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浩翔 发表于 2007-9-29 12:47:09

第二十三章 胡杨驻马,知谁敌友?(上)

画湄儿见他们脸色严肃、暗中戒备,心里也开始有些害怕,有心想阖上眼睛休息,无奈四人露宿的行备都没有带来,她在风里冷得睡不着,只好缩手躲在火边。偏偏天公不作美,夜风吹着吹着就转了方向,迎着他们避风的沙丘凹里吹过来,还刮来许多沙子。四人只好避开风头,另择一处沙丘栖身。

但他们刚转过两座小丘,却看到离胡杨林二三十丈远某座沙丘后,隐隐生起了火光,石磊等人相互提醒对方当心以后,就装作普通路人为躲避沙风而往那边走了过去。

他们转去一看,只见这儿聚了大约百余名汉人,个个身着革甲战衣,配着长短兵器,马前地下还摞着许多方方正正的包袱。他们看到五个汉人突然闯来都吃了一惊,当即就有人抢上来喝问。

索勋装傻道:“各位兵爷,咱们是沙州张家去甘州购马的商队,走到这附近时咱们小主子的马受惊了,就撵她撵到这儿来了。但这里错过了时辰,进不了关啦!”他指了指画湄儿。

这些汉兵听他确实是沙州那一带的口音,又看他们个个身着整齐的骑装,而画湄儿又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倒比较相信他的话。但他们还是很谨慎,当下就有人去通知他们的头领。过了一会儿有个年青人走过来,仔细打量过他们后,就笑道:“原来各位是去贩马的汉商,倒与咱们一样,都是做买卖的。如蒙不弃,来这边暖暖身子吧!”

石磊听到他的声音,心里却“咯噔”一下:这人正是湛复光。但他四下打量,却不见有谁身影像宓乐心,仔细想过却哑然失笑:“她的易容术这样好,就算装作别人站在我跟前,我也识不出来。”

湛复光将石磊等人领到当中的那堆篝火边,那里环着的人中最显眼的是一名年近六旬、须发斑白的老者,石磊他们心里明白这必是湛陇飞无疑。石磊想到那晚张议潮唤湛陇飞为“湛将军”,不由心忖:
“难道这位老人家也与严爷他们一样,是脱离了方镇的牙将吗?可看上去他们在这陇右呆得很久了,连湛复光等人都带上了河西口音,那他们是什么时候逃来这里的?又是哪个方镇的兵马?”

湛陇飞听说他们的来意,只是略一点头,并不言语。索勋张淮鼎有意探究湛氏叔侄的来历,便啰哩啰嗦地扯了半天,才问:“这位兄弟说你们也是做买卖的,不知做的什么买卖?”湛复光会面张议潮时他俩正好被罚在家“面壁思过”,而石磊等人也没有与湛复光正式碰面,故他们知道湛复光应该不认识自己。

湛复光见他们虽颇有精明干练之像,但说话啰嗦繁琐又很小心,倒也把他们当成普通商队的护队,就勉强敷衍了索勋几句,命人给他们送上两只羊腿充饥。索勋怕问多了他反而会起疑,只好闭嘴。无奈羊腿烤得半生不熟,筋肉粘结,他撕了两下竟没有扯断。

石磊本来随手就可扭折羊骨,但怕湛复光看出端倪,就自怀中摸出短剑。湛复光无意中见他这柄剑刃带寒光,挥动间隐有赤痕,轻轻一划就将整条羊腿剖开,连划拉之声也不闻半点。他心里讶然,就笑道:“这位兄弟的刀子好生利索,可以让在下瞧瞧么?”

石磊不疑有他,随手就把短剑递了过去。湛复光细看这剑身长不逾二尺,两面剑脊从头至尾各贯穿一缕赤痕,也不知是怎样铸上的。他又把短剑递给湛陇飞观赏,不动声色地问:“兄弟从何处买来这把宝刃?可否转卖给在下?我可以多出银子!”

石磊正待拒绝,却不想湛陇飞道了声:“没错,就是这柄‘虹羽’。给我拿下!”他话音未落,十名刀手已经抢上,两人双刀架在石磊等人各自的颈间。石磊他们不料湛陇飞会突然发难,一时大意却已然被制。

张淮鼎怒喝道:“你们做什么?”但石磊心中暗暗叫苦:“糟糕,我怎么忘了这柄剑是她的,湛氏叔侄是她的世伯世兄,就算没有亲见过也听说过这柄剑。那么他们自然会起疑心了。”

果然,湛复光笑吟吟地说:“乐心妹妹说过,有个贼小子在永康寺里阻止制她杀那些天竺僧,还趁乱抢了她的虹羽剑,原来就是你。”

石磊不知宓乐心为何撒谎,隐约觉得她把虹羽剑给自己可能是留条线索让湛复光提防他们。他心道:“当初阿琰把剑送我是为了让她死心,但她把剑送我却是为了暴露我的行踪,她还真会以牙还牙!可我哪里对不住她了,她要这样算计我?”

他心头怒起,冷声道:“石某若存心巧取强夺什么东西,还不屑于暗箭伤人、浑水摸鱼!”他最后四字字音未落,突然反手自腋下穿出,双手中、无名指与拇指相扣,交错斜弹出六缕指风。他背后的两名刀手还未反应过来,手上一轻、双膝发麻,“铛鎯”两声双刀坠地,就仆身前倾。

石磊一着得手,马上扣住两人胸口的膻中穴,左右开弓、便把两人朝制住张淮鼎与余正的那四名刀手摔过去。那些刀手眼看自己的同伙飞来,不敢挥刀劈过去,便伸手推开他们。但他们的手刚挨到同伴的身子,却陡然全身发抖,身不由己地倒跌开去,复把身后制住索勋与画湄儿的刀手也齐齐撞开。四人一旦脱困,余正双袖挥洒,护住自己与画湄儿,而索勋张淮鼎双剑齐出,立刻与迎上来的天节军士兵战作一团。

湛陇飞叔侄因长于马战,武学修为并不高深,但与宓乐心相处久了,还不至于连对手的武功高低也看不出。他们眼见石磊挥手间制住那两名刀手还可以说是出其不意,但以掷出两人之力暗送潜劲一连震飞八人,而众刀手看上去只是被摔伤了皮肉却无甚过大的损伤,他们就知这小子内力惊人。

石磊掷开两人,晃身就弹向湛陇飞。湛复光长剑刚刚抬起,便被石磊闪电般地夹手抢了过去,挥剑抖出一式“升山采珠”,一剑过处数十点寒光次第闪出,湛陇飞脚下至顶门尽为其剑气笼罩。

湛复光没想到会激怒这呆小子,眼看他剑势凌厉,正自后悔;但湛陇飞身经百战,虽惊不乱,顺手握紧虹羽剑便挺剑直刺石磊前胸。他自知躲避不过,索性仗着虹羽剑的犀利与石磊拼命。湛复光大骇,一声“住手”尚未及喝完,石磊便已然反执剑柄,以剑萼击中湛陇飞的手腕,堪堪震开他的短剑。

他这招“撮土焚香”使得妙到毫巅,若慢上半分,湛陇飞就是乱剑刺身之虞,而他说不定也会被洞穿胸口。石磊格开湛陇飞就反手扣住他的脉门,长剑飞掷湛复光。

湛复光刚刚闪开,便看到他已经夺下湛陇飞手中的虹羽剑,扣住自己的伯父却傲然问自己:“湛少寨主以为如何?石某可需要趁火打劫?”

丹浩翔 发表于 2007-10-1 14:39:52

第二十三章 胡杨驻马,知谁敌友?(下)


湛复光惊魂甫定,喝令部下住手。石磊也放开湛陇飞,叉手一礼,道声“得罪”,湛陇飞却皱眉:“心儿做什么说谎?凭你的功夫,她自然不是你的对手。”

湛复光脸孔微赤,勉强笑道:“八成是乐心妹妹斗伎输了,故意玩笑吧!石兄想必不会计较在下鲁莽。”

石磊淡然道:“少寨主与宓姑娘素有默契、合作无间,怎会不知她所言真假?那就烦少寨主把这……”他原想说“把这剑还与宓姑娘便是”,但话到嘴边,心里到底不舍,便转口道:“把这话带给宓姑娘:在下对姑娘是敬而远之,只盼她行事下手能留些情面,也免得他人受池鱼之殃。”

湛陇飞叔侄正不解其意,却听两声细长的号角声,两人与众天节军顿时如临大敌。湛陇飞道:“几位上马后,立刻朝绿洲东面的梨园河奔去吧!咱们还有要紧事!”他尚未说完,这些士兵已经纷纷打开那些包袱,原来尽是些行军列阵的绊马绊人的木铁蒺藜等物。他挥手间便与众士兵退入深幽黑暗的胡杨林,只留下石磊等人面面相觑,不知他们弄什么玄虚。

索勋听到那号角声来处离此地颇远,细思片刻便是恍然:“原来他们知道在沙碛地里不易设埋伏,故而把人马分散开来,打算把敌人引入密林来个分而攻之。这么说他们其他的人早就沿途做好了布置,并在这片胡杨林周近设下套子逮那些蕃兵啦?”

张淮鼎问:“他们对咱们起了疑心,咱们还要不要跟上去看看?”

几个年青人虽然都知道两方兵马一旦混战起来,他们五人必定凶险万分,画湄儿脸色煞白,正待求石磊躲开,石磊却伸手一指胡杨林后方的黑山峻岭:“咱们躲到那里去。如果我没有猜错,湛将军大费周章地设圈套把那些人引来此处再做伏击,就是因为兵家有‘逢林慎入’的诫训,蕃兵就算被人偷袭暂时也不敢分散退入林中,那他们派出来的人正好可以与留守寨中的人马来个首尾钳击!”

原来这胡杨林一直延到祁连山系镜铁山山下,此山与天节军扎寨之地遥遥相对,相距不过三十余里,快马冲下四五柱香就可赶到;就算他们不敌退走,也很容易。

四人素来胆大,又见这等激战自然不想错过,便以软布草根密缠马蹄,绕过沙丘赶到镜铁山下。天节军忙于设鹿角和拒马①、陈列方阵,加上风沙颇大,他们缠住马蹄奔走,声音轻细,又尽被风声淹没,居然没有人发觉。画湄儿跟着他们一起跑,心里却如十五个吊桶打水般七上八下。

五人奔上镜铁山,拣了一处山坎就躲了过去。此时胡杨林方向早就喊杀声震天,看来天节军已经与吐蕃人交战起来。他们从山上俯视下去,正好看到天节军纷纷自林间涌出,约有四五百人,大都是步兵,而吐蕃兵却有七八百余骑,双方兵力相差几近一半。天节军自觉不是对手,正在沙碛地里借着地形的掩护且战且退。

原本石磊他们还有些担心,但细看他们退却的步伐并不慌乱,反而隐结阵式,便大致猜出湛陇飞是在引敌深入。可他们奇怪的是,在这些蕃骑冲杀的队伍中居然有十数名步兵护着一辆驷马乌漆篷车,车身约是寻常马车的三四倍大,煞是气派。马车前旄头蕃旗飞扬,似乎画着密宗的某种禁咒。他们看清马车前的两个回鹘骑士居然就是那萨克苏与阿卡木后,顿时了然:原来这就是他们去接的那名回鹘国师额柯多罗。

石磊余正暗暗担心:他俩见识过刘穜的武功,如果他当真身兼宗政箬与额柯多罗两家之长的话,那额柯多罗的武功说不定不在宗政箬之下。此时天节军已经将退了四五里地,忽然一下子散开,冲到前面的三四十余骑本待分头追击,不料未奔出三两步,陡然间马失前蹄,那些蕃兵就被抛下马来。

原来沙漠中的居民有种特别的法子收集清水:就是在沙下挖掘深坑,下铺不透水的牛皮,然后在洞口上再蒙一层皮纸,四边镇以石头。因为沙漠夜间气温陡降,露水冷凝在洞里的牛皮中,只要次日一早起来取出那层牛皮,便可集到清水。而天节军如法炮制,只不过在洞里下设铁蒺藜与钢刃,上面以沙土细细掩盖,此时夜色昏暗,星光阴晦,众骑兵在疾驰之中根本分辨不出来,当场栽倒三十余人。那些天节军士兵马上回头,手执套索飞镰,以疾雷不及掩耳之势割下这些人的头颅。

后面的骑兵吓了一跳。但他们刚勒住马,旁边的二三十座沙丘却咔咔作响,碎石沙灰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后面的人躲闪不及,不是被沙灰迷了眼,就是被砸下马来。事先在沙碛地里早有天节士兵在沙下穿沙设洞、布好排箭,此刻三四名士兵挑断连索,那数百个沙洞里立刻发射出无数铁镞利箭,不是穿钻马腹,就是射伤马蹄,顷刻之间便有六七十骑吐蕃兵被射下马来。

石磊他们居高临下,看出这等弹射沙石灰的机关颇似那天在交河城遇到过的石炮车,但天节军的设计更为小巧,虽然威力远远不及石炮车那样大,却能掩埋在沙丘中弹发。众蕃骑惊惶失措,有些慌了手脚,这时胡杨林中又响起“轧轧轧”的绞动声。这声音余正再熟悉不过:这正是那些石炮车绞起石炮、准备发射的声响。

他心念未绝,近二十发石炮车一起弹射,乱石如雨、滚雷霹雳般弹射,打得吐蕃兵哭爹叫娘。而这一阵“石雨”过后,那三百余名天节军立刻退入林中,而前面的林中杀出四百余骑汉人骑兵,断下了吐蕃兵的退路。

索勋遥见吐蕃兵已经被打乱了阵脚,既不敢再往前窜入沙碛地,又不敢退入林中,回头抵御拼杀得十分勉强,他不由与张淮鼎振臂欢笑。余正也赞道:“这位湛老将军居然对咱们中原掠夺城池的轻重兵器都会使用,确实是了不起。但照这样看来,他们难道是这里尚未沦陷前那陇右十八军中遗下镇守边陲的某支驻军?”

石磊道:“如今朝中最嚣张的神策军其实就是当初陇右十八中最强的一支,还是天宝年间哥舒翰将军破吐蕃时置下的。后为了平定安史之乱,神策军节度使卫玉伯领兵入关勤王,而神策故地就沦没了。后来神策军被宦官鱼朝恩所控制,代宗先帝于广德元年避蕃兵入侵而驾幸陕西,鱼朝恩领兵护驾有功,打的是神策军的旗号,由此神策军才正式入京成为禁军。”

余正道:“这么说湛陇飞叔侄的祖上可能就是当年神策军遗下来驻守原地的行军司马②之类的军曹。怪不得张爷称他为‘湛将军’,而他又有如此本事。”

但石磊又看了一阵,忽然惊呼:“好像不对!这些吐蕃人明知此时自己中了埋伏,又已经阵脚大乱,就应该马上集结力量突围,怎么还在原地打转?”

他们再看过去,果真如此,都相顾讶然。张淮鼎疑惑地说:“难道这些人也是在诱敌?那他们的主力又打算对付谁?”

余正石磊心头一跳,脱口而出:“糟糕,他们和严爷他们想的一样:他们的主力去奇袭天节军寨去啦!但这样一来,与这些人交锋的就是大风沙的兄弟们!”

丹浩翔 发表于 2007-10-4 13:43:31

第二十四章 梵音声琶,边城渡昏鸦;横笛簧管,惊骑祁连戍(上)

四人大急。可是此时想明白已经晚了。石磊心里好生懊悔,恨恨地斥道:“宓乐心这个鬼精灵,看她出的什么馊主意:让张爷收服天节军才有理由投靠过去?哼,这回可真害死人啦!”

他话音刚落,听到一阵尖锐的簧声从那驷马高车中传出,在山下的厮杀与咆哮的风声中居然也听得清清楚楚。石磊一怔:这分明内力极为高深之人吹奏出的声音。只听簧声如鹰啸隼鸣,忽高忽低、忽长忽短,时而凄厉尖锐、若猿哀鸟号,悠悠破空划宇,时而暗哑低沉、似熊咆龙吟,缓缓掠风惊云。但簧声除了怪异之极外并不能伤人制敌,只是教人心浮气躁罢了。

他们正在惊讶,却听到天空传来“啪叭扑哒”的扑腾拍打之声,似乎有什么禽鸟正急飞而来,而后四周陡然变得更加黝黑,一团团“黑云”平空而降,势欲摧城、越压越低,临近时众人才惊而发现:这竟是一大群墨黑的乌鸦。

只见这群乌鸦约有四百余只,较普通的略大一倍有余,通体漆黑,喙坚似铁,爪利如钩,此时它们拍打着翅膀,飞扑如电,退闪似风,啄向天节军士兵。士兵们的刀枪很难劈到它们,可他们一旦被这飞鸦啄到或抓中,无不皮开肉绽、血肉翻飞。众士兵连声惨呼,又惊又怕、不觉连连后退。远处的湛陇飞叔侄见势不妙,沉吟半晌,突然招呼两句,立刻就有弓箭手晃燃火箭,射入鸦群。这些怪鸦不畏刀剑,惟独有些怕火,连忙震翅高飞,让开火箭。

天节军刚刚复站稳脚跟,扎木合等人却指挥吐蕃兵射箭反击,迫得他们不能以火箭来迫开怪鸦。而那簧声也变得高亢激越得许多,忽急忽缓、忽尖如霹雳挂空,忽细若游丝不觉。鸦群竟在空中随着簧声变换队形,时并时分、时起时落,如这些士兵们作战时变换队伍一般,懂得正面俯冲与侧击配合之道。

此时那些吐蕃兵看出苗头,也配合着那“飞鸦阵”的攻击开始反攻。天节军料不到敌人有这等召唤飞鸦的奇术,渐渐有些手足无措。

此时石磊等人更是心焦:天节寨那边严凌大等人生死未卜,而现在湛氏叔侄似乎也陷入了险境。他们不知该如何是好,眼看湛陇飞等人开始被迫得连连后退了,他们跌足叹气。

索勋气得把一腔怒火发到宓乐心身上,不由骂道:“这个死丫头真是捣蛋!现在倒好,白白地让吐蕃人一举剿灭咱们两支汉人义军!”

忽然一人冷哼:“我本来就是鬼精灵,出的都是馊主意。可你们这些公子少侠却个个只会当事后诸葛亮,又有什么了不起的本事?”乍听此人怒气冲冲地反驳声就来自他们身边,众人都吓了一跳,石磊的心却擂起鼓来:这人正是宓乐心!

他们只见眼前人影闪过,一名身着天节军军服的士兵却穿过他们,朝山上的密林乱石中掠去。他们惟有看清此子身形瘦削,似乎是个女子,她就没入林中不见了。石磊却暗暗吃惊:“她的身法怎么慢了许多?”

他正自怔忡不宁,忽听一阵铮淙流畅的弦音自那林间奏起,如涧泉跃水般流将出来,听上去竟是有人在轻抹琵琶!众人耳鼓又是一震:因这簧音也似为这琶声所激,陡然转至高调,更加刺耳了。

只听琵琶弦动、声声摧寒,如银瓶乍破、铁骑凌城,惊险激烈、隐隐然杀声动天;而施者抹捻挑拨,丝丝扣响,如惊涛拍岸、大浪淘沙,奔腾壮阔、浩浩然无止无休!一时间竟与那簧管隼声斗了个旗鼓相当、不分轩辕。

这两道乐音一忽儿此起彼伏、一忽儿你消我长,众人都觉得心悸气乏、难受之至,但那些怪鸦也因此得不到正确的指示,径自一味在天空盘旋,无法再去攻击天节军。湛陇飞叔侄连忙乘机整顿好队形,严阵以待。

突然十数名胡将飞奔上来,领头的竟是阿卡木与萨克苏,还跟着二十余名回鹘武士。他们抢上山来便直奔向密林。索勋张淮鼎自然不能让他们去打扰宓乐心,连忙挥剑拦住他们。但阿卡木暗器漫洒,竟掩护着萨克苏先窜入林中。石磊暗道不好:他已经听出宓乐心的琶声在与簧音的缠斗时曾数度转调,原本她以商角起声,然中途却改为商调,且后还渐改向黄钟宫,分明是她内力渐至油枯灯尽才会改易低调。他低声叮嘱余正保护好画湄儿,就抢步撵了上去。

因为密林中杂草乱木、山石嶙峋又光线晦暗,石磊也被这些树枝擦刮了好几下。但行入约二十丈后,他便看见宓乐心倚坐在十余丈外的一株矮树下。萨克苏先行探到,他没有看见石磊,先一眼瞥到宓乐心:“哼!原来是你这家伙在捣鬼!”话音未落,长鞭直卷她的头颈。

宓乐心似乎已经动弹不得,又双手抹动琵琶不能还手,勉强晃开这卷颈之鞭,却被他反手两鞭抽在腿上。她疼得闷哼两声,内息更加紊乱,呛出两口淤血,便委顿倒地。

萨克苏怕她使诈,挥鞭卷住她的纤腰把她拖到面前,细看之下却复又狞笑:“好漂亮的小蹄子!好扎手的野玫瑰!国师叫我先不忙杀你,那本大爷剥光你的衣服再把你扛下去,看你还能弄出些什么花样!”说完便哧哧两声扯裂宓乐心的革带甲衣。宓乐心略微恢复些许神智,见他施暴却无力反抗,吓得晕厥过去。

石磊因为着恼宓乐心数次戏弄自己,这回又因她任性使气弄得天节军与大风沙俱陷入困境,他并不知她受的内伤极重,存心要让她吃些苦头,便躲在那儿没动。没想到萨克苏擒住她后还要羞辱她,他不由大惊且后悔,来不及细想,擎出虹羽剑就飞身抢上,抬剑横削向萨克苏后颈。

萨克苏只觉陡然间劲风袭来,长鞭反手圈出,想扫开来人。但石磊挥手便斩断他的长鞭,复刺向他后心。萨克苏丢开宓乐心,窜出两步,回头看清是石磊,吓了一跳。他自知不是石磊的敌手,怯意顿起。石磊恨他轻薄宓乐心,揉身抢前,右剑一式“长庚却日”分心便刺;左掌拍出一招“五噣兆春”,烈烈掌风顿时将萨克苏四面退路封死。

萨克苏不料他抢上便连施杀手,手忙脚乱之际长鞭又被斩去两截。他勉强以断鞭格偏短剑,才退开三两步,石磊调转剑柄反手持剑,借着前一剑的去势未尽,回手间挑剑削出那招“李寄斩蛇”,短剑如乱劈风般一气变幻出剁、切、截、绞四式,真个杳之若日、翩如腾兔,剑势追形逐影、光若仿佛!

“嗤嗤嗤 ”数声后,萨克苏甲衣腰际钻出数个血洞,双手手腕手肘俱被石磊剑气击伤。石磊劈面挥掌打中他面门,打得他脸面开花、仰天跌倒。石磊抢上去,马上以重手法封住他的眩晕穴。

丹浩翔 发表于 2007-10-7 09:48:56

第二十四章 梵音声琶,边城渡昏鸦;横笛簧管,惊骑祁连戍(下)

石磊制住萨克苏,连忙奔回宓乐心身边。他探得她呼吸微弱、脉搏缓急不一,知道她内伤颇重,就扶起她来,伸掌贴着她背心的穴道缓缓推拿,助她收敛散乱的真气。

片刻之后,宓乐心悠悠转醒。她睁眼看到眼前之人正是石磊,忽然想到刚才的事,惊叫了两声,伸手掩住撕破的衣甲。她想跳起来,无奈全身软绵绵地提不起半分力气。她惊怒羞愤交加,抬手就打了石磊一记耳光,复“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石磊若想闪躲,此时宓乐心决计打他不到,但他心中有愧,就甘心挨这记巴掌。他待她哭声渐小,才红着脸嗫嚅着说:“刚才是我不好。但上次你点了我的穴道,把我扔在和尚的床下面差点没被活活烧死,咱们就算扯平了!”

宓乐心气得啐道:“呸!你堂堂七尺男儿,怎生如此小家子气?我回来时看见你的余兄弟溜去寺里探你,你自然死不啦!”石磊一怔,却听她又怒道:“鬼才知道你又转的哪门子小心眼儿!你以为世伯世兄不知道张议潮派严凌大他们来吗?湛老伯故意大张旗鼓地全军下山,就是想诱不懂山间战术的吐蕃人去攻打他们的寨子,实际上张议潮也猜出了端倪,才让长于山林泽地征战的严凌大等人帮他们守住天节寨!你当他们较量什么?较量你这糊涂小子这等鼠目寸光还是鼠肚鸡肠?”

一席话骂得石磊抬不起头来,他心里嘀咕:“难道我真的冤枉她啦?”他念头才动,却听山下传来阵阵清越激昂的笛声,曲调流转如飞湍浮石,其速可击流光、其势欲摧宇,竟把额柯多罗的簧声尽数压制。

他正心惊此人内力浑厚异常,却听宓乐心道:“哼,师父来帮湛老伯斗这额柯多罗啦!看来严凌大他们应该把偷入山寨的吐蕃狗子杀退了。石二爷,你现在还会不会认为他这个南诏旧宗亲在心怀不轨?”

石磊心头一颤:“我?我……原来这些事多亏宗政前辈在从中周旋吗?”他这才明白湛陇飞为何会与张议潮打赌,也明白当时宗政箬为何会赶去交河。他实在没想到自己因为受石琰的想法影响,误会她与宗政箬这么久,心里好生惭愧。他有心想道歉几句,又不知从何开口。他正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却听笛声簧音双双戛然而止,然后一声长啸穿林震空,宗政箬正在山下哈哈大笑:“额柯多罗,你有伤在身,老头子不占你这个便宜。但你想在我眼皮下耍花枪,还没这个本事:你那些偷入天节寨的手下已经被湛大哥的人与大风沙三位当家给尽数截下来啦!识相的就带着你们剩下的人快滚!”

高车里的额柯多罗冷笑:“原来大风沙与天节军联手了,难怪你们连瓜沙两州的银钱都敢打劫,还特地潜入沙州去行刺州官!但你这老鬼有这么好心放过本座?”

宗政箬淡淡地说:“昔有佛祖舍身救鸽、割肉饲鹰,如今你这回鹘国师却反其道而施之、策鸦食人!原来这就是你这次东向寻道求法所感悟到的佛法真谛?哼,老头子争的是胜负,可不想学论恐热那个狂征滥杀的阿修罗!”

额柯多罗缓缓地回答:“你懂什么?须知善恶虽殊途,本性却无二。若守得本性不染十恶八邪,便可修得十善之果,即如佛曰‘随其心则佛土净’。故而善恶之别,不在其行,而在本性。若性起一念恶,则灭万劫善因;但若性起一念善,虽未行慈悲之事,却也得恒沙恶尽、至无上菩提!若不经那洗世之火的涤荡,又哪得人间天堂的新气象?”

宗政箬嗤之以鼻:“你手上的本事若有你嘴上的功夫一半好,这次也不会受伤了。湛大哥,这次就先让他们过去吧!这些吐蕃人是从各州抽来保护这个故旧回鹘国师的,若现在就杀了他们,各州州官一定会抽调兵力‘平内患’,那可真的便宜论恐热啦!”

湛陇飞叔侄听得明白,似乎就下令让开路放额柯多罗等人离开。石磊跃上树顶,看到剩下的三百余骑吐蕃兵正缓缓退走,而湛陇飞叔侄与宗政箬商量了一下,便带兵迅速退回天节寨。而他看到余正等人已经制住了阿卡木,就跃下树来,提起萨克苏就窜出林去。

余正见他擒住萨克苏,又见湛陇飞他们平安无事,心里刚松了口气,但石磊拍醒此人,就喝道:“你们快滚吧!”索勋好生不解,待两人带着那些回鹘武士走后,才问:“石兄弟,为什么放了他们?”

余正倒是明白他的用意:“仆固俊有心对抗吐蕃,这两人实际上是他的心腹,虽然他们不是善类,但没必要在这时候去惹怒仆固俊。”

石磊点头承认,叮嘱他们赶快去联络严凌大,好在天明前装作无事的样子赶去大震关。余正问:“那你呢?”

石磊道:“宓姑娘为了助湛将军受了伤,我得赶紧带她去撵宗政前辈!”说完又返身入林。画湄儿正想跟上去,石磊就回头劝道:“湄儿你快与阿正回去,我送走宓姑娘就赶去与你们会合。”画湄儿只好作罢。

石磊走回来却看到宓乐心勉强撑起身子挨到前面的山梯,看来她想从另一边下山。他三两步赶上去,道:“宓姑娘,我送你去请宗政前辈治伤!”

宓乐心别过头,喝斥他:“滚开!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石磊只好道:“那、那我这里有药,你吃一颗吧!”他刚才助她理顺内息,已经隐约觉察出她被罡劲震伤了心腑,但他奇怪的是她刚好只是手足三阳经都略微受了震荡却不足以致命,当真有人能使她这几处经脉尽被震伤,又怎会手下留情?只是后来她勉力与额柯多罗的簧声相抗,才弄得自己内力耗尽、气息纷乱。

宓乐心勉强说了句“我也不吃你这臭小子的臭药丸”,但内息牵动、呼吸扯紧,双眼复又发黑,歪身就倒。石磊伸手抱住她,见她双目双颊赤红如火,心道不好。宓乐心正待挣开他,却不想他弹中自己腋下的大包穴,顿时动弹不动。

石磊取出醉神农送自己的药,见她故意紧咬嘴唇,只好按住她鼻侧的迎香穴就捏紧她的脸颊。宓乐心身不由己地张开了嘴,石磊把药丸塞入她的嘴里再点了她两处穴道,使她不能把药呕出来,然后默运玄功,推搡她背心的穴位,助她化开药力。

宓乐心终于不再倔强,凝神屏息,三清真气流转全身,片刻后药力生效,沁凉之意缓缓自丹田升起,她燥热的身子渐渐冷却下来。

石磊见她内息平顺、吐纳正常,放下心来却仍见她双颊红潮未褪,不觉好生意外。他伸手抚了抚她的额头面颊,刚刚嘀咕了句“你的脸怎么还这样烫”,只见她瞪视着自己的眼光虽再无憎恶仇视之意,却羞涩难言,他这才意识到她衣衫不整的偎在自己怀中。

他连忙解开她的穴道,退开两步,背过身后就宽下自己外面那件皮裘反手递出去,红着脸道:“你、你的衣服破了,先把这件穿上吧!”

宓乐心抢手拿过皮裘,却冷冷地讽刺他:“我是心狠手辣的女魔头、女刺客,又是没安好心、引诱过朝采的下贱女子,你怎么还敢背对着我?不怕我暗箭伤人?”

丹浩翔 发表于 2007-10-10 12:10:10

第二十五章 山外青山楼外楼,强中更有强中手(上)


石磊诚声道歉:“石磊误会姑娘啦!姑娘若还不平气,就再赏我两剑好了。”他转身递上虹羽剑。宓乐心瞅瞅短剑,又瞧见他脸上的伤口,略觉心软:“罢了,这不关你的事。咱们扯平了,从此两不相欠!”石磊道:“我还是送你去见宗政前辈吧!”

宓乐心跌足道:“我说你这石头儿怎么这样呆?师父讨厌你们石家人得很,就算知道你不是朝采,也不会放过你,你怎么还不明白?而且他已经听说刘沔少保从东都调回了西京,这里的事了结后就会马上赶回去,你跑得过他老人家?”

石磊心里微觉欢喜:“原来她是怕宗政前辈不问青红皂白伤到我,才不想我送她。”突然他恍悟:“难怪神农老哥给我的居然是这种药,原来他怕宗政前辈不听我解释就打伤我。”他见宓乐心颌首承认,便建议:“那姑娘也打算回西京吗?不如跟咱们一起走,也好有个照应。”

宓乐心淡淡地说:“我约了空象老和尚在麦积山见面,先不忙着回去,咱们不是同一条道。”

石磊记起当时千佛洞前无名道长之言,恍然大悟:“原来那个‘飞天’果然是你!那么在月牙泉畔放飞针的也是你?可空象大师失约道长是为了躲你吗?那他为何又约你去麦积山?”

宓乐心微笑道:“老和尚以为躲开了我,却不想我早就请湛世兄沿途布下了眼线。他仗着功力深厚,跑了二三十里地就把我甩下了,但我因为提气直追而伤了力,又没及时调息,反而乱了内息。空象见我负了伤还撵着他不放,不忍心我的伤愈跑愈重,终于回转来答应我啦!”

她的笑容好生顽皮得意,石磊却只有苦笑。他想了想,又道:“没关系,咱们也会经过秦州,这几天流兵四散,你伤势未愈,还是一起走比较安全。”

宓乐脸儿微红,心道这愣小子好不莽撞,我都还没说话就擅自代我拿起了主意。但看见石磊担心的面孔,她心里一阵温暖,终于点头应下。石磊心中欢喜,便扶她慢慢站起来。他俩刚转过身,忽听头顶树枝哗哗震响,似乎不像风吹,顿时心头警觉。

石磊还未喝问出声,只听得拳劲破空袭来,他听这劲风声便知来人内力远在自己之上,不由大惊失色。他不敢硬挡,抢手抱起宓乐心就弹身直退,并砰砰两脚将山道上两块百余斤的大石踢起挡在他俩身前。但来人拳劲好生刚猛,震飞两块巨石后复扫中石磊肩头,他只觉肩头火辣辣地作痛后就有一道阴寒之气侵入筋骨,禁不住泠泠地打了个冷战。他心头大骇:这拳结法印的手法分明是密宗的大手印,可这劲力怎会如此阴寒?

石磊定睛看去,三丈外已经立着一名年过五旬的红衣蕃僧,身材粗壮高大,面目隐带煞气,正冷冷地盯着他俩。他还未问出口,却听宓乐心惊喝:“额柯多罗?师父刚才放过你了,你还想做什么?你堂堂一代宗师,难道想自食其言?”

额柯多罗冷笑:“老鬼只要我带人退走,可没说要我放过你这丫头!”他看到宓乐心的眼光左右扫视,不由哈哈大笑:“你莫非想老鬼能赶来救你们?哼,他视穜儿如亲子,看到他自然想劝他回头,早就撵他追得远啦!”

宓乐心心里一凉:“原来你让刘穜去引开师父。你早就知道刘穜的来历,所以在师父逐他出师门时才趁机去拉拢他,既让他为你效命,又能束缚师父行事?”

额柯多罗道:“谁让老鬼自命侠义,发现穜儿是刘从谏的另一个儿子就要赶走他?但穜儿确实是个习武的奇材,不然本座不会这待善待他!”

石磊大惊:“前昭义节度使刘从谏?但他的儿子刘稹不是被他的部下杀了吗?怎么又冒出一个儿子?”

宓乐心轻声道:“多年前刘从谏原本有个很宝贝的小妾,刘穜就是他与小妾所生的庶长子。但就是因为他太宠这小妾,还请皇帝封她作‘夫人’,惹怒了他的正室裴氏与他的妻族,他们撕损了诏书还杀了这个小妾。因为刘从谏妻族的势力很大,他也不敢明着开罪他们,只好作罢,就连刘穜后来不知所踪,他明知是他妻族下了毒手,也不敢过问。但刘穜怎么会被师父救回来,又怎么瞒了这许久才被揭穿身份,都是我入门之前的事,而师父一提起来就很痛心,我也不敢再问啦!”

石磊本想再问个清楚,但额柯多罗冷哼两声,呼呼又是两记大手印击到,他无暇开口,大喝一声,“鼎铛玉石”、“走海移山”便拦手击出。两人拳劲相触,石磊被震得倒退五六步才勉强站稳,幸而额柯多罗内伤不轻,这两记大手印只有六层劲力。但他经此一着却识出石磊的武功来历,忍不住大笑:“破天拳、‘石破天惊’!臭小子,石雄是你什么人?”

石磊素来敬重自己这位兄长,心道反正已被看穿,顺口就道:“他是石某的族兄!”宓乐心气得捶他:“快住口,你这笨蛋!”但已经来不及了。

额柯多罗笑道:“原来你居然是石磌石雄的兄弟。正好穜儿要找你石家人报石雄毁他父亲灵柩之仇,我这个做师父当然不能袖手旁观!”他本为以为石磊不过是石磌手下的高手,现在自然明白生擒他比打死他更有用,当下他不再出杀手,扣指便一阵乱抓乱拿。但见他身形舞动如魔神泼旋,招式癫狂凌乱,却招招捞抓扣拿石磊与宓乐心的关节。

宓乐心惊呼:“枭钩鴸手!额柯多罗你好不要脸,居然从刘穜那儿偷习我师父的武功!”

额柯多罗神色不变:“武学一途源远流长,又有谁没有从别家学过一招半式?”

宓乐心被他抵得哑口无言,她深知就算自己没有受伤,与石磊联手也未必是额柯多罗的敌手,眼见石磊因为护着自己已经招架不住,便道:“快,快往山顶跑!”

此时石磊肩膀大腿连挨额柯多罗两抓,已被他抓得鲜血淋淋。他不敢再犟,抱紧宓乐心转身就跑。额柯多罗武功虽远胜他俩,轻功并不比石磊高明,而石磊又专找林茂岩陡之处落脚,他片刻之间却无法撵上他们。

石磊边跑边问:“你湛老伯的天节军才刚刚撤走,咱们何不赶紧下山?他单枪匹马,未必敢追击。”

宓乐心道:“除了刘穜以外,额柯多罗座下还有四大金刚与十八罗汉,他受了伤还敢上来捉拿你我,你说山下有没有人等着咱们?如果被他跟踪咱们撵去了大震关,不仅你那些朋友要糟,说不定还会暴露大风沙的各位爷!”

石磊心里感激:“好,咱们就多拖他一会儿!”他抱着宓乐心四处窜逃,最后抢上山顶,仔细环视后却叫声“苦也”:这里山势陡峭,竟是面绝壁,山间岩石狰狞突兀、犬牙交错,而下面是一条南北流向的河道,除此之外再没什么屏障可借躲藏或逃遁。

宓乐心却道:“快,咱们跳下去!”

石磊吓了一跳:“如今这些河流有许多尚未解冻,如果滚下去这条河道正好还没破冰,咱俩铁定没命啦!”

宓乐心挣开他:“你不跳我跳!他想拿你我去要挟我师父和你兄长,你当到时候咱俩的下场又会好到哪儿去?反而会连累更多人!”

石磊赶紧抱住她:“别!大不了我与他拼命时你趁机快逃!”他不待宓乐心反对,放下她就拳掌一错,迎上扑来的额柯多罗。额柯多罗见他神情大异,完全不顾他自己的生死,出手全是抢攻招数,反倒迟疑起来。

石磊见宓乐心呆住不动,急得大呼:“你还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跑?”他分心之际,颈间被额柯多罗的“枭钩鴸手”抓过,差点钩伤颈间的大动脉,而抓劲余力亦震得他头颅发麻,他不由坐倒在地。额柯多罗乘机反手一拳打折了他两根肋骨。

丹浩翔 发表于 2007-10-11 13:00:05

第二十五章 山外青山楼外楼,强中更有强中手(下)

石磊闷哼一声,强行吞下涌上喉头的鲜血,滚身贴地,抬腿弹足,或踢或点、或钩或盘,荡扫撞跌、磕绊挂蹬,十四趟腿法旋风般地施出——这趟“云泥滚地腿”是他大哥麾下一名绰号“偃青鼠”的手下独创的腿法。此人善于钻山打洞、掘土遁地之术,还曾在石雄救护太和公主时领头穿打地洞。

他这趟腿法完全不必腾身飞起,只需贴身滚打,势如井蛙钻泥、潜蛟藏渊。额柯多罗受伤之后轻功大不如平时,不易闪开他这“云泥滚地腿”,反而被他一阵乱踢乱蹬迫得接连后退数尺。

石磊吼道:“宓姑娘,你快……”“走”字尚未呼出,两口淤血呛入喉咙,竟说不出话来。

额柯多罗狞笑:“这丫头舍不得你,怎会一个人跑?”他见石磊武功高强,不敢大意,心道反正只需留住他的性命去要挟石雄石磌便可,不如震伤他的经脉、打得他成个废人也可以。于是他脸上杀气陡盛,挥掌抡拳震得石磊翻身滚开,就抢上去挥抓直插他背心。

宓乐心原本想逃开去找到宗政箬,也可以来救回石磊,回首间却看到额柯多罗骤出杀手,她心头大惊,挥手洒出两把双头银梭,便抢扑过来。额柯多罗听音辨器,反手就震开银梭,但他眼前一花,宓乐心居然以绝顶轻功掠过了他,甩出腰带缠着石磊的手腕,顺手用这式“抹月秕风”以巧力拉得他俩一起滚开数尺。

额柯多罗不觉大怒:“臭丫头,我看在宗政箬份上对你缓手,你居然得寸进尺?”

宓乐心内伤未愈,勉强提起真气拉开石磊,牵动了内患,却再难移动半分。额柯多罗见状,复又拦下他们。石磊身负重伤,既要抵挡他的抢攻,又要护住宓乐心,再战得二三十余招,额柯多罗震开石磊的双拳就扣抓他的后颈。他听到这劲风凛冽、阴寒之气遥遥就割得自己面颈生疼,不由心中一灰。

宓乐心知道这一抓抓实石磊颈间的陶道与风门两穴,定会震伤他的督脉与足太阳经,那石磊只怕真的会被打成残废。她突然聚集最后一点余力跳起来拦在他背后,额柯多罗收手不及,五指已经插入她右胸肋骨并划伤她的胸椎。总算他知道宗政箬独来独行、行事无忌,心存几分忌惮,收回几层劲道,不然宓乐心只怕立刻就会被剜心破腑。

宓乐心拼着最后一丝清醒,吼道:“你跳还是不跳?”言罢就痛得晕了过去。刹那间石磊脑海中一片空白,搂手抱紧她就滚下山崖。

额柯多罗阻拦不及,只听两人滚下峭壁后就朝山下的北大河栽了下去,片刻之后就是“扑通”两记巨大的冰洞碎裂声先后响起,原来下面的河道果然还未破冰。额柯多罗心道这样高的山崖摔到冰面上,铁定没命了,更何况两人都有伤在身,而冰河下是急流,早把他俩的尸首冲得没了影儿。他冷哼数声,便转身离开。

良久,直到最后几声夜枭的哭叫声消失在山间,那山崖上才慢慢爬上个人来。原来石磊情急生智,滚下那突兀的山崖后就拨出虹羽剑插入山壁,并狠命踢松山壁上的两块山石落崖。因为天黑山陡,山间乱草蔽目,额柯多罗自己也身负重伤,一时大意,居然没有发觉异状。

他一直等到额柯多罗确实离开了,才以“壁虎功”嵌手足于山壁夹缝中,负着宓乐心攀上来,直累得他气喘吁吁、浑身乏力。他勉强调息两下,就探身去看宓乐心的伤势。但见她胸前皮衣尽裂,鲜血早就沾湿了里衣中衣,而她的呼吸微弱得几近不闻。他一阵心慌,唤了两声仍不见她醒来,只好默默地心里道声“对不住”,便解开她的衣衫查看她到底伤得如何。

两层外衫解开,他便看到宓乐心那件鹅黄的里衫已染得血红,右肋与胸口正中有五个指洞,也不知为何,胸口受伤涌出的鲜血居然其冷如冰,还冻得粘住她贴身的月白亵衣。石磊颤抖着手指解下她血淋淋的里衫与亵衣,露出她玲珑秀美的胸脯。他见她胸口的指孔流出的鲜血凝结在她蜜色的肌肤上,赶紧摸出金创药。

但他的手指触到她的肌肤时仍觉得冰寒难耐,他好生惊讶:“原本大手印这等功夫走的是至阳至罡之劲才对,可刚才额柯多罗击出的分明是阴寒之劲,而她的症状也像是为寒劲所伤,这额柯多罗修的是什么内功?”

他来不及细想,撕下衣襟为她抹净胸口的血渍并敷上药膏。宓乐心胸口疼痛缓和,慢慢醒来,睁眼看到自己赤身露体地横在石磊面前,而他则摸出九枚“火眼飞星针”。她吓得抬手就掩住胸脯,颤声问:“你、你做什么?”但几个字尚未说完,喉咙牙关尽冷得格格作响,全身如坠冰川般寒冷,四肢也渐渐僵硬难动。

石磊的脸孔红得朵像鸡冠花,慌忙解释道:“你别动。你胸口的抓伤还没什么,但额柯多罗手上的阴寒之气侵入心腑,神农老哥的药不能治这种伤,所以我以他教的针法试试。”

醉神农的“指针渡穴”的指法就是从他施放“火眼飞星”的针法中化出,石磊一理通、百理通,那几天又特意向醉神农诸多请教,自然更加明白。他重伤之后生怕自己拿捏不好力度,单独施展“指针渡穴”会伤到她,就辅以针灸为她疏导那淤积胸腑心脉的寒气。他见宓乐心羞得不肯放手,只好说声“得罪”,点了她数处穴道就扳开她的手臂。

宓乐心虽出身羌人,礼教之防不若汉家严谨,而她又自幼受教宗政箬,行事也素不拘小节,但要她看着一个青年男子为自己宽了上衣施针,到底没这个勇气。她又怕又羞,只好紧闭双目。她只听到石磊沉声叮嘱自己:“记住,千万别运功相抗!”

话音刚落,便抬高她双足,以“指针渡穴”法连点她双足涌泉、太溪、大钟、照海、筑宾等足少阴肾经在双足的要穴。他知道额柯多罗的寒气积于宓乐心足少阴肾经以及手三阴诸经脉,就先以指针术自足底为她打通气穴,然后又为她打通前胸与双手的三阴经诸要穴。宓乐心只觉手心足底与胸口痛如炭火炙灼,但刺痛之后渐觉热力透过经脉,全身也舒畅了许多。

大半个时辰后,四处经脉的施指完毕,石磊拈起火针,却犹豫不决起来。宓乐心被冰冷的山风吹得连打寒噤,等了半天却不见他施针,她微微撑开眼皮,见他呆呆地盯着自己,满头大汗却举针不定,她又羞又怒地喝斥他:“你还在发什么傻?”

石磊道:“我从来没用过火针,而这几处穴道皆在心腑附近,如果我用力重了,说不得就会……”宓乐心恨恨地说:“大不了你一针扎死我,让我去做真正的鬼精灵!我找人索命也只会去找额柯多罗,你还怕什么?”

石磊呆了半晌,忽然道:“你放心。若石磊救不了你,拼了这条命也要去杀了额柯多罗,再自刎向你谢罪!”他一咬牙,手起针落,八枚火针分别扎上宓乐心左右中府、天池、极泉与神藏穴,最后一针则轻轻灸在锁骨间的璇玑穴上。

又过了片刻,他一一取下火针,以指劲按揉这数处穴位,直到渐觉宓乐心的身子恢复温暖,才真正松了口气,赶紧为她拉好衣衫并解开她的穴道。“指针渡穴术”本来就甚耗内力,他拼力施指用针,自己身上的内伤外患原本也着实不轻,此时精神陡然放松,才感到身心俱是疲惫不堪,只觉天旋地转、眼前金蝇乱飞,竟栽倒在宓乐心身边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宓乐心全身无力,勉强撑起身来,拾过几根粗枝代替木板,割下条条树皮搓成绳子当绷带,她为石磊接好断骨,再把伤处以粗枝树皮绳固定扎好。她听见这山风响沉凌厉,知道石磊功力耗尽之后必不能经风,就把那几件破烂的皮裘外套拉过来盖在他身上,并想帮他抹干汗水。但她怀中的汗巾早被血水浸透,她只好去拿他的,可伸手拖出来的却是她那天落下的纱丽。她不料他居然把这方纱巾如珍如宝地藏起来,顿时呆住。她瞧着石磊,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终于她叹了口气,缓缓为他抹去身上与额间的汗水。这些平常做来不费吹灰之力的事,此刻却累得她气喘微微。她怕石磊心口受凉,就合身靠在他怀中,也不敢阖眼,只是静静地等着天明。

丹浩翔 发表于 2007-10-14 09:25:41

第二十六章 东邻有子窥于墙(上)


石磊昏昏沉沉也不知睡了多久,等他慢慢睁开眼睛,却看到自己置身于一辆寒碜破旧的骡车车厢中。这车是那种装运货物的无篷柴车,只是却堆着许多粗麻口袋,车厢里还散着泥屑与粗细不均的白色粉末。赶车的老头似乎发觉他醒了,就转头与他打招呼。

石磊听他的语言虽与吐蕃话有个别字音相似,但他却一个字也听不懂,但他的衣着似乎是羌氐人。车把式看他一脸茫然的表情,知道他不懂他们的语言,就改用汉语笑道:“汉人小哥,你们真命大,在山上遇到野狼都还有命活着!”

石磊还不解其意,他却转头冲前面高声嚷嚷:“宓姑娘,你的汉人小相公醒啦!”

石磊吓了一跳,却听宓乐心羞怯地分辩:“齐大爷,我早说过他不是我的相公,是、是我的哥哥,你怎的还取笑我?”

齐大爷呵呵直笑:“小姑娘当我老头子是瞎子么?你是羌族的妞儿,又怎会有个汉人哥哥?分明就是与你的汉人小相公私逃出来的,还想赖?”然后隐约听到车的四周响起一些善意却陌生的笑声,而后还间或听到马驹驴骡的咴声与猎犬在吠叫。

石磊惊讶地撑身坐起,这才看到竟是一群氐人赶着三四十头骡马,正往秦州方向走。而宓乐心与一名氐族中年妇人共乘一骑,此时见他醒来,就跳下来也坐到车上。石磊见他俩身上都换上了氐人的衣衫,自己身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肋骨也以木板绷带接好固定,便问:“你……嗯,我、我们怎么得救的?”

宓乐心板着脸问:“你什么?我没名字么?”

石磊连忙道:“宓,哎,乐心,这是怎么回事?”他见这些人把他与宓乐心当成私奔出来的情侣,自然不能再唤她“宓姑娘”,但心里也有些甜蜜。

宓乐心道:“咱们运气好。正好秦州氐寨的齐大爷他们卖了池盐,过来买些种马回寨,看到我在山头点的烟火,就上来把你抬下去!”

石磊这才明白他们八成见两人身上有伤又身着血衣,以为他们在山上遇到野兽。他又问:“那你为何不直接去大震关与阿正会面?”

宓乐心好笑地看着他:“你当你睡了多久?足足两天啦!齐大爷他们救咱们下来也已经是第三天清晨,我们赶去大震关时,安家的车队早走了,余正想必也带着画姑娘跟着走了。”

她看到石磊失望的表情,便补充道:“但安四爷留了个人在那儿,他们说余正也说过会先去秦州。那儿是入关的重镇要塞,想来他会在那儿等你,而索勋也会派人把他俩送到秦州才回去。”

石磊这才笑道:“这样我就放心了。原本我还担心就阿正和湄儿两人,如果遇到吐蕃兵甚至论恐热的人就不妙了,有索兄送他们应是无碍。”

宓乐心道:“余正的武功不弱,你真正担心的是你的湄儿妹子吧?”

石磊点了点头:“湄儿功夫底子虽然不错,但没什么江湖经验,如果真有什么事,阿正又难以分身照顾她,她可就危险啦。”

宓乐心淡然道:“无妨。去了秦州你就可以见到她了,到时咱们各走各的,再不相干!”说完就走下车去,复与那位氐族妇人共乘一骑。石磊不知她为何又冷起了脸孔,想问又不知从何问起。他怔怔地看着宓乐心蹙眉咬牙、薄怒轻嗔的侧影,想到她那句“咱们各走各的”,突然间他竟盼望他们就这么一直走下去,永远也不要走到秦州。

两人跟着这群氐人走了七八天,因为论恐热如今驻军河州(今甘肃临夏)以及大夏川周近,和鄯州的尚婢婢隔河(此处指黄河)对峙,故他们小心翼翼地避过兰州,绕至会州(今靖远)附近再折入秦州。

石磊之前因为内力消耗甚剧又没有及时调息才致使体力透支而晕眩许久,他内功深厚,身体又结实,醒来后经过一两日的打坐调息便恢复过来,而这些天下来,他外伤也好了大半。

宓乐心得他施指用针,内伤已是无碍,胸肋上的伤口也慢慢结痂愈合。倒是那几名氐族健妇见石磊红着脸把金创药交给她们,请她们帮宓乐心换药时,个个都笑这个汉人后生面嫩。

石磊啼笑皆非,忆及那天为她治伤的情景,至今心口仍怦怦乱跳。但宓乐心总对他冷冰冰地不怎么搭理,不是装作视而不见,就是刻意避过他的询问去和别人搭话。那些氐人只当小两口在闹别扭,都不疑心有他。

再走了两天,这日他们渐近渭水源头。石磊知道最多再有一天的路程就到秦州了,心里郁闷难耐,而他看到宓乐心却与几个氐人谈笑正欢,正眼也不看自己,他呆脾气发作,忍不住纵声长啸,把众人吓了一大跳,而那些马儿驴子也都受了惊吓,开始躁动不安。

赶车的齐大爷挥了两下响鞭,然后敲敲石磊的肩膀:“小伙子,你乱吼什么呢?”

可石磊长啸连连,他的声音被淹没得几不可闻。只听渭河水哗啦滚响、波涛如怒,风掠长空、游响停云,似皆为其啸声所惊动。石磊的啸声虽不如宗政箬那样有一种末世英雄惊彻天地的悲壮,却隐带忿然与激越,声音也更加高亢。众人纷纷掩住双耳,开始斥这个鲁莽的汉人后生。

宓乐心也有些抵受不了他的啸声,不觉皱眉:“这笨石头儿又犯什么傻?他断骨才好,这么运气乱吼乱叫说不定会旧患复发的。”她勉力呼了两声,石磊却充耳不闻,她心头发怒:“好!我就看你小子能吼到什么时候?难不成还真把这渭河喝断、把这河里的龙王给掀出来?”

但她心念未绝,还真听到惊天动地的响声,如回山倒海般气势磅礴。她犯起了嘀咕:“怎么?还真把河里的龙王惊动啦?”可仔细一听却像是群马奔腾。

突然是个氐人惊呼:“嗬,是野马群!”众人抬头看去,只见这群野马约有五六十头,长鬃齐膝,奔跑时飘洒如飞云走地。秦州的羌氐人素以养马贩马为主要生计之一,差不多人人熟知马性。他们知这野马奔跑起来远胜那些良种军马,但它们野性难驯,常常窜入马群捣乱,如果是成群的野马,连那些大型的猛兽也不敢轻易招惹。

众氐人不料石磊的长啸居然惊来野马,生怕它们冲上来把自己的驴马冲散。石磊见无意中给别人带来了麻烦,心生歉疚,这才闭上了嘴。

他们正提心吊胆,忽听马嘶阵阵,声如雷鸣,连那些野马也陡然停住,然后一匹长鬃怒睛、浑身漆黑的骏马就闯入野马群中。只见这匹乌骓横冲直撞,那些野马纷纷给它让路。它来回穿梭,疾如星驰电走,气宇轩昂、傲然而立,隐现不可一世的神情。

石磊刚刚笑了句“这马儿还真嚣张”,忽然号角吹起,大草滩尽头的密林中奔出一大群骑兵。但见他们面目似东胡系的吐谷浑人,却个个身着蕃服,这群氐人大惊失色,生怕是论恐热的军队。但仔细看去,他们似乎在围截那些马群,齐大爷赶紧吆喝族人立刻打马离开。

石磊艺高胆大,索性站在那儿看个究竟。宓乐心本不想管他,但回头看他独自立在水滨的背影,落寞中略带了些近乎桀骜不驯的倔强,她终于跳下马来,悄悄地走回到他身后。

石磊尚未发觉宓乐心走了回来,但见那群吐谷浑人在那个黄发卷须、浑身刺青的汉子的带领下围追捕截那匹乌骓。这些吐谷浑人飞索套物的本领本就十分惊人,大至灰狼野豹、小至野鼠山貂无不手到擒来,但任那长索满天飞,就是沾不到乌骓半点,反而激怒它冲到这群骑士中乱撞乱踢。他们胯下的战马为乌骓的气势所慑,尽管自己的主子吆喝鞭打,不是站住不动就是连连后退。

刺青汉子见乌骓如此张狂,也被他激怒,抢过一柄丈八蛇矛,又握紧一条长索就拍马追过去。宓乐心忍不住惊问:“他想干什么?难道想杀了那马儿?”

丹浩翔 发表于 2007-10-16 14:38:00

第二十六章 东邻有子窥于墙(下)

石磊回头看到宓乐心,心头一阵狂喜,问:“怎么?你喜欢那匹马?”

宓乐心只因喜爱那乌骓傲视群驹又自在潇洒的脾气,不忍它受伤,就点了点头。石磊心中豪气涌动:“那我就捉了它送你!”言罢提气就纵身朝那群吐谷浑人奔去。

宓乐心知道这些人必是归附了吐蕃人,却不知是他们哪一方人马。她眼看石磊冲出,急得大喊:“石头儿我不要它啦,你快回来!”

但石磊心想与她分手在际,如果擒了这乌骓送她,她天天牵着骑着时,说不定会就想想自己,便不管这有多危险,径直撵上去。众吐谷浑人都在全神贯注地看自己的首领追捕乌骓,浑然没有注意这个汉人小子正飞跑过来。

刺青汉子策马追了一阵,忽然长索套出,乌骓听到风声,就闪电般地折身让开,但刺青汉子却突然从马背上跃起,双手举矛刺向地面,同时借着撑矛之力竟骑上了那匹乌骓。众吐谷浑人振臂叫好,那乌骓顿时狂乱地东窜西跳,要把这刺青汉子甩下来。它背上无鞍,又皮毛光滑,本来就不易坐稳,加上它从未被驯养过,野性狂躁之极。乌骓驮着刺青汉子来回窜跳,他扣紧马鬃、俯在它背上不敢有半点放松,如此折腾了近大半个时辰,乌骓疾速奔跑时忽然在一滩近水的洼地前站住,然后歪身就来个泥里打滚。

刺青汉子瞧这马儿往泥泽洼地里冲来时已经心有警觉,他知道乌骓这么滚倒压下,起码数百斤份量,自己不被压折筋骨也会被压断手脚。他来不及犹豫,立刻滚下马背。谁知他惹火了乌骓,它把他晃下来后便低头撞了过去,顿时把刺青汉子撞得飞跌四五丈远,然后它就直冲过去,扬蹄就踩踏这汉子。

刺青汉子不料这马反应如此机敏,被它撞开后一时难以撑起身,眼看马蹄踩下,那些吐谷浑人相隔得太远,已是抢救不及。众人心底生凉、惊呼四起,突然一人闪至刺青汉子身前,大喝声后就双拳齐击出一招“金石为开”,冲拳直迎上乌骓前蹄。“砰砰”两记如破革般的闷声过后,乌骓长咴两声,居然被震得倒退数步。

众人这才看清是个身着氐人服饰的汉人,他迫退乌骓后竟纵身一跃,身如大鹏展翅、鹰隼击食,飞身骑上乌骓的光背。那刺青汉子挣扎着坐起来,眼看这乌骓又带着这汉人飞跑,忍不住提醒他:“朋友小心,这马儿在耗你的力气!”

这汉人正是石磊。他骑上乌骓后就探手扣紧马鬃,并合臂箍住马颈。他一面运起“千斤坠”使乌骓背上压力渐重,一面缓缓收紧手臂,教它呼吸不畅。乌骓不想来了个这样厉害的主儿,它还未消耗石磊的力气,自己就呼吸渐紧,于是它故伎重施,带着他奔到泥泽边就抢身滚倒。

石磊早有提防,一见马儿栽倒,他就腾身倒跃,双手紧揪住乌骓长长的鬃毛,越过马头就抢先落入泥中。马儿打滚只能左右滚动,却不能如人那样前后翻滚,故石磊只是跌了一身泥水。而乌骓站起来时他已经扯住马鬃复骑上马背,伸臂挟制住它。乌骓来来回回折腾十余次,可石磊总能稳稳地坐回到它身上,它知道遇上了正主儿,长嘶数声后就停住不动。而那些野马听得它的嘶声,如得号令,转头就逃了个无影无踪。

石磊原本还担心这马儿又弄鬼,但见它温顺地晃着尾巴,立定不动,他这才抹了把泥汗,滑下马来。这时那个刺青汉子迎上前来,目光中尽是惊异:“朋友,你是哪儿的人?你的功夫真棒!”

因吐谷浑语和吐蕃话相差不远,石磊听得明白,就用吐蕃话回答:“小弟石磊,请问壮士高姓大名?”

刺青汉子指了指自己,大笑道:“我?我叫拓拔怀光!”

石磊吃了一惊:“你是拓拔将军?如今论尚热在河州据黄河天险守住进出陇右的要道,可将军怎会来这里?”

拓拔怀光笑道:“就是因为上了这狗子的当,被他拦住了黄河,咱们的三千骑兵都回不去鄯州了。好在秦原安乐三州及原州所辖六关再怎么都向咱们赞普称臣,我们在这儿游荡也没人敢挡,还时不时送来好酒好肉。只是进退不得又打不了仗,闷也闷死了,咱们就来逮这匹龙马。”

石磊知道他是永丹倚重的大将,连论恐热也对其畏惧几分。他虽对俄松或永丹皆无好感,但相比之下,论恐热更加残忍暴虐;而他又觉得拓拔怀光性子豪爽,并无一般吐蕃将官那等敌视或蔑视汉人的态度,不免心生敬重。他见拓拔怀光他们大费周章地来捉乌骓,就笑道:“拓拔将军若喜欢这乌骓,石某就将它送你好啦!”

拓拔怀光不想石磊居然肯以乌骓相赠,又惊又喜地问:“石兄弟此话当真?”

石磊道:“石某散漫闲荡惯了,这等好马跟了我难展其材,盼将军能带它杀那些论族军的狗子!”他拍拍乌骓:“不许再捣蛋!”乌骓走了两步,却又回头看他,眼光竟有不舍之意。

拓拔怀光一怔之后复大笑道:“石兄弟你只怕不知道,这马儿被你降服,自然认定你是主子,这一世就跟定你啦!”他们吐谷浑人爱马如痴,视宝马为“龙种”,不仅“马舞”、“马乐”在族中广为流传,甚至旧俗中还有将盗马者都科以与杀人者同样重的死刑。

拓拔怀光虽然为没能制住这匹宝马深感遗憾,但见石磊这等豪爽与身手倒十分喜爱,他们对唐人并没什么仇视,因归附吐蕃才为其征战卖命,所以他说道:“石兄弟倒是个慷慨爽快人,咱们结个异姓兄弟如何?”

石磊大喜:“石磊求之不得。”

拓拔怀光挥手叫部下宰了只羔羊并捧上两袋酒。他们游牧民族行事无中原人那诸多礼仪,结义金兰只需歃血为盟、举酒祀天,互立誓言便可。二人立誓之后,拓拔怀光摸出一面令牌,道:“兄弟看样子想出关,只要你带着这个,进出这陇右关塞甚至今后来鄯州找做哥哥的,都通行无阻。”

石磊欢喜地接过来,但他身上除了那柄虹羽剑,就剩下上回从卓苔菁姐妹那儿抢来的金玉腰带。他心道这抢来的“贼赃”可不能拿去孝敬兄长,正在犯愁,宓乐心却走来笑道:“拓拔将军,我代石头儿回赠将军一个主意,包管让论恐热放着将军大摇大摆渡过黄河回鄯州。”原来她走回来看到石磊的窘态,便知其意。

拓拔怀光刚才就注意到这姑娘一直关心地看着石磊制伏乌骓,现在听她这样说,又看到石磊脸上的表情,便把她当作石磊的妻室,就笑问:“弟妹有什么法子?”

宓乐心红着脸别过头:“将军误会啦!嗯,我不是他的、他的……”石磊也臊得脖子都红了。拓拔怀光看到两人害臊,笑道:“也差不离儿。你们羌族小姑娘就跟咱们的马儿一样,认定了谁这一生就跟定他啦!”

这席话说得宓乐心更是面红耳赤,半晌她才道:“论巩热如今驻兵大夏川,又能分出多少人手去据守出入鄯州的黄河天险?”

拓拔怀光道:“他从吐蕃境内带来的兵马不多,但东谷和薄寒山一带的苏昆、羊同等许多小部落迫于他的手段与兵力,都向他称臣,势力就不可小视了。”

宓乐心眨眼问道:“刚才听将军说,这几州名义上都是永丹赞普的臣子?”

她见拓拔怀光点头,又问:“叫他们出动州境的防军助将军去与论恐热硬斗,他们只怕还没有这个胆子,但叫他们帮将军唱一出‘树上开花’,他们应该不敢不买将军与永丹赞普的面子吧?”

丹浩翔 发表于 2007-10-16 14:43:09

第二十六章 东邻有子窥于墙(下)

石磊回头看到宓乐心,心头一阵狂喜,问:“怎么?你喜欢那匹马?”

宓乐心只因喜爱那乌骓傲视群驹又自在潇洒的脾气,不忍它受伤,就点了点头。石磊心中豪气涌动:“那我就捉了它送你!”言罢提气就纵身朝那群吐谷浑人奔去。

宓乐心知道这些人必是归附了吐蕃人,却不知是他们哪一方人马。她眼看石磊冲出,急得大喊:“石头儿我不要它啦,你快回来!”

但石磊心想与她分手在际,如果擒了这乌骓送她,她天天牵着骑着时,说不定会就想想自己,便不管这有多危险,径直撵上去。众吐谷浑人都在全神贯注地看自己的首领追捕乌骓,浑然没有注意这个汉人小子正飞跑过来。

刺青汉子策马追了一阵,忽然长索套出,乌骓听到风声,就闪电般地折身让开,但刺青汉子却突然从马背上跃起,双手举矛刺向地面,同时借着撑矛之力竟骑上了那匹乌骓。众吐谷浑人振臂叫好,那乌骓顿时狂乱地东窜西跳,要把这刺青汉子甩下来。它背上无鞍,又皮毛光滑,本来就不易坐稳,加上它从未被驯养过,野性狂躁之极。乌骓驮着刺青汉子来回窜跳,他扣紧马鬃、俯在它背上不敢有半点放松,如此折腾了近大半个时辰,乌骓疾速奔跑时忽然在一滩近水的洼地前站住,然后歪身就来个泥里打滚。

刺青汉子瞧这马儿往泥泽洼地里冲来时已经心有警觉,他知道乌骓这么滚倒压下,起码数百斤份量,自己不被压折筋骨也会被压断手脚。他来不及犹豫,立刻滚下马背。谁知他惹火了乌骓,它把他晃下来后便低头撞了过去,顿时把刺青汉子撞得飞跌四五丈远,然后它就直冲过去,扬蹄就踩踏这汉子。

刺青汉子不料这马反应如此机敏,被它撞开后一时难以撑起身,眼看马蹄踩下,那些吐谷浑人相隔得太远,已是抢救不及。众人心底生凉、惊呼四起,突然一人闪至刺青汉子身前,大喝声后就双拳齐击出一招“金石为开”,冲拳直迎上乌骓前蹄。“砰砰”两记如破革般的闷声过后,乌骓长咴两声,居然被震得倒退数步。

众人这才看清是个身着氐人服饰的汉人,他迫退乌骓后竟纵身一跃,身如大鹏展翅、鹰隼击食,飞身骑上乌骓的光背。那刺青汉子挣扎着坐起来,眼看这乌骓又带着这汉人飞跑,忍不住提醒他:“朋友小心,这马儿在耗你的力气!”

这汉人正是石磊。他骑上乌骓后就探手扣紧马鬃,并合臂箍住马颈。他一面运起“千斤坠”使乌骓背上压力渐重,一面缓缓收紧手臂,教它呼吸不畅。乌骓不想来了个这样厉害的主儿,它还未消耗石磊的力气,自己就呼吸渐紧,于是它故伎重施,带着他奔到泥泽边就抢身滚倒。

石磊早有提防,一见马儿栽倒,他就腾身倒跃,双手紧揪住乌骓长长的鬃毛,越过马头就抢先落入泥中。马儿打滚只能左右滚动,却不能如人那样前后翻滚,故石磊只是跌了一身泥水。而乌骓站起来时他已经扯住马鬃复骑上马背,伸臂挟制住它。乌骓来来回回折腾十余次,可石磊总能稳稳地坐回到它身上,它知道遇上了正主儿,长嘶数声后就停住不动。而那些野马听得它的嘶声,如得号令,转头就逃了个无影无踪。

石磊原本还担心这马儿又弄鬼,但见它温顺地晃着尾巴,立定不动,他这才抹了把泥汗,滑下马来。这时那个刺青汉子迎上前来,目光中尽是惊异:“朋友,你是哪儿的人?你的功夫真棒!”

因吐谷浑语和吐蕃话相差不远,石磊听得明白,就用吐蕃话回答:“小弟石磊,请问壮士高姓大名?”

刺青汉子指了指自己,大笑道:“我?我叫拓拔怀光!”

石磊吃了一惊:“你是拓拔将军?如今论尚热在河州据黄河天险守住进出陇右的要道,可将军怎会来这里?”

拓拔怀光笑道:“就是因为上了这狗子的当,被他拦住了黄河,咱们的三千骑兵都回不去鄯州了。好在秦原安乐三州及原州所辖六关再怎么都向咱们赞普称臣,我们在这儿游荡也没人敢挡,还时不时送来好酒好肉。只是进退不得又打不了仗,闷也闷死了,咱们就来逮这匹龙马。”

石磊知道他是永丹倚重的大将,连论恐热也对其畏惧几分。他虽对俄松或永丹皆无好感,但相比之下,论恐热更加残忍暴虐;而他又觉得拓拔怀光性子豪爽,并无一般吐蕃将官那等敌视或蔑视汉人的态度,不免心生敬重。他见拓拔怀光他们大费周章地来捉乌骓,就笑道:“拓拔将军若喜欢这乌骓,石某就将它送你好啦!”

拓拔怀光不想石磊居然肯以乌骓相赠,又惊又喜地问:“石兄弟此话当真?”

石磊道:“石某散漫闲荡惯了,这等好马跟了我难展其材,盼将军能带它杀那些论族军的狗子!”他拍拍乌骓:“不许再捣蛋!”乌骓走了两步,却又回头看他,眼光竟有不舍之意。

拓拔怀光一怔之后复大笑道:“石兄弟你只怕不知道,这马儿被你降服,自然认定你是主子,这一世就跟定你啦!”他们吐谷浑人爱马如痴,视宝马为“龙种”,不仅“马舞”、“马乐”在族中广为流传,甚至旧俗中还有将盗马者都科以与杀人者同样重的死刑。

拓拔怀光虽然为没能制住这匹宝马深感遗憾,但见石磊这等豪爽与身手倒十分喜爱,他们对唐人并没什么仇视,因归附吐蕃才为其征战卖命,所以他说道:“石兄弟倒是个慷慨爽快人,咱们结个异姓兄弟如何?”

石磊大喜:“石磊求之不得。”

拓拔怀光挥手叫部下宰了只羔羊并捧上两袋酒。他们游牧民族行事无中原人那诸多礼仪,结义金兰只需歃血为盟、举酒祀天,互立誓言便可。二人立誓之后,拓拔怀光摸出一面令牌,道:“兄弟看样子想出关,只要你带着这个,进出这陇右关塞甚至今后来鄯州找做哥哥的,都通行无阻。”

石磊欢喜地接过来,但他身上除了那柄虹羽剑,就剩下上回从卓苔菁姐妹那儿抢来的金玉腰带。他心道这抢来的“贼赃”可不能拿去孝敬兄长,正在犯愁,宓乐心却走来笑道:“拓拔将军,我代石头儿回赠将军一个主意,包管让论恐热放着将军大摇大摆渡过黄河回鄯州。”原来她走回来看到石磊的窘态,便知其意。

拓拔怀光刚才就注意到这姑娘一直关心地看着石磊制伏乌骓,现在听她这样说,又看到石磊脸上的表情,便把她当作石磊的妻室,就笑问:“弟妹有什么法子?”

宓乐心红着脸别过头:“将军误会啦!嗯,我不是他的、他的……”石磊也臊得脖子都红了。拓拔怀光看到两人害臊,笑道:“也差不离儿。你们羌族小姑娘就跟咱们的马儿一样,认定了谁这一生就跟定他啦!”

这席话说得宓乐心更是面红耳赤,半晌她才道:“论巩热如今驻兵大夏川,又能分出多少人手去据守出入鄯州的黄河天险?”

拓拔怀光道:“他从吐蕃境内带来的兵马不多,但东谷和薄寒山一带的苏昆、羊同等许多小部落迫于他的手段与兵力,都向他称臣,势力就不可小视了。”

宓乐心眨眼问道:“刚才听将军说,这几州名义上都是永丹赞普的臣子?”

她见拓拔怀光点头,又问:“叫他们出动州境的防军助将军去与论恐热硬斗,他们只怕还没有这个胆子,但叫他们帮将军唱一出‘树上开花’,他们应该不敢不买将军与永丹赞普的面子吧?”

丹浩翔 发表于 2007-10-20 16:54:51

第二十七章 草婴芳心,冰雪不竞春晖(上)

拓拔怀光正不解其意,宓乐心却附到石磊耳边嘀咕起来。石磊听完后笑问:“倒是个好主意,但会不会弄假成真或者虚张声势过甚,让论恐热看出破绽?”

宓乐心道:“听说论恐热此人生性多疑,哪怕是空穴来风之言也想查证明白。而且将军有机会回鄯州,你们溜回关内也方便得多了。”

石磊就对拓拔怀光道:“大哥,如今日近开春,这几州尤其是秦原诸州正是马市交易最频繁的季节,听说周近的羌氐族人大都会驱马谋市,是不是?”

拓拔怀光道:“对,无论是贩购种马或添置军马,这正是好时机。”

石磊道:“大哥深得永丹赞普的器重,如果大哥说得到赞普的密令,想以诸州另辟为驻地,大购马匹军器,在东谷周近驻营,与鄯州的没卢节使(即尚婢婢)隔河成钳角之势,共同征讨论恐热,他们八成会相信吧?”

拓拔怀光大略猜出几分,沉吟着来回踱了几步,道:“不行。我与论恐热交战数回,他这人固然多疑轻率,但行军征讨之势疾捷非常。如果他趁咱们在几州活动的时候就去偷袭咱们驻在渭水源头的兵营,就麻烦大啦!”

谁知石磊道:“咱们就是要让他领兵去偷袭大哥的兵营!”

拓拔怀光大惊:“兄弟此话讲?”

石磊拣枝划地,道:“大哥只需派出亲信,暗通各州守将,并请人在马市上放出风声并弄些手脚,论恐热一定会被激怒,说不定会马上点齐兵马来征讨大哥。”

拓拔怀光顿时明白过来,却提醒他道:“但论恐热这狗子素来谨慎,就算提兵过来,也会在黄河堡垒留下一定兵力防守。若咱们不能一举突围,他们醒悟过来后来个‘回马枪’,咱们可就腹背受敌了。”

宓乐心道:“咱们来时是跟着一些氐族朋友自会州混进来的。那里黄河水道较缓,可惜桥面窄小,又是浮桥,只能单骑行走,行军太慢。但只要将军事先留下些痕迹,命令这里诸州官相助你故布疑阵,让论恐热在黄河与河州之间疲于奔命又走脱不开,将军从会州悄悄过河应不成问题。在过黄河之前,将军就可飞鸽传书通知没卢节使来接应,只要你们过了天险,论恐热胆子再大也不敢冒然渡河拦截你们。”

拓拔怀光仔细寻思后,不禁开怀大笑:“真乃妙计!好兄弟,不如你与我一同回鄯州如何?”他初与石磊结拜还因为彼此意气相投,此时更有心收揽他入其麾下。

石磊道:“在下与友人相约在前,必须去秦州与他相见。但请大哥放心,小弟日后必来鄯州与大哥把酒言欢,以偿今日之憾!”

拓拔怀光素知汉人重信义,也不勉强。他知道此等军机不可半点延误,就按两人的主意,立刻策马回营以作安排。待这群吐谷浑人迅速离去后,石磊才发觉宓乐心早就转身走远,他赶紧追上去,一直跑到河边才拦住她。宓乐心冷冷地说:“石二爷的算盘打得不错!说是擒了乌骓送给小女子,转手就拿去给你兄弟作人情。”

石磊这才记起自己说过的话来,有些讪讪的,道:“但拓拔大哥说这马儿跟定我了,所以也没有要它。”

宓乐心英眉倒竖:“谁跟定你啦!好不害臊!”

石磊猛然间想起拓拔怀光刚才的玩笑,不觉脸热。宓乐心啐了他一口,回身待走。石磊想伸手拉她,但看到自己手脚衣裳尽是泥浆,知她爱洁,又不敢动手。可乌骓知道主人的心意,转身就挡住宓乐心的去路。宓乐心噘嘴道:“你这畜生也来欺负我?”扬起手中的鞭子就待抽过去。

石磊吃了一惊,赶紧抢手执住她的马鞭,道:“乐心你别惹火了它!”但宓乐心装作抢夺马鞭,忽然扣指如杜若幽草般轻轻掠过石磊的手腕。石磊的脉门被这式“杜若兰花指”拂得发麻,惊异间她转手以“枭钩鴸手”扣紧他的脉门与胸口,只听她轻笑两声:“好个肮脏邋遢的小驽马!”玉手轻扬,立刻把他扔进河里。

石磊猝不及防,呛入两口河水,他狼狈不堪地浮上来,问:“乐心你做什么?”

宓乐心笑嘻嘻地走到河边洗洗手,道:“也不瞧瞧自己,烂泥扶面,好像只泥猴,还不快洗干净。”她摆手唤过乌骓,也帮它洗刷起来。但她洗净马儿,回头仍看到石磊傻呼呼地站在水里望着自己,气得跺脚:“小驽马,又发什么呆?”

石磊涨红了脸:“你不走开,我怎么洗?”宓乐心这才明白过来,放下包袱里的干净衣衫就红着脸儿走开了。石磊洗净泥水,上岸换好衣衫,再生火烤干湿衣。他折腾半天,肚子饿得要命,突然看到宓乐心提着几只山鼠野鸟并一抱野果走回来。她笑道:“你拿去洗洗,我再捉几尾鱼儿。”

两人打理好一切,架起树枝慢慢烤熟野味,虽然清淡无盐,石磊却吃得津津有味。宓乐心见他吃得开心,只吃了尾鱼便以野果充饥。她抬头见石磊湿发缠面,犹自漓漓嗒嗒地滴水,就笑道:“这里州制没那么严,你的发辫可以打开啦!”她见石磊笨手笨脚地解头发,叹了口气,摸出柄木梳,跪坐在他身后,帮他打理。

石磊道:“不必管它,任它散着罢!反正就快回去啦!”

宓乐心取笑他道:“早就听闻石二爷游手好闲、散漫不羁,原来竟是真的。”

石磊笑道:“你们羌人不也是披发的吗?干甚笑我?而且我本来就东摇西荡,又不能天天有你为我结发,何必去管它。”他大着胆子说完,却见宓乐心脸上均起一层彤霞,嘟囔着:“不结就不结。你这石头儿光会占我便宜。”她嘴里埋怨,仍细心地为他梳理好。她仔细端详石磊后,突然道:“你跟朝采还长得真有几分相似。”

石磊原本心中欢喜无限,可听到这句话却只觉一盆冰水迎头浇下,他喃喃地说:“他是我大哥的儿子,我自然与他有些像。”但他心里却想:“难怪她对我时冷时热,原来是因为忘不了阿琰。”

他没听到宓乐心说话,回头看她正捏着梳子发呆,猜她应该是在想念石琰,突然间他只觉索然无味、灰心丧气之极。他摸出虹羽剑,转手就递还给她。

宓乐心吃惊地问:“你怎么不要啦?”

石磊负气地说:“你本无意送我的东西,我要来做什么?”

宓乐心恼怒顿起,突然自怀中扯出那张纱丽,拿到他面前问:“我也没说把它送你,你收起来做甚?”言罢就把纱丽掷入火中。

石磊伸手去抢,但丝巾遇火,转眼成灰。他后悔莫及,又看见宓乐心复抢手来夺虹羽剑,他赶紧把它揣回怀中。

丹浩翔 发表于 2007-10-22 10:58:42

第二十七章 草婴芳心,冰雪不竞春晖(下)

宓乐心更加冒火,并掌施展“羲和刀法”,挥手便剁。石磊识得厉害,赶紧让开。但见她挥手间“日往月来”、“日坐愁城”数招带起,施的尽是拦、压、挂、格、抹等手法,招式吞吐自如,身形飘洒轻快又矫健秀美。他有心想见识羲和刀的威力,于是以掌式严密的“补天掌”与她撤招,间或扣弹五指,迫开她过于激烈的抢攻。

宓乐心知道石磊内力深厚,自己并非其敌。她久战不下,心中急躁,不意被石磊的掌风拂过腰际,差点晃身跌倒。石磊正待收手,却见她折腰转身,双手就巧递如捧花献果,托、转、推、片、探、挡,六式齐出,翩若惊鸿掠影、轻如蒲柳因风。石磊想不到她竟然使出如此柔美的武伎,不觉看得呆住,差点被她一掌拍中胸口,赶紧闪身跃开。

宓乐心也不睬他,径自飘来掠去地舞弄这趟武伎。

石磊看了一会儿就想起来:这正是那日她在千佛洞所做的“飞天舞”。此时她虽未着那身长袖轻衫,不如挥袖弄舞时那样飘忽秀逸,但更能看清她的步法与手势。他看她脚行四方天象步,或扣指如玲珑珮环,施出摔、点、截、盘等软鞭或飞索的招式;或齐掌并指作刀剑,使出砍、崩、撩、搅、压、挂、云等手法,有时或拂或转、或扣或拿,将那“杜若兰花指”与“枭钩鴸手”间杂递出。

她的轻功本习自宗政箬的“鸿鹄齐天”,极尽翱翔天宇的孤逸飞扬之态,但此时她却更像醉神农“草行露宿”那因势而作的飘渺风格,只是她在腾空追逐之际借着拧腰侧身、挥手顿足便能自由流转身势。

石磊瞧得目瞪口呆,心道:“天下间怎会有这等美的功夫?”他依稀记得当时途经千佛洞,巴扎给自己也略为指点讲解过那些壁画中图腾的故事,不由恍然大悟:“这一招是‘伏羲规墨’,下一招又是‘乌获逐牛’,还有‘羽人随鹤’……她居然从那些飞天的武伎中推演出这套功夫吗?”

他看到宓乐心把最后三式反复走了三遍才罢手,好奇心起,拉住她问:“乐心,这三招叫什么?”

宓乐心顺势坐下,抱膝而笑:“头一招叫‘平原逐鹿’,是九色神鹿误中奸计被樊网所套的故事;第二招叫‘善友弃珠’,是从佛窟壁画里看来的善友恶友兄弟争夺宝珠、最后善友在失去一切后自寻生天的故事。”

石磊悠然神往:“原来那些壁画有这等功用,下次我也仔细瞧瞧,出不定也会领悟出些什么功夫来。”

宓乐心嘲笑他:“你这石头儿肯定会领悟出惊天动地、旷绝古今的武功来,而这趟功夫就叫作‘舍利弗化象’!”

石磊不解地问:“这是什么功夫?又是画在什么地方的?我怎么听都没听过?”

宓乐心拼命板起脸孔忍住笑,一本正经地说:“传说婆罗门教徒劳度叉与佛教徒舍利弗斗法。劳度叉变成水牛,舍利弗就变成猛狮咬死它;劳度叉又变成毒龙,舍利弗就变化金翅鸟啄死它;后来劳度叉变作波涛汹涌的酒池,舍利弗就变成了一头又笨又呆又小心眼儿的大象。”

石磊已经听得呆了:“他变成大象做什么?”

宓乐心呵呵直笑:“大象长笑两声:‘凭尔三千水酒,得消我万般旧恨新愁!’于是乎就跳下酒池,喝光了酒来个醉死了事!这岂不是你最擅长的功夫?”

石磊这才明白她在笑话自己,跳起来就揪住她。宓乐心“哎哟”声未歇,已被他反剪双臂、拎住了动弹不得。她蹬了蹬地面,娇斥道:“石头儿快放开,不然我真的恼啦!”

石磊看着她红扑扑的脸孔娇艳可人,心里又气又爱又不敢真的唐突她。他目不转睛地盯了她一会儿,道:“那么最后一招叫什么?你若再戏我,我就这么牢牢地抓着你回西京!”

宓乐心害羞地低下头,半晌才轻声说:“最后一招叫‘凤驭日天’。是日天神抛开凡尘俗人与旧事心结,驾着四马三凤车,飞天另结光明缘的故事。嗯,我都说了,你还不放开?”石磊虽然不解,便想来应该不是在取笑自己,就依言放开手。

宓乐心螓首低垂,俏脸红晕,虽闭嘴不言,往事却一幕幕在脑海里翻滚:一年多以前她学艺初成,溜去西京偷看师父与另一位老友的比武,正好当时石琰因其族叔石雄平回鹘有功而受迁京官,有几个帮派因与石家庄结有旧怨,又不敢明目张胆地上门挑战石磌,就埋伏上京的官道围劫他儿子。宓乐心起初不知石琰来历,见众人以多欺少,遂拔剑相助。石琰见她俏丽慧黠又有巾帼不让须眉的气概,心生倾慕,有心结识亲近。她初入江湖,年轻又不经世事,乍遇石琰这等风流倜傥又文武全材的青年男子不免芳心暗动,遂以宝剑相赠。

不料她随师父去过西川回来后,却听到石琰将与他家淑女另结秦晋之好的消息。她原本还抱着一丝希望,就冒险偷偷潜入汴州的石家庄找石琰对质,不想不仅得石琰冷言相拒,更知他竟将自己的短剑送与他人以表明决绝之心。喜幸宓乐心与石琰相处时日无多,纵有思慕倾心之情却未情根深种。她虽因失意而心灰,仍不忘宗政箬事先的嘱托,就远走河湟去天节寨找湛氏叔侄。

宗政箬与刘沔李思忠等人相交甚笃,深知老友念念不忘的就是收复西疆,遂代其大力奔走。他之前数度潜入陇右,对各州情形打探得清楚,又知张议潮等汉人大族有逐蕃归唐之心,便游说湛陇飞叔侄投奔过去,此次两方人马联手智诱额柯多罗等人便是湛陇飞为考验张议潮的诚意而提出的条件。只可惜石磊事先并不知这一切,事事又都听得半清不楚,才与宓乐心生起这许多误会。

宓乐心原本对他石家人憎恶无比,但数度与石磊接触,渐渐发现他为人心性远非那为名利而忘情弃爱的石琰可比,对他倒不再那样憎恨。但没想到连日相处、两度经历生死,又察觉石磊对自己的情意,她早已悄悄将一颗芳心转到石磊身上,只是碍于旧训记忆犹新,而石磊又时不时会糊涂冲撞她,她才刻意冷淡这呆子。

此刻她故意胡解这三招,就是想暗示他自己愿意放开旧事、不计前嫌,但石磊武学兵法是一点就通,唯独对她女儿家的心事却懵懂不知,听过便作数。宓乐心本来盼他别放开手,或者过来拉着自己再说几句好话,不想石磊老老实实地放了手,规规矩矩地坐在一边,直让她啼笑皆非又好生失望。

两人见日过中午,就并骑乌骓朝秦州方向驰去。这乌骓神俊非凡,驮着两人犹自奔得飞快,原本还有一天多的脚程,它发力奔了大半天,那秦州城池就隐隐在望了。

丹浩翔 发表于 2007-10-23 14:03:59

第一部 春风初度玉门关
卷四 相见欢
第二十八章 风波平步,羌笛何须怨杨柳?(上)

“莽莽万重山,孤城山谷间。无风云出塞,不夜月临关。”(杜甫)

这秦州便是过去的天水郡,长期杂居着汉、氐、羌、吐蕃、鲜卑、羯布族人,故民风民俗甚是多化。且秦州位于京都入陇西的必经之途,衔接终南山脉(即秦岭)西端,素有“云气接昆仑”之气魄,地势本就十分重要,诗人杜甫曾作诗云:“一望幽燕隔,何时郡国开。东征健儿尽,羌笛暮吹哀”。

而今甘州为回鹘人所据,陇右大半为吐蕃占领,一入两河流域便是关中各方镇割据之地。故秦州这“咽塞之地”的作用便日益突出,同时往来这里的人亦较先前复杂得多。

石磊与宓乐心赶到秦州城时已近黄昏时分,他俩就先寻了间客栈打尖。石磊想到余正画湄儿有索勋等人护送,又都是快马,只怕数日前就应该到了,而自己跟着那些氐人的马队则磨蹭得许久,只怕两人等待不及已经先赶回了西京。所以他略为打听后没有结果,也并不在意,心道回西京去找他们也是一样。

两人叫伙计送上饭食后,就向他打听如何去麦积山。这店伙计笑道:“怎么?官人与小娘子也赶去麦积山敬佛吗?嘿,这几天还真热闹:先有个有钱的大爷问起麦积山,说想去请人开窟塑像还愿,后来又有些蕃僧,说要去传佛唱经。”

两人心中惊讶,石磊就故意说:“听说麦积山是朝佛圣地,这有什么奇怪的?”

店伙计挠挠头皮:“可最近不太平得很,几个月都没什么人来朝佛啦,谁知一连就让我遇到两拨人。那财主大爷与女公子带着几个背双剑又穿着不同颜色衣服的保镖,气派大得很;而那些蕃僧居然一来就有十七八个,官人你说这还不奇怪?”

两人还在沉吟,却有人温言问道:“伙计,你说的这几个身背双剑的客官去了哪儿?”石磊抬头看过去,原来是坐在角落里的一位玄衫男子。但见他年纪不过二十四五,眉目颇为清朗俊雅,神情举止沉稳有度,倒是个谦谦君子模样。

宓乐心因为背对着此人,于是转头打量。谁知她瞧清这人模样就马上调过头,石磊见她脸上浮起一丝讶然,便悄声问:“怎么了?”但宓乐心摆手示意他不要多话。

店伙计啰哩啰嗦地闲扯了半天,就是不明说这些人的去向,看样子是像多讨几文钱打赏。玄衫男子倒真好脾气,也不打断他,待他说完才摸出一角银子放在几案上,道:“伙计,这银子你拿去。我有事找他们,烦请快点说清楚。”

店伙计得了赏钱,又见玄衫男子性子敦厚,倒不想再刁难,嘿笑道:“不是我存心讨这银钱,实在是那个女公子太漂亮,可脾气也太嚣张,走进咱们店里就不是嫌店小就是埋怨咱们伺候得不周到,着实气人。后来叫了一桌子菜又嫌咱们伙食不干净,动都没有动就去别家店了。但隐约听他们想去南门外的氐寨凑热闹,也不知是真是假。”

玄衫男子微微皱眉:“她又打算凑什么热闹?”

伙计笑道:“客官是外地人,想必不知道这些。咱们天水郡(秦州的旧称)的西南方有瞿堆百顷(即仇池山),其山上的丰水泉可煮土成盐,虽然大唐盐铁必须官营,却管不到这儿,所以这里的氐人都是自己熬盐,还卖到陇右许多州境。只是前朝有个什么叫刘晏的官儿改革了盐政,叫盐商到处收购私盐送去官家卖,所以这里常常有盐商冒险偷溜入咱们天水郡收盐。”

玄衫男子似有些恍然:“盐商?难怪他们会来这里。可华管事本来应该很小心才对,为何大摇大摆地把他们也带来?”

伙计不懂他在自言自语什么,径自道:“如今才开春,又正是做马匹买卖的好时节。不仅陇右各州会有回鹘人、吐蕃人来买种马或添置军马,听闻唐境也有些方镇军爷会溜来这里私下购马。所以这里贩马贩盐为生的羌氐朋友们常常会选在他们部落山寨开一些热闹的草集,私下里多做些这种买卖。”

他说到这儿就又顿住,把银角子抛上抛下。玄衫男子正等他说下文,见此情形只好苦笑,又搁下一角银子,伙计眉开眼笑地收起来,才又接着道:“客官出了南门往西南的伏羲庙方向走,这次他们在氐族的曹家寨办集。只要沿着大路走,别拐入林子也别贪路近去走小道,包管你不会迷路。如果客官怕山路难走,小人还知道哪里有租骡子驴子与担子的,价钱公道又……”

这次玄衫男子没有再听他啰嗦,淡然笑道:“不必了,我自己走路就可以了。那儿很偏僻吗?”

伙计道:“四五十里地总是有的。不过咱们氐家的山寨,板屋土墙,你们汉人很讲究,只怕住不惯,客官还是在小店住一晚,明天我领你雇马或车子。”

但玄衫男子含笑称谢,摆手让他退下。伙伴赚足了赏钱,乐得闭嘴,自去招待别的客人。

玄衫男子沉吟片刻,忽然自腰间取出一柄碧玉凤箫,吹奏起来。只听他箫音浑厚圆润,曲调平和悠长,隐有飘逸的灵气与王者尊严,座上的客人不由倾耳静听。这洞箫在汉代时称为“竖篴”或“羌笛”,而羌笛原就是川甘一带的羌人乐器,故他们见闻也不以为奇。

宓乐心听了两节,微笑着悄声道:“‘恭临宝位,肃奉瑶图。恆思解网,每轸泣辜。德惭巢燧,化劣唐虞。期我良弼,式赞嘉谟。’这是圆钟宫的君乐《太和》,果然是他。”

石磊却轻声赞道:“曲调平和清正而无锐气,曲音悠远绵长而意味幽远,这位仁兄好深的内力,只怕这店外方圆二三里都能听见他的箫声。难道他想是召唤某人?”果然,店里的客人还懵然不知,店外却渐渐有人在探头探脑,还有几个氐人小孩蹦跳着跑来看个究竟。

玄衫男子两叠曲子未罢,忽然有两名身负双剑的青年男子闪进来。石磊瞧他俩大约十七八岁纪,虽然一人着青衣、一着朱衣,但服饰与玄衫男子是一模一样。只听那青衣男子欢喜地说:“果然是大师兄。师兄你到底还是不放心跟来了?”

玄衫男子放下玉箫,微笑道:“二师弟、四师弟,你们这两天还好吧?”

两人却苦笑两声,青衣男子道:“一点也不好。华千金气恼师兄那天送那对打柴夫妇就医却扔下她不理,生事比先前更厉害了。咱们这几天已经干了好几架啦,前两天如不是华管事抬出她爹爹吓唬她,她差点还与当地的胡人起冲突。”

玄衫男子抱歉地说:“本来我是想让师父少些烦恼才应下华郎官照顾她,没想到她是如此人物,真是难为你们了。”

朱衣男子道:“师兄千万别这样说,咱们也能如此。对了,华千金明天又闹着跟华管事去曹家寨子赶集,集市上鱼龙混杂,师兄赶来就太好了!”听上去他像是松了口气。

玄衫男子见状,放下饭钱就打算跟他俩一起走。他的师弟们在前面引路,那几个氐人孩子赶紧晃身让开,其中有个头戴破旧的白沙尕、斜插白鸡毛的小孩看到玄衫男子的那管凤箫色泽晶莹,似乎颇为值钱,而他又不经意地插在腰间,就装作让路不及,撞上玄衫男子后就摘了他的凤箫,然后打了个趔趄便就势跳开。

他正暗自庆幸,打算悄悄从后门溜走,不料身形才动,一只宽厚的手掌已经抚上自己的肩头,而后就听玄衫男子温言道:“小兄弟若少银子救急,我这里还剩几钱碎银,但那只箫还请还与我吧!”

ping1000 发表于 2007-10-24 00:12:57

现在很忙,等我有时间一定好好拜读,鼎立支持你!
能够有这等才情,也算出类拔萃了,很高兴认识你!
希望你继续努力!

丹浩翔 发表于 2007-10-25 15:25:41

第二十八章 风波平步,羌笛何须怨杨柳?(下)

这小子吓得不轻,缩身就想溜,但这男子的手掌虽不着力,却仿佛粘在他的肩上一般,任他左转右转,就是逃不开。无奈之下他举了举凤箫,示意玄衫男子拿回去。

玄衫男子轻轻抽回凤箫后就将几块碎银塞入他未及合拢的手心里,然后转身就与两个师弟飘然出店。

这小子不想这个汉人这么容易就放过自己,也想不通他动作怎会这样快,盯着自己的手心出神,而其他几个孩子也呆住了,有个缠黑巾的小孩捅了捅他:“摩耶,这人怎么回事?和那天的汉人哥哥一样会法术么?”

这叫摩耶的小孩摇头:“那天的那个还拿衣袖搧得那些人头昏,可这个手上是不是抹了浆糊?不然我怎么打死也甩不开?”

石磊心头一跳,忽然对那个小孩道:“小兄弟,你刚才说的那个汉人在哪里?”

众小孩立刻戒备地看向他。

石磊见他们眉眼轮廓突显,厚唇高鼻、肤色略近深褐,确实是本地氐族孩子的模样。他看到众小孩怀疑的目光,便拉了拉宓乐心,示意她帮忙。

宓乐心转头以羌语朝那个戴白沙尕的小孩笑道:“你叫摩耶是吗?你那天见的汉人身边是不是还跟着个细眉杏眼的汉人小妹妹?他们是这个哥哥的好朋友和好妹子,他们因为遇上流兵失散了,现在他正在急着找他俩哩!”

是时羌氐族长期杂居共处,两族人无论是生活习俗或语言都有许多相似之处,素有“羌氐不分家”之说,关系十分亲近。众小孩见宓乐心眉目清秀俏丽、笑语盈盈,更添了几分好感。

于是戴白沙尕的小子说:“我叫班摩耶。咱们确实遇到过那对汉人哥哥姐姐,但他们好像惹上了麻烦。”

他说着说着突然就涨红了脸。石磊宓乐心瞧他不好意思的模样,心道八成是他也去偷余正的东西,被余正小小地惩治了一下。

那个缠黑巾的小孩叫苻兴,他连忙解释道:“摩耶也不是故意去招他们生气,起先是因为那个小姐姐的模样长得跟那尊菩萨一样,所以才悄悄跟着他俩想看得清楚些。谁知道不小心撞到几个回鹘人和一个凶巴巴的蕃僧,他们、他们就把摩耶在半空里这样丢来丢去地寻开心。”

石磊素知他们回鹘人征战沙场,对待俘虏手段颇为残忍,时常有以枪戟挑刺婴儿、以马踢取活人蹴踘逗乐这类惨绝人寰之举作为游戏,现在看到这些孩子脸上余悸犹存的神情,也想像得出当时这班摩耶便那几个回鹘人戏弄的情景。他不用他们再说下去就知道此举必然会激怒余正,看来书呆子与那些人动上手了。

他正想问个清楚,突然门外飞进一条长索,不偏不倚正好套中班摩耶的腰,立刻把他拖了出去,把他吓得哇哇大叫。

石磊大惊,抢手掷出一双筷子,把长索钉在地上。店外之人不料对方反应如此迅速,急切间不及抽起长索,石磊已经窜上前把班摩耶抱了过来。众氐族小孩回头一看,突然吓得大声唿哨,赶紧一窝蜂地涌向后门逃了出去。

班摩耶惊魂稍定,却听宓乐心对自己说:“是这几个回鹘人吗?”他回头看到店外站了三个回鹘人,还有个年轻姑娘,就点头:“是他们。只是那个蕃僧不在,上次却没看到这个女的。”

宓乐心见这个姑娘脸若满月,眉如裁柳、英鼻小口,娇生两靥、粉腮红透,煞是俏媚喜人,此时她瞪着一双深褐如琥珀的眼珠儿,带着薄薄的嗔怒瞅着他们。

她仔细看了看石磊,回头问那三个回鹘人:“上次打伤你们的是这个汉人小子吗?”

那三人赶紧摇了摇头。她又瞧瞧了宓乐心,脸上流露出一丝失望:“这个长得也不像‘她’啊!看来也不是了。喂,氐家小兄弟,前天的那两个汉人去哪儿了?”

班摩耶心里害怕,忍不住缩到宓乐心背后,紧紧攥住她的衣角,老半天才嗫嚅着说:“他们与我无关,而且我当时就溜了,怎么看见他们往哪里逃啦?”

回鹘姑娘气得跺脚:“你如果与他们没关系,他怎会因为你和我的手下打架?”

班摩耶大着胆子说:“也不能全怪我。因为那个恶和尚看到那个小姐姐长得漂亮,动了坏心眼儿,想拿她回去,那个汉人哥哥才打伤他们的。”

其实他只是看到那蕃僧瞧画湄儿的眼神不对劲,至于这蕃僧对这几个回鹘人嘀咕了些什么,他倒没有听见。他对这些人很厌恶,自然就添油加醋地弄舌卖巧。

回鹘姑娘听了却是大怒,转手就“噼里啪啦”给了三个手下一人两记耳光,此举把石磊等人也惊得目瞪口呆。

只听她道:“原来是你们欺负人家姑娘才被人教训了,活该被打!”她见石磊以木筷就钉下了自己长索,心里也几分忌惮,她急着找余正问罪,再看了他们两眼就转身走了。

石磊宓乐心面面相觑:才来秦州,怪事就一桩接一桩,看起来余正画湄儿说不定还没有离开。石磊皱眉道:“这店不能再住了,咱们换一家吧!”说完他牵上乌骓,和宓乐心带着班摩耶七弯八拐地绕了许久,确信无人跟踪,才另寻了家小店投宿。

他俩将伙计打发出客房后,石磊道:“这下糟糕,阿正说不定带着湄儿避开了。但此地州治混乱,城外时有战事,而他们又得罪了这些回鹘人,只怕轻易脱身不得。但现在咱们上哪儿去找他们呢?”宓乐心也蹙眉难解。

班摩耶突然道:“你们真是那汉人哥哥的朋友?他说过会去咱们曹家寨找我。”

两人一惊,忙问其故。班摩耶扑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说:“因为他也听我说那个小姐姐与麦积山的那尊菩萨像很相似,所以想让我带他们探个明白。只是当时他与那些人打起来了,我就告诉小姐姐叫他们来寨子找我。”

他俩这才记起刚才班摩耶所言,心里更是惊讶,班摩耶见他俩追问自己,也有几分得意,道:“我和伙伴们在山地里跑惯了,那麦积山早就不知去过多少遍啦!所以别的不说,山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佛像、佛龛、佛xxx,咱们就算是闭着眼也能想得到、数得出哩!”

宓乐心忍俊道:“小猴儿说话好生啰嗦,快说正题,不然我撕烂你的嘴!”

她嘴里说狠话,脸上却笑微微,班摩耶也不害怕,又道:“而这些佛像有很多是那些有钱或作官的人为了炫耀或者给自己和家里人祈福,才请工匠开凿的,所以就有人要工匠把那些神佛菩萨的脸儿塑成自己家里人的模样儿。”

石磊明白过来:“难道你看到湄儿的脸孔跟某座佛像模样相似,才跟上去的?”

他见班摩耶点头承认,复问道:“你既然得罪了那些回鹘人,又和阿正约好在曹家寨见面,今天怎么还留在城里?”

丹浩翔 发表于 2007-10-27 12:54:25

第二十九章 踏歌氐塞桃源(上)

班摩耶搓了搓一双泥手,吞吞吐吐地解释道:“这次是咱们寨办集,寨里的兄弟叔伯卖了马和盐,空出车子来,就看有没有人坐咱们的车去赶集,特别是那些溜出关收私盐的盐商,所以我们就来这些客栈里帮他们吆喝些主顾。”

宓乐心突然一阵心酸,揽过班摩耶,柔声道:“摩耶,你给咱们领路去你们寨子,我付你三倍的银子,好不好?”她擎出一枚双凤衔珠金步摇,塞给班摩耶,笑道:“这个就作定金吧!你明儿一早来唤我们可好?”

班摩耶瞧这钗头各嵌一粒龙眼大小的黑珍珠,他虽不识货,但看到这样大的珠子,也猜到此钗价值非常。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宓乐心,却站着了不挪脚。

宓乐心当他饿了,就拣起两块点心,但见他两手黑泥,她摸出条汗巾为他擦干净了,再把点心放在他手里。班摩耶傻傻地看了半晌,忽然淌下两行眼泪。他满面都是草灰尘土,泪水顿时在脸上冲出两条“小沟”。

宓乐心有些着慌,赶紧拿衣袖给他拭脸,嘴里却埋怨他:“小猴儿淘气,哭个什么呢!男孩子眼泪流多了,长大就会变成个软骨头啦!”班摩耶满脸的灰泥弄污了她的袖子,她却不以为意,仍是温言宽慰着他。

班摩耶哭得伤心,突然伸臂抱住宓乐心,嘴里呜咽道:“呜……姆妈,姆妈……”他因见宓乐心笑吟吟地说狠话吓唬自己,却又流露出对自己关心爱护的神情,想到自己不久前去世的母亲,越发哭得哽咽难语。宓乐心好生尴尬,又不忍推开他,只好慢慢哄着他,让他哭个痛快。

宓乐心等班摩耶哭得够了,才端水为他洗净脸孔,并与他说会儿话,这才知道班摩耶从小父亲病死,不久前母亲又因为积劳成疾而过世,如今就剩他在寨子里的头人家做些帮工或跑腿,头人可怜他,才落他口饭吃。

其实他今天在街上乱晃主要是因为他得罪了那些回鹘人,生怕他们找去寨子,自己连头人家也呆不住,才不敢回去,他的小伙伴们则是偷偷来给他送些吃食。谁知让他看到玄衫男子的玉箫值钱,就混进来行窃。不想他在街上晃荡,早落到那些回鹘人眼里,才带了他们的那个女主子来拿他。

班摩耶红着脸说出实话,宓乐心气得拿毛巾狠狠地戳他的额头,嘴里直骂道:“小猴精鬼话连篇,早知石头儿就该让你被那姑娘捉了去,割了你的舌头喂猎狗!”

班摩耶已经瞧出她是嘴硬心软,吐了吐舌头:“割了我的舌头?姆妈就听不到真话啦!”他一时顺口,仍唤宓乐心作“姆妈”,把她羞得脖子都红透了,扬起毛巾就甩向他的脸颊。班摩耶吓得骨碌碌滚到石磊背后,石磊原本没插上嘴,正坐在旁边瞧着他俩,不想毛巾追着小鬼头卷来,“啪啪”两声就在他脸上抽出两条淡淡的红印,倒把三人都吓了一大跳。

宓乐心见打错了人,好生难为情,甩了毛巾就跑出去。石磊抚了抚脸颊,怔怔地瞧着她,忽听班摩耶嘻嘻笑道:“嗬,小时候姆妈打阿爹,也是打完了就溜啦!”石磊顿时紫涨了脸,回手拧了拧这个大嘴巴。

石磊见班摩耶反正不急着去找那些伙伴,就留他与自己挤一晚,第二天跟他出了城,就往曹家寨走去。他们氐人自春秋战国时起,就一直在陇陕川交界处活动,与当地的汉人、羌人等杂居,彼此之间相互影响很深,衣食居行大多与其类似。唯有这天水郡与陇西郡的氐人多住土墙板屋:以土筑墙、以板垒顶隔室,倒是较之其他地方的房屋别有特色。三人行了个把时辰,那青山厚土间的小小村落便遥遥可见。

隐隐听得豕奔犬吠、驴嘶骡叫之声,空气中也飘着清清淡淡的蜜蜡椒香。这里已少有沙地,多是青山碧水;其中山多林木,林多花草;林间花下、蜂蝶嗡唱轻舞,溪边泽畔、鱼鸟争喧斗趣。石磊宓乐心在沙漠中奔波了数月,终于复见此乐山乐水,自是欣喜。路上行人来来往往,远远就听见他们寨子周近热闹非常。

班摩耶正缠着两人笑闹,忽然看到两三个氐族小孩在山寨外吆喝三两声,原本围在外面玩耍的那些孩子们就跟着他们飞快地跑了回去。他认出两个人,连忙高声呼道:“苻兴、鲁斌,寨子里出了什么事?”

他这两个好朋友回头见他没什么损伤,都很高兴。鲁斌兴奋地说:“摩耶,你回来得正好。咱们头人与其他寨子的头人都派了勇士打擂台呐,可好玩啦!”

班摩耶玩心大发,左右牵起石磊与宓乐心就往寨子里钻。这种山寨集市多是临时搭好棚架,百货等小买卖一般都可就地成交,因为那些马贩盐商往往都在验看样品后再正式立券为凭①,择日提货,所以但见羌、氐、汉人往来如梭,张罗买卖,各自却井然有序。

原本这种墟集有优伶卖艺也很常见,就算摆些斗艺的擂台也大多为了娱乐取兴。但石磊他们挤过去一看,却见擂台下的两方人之间的气氛很紧张,那些氐人正与他们的头人曹各巴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什么,神情间甚是委决不下。

班摩耶拉着个族人问了几句,就小声告诉宓乐心:“这个叫华荣的大管事说近来边境紧张,他们进出贩盐不容易,又是帮着官家收购,自己又落不下多少好处,就联合许多盐商一起出面压低咱们的盐价。”

amdeigo 发表于 2007-10-27 16:22:55

欣赏ing...........

丹浩翔 发表于 2007-10-29 13:15:10

第二十九章 踏歌氐塞桃源(中)


宓乐心冷笑:“这些人还真黑心!”

原来上元年间盐铁使刘晏改革盐政,规定盐官统一收购私盐后,加价卖给盐商,让他们自由销售,而朝廷则收取盐利来占充盈国库。但长年争战致使国库空虚,盐官盐商相互勾结,盐务实际上为朝中皇族或宦官把握,他们压价收购、高价出卖,人民用盐日益困难,许多人只好淡食度日。

陇右被吐蕃所占后,对诸州课以极高的盐税马税,故这些氐人希望通过唐境的盐商转运私盐来补贴生计,可现在他们联手压低价钱,却教氐人进退维谷。

石磊听说那个领头的管事叫华荣,仔细寻思后却是一惊:“这个华管事有这样大的本事,难道他是‘江南华家’的人?”

班摩耶与他的伙伴们怯生生地问:“江南华家是什么人?他们权力很大吗?”

石磊担忧地点点头。这华家原本是荆州负责经营朝廷官布“贡绫”收缴的主要商家,后来迁往扬州经营盐茶。本来工商子弟不能出仕,然自玄宗开始,宦官逐渐得势,朝官职位渐被侵夺。肃宗时宦官权力不断扩大,并统率神策军,尤为工商杂类大开仕进之门:禁军大将向富家借钱送给中尉以求外驻节度使之功名,加紧敲诈盘剥百姓,同时将部分官职“赏赐”给工商子弟。

长庆二年(公元822年),穆宗以优待将士的名义,非正式取消了工商杂类不得入仕的限制,因此大批商贾、胥吏用贿赂取得进官资格,士流无法抵制,只好愤怒长叹。华家便乘机结交权贵,令子弟侪身官场,“尽弃黄白著紫衣”②,并借着庞大的家财结交权贵、攀缘宦臣。

华家现今的主人华翔宇膝下一双儿女:长子华鹏举、次女华凤瑛,而这华鹏举已在京畿高居盐铁转运司员外郎之职,故而他“江南华家”的声威越来越响,行事也愈加霸道且横行无忌。本朝武宗重用李德裕,整顿朝纲、清理仕流,华家气焰渐消,但他家长期经营盐政丝茶,家资雄厚,虽受到限制,声势不及往昔,却也不可小窥。

班摩耶这群孩子虽不懂这些,也隐约觉得这帮人仗势欺人、着实可恶。苻兴恨恨地骂道:“大不了不卖他们盐,反正咱们自己又不缺盐吃。”那些头人似乎也被这些盐商激怒,态度变得强硬起来。华管事等人反而踌躇不决,复聚首商量。

班摩耶他们好生无趣,正想走开,忽然看到几个回鹘人挤过来,班摩耶看清楚他们的模样,立刻吓得缩到石磊背后。众氐人还在打量这几个粗野的不速之客,却听一名回鹘姑娘娇斥声起:“汉人小子,给我站住!”言罢劲风陡起,丈余长的长索就直扫向人群。

石磊宓乐心见回鹘姑娘这样乱打,围观的羌氐人肯定会遭池鱼之殃,石磊正想出手阻止,却见有个汉人身形拔起,以一枝数丈长的竹竿抖手就把长索拨开。他因为看到四周都挤满了人,便飞身跃上那擂台。正在台上角力相斗的两名氐人吃了一惊,赶紧让来。忽然又一条人影闪上台来,正是昨天那个回鹘姑娘。

石磊看到这汉人闪身上台的轻功,就认出他就是余正,心知画湄儿应该也在附近,就朝余正刚才立足的地方看去,那儿有个身材矮小却面容黝黑的氐族少年,正紧张地看着擂台。

石磊挤过去,拍拍他:“湄儿,这些天可好?”原来余正虽帮画湄儿改扮作个氐人模样,但他易容的技巧远不及宓乐心,只是让画湄儿以油彩染黑了雪白的面颊、加粗了眉毛,但面目轮廓却没什么变化。

画湄儿回头见是石磊,欢喜得拉住他问长问短,倒真像只活泼可爱的画眉鸟般叽叽喳喳。她口齿轻快,石磊一会儿就听得明白:原来索勋他们忙着安排天节军悄悄潜回沙州,派了轻骑护送他俩来此就回去了。

这次宗政箬故意放话说天节军与“大风沙”联手,便是虚晃一枪,使吐蕃人不会想到两支人马会尽皆归附张议潮,而他们再故布疑阵,以空弃的天节寨吸引吐蕃人的注意力,自己则悄悄退走。因为论恐热守住黄河,余正画湄儿亦只好绕道,故而他俩并不比石磊二人早到多久。而后发生的事他也与班摩耶那天说的差不多,原本余正只是击退那三个回鹘人便罢,不过后来那蕃僧刻意生事,才激怒余正打伤他们。

石磊一面听她说话,一面招手叫宓乐心过来,但宓乐心装作没看见,还紧紧抓着班摩耶不让他过去,石磊只好拉着画湄儿走回去。

画湄儿知道宓乐心就是那天暗伤石磊之人,不由大惊,喃喃地问:“石大哥,她不是与你作对吗?怎么你会和她在一起?”石磊知道这些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就简单地说:“如今乐心和咱们是朋友啦,先前的也都是误会。”

但宓乐心赌气地说:“谁跟你这石头儿是朋友?你这小驽马与那笨驴似的书呆子才配称作朋友呢!”

石磊微笑着悄声道:“别生气啦!等阿正摆脱那姑娘,咱们就快溜吧!你不也正好要去麦积山见空象大师吗?”宓乐心这才不吭声了。

画湄儿初时见她处处刁难石磊,现在却似对他言听计从,心里十分奇怪。此台上两人已经动起手来,于是众人便将注意力转向他们。

丹浩翔 发表于 2007-10-31 14:18:20

第二十九章 踏歌氐塞桃源(下)

石磊昨天已经瞧出回鹘姑娘武功虽然不弱,但余正尽可以应付得下,因此并不担心。回鹘姑娘巧手轻摇漫摆,索影翻飞,虚虚实实,劲风虎虎,抽得空气噼啵作响,长索的去势矫如灵蛇,游身击进,势欲令百炼钢尽化绕指柔。

石磊看她这挥索的手法与中原的鞭法颇为近似,间或还带有挞钩飞爪的扣、掳、磕、探等套路,却吃惊起来,道:“乐心,这姑娘的武功怎么好像子不似回鹘人套飞索的路子。”

宓乐心早就看出来了。尤其是这姑娘刚刚使出一式“尉迟回马”,分明是前朝尉迟敬德成名的铁鞭鞭法中的招术。铁鞭是硬鞭,又是短兵器,与软鞭手法根本是南辕北辙,可回鹘姑娘身如曲杨般折身后那抖手圈击之法分明就是这招,但她以腰力腕力带动长索回环,化刚为柔,也将这招使得妙到毫巅。

她和石磊暗暗吃惊:看来指点这姑娘武艺之人武为修为非同小可,不仅对各派武功都得窥门径,而且善于博采各家之长却灵活转化运用。

余正原本见对手是个姑娘,边打边让,还试图分辩几句。但回鹘姑娘笑道:“你这汉人小子好生神气活现!姆妈说你们汉人很讲礼貌,遇事都会抢着赔不是,你打了我的手下居然不先行道歉?”

余正哭笑不得,心道:“怎么这些回鹘人无论男女,都这么蛮不讲理?”当下他勉强按捺怒气,解释道:“姑娘一上来就大打出手,在下总不能杵在那儿让姑娘活活打死吧?咱们也讲究礼尚往来,姑娘与你的手下动不动就恃技凌人,别人对你们自然只好投桃报李!”

回鹘姑娘跺脚怒道:“你这汉人小子油嘴滑舌,光会拿花言巧语讨嘴巴上的便宜!真正该打!”她本意只想骂余正强词夺理、打了她的手下却句道歉的话也没有,但她对汉语一知半解,心急之下喝骂出来更是文不对题。

余正被她骂得心头火起,心道怨不得那些回鹘人如此蛮横,原来她这主子也是如此,这等蛮夷女子当真得好好教训一顿才是。于是他不再客气,“袖里乾坤”挥展不绝,长袖卷带罡风巧劲,使双手衣袖忽柔似行云、忽硬逾铁板,将那回鹘姑娘长索的攻势一一化解。

突然他回手间卖个破绽,那姑娘长索寻隙卷出,套中他的胳臂。余正沉声敛气,运劲执起长索反夺,回鹘姑娘内力与气力均不及他,只觉手心剧震、长索势欲脱手而飞。余正另一手顺势拂出一式“越女浣纱”,扫向回鹘姑娘的面颊与粉颈,她吓得赶紧松手倒退。

余正趁机抢过她的长索,折手几扭,那长索便如脆粉条儿般被他节节折断。回鹘姑娘知道她的长索以深山老藤浸以桐油编就,寻常刀剑也难以损伤半分,如今余正却空手便拗成数段,不由矫舌难下。

这时跟着回鹘姑娘来的四名回鹘汉子见主子吃亏,连忙跳上台,一起向余正攻去。余正挥袖卷带、飞身穿梭,不是把他们踢个筋斗,就是摔得他们以头跄地,台下的人见状都大声叫好。

回鹘姑娘心中愈加恚怒,突然合身扑上,探手如钩镣,“山鸡舞镜”、“凤枭同巢”、“罗雀掘鼠”,三抓连环施出,上挑余正双目咽前,下扣他胸腹数处要穴。余正不料这姑娘施出如此凌厉的招式,吃了一惊,竟不敢硬挡,急忙闪身让开。

台下的宓乐心忍不住脱口而出:“咦?她怎么也会使师父的‘枭钩鴸手’!”石磊也吓了一跳:“难道她与额柯多罗或刘穜有关?”

但回鹘姑娘的“枭钩鴸手”来来去去似乎就只会几招,余正见她招式反复,便知八成是她偷学来两手精巧的擒拿手而已,便不再顾忌,双袖连卷如旋风飞花,拍出那式“鹑衣百结”,缠、搅、带、洗等数式齐施,回鹘姑娘被他迫到连连后退,不意退到台边,一脚踩空就栽了下去。

余正不忍伤她,顺手甩出一招“牵衣顿足”,缠住她的手腕足踝就把她拉了回来。他刚轻轻放下她,正想说句“对不住”,忽听一声冷哼响起,人影过处、三道劲风立即旋向他面门胸口,竟是刚才这回鹘姑娘施出的那三招“枭钩鴸手”,但无论力道的狠辣或手法之精巧都远胜这姑娘。

余正猝然遇袭,情急中坐倒在地就向后翻滚,狼狈地让开这剜目破腑之虞。他跃起来却看到一名男子正扶起回鹘姑娘,他不由脱口呼道:“你——刘穜?”

宓乐心与石磊也大惊失色,赶紧左右扫视,但见似乎只有刘穜,并无额柯多罗,两人这才放心。但宓乐心眼尖,遥遥看到寨外四名壮汉抬着一顶四面垂帘流苏的精致肩舆,数名随从还在后面相侍,她心里暗暗吃惊:看来这人派头不小,难道刘穜是跟随此人来的?

刘穜正待再行出手,回鹘姑娘却抢着拉住他:“算了,别管这汉人小子。是姆妈让你来找我回去的?”刘穜便没再计较,又似乎向回鹘姑娘说了几句话。她立刻眉开眼笑:“遏捻哥哥也去么?太好了,我也跟去瞧瞧!”

说完拉起刘穜就跳下擂台。她刚跑了几步,却又回头冲余正嚷道:“哼!汉人小子,你折了我的长索,这笔账我百灵记下啦,也一定会找你算回来!你可不许忘了!”言罢调头就走。剩下余正怔怔地站在那儿,浑不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只听台下众氐人大笑如雷,他赶紧涨红着脸跳下台来。

石磊好生不解,悄悄问:“乐心,怎么刘穜好像很听百灵姑娘的话?”宓乐心也是一头雾水。余正乍见石磊,又惊又喜。石磊便简要地将他们下山时遇到额柯多罗拦截的经过说了一遍,只是不好意思提及为宓乐心治伤之事,宓乐心也红着脸不吱声。

余正画湄儿这才知道两人差点丧命于额柯多罗之手,不禁也出了一层冷汗。余正道:“原来刘穜也是额柯多罗的徒弟,那么这位百灵姑娘想必是回鹘中的亲贵,不然刘穜不会对她言听计从。”

丹浩翔 发表于 2007-11-5 12:53:24

第三十章 三清弄巧,小鬼扳城隍(上)

四人见这里再无甚新奇,百灵似乎会带着她那些回鹘手下离开,那么他们应该不会因为追究班摩耶的过错去找氐寨的头人算帐,于是石磊就想班摩耶现在就带他们去麦积山。

班摩耶知道他们去了麦积山就会马上离开,心里万分不舍,忸忸怩怩地拿脚尖磨蹭着地上的草根,就是不动。宓乐心气得揪他的耳朵,喝道:“小猴儿又耍滑头!你不带我们去也罢,大不了咱们把那里的佛窟寻个遍,还怕找不到?”

班摩耶噘着可以挂油瓶的嘴儿,一步挪不了三指、勉强走开两步。忽然他指着前面,道:“嘿,那不是昨天那个吹箫的大哥哥么?怎么今天他旁边这么多背剑的汉人?”

宓乐心回过头细看,果然是昨天在小店里遇到的玄衫男子。但见跟在他身边的五名年青男子分别身着赤、白、青、蓝、紫五色劲装,皆背负双剑,余正石磊大为意外。石磊拧眉道:“果然是他们!但他们怎么会这样做?”

余正冷冷地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华家自然请得动他们。”

石磊却摇头道:“但华荣不过是个管家,有这个必要惊动六合玄关的六大弟子吗?而且看样子他们并不是那种不分是非就助纣为虐的人。”

画湄儿好奇地问:“六合玄关是什么?”

石磊道:“六合玄关原名‘六合道观’,位于京城郊外凤栖原上,以六合擎天剑与六合摩云掌是为二绝。原本他们只收道士,但上一代的观主清虚真人雍启轩却打破惯例收起了俗家弟子;而如今的观主皇甫铖就是雍真人的俗家弟子,他既不是道士,又做了观主,就将其更名为‘六合玄关’,正式开宗立派了。”

画湄儿又问:“他们很厉害吗?”

两人一起点头。尤其石磊昨天见识过玄衫男子吹箫时所展示的功夫,自知此子内力虽不似自己这般霸道,但淳厚深沉,是正宗的玄门内功。

他看到玄衫男子身边站着一名年未弱冠的青年,唇红齿白、眉清目秀,锦衣玉带、金饰玉珮,更显其神丰气朗,可独不见昨天店伙计说的那个“大姑娘”,他轻声嘀咕:“怎么就他们?”

宓乐心冷冷地问:“怎么?没看到那位大脾气又高架子的漂亮姑娘,你失望了吧?”石磊只好点头:“昨天听他们的说法,这六大弟子似乎专为保护她而来,所以才有些好奇:不知她是什么来头。”

宓乐心怒道:“那还不简单?你找上门去打一架,打赢了他们自然会告诉你!”

石磊不明白她为何无缘无故地发怒,只好闭上嘴巴,却偷偷瞥着她英眉紧蹙、嘴角噙霜、凤目含威带怒的模样,比起刚才的腼腆、昨日的温存又是别样风致,不觉痴住,于是携起她道:“既然你不想与他们碰面,那咱们就走吧!”他昨天看到宓乐心看清那玄衫男子就马上回头装不认识,还以为她与他们相熟。

宓乐心仍板着脸说:“谁说我不想与他们碰面?我就偏偏不走!”但声音里已隐有笑意,也没有甩开他的拉扯。余正画湄儿见两人这般形貌,不觉大为惊异。

他俩正在逗笑,复听台上哗声大起。原来华荣知道羌氐人尚武好斗又朴实守信,便迳自向头人曹各巴提出各派遣武士上台比试,连比三场。如果氐寨的人胜了,他们就原价收盐,并相约再不压价;如他们胜了,氐人就得按他们的低价卖盐。

宓乐心听完就皱眉道:“这只老狐狸做什么不早点开这个条件?偏偏这些麻烦的家伙来了,他就一付胸有成竹的得意样儿啦?”

他们还在疑惑,但那些氐人已经被这些盐商傲慢的态度激怒,纷纷振臂支持头人派人出战。几家氐寨的头人也略微觉察不妙,但见族人们群情鼎沸,自然不好再拒绝。这时华管事走到那锦衣公子面前,揖手一礼之后又轻声向他请示了几句。

锦衣公子颇有些不悦,正想拒绝了事,但见玄衫男子四下顾盼这氐寨风景,浑然不把他放在眼里,他心头微怒,便笑道:“华管事放心。如果宣大哥他们不出手,我来代你出战便是!”

玄衫男子这才回过神来,吃惊地看着这任性的公子,轻声劝了他几句,但他嘴角噙着一丝得意的笑容,就是不松口,玄衫男子与其他五名青年脸上都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

见到一名氐人壮汉走上台去,锦衣公子折扇收起,正待跃出,玄衫男子伸手拉住他,而让昨天那青衣男子迎上去,又似叮嘱他两句。青衣男子点头,见这氐人并未携兵器,他也单以空手相迎。

众氐人瞧他的体格与这那壮汉相差悬殊,正在轻声嘲笑,但青衣男子身形晃动,便已经闪至壮汉面前,他吃了一惊,调手倒扣此子腰带,同时横肘抵向此人的咽喉。他们氐人常常摔打角斗,更有力大者还常与牯牛相斗,故大多数体格粗壮、神力惊人。这壮汉这般出手力道沉稳、手法也很快捷。但他手肘才抬,青衣男子已经拨掌拍向他小腹,并伸指钩向他的锁骨。

氐汉未料到此子手法快如流星,不由大惊,心道如果被你扣住了还了得。他情急生智,晃头撞向青衣男子,并如黄牛角抵之状以肩头顶向此人的胸口。青衣男子因得师兄警诫,不欲伤人,便撒手跳开。

丹浩翔 发表于 2007-11-7 16:27:42

第三十章 三清弄巧,小鬼扳城隍(中)

石磊摇头道:“唉,糟糕!照这样打下去,这些氐人就输定啦!”

班摩耶听了大惊:“什么?这些武士有这样厉害?那咱们今后可吃大亏啦!”他想起昨天玄衫男子以手掌粘住他、他居然怎么也甩不掉的情景,不由打个寒噤:“他们会妖法吗?”

宓乐心是羌人,这些氐寨也大都羌氐人混居,她心生亲切之意,自然不想他们受那些奸猾的盐商盘剥。她心道:“打赢这其他几个家伙还不是什么难事,但他们的大师兄武艺只怕不在石头儿之下,如果石头儿不出手,这些氐人休想胜出!可我还好说,他却是汉人,上去助拳的话倒没了理由。”

她还在转主意,却听惊呼声起,原来青衣男子一连三掌都拍在那氐汉的背心,虽然他刻意没出重手,但氐汉已难消受,踉跄着退至擂台边上。青衣男子好言劝道:“老兄,你不是我的对手。我不愿伤你,你就认输算了吧!”

他本是好意,说的也是实话,但这氐汉知道如果自己认输,他们就不得不答应低价卖盐,因此他倔强地摇了摇头,仍拼力冲上。

青衣男子无法,心道只好先制住他的穴道免得伤人,于是他沉腰敛身、双掌翻格一式“平治天下”,扫得这氐汉俯身跌倒便抢扣此人后颈。但这氐人因长期走马斗牛,反应很机灵,此时又有拼命的心思,倒下时团身窜出,青衣男子扣得偏了些,只抓住了他的背脊。他大吼一声,抡拳反击青衣男子的裆口。

他本是下意识的举止,但这等攻人要害的招式在学武之人看来却是大忌讳,青衣男子惊怒之余飞腿踢中氐汉的下颌,竟踢得他阖齿咬下一截舌尖。氐汉满口鲜血、痛呼连连,仰面栽下台去。

青衣男子抢救不及,心中大悔,突然绛影晃动,一人飞身窜出,伸手就捞起那氐汉的衣襟,并挽着个少年闪上擂台。他大吃一惊:这人身法好快!居然手里提着个小孩子,抓住这氐汉之后就足不沾地地掠上高台。他定睛看去,却是名俏丽动人的羌族姑娘,而她手里挽着的孩子正是昨天在客栈里偷他师兄玉箫的那个。

玄衫男子见到两人,正暗暗惊讶,却见这姑娘一面帮那氐汉按揉手臂的淤伤并为他的患处止血,一面笑吟吟地说:“不为云龙、甘作苍狗,讨得朱门酒肉,却朝人家的荆扉柴门张牙舞爪,皇甫观主是这样教导徒儿的吗?”

青衣男子与他的师兄弟听到她直斥师尊名讳,不由脸色肃然。玄衫男子沉住气,敛身道:“是我师弟失手伤了这位氐人朋友,宣某愿代为赔礼领罪。但姑娘不该对我师尊出言不逊吧?请问姑娘师承哪位高人?”

这姑娘正是宓乐心。她气恼这些人的所为,已经想出个捉弄他们的主意,正好见这氐汉跌下,便提着班摩耶掠上台来。

她扫了玄衫男子一眼,淡然道:“俗语云: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那阁下与你的师弟自然也应如皇甫观主的亲子一般。子不教系父之过,教不严是师之惰。皇甫观主亦师亦父,居然教得阁下为了附骥攀鸿而甘学鹰犬塞途,我凭什么要尊敬他?”

她此言一出,那几名剑士脸现怒容,连玄衫男子也面有愠色。锦衣公子见宓乐心沉下脸来,挥手就让那身着白衣与紫衣的两名青年走上前。曹各巴头人感激宓乐心救了自己的族人,又见她亦是羌人,怕她吃亏,连忙又命两名氐族汉子跳上台。紫衣男子笑问:“怎么?你们刚才还没吃够苦头吗?”

那两名氐人眼里闪过一丝惧色,却仍是半步也不退让。宓乐心突然以羌语和班摩耶说起话来,于是班摩耶抬头就向他两位族人嘱咐了几句,这两人终于镇定下来。

白衣男子不懂他们的土语,擎出双剑,挽出两朵剑花后,便掠向站在他面前的黑脸汉子。班摩耶轻声嘀咕,黑脸汉子突然不退反进,盘膝斜扫后,双拳便连环作击。白衣男子的双剑刚刚挥出一着“钧天广乐”,本应交叉递向此人咽颈,如今这人却扫腿向自己落脚之处,他不意这氐人居然能洞悉先机,立刻被他扫中足踝。这氐人力大劲猛,踢得他双足欲折。但他晃身之际,那汉子的右拳就堪堪错过他舞起的两道剑光,准确地击中他的右剑柄,居然打得他左右剑两两荡开。

白衣男子胸腹空门大开,氐汉的左拳正好毫不客气地击到,快如鼠窜狼奔、势如举鼎拔山,打得白衣男子倒飞开丈余远。他的两名同伴抢上,见他的白衣上落得几点朱砂,一缕鲜血正缓缓溢出口角。但他刚被扶住就跳了起来,运气调息片刻,就怒喝道:“你、你捣什么鬼!”但听他中气并不紊乱,想来因其内功根基扎实,而这氐人不会内家功夫,故而并没震伤此人的内腑。

紫衣男子亦是呆住,宓乐心却笑着对班摩耶说:“他们伤了你的族人,这一架你去打,好不好?”班摩耶勇气倍增,大声应道:“好!”居然就当真跳了出来,雄纠纠、气昂昂地大步迎上。

紫衣男子却迟疑不决,看着自己的师兄,见他没有有唤回自己的意思,于是咬牙擎出双剑,以一式“戴盆望天”舞起两团剑花护着周身要害。只见银光闪闪、剑气森森,他这两柄剑舞得风雨不透,他的师兄弟与锦衣公子眼里都有赞赏之色,只有玄衫男子暗暗摇头:这个师弟面对一个小孩子却不攻先守,说明他怯意已生、已输了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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