边走,八九天后终于来到长安城外。遥遥看到这龙城凤阙巍峨屹立,班摩耶不由咋舌:“我的天,不愧是京都,光中间这扇城门就比咱秦州的大上两倍!”

他们自东面的启夏门步入城来,沿着朱雀大街东四街直走,余正的祖父余谏兰的学士府在东市附近的靖恭坊。因余谏兰与亲翁弓昊常双双挂冠归野,此宅便由集贤殿修撰余甫林居住。

走过城门不久,班摩耶嚷道:“师父,前面是贴的什么榜文吗?好大一群人都在看哩!”这通善坊尽头立有照壁,平日用来张贴官府告示官文,现在前面却挤着了二三十来人,正对着几张新贴的榜文指指点点。

他们尚未走近,便听到那些围观的人在议论纷纷。其中有名老者叹道:“如今当真世风日下,好好一位贤王,做善事却没落下善果。”

一名老夫子也摇头:“三月里京畿这场大旱,多亏白敏中学士请王爷以皇叔之名带头号召百官捐俸赈灾。听说王爷当时之所以答应,也是因为因白学士未得功名前与他是诗酒之交,又敬学士的祖兄白居易的文采。不然以他平素的行事作风,是不会出这个风头的。”

有个白衣仕子脸上却颇忿色:“谁不知道王爷素来热心寻佛问禅,平时交结的仕子中也有许多进士及第,而这两点偏偏都犯了咱们李太尉的忌讳。”

另一名青衫书生却皱眉道:“老兄此言差矣。李太尉不赞成开科取士,只因舞弊贿赂风行,而且许多仁兄只会读死书却无实才来安邦定国罢了。他如当真只重门第,这两三次平乱中的将领又是怎么来的?”

那名仕子一时无言以对,石磊却是皱眉:“他们说的难道是光王?”

班摩耶好奇地问:“光王是谁?”

宓乐心道:“光王名唤李怡,是当今陛下与前两位先帝的皇叔,也是宪宗先帝的第十三个儿子,他在穆宗先帝登基时封的光王。”

这位光王李怡的生母郑氏原是叛臣李琦之妾,宪宗诛杀李锜后将其家属没入掖廷宫,因见郑氏人美,纳其为妃后诞下此子。

光王因郑氏的出身来历为宫室所耻,故自幼寡言少辞,处事小心谨慎,素来对朝廷政事三缄其口。他虽尊为皇叔,可几代帝王都没把他放在心上,尤其是文宗与武宗,素来玩笑他们这位“光叔”的寡言少语,还曾在皇族家宴上当众取笑他,武宗李瀍甚至常常当他臣子般呼来斥去。

但这光王李怡倒深知糊涂难得、明哲保身之理,任他那皇帝侄儿百般嬉笑戏弄,总是不愠不火。因他确实是个不多事的人,所以几代皇帝的频繁更替中,许多皇子都死于宦官倾轧斗权、皇位的频频易手,倒是他那套无欲无求、不沾是非的佛老作风,保他作了个“太平王爷”。

丹浩翔 发表于 2008-3-9 10:21:57

第一章 关山渐越,长安街怪客初见(中)

班摩耶生长于陇右边城,哪里分得清这些皇叔皇子的关系,不过似懂非懂地点头。白衣仕子被同伴抵了几句,有些着恼,脱口而出:“没错!李太尉为人清正廉洁,个人德行是没话说,但他为何却让这等流言蜚语遍布朝野?说什么皇位既可以‘兄终弟及’,那‘侄孙若不贤,皇叔亦可代之’也说得过去。这不是教王爷陷入了窘境吗?而且哪里这样巧:王爷刚号召赈灾解了国库之厄,这个流言便散播开了,然后就有人在城郊行刺他?”

老夫子吓了一跳:“小子当心!这种话怎能随便说?”

那仕子也意识到自己失言,垂首不语,他的同伴叹道:“光王这次得余修撰的公子仗相救,已平安无事,兄台何必担心?”

他见朋友眼中恼色渐消,又道:“不过这位余公子倒真是文武全才。听闻当时他只以一双衣袖便助众侍卫击退那十三名刺客。唉,比起我等这手无缚鸡之力的酸儒是强多了。”

石磊宓乐心这才知道原来余正送画湄儿回京时正好救下了光王。班摩耶忽然指着人群中的三名男子,小声地说:“师父师娘,你看那几个是不是在咱们寨子闹事的‘擎天剑’?”

石磊见那三人果然是青念善、朱怀虚和蓝梦欢,可奇怪的是他们原本都佩的是双剑,如今手里却都有柄剑没了踪影,只余个剑鞘。三人又急又恼,还不住地四下打量,宓乐心低声道:“看他们这付德性,莫非佩剑被盗了?”

他们正盯着三剑,又有人指着另一张榜文笑道:“这飞贼倒是胆大包天,连兴庆宫的牡丹也敢偷摘?虽说牡丹金贵,但也犯不着如此犯险吧?”

另一人口沫横飞地笑道:“那些都是珍稀的皇家贡品,达官显贵也未必敢养,他拿去市集马上就会露底。与其说他胆大,不如说他蠢笨:当真有这个本事,干甚不去偷那些金银珠宝来得更省事?”众人不由哄然而笑,似也觉得此贼有些痴处。

然诸人笑声未歇,这多嘴的仁兄忽然“哎哟”一声掩着了腮帮子,蹲在地上直哼哼。那些闲人惊疑莫名、一轰而散。这闲汉呼痛数声后,才伸手自左颊的迎香穴拔下一枚绣花针,他横竖也瞧不出自己是怎么被别人暗算的,忙不迭撒腿就跑。青念善等人马上抢拦向对街的一个胡人。

此人似吓了一跳,挥手间几片黑云罩向三剑面门。三剑连忙挥剑挑去,却是数片鞋垫。胡人笑道:“三位好不奇怪,我又不是打铁铸剑的,你们拦我做甚?”

他施施然折身,在剑光中穿来躲去。宓乐心他们这才看清他是个二十来岁的胡人青年,眼大眉粗,鼻尖且长。见此人身高八尺有余,可折身闪避、凌空翻转之势却轻若浮叶草屑,三剑剑势如密云疾风,竟沾不到他半片衣角。宓乐心不由心头一赞:“只怕自己也不过如此。”

只听青念善怒道:“胡人贼子,快将我们的佩剑还来!否则我师兄弟必不与你甘休!”石磊宓乐心心中暗笑:他们的剑果真是被这胡人偷了。

这胡人笑嘻嘻地闪来让去,嘴里分毫不让:“三位何必客气。若真不肯与我甘休,干甚不把我留在你们观里,还累得三位一路从凤栖原的六合玄关撵到京城,真是过意不去。”

三剑羞得满面通红,朱怀虚忍不住抗声道:“若非我师父与大师兄外出,两个师弟受伤未逾,你以为你能在我六合玄关来去自如?”

石磊宓乐心怔住:“是什么事居然能让皇甫铖与宣思退一齐出马?”宓乐心忽然记起自己追问宣思退为何给华凤瑛当保镖时,他脸上的无奈与犹豫,心道:“莫非又是因为华家?”

她正自思量,可那三剑却因这胡人的刻意取笑而气得七窍生烟。蓝梦欢忽然道得一声:“天与人归!”朱怀虚与青念善如得号令,一齐将右剑交与左手。

那胡人大奇,只见三剑左手连转,剑招如日往月来,疏密有致却连绵不断,“平治天下”、“天壤悬隔”,剑光席天幕地,尽数拦住这胡人的退路;他们右掌就势递出摩云掌,掌势惊如游龙、飘如飞烟。

他仨儿不仅招式相同,步法也一模一样。但这胡人轻功绝顶,手上暗器功夫犹为精妙:似乎不着半点内力,纯以巧力发射,去势更加刁钻。三剑佩剑被盗,丢脸之极,现在听这胡人戏谑嘲讽,越发心浮气躁。

石磊低声赞道:“宣兄果然好本事。这三剑布的小小剑阵便有如斯威力,看来当日在氐寨他确实暗中相让。”他这才知这“六合擎天剑阵”并不一定要六人同使,就算当时訾诵德受伤,他也能困住自己与宓乐心。他有心助三剑要回兵刃,便叫宓乐心与班摩耶先躲入就近糕饼铺,然后就纵身掠出。

三剑吓了一跳,只见他人在丈许外便拳掌齐出:“天崩地坼”、“承天之祐”——前一拳疾若霹雳、势逾雷霆,拳风呼啸生风;后一掌轻轻飘折、动静不沾尘,却将这胡人的退路尽数封住。

胡人小子眼尖,见三剑不喜反忧,情急生智,吆喝道:“兄弟,这三把破铜烂铁我应付得下,不必麻烦你!”

丹浩翔 发表于 2008-3-12 11:58:41

第一章 关山渐越,长安街怪客初见(下)

  青念善等人先前与石磊有隙,误以会他是趁机报复,竟一起迎向石磊。石磊刚说了句“且慢动手”,三缕剑风吹面生寒,三掌“云屯雾集”迎头拍至。那胡人却好以整暇,轻轻松松地闪出剑圈。

  他心中暗笑,正待溜走,谁知启夏门方向忽然响起紧密的马蹄声,二十余骑正朝大明宫方向冲去,打头的华骝马上坐着个衣如翠羽的女子,头戴芙蓉花冠,足蹬红锦轻靴,用名贵的波斯大龙织成锦裹住大半脸庞。

  翠衫女子乍见路边有人斗殴,回手扯出两条长长的软鞭,策马冲上来就劈头盖脸地朝石磊他们抽去,五人连忙闪躲。朱怀虚闪得慢了些,竟被此女一鞭卷飞长剑,微一怔神间,这女子回手一鞭扫向他的眼睛。他来不及跃开,陡然间金光闪过,那鞭儿如蛇被打中七寸般委顿坠下,却是这胡人以一枚“满天星”救下自己。

  那胡人冷冷地说:“好个蛮不讲理的丫头!大道朝天,各行一边,岂能只许你一人跑马,不许别人奔走?”

  翠衫女子怒道:“大唐明律正典:‘诸斗殴者,笞四十’。只要是‘以手足击人’就是斗殴,你们当街打架,还不该揍?”

  胡人笑道:“非也非也。你们的唐律上写得明白:‘相争为斗,相击为殴。若以手足殴人者,笞四十’。三位用的是剑而非手足,我不过穿来穿去地跑跳,既没有用手打又没有用脚踢,何来‘手足殴人’之说?况且这等事自然由京兆尹管理,哼,就算你是后主官眷,也不能越俎代庖!”

  翠衫女子被他驳得哑口无言,正在瞪眼打量他,可她身后那批侍卫见此人冒犯主人,竟弯弓搭箭朝这胡人射来。翠衫女子一惊,正待喝令停手,却见这胡人身势如风,在这拨箭雨中飘忽来去,竟没有一枝羽檄能挨到他。她见这小子如此张狂,哼了一声,也不叫众侍卫住手,反而信马由缰地站在那儿看热闹。
 
  那胡人被这一阵紧过一阵的乱箭迫得渐渐手忙脚乱,她正在掩嘴偷笑,不想石磊抢步掠来,抡拳打断两株桃李,他抡起树干,为那胡人挡住大半箭矢。胡人小子嘿嘿笑来,飘身掠上杨柳梢,他绾住丝绦左右摇晃,突然反手射出数十条柳枝,打落诸侍卫的角弓。

  翠衫女子胯下的华骝也被柳叶切破马耳,顿时暴跳如雷,她只好跳下马,心中恼怒无比。她拾起朱怀虚的那柄长剑,回手拈起马鞭,弹身掠向那胡人,抖手三鞭、直抽其面门。

  胡人小子见她来势汹汹,绾柳为绳,晃秋千般在数株曲柳间飘来飞去,翠衫女子一连数鞭都击了个空,心头越发冒火,左手挥鞭,右手挺剑疾刺,“风起水涌”、“关山迢递”、“冬寒抱冰”,唰唰唰三剑一气呵成。蓝梦欢“咦”了一声:“你怎么会使咱们的‘四时分景剑’?”

  这趟“四时分景剑”是他们六合玄关入门必习基础的剑术,虽飘渺悠忽不及摩云掌式,气势磅礴不如擎天剑招,却兼有二者最基本的特点。原本他们六合玄关在京师曾经颇负盛名,也有香客道士来学得一招半式,但他们见翠衫女子一口剑使得滴水难漏、密不通风,已颇具此剑术的神髓,不由面面相觑:“难道她也是本门弟子?可师父何时收了个女弟子?如果她真是我们的同门,又为何对咱们这样凶?”

  他们心念未绝,诸侍卫却挥刀舞剑地攻来。石磊等人哭笑不得,也无法解释,只得乒乒乓乓地闷头混战。宓乐心与班摩耶见几方人打成一团,却差点没笑破肚皮。

  翠衫女子左鞭右剑,与胡人小子掠上民宅。这宅顶久未清洗,青苔遍生、泥灰厚积,那胡人轻功绝顶、如履平地,可翠衫女子穿的红锦靴却帮高底厚,掠上去就险些站立不稳,双手的招式也难挥洒自如。那胡人瞧出便宜,足踢瓦片飞打这姑娘的膝头。翠衫女子刚挥剑挑开飞瓦,胡人小子复一把“满天星”洒来,打得她摇摇欲坠,他却夹手夺去长剑、掷还给了朱怀虚。她又羞又气,脚下一滑,竟倒栽葱似地跌下。

  胡人小子不及细想,弹身抱起她便掠回马背,可她并指如镢、反手戳中他左肩的中府穴就扬鞭抽打他的脸颊。胡人小子肩窝发麻,赶紧缩手退走,饶是他闪避如飞,脸上也被火辣辣地抽出一条血痕。他捂头抚脸,心里好生恼怒,还未斥骂出口,翠衫女子比个手势,诸侍卫便收刀回马,径自跟着她打马驰去。

  石磊忙道:“兄台慢走!可否将这三位朋友的兵刃归还!”

  胡人小子指了指不远处的铁器铺:那挑幡高竿上正挂着三柄长剑。他哈哈大笑,转眼钻入里弄就无影无踪。青念善等人好不尴尬,连道谢也忘了,忙不迭奔去取回。

  见胡人小子看似信步却迅如流水的身法,石磊宓乐心暗暗称赞,班摩耶眨眼问道:“师娘,他难道就是那个飞贼?”

  宓乐心笑道:“可能吧,他倒是个趣人!”然后就朝靖恭坊桐声巷走去。

丹浩翔 发表于 2008-3-13 17:14:13

第二章 一叶障目,且听花说柳说(上)

长安的街道十分宽阔,里坊间皆成井字布置,格局井井有条。他们刚走近临对靖恭坊的安邑坊周近,一队气派非凡的仪仗自坊中走出。

路人纷纷避道,石磊看到卤簿的规格,道:“难道是李太尉?可今天是四月四的文殊诞,按理是休沐日,现在太阳都快下山了,他似乎还要入宫,莫非出了什么大事?”

忽然街边人群中闪出一名衣着矜贵却满面气怒的仕子,竟抢上去拦李德裕的肩舆。仪仗前的护卫大吃一惊,擒住这狂生便扭至街边,准备好好杖罚他。

这狂生却高呼:“李太尉,今科进士周瞻有下情面陈!”

肩舆中传来威严的喝止:“罢了。让周进士上来说话。”

周瞻甩开这些人,趋步舆前、叉手为礼,道:“学生自取士以来,投帖拜谒太尉多次,然经月余却未得宣见。若是因为学生才浅德薄,不入太尉法眼,学生自会回去闭门苦读以求上进。不料却听太尉的门子私下提示说,因学生以框困‘吉’的‘周’字为姓,而犯了太尉的忌讳,太尉看见学生的拜帖便蹙眉生厌,才屡将学生拒之门外。”

他的言辞甚是激愤不平,街边围观的人也开始议论纷纭,但李德裕并未出言制止,于是周瞻又忿然道:“若前世之人皆如太尉这般连偏旁都要避讳,那赵壹的后人数数就不能数到‘三’,贾山的家人说话就不能说‘出’字,谢石的儿子如何为他父亲立碑,李牧之子又怎敢提笔杆书写自己的姓氏?”

这回且不说那些围观的闲人吓了一跳,石磊宓乐心也暗自吃惊。宓乐心笑道:“周瞻好大的胆子,这些名姓上的避讳是朝廷不成文的规定,又不是李德裕一人定的,他就算心有不甘也可另行请托官员委婉表明诚意,再怎么说李德裕是当朝首相,他居然敢来拦他的舆驾还出言不逊。”

石磊道:“据刚才那些闲人所言,有人因光王遇刺之事对太尉颇有微词,也许有人唆使周瞻前来冲撞太尉吧。”

宓乐心道:“这回咱们看李德裕拿周瞻怎么办:按唐律,他一个进士去拦宰相的舆车,虽不至于当场被杖死,但送交京兆尹关他十天半个月却是没错。”

李德裕默然良久,吩咐道:“放了他。”

周瞻凭着一时意气冲上直言,此时才觉察自己太过莽撞,他背心已浸出冷汗,没想到李德裕居然没有处罚自己。他正暗自庆幸,但听李德裕问道:“你是今年二月里白学士覆试后取的进士?那你为何投帖至本公门下?”

周瞻恭身答道:“自是因为仰慕太尉德性文采,而且白学士亦是太尉举荐入阁,学生自当先拜太尉。”

李德裕淡淡地说:“白学士的祖兄、前太子少傅白居易在任时以直言进谏著世,白学士点的进士自然也有这等风骨,确实不错。”

周瞻又惊又喜,诸人却都惊讶得合不拢嘴。李德裕又道:“既然你在本公面前自称学生,那你可知何为师者?”

周瞻下意识地回答:“师者,传道授业解惑者也。”

李德裕道:“这么说只有师者自愿教之授之,可有学生强求传道谒见之理?”

周瞻吓得拜倒在地,道:“学生不敢。”

李德裕道:“本公的门子是我的家奴,自然事事以迎合主人心意为念,他的话不过是阿谀奉承之言,又怎么可信?你身为饱学的进士,熟读圣人经典,本应恪守本分,可你非但不习礼数、擅冲官驾,还妄听门子戏言,未经证实便以此为据质问本公。若非你是白学士的门生,此言又确实出自肺腑,按大唐律令,本公早就将你拿下了!如今你也不必去闭门苦读死书,还是好好学学察人辨伪之道吧!”

周瞻被驳得哑口无言,满面通红,足见内心亦是羞惭非常,直到李德裕的仪仗自视线里消失,才被几位友人拖了回去。

宓乐心道:“久闻李卫公长于察言、善辩、识才,如今得闻,果真名不虚传。他的气量也不小了,当朝首相被人当街质问却没追究此子之罪,难怪他会破格提拔石将军那一干寒素出身的将领。”

丹浩翔 发表于 2008-3-16 09:51:48

第二章 一叶障目,且听花说柳说(中)

他们来到靖恭坊桐声巷中的学士府。才入朱门,迎面的萧墙上没有金碧辉煌的粉墨彩绘,只有幅水墨丹青并题字:“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宓乐心叹道:“我师父号称‘箬笠蓑衣白头翁’,倒正合这首‘渔父’哩!”

石磊笑道:“丹青虽点染清淡,可题词之人似欲求豁达,心中却隐有不平事。那笔迹虽潦草颠狂颇有草圣遗风,但回笔间刚劲有余,看来书词之人心里是无奈与愤慨兼而有之,而且应是习武之人。”

前面那位唤作余行的老管家回首笑道:“公子说得是。这画是我们家太老爷所作,这字却是我们亲家太爷弓老将军所书。当时老奴听太老爷就是这样向少爷讲的,没想到公子竟是亲家太爷的知音。”

他话音刚落,就听余正笑道:“这小子怎会是外公的知音?他这做事散漫、随心所欲的家伙,遇到外公那样治军严谨的将军,只怕天天都会挨上百十来记军棍!”

他们抬头就看到余正和画湄儿欢喜地迎上来。几人分别大半月,再度相聚更加亲切,画湄儿拉着他们嘘长问短,忽听班摩耶说起刚才入城时遇到的怪事后,她禁不住掩嘴笑道:“怎么两位大哥都是一入城就遇到这些麻烦事?”

此语提醒了石磊,他忙问:“阿正,那些刺客什么来路?光王一向是个‘闲王’,平白无故怎会有人行刺他?”余正刚要回答,管家余行却来递上一张帖子,他看了却是苦笑,叹道:“光王殿下请我明日过府,似乎有意举荐我。”

石磊笑道:“你不喜光王举荐的清职,莫非想学弓老那样做个提刀立马、沙场驰骋的将军?”

余正道:“外公当年说‘摈外贼易,除内患难’,还如今我才明白啦!”

石磊见他一付欲言又止的表情,隐约察觉他惹的麻烦不小。此时余行上来请示小主人安顿客人等事宜,余正便按下话头不提。他母亲回家省亲,余甫林应约与翰林院的旧识结茶酒社同游,今晚亦不返家。四人分住东西客厢。班摩耶困顿疲倦,先去睡下。画湄儿拉着宓乐心问来路上的风景,余正便与石磊去书房叙话。

石磊开门见山地问:“阿正,如今似有人怀疑光王遇刺与李太尉或皇族中人有关。但陛下当时允许光王的作法,说明国库确实吃紧,而且才过了个把月,受赈的民众还记得光王的恩惠,陛下这样做只怕会令民心大失。”

余正以手加额,苦笑道:“但看太尉为人品行,他绝不会策划这等龌龊事。可我正好在家父遇到这件事的当头与光王扯上关系,却令人头痛。”

见石磊流露出惊讶的目光,余正略作犹豫,终是放低了些声音:“家父现在是集贤殿书院的修撰,这本是修整皇室典藏的清职,这回他奉命修订一批前朝古籍,无意中觅得一纸藏书,是文宗先帝时翰林学士崔慎的亲笔。”

石磊忍不住插嘴:“那上面写了些什么?”

余正叹道:“说来真令人后怕:原来当初那奸宦仇士良借着‘甘露之变’剪除异己之余,甚至打算对文宗先帝一并除去。他曾与鱼弘志私召学士崔慎,声称皇太后郭氏有意废文宗先帝更立新君,幸被崔慎陈数利弊与先帝的好处,他才打消念头。但崔慎亦个有心人,暗地里将这事记了下来,密收于箱枕藏书之中。家父素来直言又厚道,发现这封信后竟想也不想就把信承给了陛下!”

石磊拧眉道:“仇宦已殁,家私也已充缴,他的罪行早就不是秘密,这纸旧书不过添他一重罪过,也不是大不了的事。”他猛然醒悟:“难道当时仇宦欲另立新君代替文帝的人竟是光王?”

余正点头:“但这应是仇宦谋反的托辞,而且光王素来清心寡欲,自然更加容易控制。这段公案被陛下知道了,难免心生猜忌。”

石磊宽慰道:“流言蜚语来得快也去得快。你仗义相救光王,只要不以此居功去与他套近乎,别人也无法责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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