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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littlekid

[【文史类】] 胡适:先秦名学史(中英文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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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3-4 11:28:38 | 显示全部楼层
理解即是敉平”(comprendre, c'est égaler)——从解字说起:

汉典对“敉”的解释:
安抚,安定,通“弭” [subjugate]
敉,抚也。——《说文》
亦未克敉公功。——《书·洛诰》。传:“亦未能抚顺公之大功。”郑注:“敉,安也。”
民献有十夫予翼,以于敉宁武图功。——《书·大诰》。传:“用抚安武事。”
民献有十夫予翼,以于敉宁武图功。——《书·大诰》。传:“用抚安武事。”

Webster对“subjugate”的解释
1 : to bring under control and governance as a subject : CONQUER
2 : to make submissive : SUBDUE

法文 égaler的英文释义equal。(见Encarta Dictionary)

Roget's II对动词equal的解释:
1. To be equivalent or tantamount:
amount, constitute, correspond.
Idioms: have all the earmarks.
2. To be equal or alike:
compare, correspond, match, measure up, parallel, touch. Informal : stack up.
3. To do or make something equal to:
match, me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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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3-4 13:46:41 | 显示全部楼层
法语Larousse词典对égaler的解释就是être égal à,也就是相等,平等的意思。至于相等,平等之内容视语境而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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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3-4 14:03:29 | 显示全部楼层
“理解即是敉平”(comprendre, c'est égaler)是孙周兴在尼采《权力意志》里的翻译,而敉平一词,我首见于陈嘉映翻译的《存在与时间》,同时也见到chaque兄使用过,此外V限于闻见寡陋,没在其他文本里读到过。

V估计,孙和chaque兄掌握这个词也是来自《存在与时间》(当然也不排除其他可能),它从一个侧面也说明了二人阅读《SZ》的认真深入,一个稍微特异的词汇也不放过。在豆瓣的记录里有1000个人读过了《SZ》,可这1000个人里有几个读完就会使用了敉平这个词汇?他们到底有没有读完,阅读质量如何,都是可以推测的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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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3-4 14:11:47 | 显示全部楼层
既然有朋友对“敉平”这个说法感兴趣,不妨稍作介绍:

"敉平"在现代哲学语境中出现的两个著名例子,一个是海德格尔的《存在与时间》陈嘉映等中译。德文原文是Nivellierung、Einebnung,英译为levelling, levelling down(Stambaugh译本)或levelling off(Macquarrie 等译本)。另一个是尼采的《权力意志》孙周兴中译。其中“理解即是敉平”原文为法语comprendre, c'est égaler,是巴尔扎克引用的拉菲尔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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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3-4 14:19:00 | 显示全部楼层
呵呵,发完这个帖子才发现哲人王兄早就出面解释了。

这个词最近一经哲人王兄拈出,我也发现它也是不少作者爱用的。尤其是国内的海德格尔研究者中,这个词好像还挺流行,有着一个切口、黑话的作用。比如写过《海德格尔与黑格尔时间思想比较研究》的柯小刚副教授,及《海德格尔的时间性与时·间性问题研究》的作者赵卫国副教授,都是善用“敉平”的作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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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3-4 14:50:23 | 显示全部楼层
指舞兄的阐发非常明了,正是V要表达的意思。

至于xinghuit兄说——

怎么见得后人对前人思想的解读就一定是“敉平”呢!就不能是推陈出新,后胜于前?那么我们阅读孔孟程朱陆王、是不是也是一种“敉平”?

——其实我在原始表达里有所限定,就是指平庸者对巨子大师的种种解读、研究。当然也有“推陈出新,后胜于前”的先例,比如朱熹对二程兄弟的推进、王阳明对陆九渊的推进;西方思想史里也有类似的情况,比如莱布尼茨《人类理智新论》v.s.洛克《人类理解论》、海德格尔《尼采》v.s.尼采《权力意志》,可西方哲人崇尚独立创新,此类解读、研究工作不是其主要成绩,且在我看来,尽管莱、海都是大哲,可后续的解读比起洛克、尼采的原著都要逊色一些,是力所不逮的谐振。

唯佛能知佛,如果一个人思想的深度、高度、能级和果位不及孔孟程朱陆王的话,其能达到的理解免不了是抻平和降级,可实际上这样的敉平对一般阅读者研究者也非常有益,抻、敉是互相的作用力,的确是在往下拉,而此种拉也未尝不是自己在往上提。自己私下读圣哲没问题,一旦想要把自己读到的圣哲给别人说,建议最好掂量一下,到底是在光荣自己同时光大圣哲,还是侮辱圣哲同时自我侮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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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3-4 15:06:11 | 显示全部楼层
引用第24楼chaque于2009-03-04 14:19发表的 :
这个词最近一经哲人王兄拈出,我也发现它也是不少作者爱用的。尤其是国内的海德格尔研究者中,这个词好像还挺流行,有着一个切口、黑话的作用。比如写过《海德格尔与黑格尔时间思想比较研究》的柯小刚副教授,及《海德格尔的时间性与时·间性问题研究》的作者赵卫国副教授,都是善用“敉平”的作家呢。

呵呵,V果然是闻见寡陋,没读过柯小刚副教授和赵卫国副教授的大作,chaque兄腹笥之广令人叹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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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3-4 15:06:57 | 显示全部楼层
如果想正确理解comprendre, c'est égaler这一名言,我想应该找到Rapha雔的原文才能说得清。

巴尔扎克的原文如下:
Si la jeunesse, qui n'a pas encore failli, est sans indulgence pour les fautes des autres, elle leur prête aussi ses magnifiques croyances. Il faut en effet avoir bien expérimenté la vie avant de reconna顃re que, suivant un beau mot de Rapha雔, comprendre c'est égaler. (ILLUSIONS PERDUES,BALZAC)

傅雷对这段话的翻译如下:不曾犯过错误的青年既不原谅别人的过失,同时当做别人也有崇高的信仰。我们必须有了丰富的人生经验,才能理会拉斐尔的名言:所谓了解是彼此的程度相等。(幻灭,p72, 作者法)巴尔扎克(Balzac,H.D.)著 傅 雷译 页数:717 出版社:人民文学出版社 出版日期:1989 )


从中可看出,要想真真理解拉菲尔所说的这句话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同样,巴尔扎克的这段话对我们如何真真学习领会先贤思想也是有一定的指导意义的。

其它的东西偶这个大老粗就没有发言权咯,偶最多帮大家搬运几块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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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3-4 18:22:43 | 显示全部楼层
引用第27楼josephe于2009-03-04 15:06发表的 :
其它的东西偶这个大老粗就没有发言权咯,偶最多帮大家搬运几块砖。

.......
提名约瑟夫为读书交流区高级驻区找书专家,为学术交流、读书参考版提供书籍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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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3-4 19:09:32 | 显示全部楼层
引用第27楼josephe于2009-03-04 15:06发表的 :
如果想正确理解comprendre, c'est égaler这一名言,我想应该找到Rapha雔的原文才能说得清。

巴尔扎克的原文如下:
Si la jeunesse, qui n'a pas encore failli, est sans indulgence pour les fautes des autres, elle leur prête aussi ses magnifiques croyances. Il faut en effet avoir bien expérimenté la vie avant de reconna顃re que, suivant un beau mot de Rapha雔, comprendre c'est égaler. (ILLUSIONS PERDUES,BALZAC)

.......

看了五分钟,才勉强看出个大概,以为自己看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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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3-4 21:52:25 | 显示全部楼层
哈,原来是拉斐尔啊,“拉菲尔”还真没一眼认出来。回头倒是可以打听打听它有没有原文,我所见全部的例子似乎都归结到法语的版本,也有引者索性就说是巴尔扎克说的,不知道了,估计就算有也就是这么一句,提供不了太多的信息的。

我觉得哲学翻译找出这么一个词儿来挺有趣的,这么一用吧,似乎倒是把本来挺牛的这么一个词给“敉平”了。哲人为王,视之武王周公未遑多让,只是这个词儿的特例或许不比于丹阿姨所作的一些引申好太多(我这个立场kid兄早就批判过了,呵呵)。不过如果哲学家是从研究滤波什么的人那儿趸来的这个词儿的话,事情就又得另说了,似乎只见五六十年代翻自苏联的这类技术书籍里用这个术语(这又不知道是哪位,大概到SZ(哈,我初看还以为是S/Z)翻成中文的时候,借着改革开放的东风,产权就划给哲学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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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3-5 00:32:52 | 显示全部楼层
cicero、josephe和parivraj 诸兄都是外语专家,按理说轮不到V这种中文都学不好的人来阐释要怎样翻译comprendre, c'est égaler,不过当时读到孙译时我觉得此话有点趣味,为了落实,就顺手Google过,跳出来的一个网页在谈理解儿童时引用了它,而且给出来英译:(To understand is to equal) (http://home12.inet.tele.dk/fil/orbit.htm),V不懂洋文,可毕竟也认识égaler、equal两个单词,敉平一词也早查过词典,其时略一省思,觉得孙如此翻译也没什么问题——1、孙不用平等、相等等也许是为了点文采,敉平毕竟如chaque兄所言成了海德格尔研究领域的切口,亮出来比较炫;2、要égaler或者to equal还不是因为本来就不怎么平等,要把双方扯平,平庸者降级、消除前贤大哲因无法掌握而造反的部分是敉平,成人消除自己的成见,以儿童的幼稚方式去思考,从而消减二者之间的思想鸿沟也是敉平,总之,要行为者主动地强势地填充与另一主体之间的坑坑洼洼,弃高就低,以达致理解。此际我倒想起了一句隽语:一对幸福夫妇的婚姻、生活品质总是维持在层次最低一方的水准上。它也许可以补充理解为何可以把comprendre, c'est égaler翻译成“理解即是敉平”。

当然,“理解即是敉平”是孙周兴鼓捣出来的翻译,V可能没必要对之完全负责,认为它只要在V的思想方式里可以解释即可,要是诸贤依然觉得不满意的话,可以去找孙算账,我可以提供他的联系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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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3-5 03:56:23 | 显示全部楼层
哈,我就知道偷懒少加的这个括号要引出v兄的回应来了,真对不住,但下午实在是太忙乱了一些。其实所谓“哲人为王”说的也就是中文语境里诸位的译者和研究者、使用者们(当然也包括像v兄这样经过鉴别认可这个翻译的人)“定则定矣”,他们多半并不是轻易的跟风,对于海德格尔或者尼采也有深切的理解,决定用这个词,甚至可能是行乎其所不得不行的。对哲学外行如我,本来只该仰望而无可置喙,但却一直有些疑问,也实在不知道这里铲平别人或者提高自己的这个“平”,跟“率惟敉功”或者“藏事敉平”的“敉”有什么必要因为海德格尔或者尼采而被重新放在一起,或者哲学翻译的语言多大程度上需要从这些今天已经不免生僻的字里汲取生命力(或者,从“王者”的角度理解,大概应该是赋予它们生命力)。这当然可以说是新语境当中的新运用,虽然我总觉得添乱的成分要大过承担新意义的好处(同样外行的我并不知道它淡出信号处理之类领域的理由是什么,甚至也不知道它是不是真如dx检索结果体现的那样淡出了),但是“正名”实在不是区区所可以做的事情。又如果设想一个读者,根本不知道它在汉语里的本来含义,也仅仅是在这类运用中学会了这个词,那就似乎也说不上什么添乱了,我们大可把它看作是汉语的又一次丰富,就像“囧”的再发现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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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5 05:28:18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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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3-5 11:13:08 | 显示全部楼层
哈,这个话题似乎不断在扩大。牵涉出来的不仅有莱布尼茨、洛克、海德格尔、尼采这样的人物,还有古典学与哲学之间的关系。对于后者而言,似乎不至于造成人们认识上的混乱,个人感觉如果谈论的是哲学史与古典学之间的关系可能会更有意义一些。尽管对人物和著作的评价可以有多个维度,但就评论某个具体的学者而言,相对于其著作在哲学史乃至整个文化领域造成的重大影响,讨论其是否符合学术规范看起来似乎是无足轻重的,更何况在这一点上还存在不少的争议。
其实,不仅如莱布尼茨、海德格尔,即便如洛克、尼采——可以说所有大大小小的哲学家们,在他们还没有登上顶峰,也像如今很多普普通通热爱哲学的人一样,攀登过诸如笛卡尔、古希腊等等比当时的他们更为雄伟峻拔的高峰,这也是他们站到巨人肩膀的必经之路,那么他们会因为尚且不及甚至可能还是远逊于以前的圣贤大哲而掸于向人家表述自己的读后感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并不是非要自己也成为一峰之后,才可以去攀登他者,事实上也是如此。所以,我们完全不必担心“敉平”,在攀登巨峰时,呼吸困难、跌倒、甚至迷路并不是件可耻的事,同样,将自己的经历记录下来、或向别人说上一二,也不算是件自不量力的行为。而巨峰本身,尽管有可能会对误解而感到不安、难过甚至愤怒,但也是向所有人敞开胸怀的,任人攀登评说的。对于大多数人而言,只要随时保留着这样的自觉就可以了:能顺利登上顶峰的毕竟不是所有人,基本上只会有为数不多的几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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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3-5 12:04:50 | 显示全部楼层
另外,很奇怪。指舞兄在分析哲学方面有深究,不知道为何在这里举出维特根斯坦的例子。虽然维特根斯坦在哲学史并没有浪费自己过多的才力,但似乎并不合适作为这里的例子:尽管没有出专著,维特根斯坦在罗素的著作上花的精力应该说并不少。而现在研究分析哲学的专家们,在弗雷泽和佛洛伊德上面花的力气可远不如维特根斯坦,但维特根斯坦在这方面的解读、评论、批评可能还是算“敉平”多些,至少在人类学、宗教学和心理学上,维特根斯坦还要逊色一些。维的例子似乎更适合用在对把哲学史研究当作哲学研究的批评中。
我想,如果出现一个超级维特根斯坦,在哲学史上多投入些精力会不会影响到他的哲学创造呢?我想,结论或许该是:maybe yes, maybe no。指舞兄举出的另一位海德格尔可以作为这个结论的参照,海在解读先贤方面,做的可不算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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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3-5 12:08:50 | 显示全部楼层
引用第19楼yngwie于2009-03-04 11:12发表的 :
指舞兄云:「真正的大哲是百年一遇甚至千年一遇的,而对他们进行解读的后人基本上是平庸之辈。人类智慧的概率分布决定了这种“敉平”结果。」我想,这是可以承认的,真正对原创性哲学思想有兴趣的人,自然会去读原典,再其次,借助些好的研究著作,似也无需强调。只不过,不太明白强调此点的积极意义为何?对一些哲学研究者而言,我自己的感觉,此种说法大概只起到了贬抑、揶揄的作用,或是要求他们诚心地承认自己是人类智慧概率分布偏低的平庸之辈,当然,这群人是非常之多的。我自己并不从事哲学研究,所以想请问指舞兄,如何在这种压力下,还能对哲学研究产生热情,或尝试去成为百年甚至千年一遇的大哲,假如有此想望的话。


能力与鉴赏力

yngwie兄提出了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如何在这种压力下,还能对哲学研究产生热情,或尝试去成为百年甚至千年一遇的大哲?”

为了便于讨论,请允许我重新表述这个问题:一个才智不足以成为惊世大哲的人,出于某种机缘从事哲学工作,甚至以研究哲学为毕生事业,这样一个人如何自我定位?我相信,每一个职业的哲学工作者都无法回避这个问题,但是能透辟地解决这个问题的人并不多。我曾经在困惑和蒙昧中反复考虑这个难题,但是并没有找到令自己满意的答案。一点儿阶段性的认识,与诸位学兄分享。恳请诸位学兄批评,助我解惑。

我认为,这里最大的困难在于自知。惟有既不自卑、又不自大地认清自己的才智水平,这个问题才是可解的。这里涉及到两种能力:哲学能力与哲学鉴赏力。前者是当事人的客观能力,后者是对这种客观能力的鉴赏力,即对客观能力的主观评判。

依常识判断,这两种能力是正相关的。然而,这种正相关只在统计学的意义上成立,具备较强的哲学能力然而哲学鉴赏力严重不足的情况并不罕见。

我在大学里教哲学。在我的印象里,每隔三五年,在学生中会出现一个这样的例子。这类学生的特征是:在半通不通、自以为是地获得某种程度的哲学理解之后,自信心剧烈膨胀,迫不及待地以各种方式彰显自己的才华。老师们私下里把这种学生称为“极品学生”——这个称谓多少有些不厚道,用yngwie兄的话说,颇有“贬抑、揶揄”之意。但是我猜想,如果这些学生能够平心静气地从这种揶揄中读出公允的涵义,揶揄就成为苦口之良药,颇有解毒之功。当然,这种见识对于极品学生来说是很难获得的。极品学生之所以成为极品学生,就是因为丧失了看待自身的平常心,而一个没有平常心的人,又如何能平心静气地解读这种“揶揄”?

其实,这种丧失自我鉴赏力的情况在哲学教授中的比例远远高于在学生中的比例。有些人在青年时代学业突出,通过研究哲学获得了正强化;如果这种正强化没有被平常心和鉴赏力所平衡,就会导致“攀登学术高峰”的激情,于是,他很可能“尝试去成为百年甚至千年一遇的大哲”。还有一些人,在学术圈内获得巨大的成功,被光环环绕,被赞誉包围,被膜拜淹没,这种人更容易丧失平常心和鉴赏力。他们很可能真诚地相信自己已经进入不朽大哲的行列,陷入自我欺骗而无力自拔。

在康德以后,“哲学教授”作为一个特殊的社会阶层逐渐成型,日益壮大。这个阶层有一个要命的陋习:哲学教授之间相互唱和,交换赞美——直白地说,就是相互吹捧。吹捧达到一定强度以后,被吹捧者难免信以为真,把溢美之词当作客观评判。V兄提到的冯、熊、陈、葛乃至刘、汪、邓之流都属于这个圈子,他们巨大的声誉根源于圈子内的唱和。我们不能否认他们是哲学教授中的精英,他们确实有远胜于常人的才智,他们的著作包含值得承认的思想,但是这个圈子的陋习难免夸大了他们的才智和贡献。叔本华曾说,自己过分诚实而无法做哲学教授;维特根斯坦也曾对学生讲,做一个诚实的人与做一个哲学教授是相互冲突的。我猜想,这些揶揄与哲学教授圈子里的这种陋习不无关联。

我愿意把从事哲学工作与下围棋相类比。围棋爱好者人数众多,其中极少一部分人可以成为围棋大师。然而,才智不足以成为旷世巨匠的人一样可以享受围棋,苏轼所说的“胜故欣然败亦喜”就是这个道理,只不过这个“胜”不是指微观的、某一局的胜,而是指宏观的、在围棋能力方面的胜。其实,这里既涉及到围棋能力,又涉及到围棋鉴赏力。苏轼正确地判断了自己的围棋能力,这是他得以怡然地享受围棋的前提。

正如围棋能力不足的苏轼可以享受围棋,一个哲学能力不足的哲学教授也可以享受哲学。我一直非常钦佩我的一位老师(现在是与我同教研室的同事)。他是有才华的哲学教授,研究水平极高,在圈子内颇受赞誉,但是他在很早以前就认清了自己的才智上限,自知永远不会步入“家”的行列。他有两句名言,在同事和学生中广为流传。一曰“研究学问无非自娱自乐”;一曰“搞哲学就是自己和自己赛跑,永远是第一”。我以此君为楷模,因为这是哲学能力与哲学鉴赏力相均衡的典范。

很多人以为学哲学容易使人狂妄,证据是在哲学系的学生中“极品学生”的比例远高于其他系。但是我相信,任何一个行当都会出现能力与鉴赏力失衡的情况。

还是以围棋为例。我的一位朋友是准职业棋手,一度衣食无着,以赌棋为生。据他说,赌棋是综合技术,棋力并非关键因素,鉴赏力反而更要紧。他最看重的“客户”是棋力很强但鉴赏力很弱的对手,一旦遇到这种客户,必定精心培养、长期开发。一般原则是:每赢对方三两局,一定输一局;赢时尽量只赢一两目,而输一定输得很惨;赢时要通过“艰苦”的翻盘,让对方以为自己是被“捡漏”翻盘,而输一定让对方体会到“完胜”的快乐。最理想的结果是,两人对弈百局以后,对方还以为自己是“上手”。三五个这样的客户就足够他养家糊口了。

可见,能力与鉴赏力失衡是各行各业的普遍现象。在民间科学爱好者中,这种情况更加突出和严重。严格说来,对于当事人来说,这种失衡是“自相关”行为,与社会无害,与他人无关。但是,作为一名哲学教师,每当我在自己的学生中发现一个“极品学生”时,总会在心底有些惋惜和遗憾。我经常设想,如果他们在更早的时候接受过“揶揄”,也许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在新生入学时,官方照例会请一位德高望重的老教授训话,名曰“入学教育”。这是一个必要的教学环节,遗憾的是,入学教育的内容大多是无关痛痒的套话,没什么实质意义。如果把这种“揶揄”作为入学教育的成分之一,对某些学生恐怕会有帮助吧。

yngwie兄问:“强调此点的积极意义为何?”以上议论也许回答了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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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3-5 12:33:33 | 显示全部楼层
引用第35楼停云于2009-03-05 12:04发表的 :
另外,很奇怪。指舞兄在分析哲学方面有深究,不知道为何在这里举出维特根斯坦的例子。虽然维特根斯坦在哲学史并没有浪费自己过多的才力,但似乎并不合适作为这里的例子:尽管没有出专著,维特根斯坦在罗素的著作上花的精力应该说并不少。而现在研究分析哲学的专家们,在弗雷泽和佛洛伊德上面花的力气可远不如维特根斯坦,但维特根斯坦在这方面的解读、评论、批评可能还是算“敉平”多些,至少在人类学、宗教学和心理学上,维特根斯坦还要逊色一些。维的例子似乎更适合用在对把哲学史研究当作哲学研究的批评中。
我想,如果出现一个超级维特根斯坦,在哲学史上多投入些精力会不会影响到他的哲学创造呢?我想,结论或许该是:maybe yes, maybe no。指舞兄举出的另一位海德格尔可以作为这个结论的参照,海在解读先贤方面,做的可不算少。

停云兄的结论我完全赞同:一位大哲必定以攀登先哲的高峰为进身之阶。

关于维特根斯坦与超级维特根斯坦的例子,是我表述不清,导致了停云兄的解读与我的本意略有出入。我想补充说明一下。

我的本意是“恶毒”地揶揄一下哲学教授。在哲学教授中,有一条广为人知的“诡计”:针对一部传世经典或一位大哲写一部洋洋大观的巨著,以此成名成家。但是他们生产出来的成果在两个方面令人不舒服:读他们的解读性著作比读大哲原著还吃力;他们“读”出来的东西是敉平之后的结果,“解读”实为误读甚至误导。他们之所以这么做,是想把自己装扮成哲学家。

超级维特根斯坦的例子是想说,一个“伪”超级维特根斯坦写出一部鸿篇巨制解读维特根斯坦,他的著作可能正好暴露了自己是“伪”超级维特根斯坦。然而,外行没有能力鉴别他的真伪;而内行经常是哲学教授这个行当的“圈内人”,出于行规或功利考虑,明知其“伪”却称之为“真”。正是因此,这种著作经常获得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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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3-5 15:00:04 | 显示全部楼层
[quote]引用第32楼parivraj于2009-03-05 03:56发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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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3-5 16:09:29 | 显示全部楼层
引用第34楼停云于2009-03-05 11:13发表的 :
其实,不仅如莱布尼茨、海德格尔,即便如洛克、尼采——可以说所有大大小小的哲学家们,在他们还没有登上顶峰,也像如今很多普普通通热爱哲学的人一样,攀登过诸如笛卡尔、古希腊等等比当时的他们更为雄伟峻拔的高峰,这也是他们站到巨人肩膀的必经之路,那么他们会因为尚且不及甚至可能还是远逊于以前的圣贤大哲而掸于向人家表述自己的读后感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并不是非要自己也成为一峰之后,才可以去攀登他者,事实上也是如此。所以,我们完全不必担心“敉平”,在攀登巨峰时,呼吸困难、跌倒、甚至迷路并不是件可耻的事,同样,将自己的经历记录下来、或向别人说上一二,也不算是件自不量力的行为。而巨峰本身,尽管有可能会对误解而感到不安、难过甚至愤怒,但也是向所有人敞开胸怀的,任人攀登评说的。对于大多数人而言,只要随时保留着这样的自觉就可以了:能顺利登上顶峰的毕竟不是所有人,基本上只会有为数不多的几位。

嗯,V倒没有否认过他人热爱哲学的权利,甚至也不否认各种哲学热爱者就读过的每一本哲学书写读后感、且把此读后感宣示给第三者/公众的权利,我们处在充分自由的时代,想干嘛就干嘛呗,V要说的是如何来评价这些读后感的水准,怎么给各类读后感书写爱好者(比如冯、熊、牟,陈、葛乃至刘、汪、邓)历史定位,假如我们真的意欲攀登思想版图的巅峰,什么是最佳途径,要不要绕过一些平庸的哲学读后感写作者?

在此V又要自我引用作为进一步阐发,只怪自己是话痨,早就把与此相关的一些肤浅想法表达干净,也因为懒惰,不想根据语境再重新组织语言。幸亏帖内诸贤都是聪明睿智之士,不难从中抽绎出V的主要思路。

哈哈,学术杂文家也没什么不好,以我看,鲁迅这样的杂文家就比汪晖、吴中杰此类貌似的学院派教授高明无数个量级,不管写什么文体,最关键的是要有洞见,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看得比别人深刻透彻,落实到书写上,同时也需要有文字的趣味,就这两点而言,LUX无疑合格,超出于一般的写作者-学术人之上。
  
V可没认为要以“阅读快感取代逻辑,以外行取代内行,以杂文取代学术”,而是强调了这样一个观点:对于任何没有急切现实效用的阅读写作而言,它首先是“一种文学的读写,味觉的读写,快感的政治经济学”,优先性完全不等于取代性,而是说优先的东西是一个基础平台、是脚手架,其他的东西——逻辑、内行、学术等——需要在这样一个地基上添加,不是序列的先在克服、取消了后在。
  
钱穆、余英时的问题V早有申言,面目可憎、语言无味之外(余英时要好一点),更致命的是陈词滥调,写来写去都是撮合成说,堆砌材料,吞吐他人咀嚼了无数次的东西,一大堆文字里很难挑出点令人耳目一新的创见。我们去读书,就像LUX所言:“将我过去读过的,全部放进我当下正读的东西里;将当前读着的东西放到与我以往全部读过的东西里。”我们总是在记忆里裹挟着几百上千本已读之书来读,在读钱穆、余英时的时候老子、孔子、庄子、韩非子、李白、杜甫、苏轼、王阳明、柏拉图、亚里士多德、荷马、维吉尔、霍布斯、洛克、斯密,鲁迅、钱锺书、尼采、纳博科夫都同时在场,并行站在旁边做裁判、陪审,或者做测量、比照的样本,除此之外,我们也储备了大量从网上、从CNKI、从报纸杂志上获得的知识,我们不是脑子一空二白地在读。在这样的前提下,钱穆、余英时、刘小枫、汪晖等贡献了什么独树一帜的精神财富值得我们高看一眼?他们的种种言说只要有兴趣,总可以轻易发现剽窃的底本,描红、复述、剽窃也罢,还经常因为逻辑错乱识见狭隘让别人的思想在自己的哈哈镜里严重变样走形,可以说,这不仅是一个学术技艺的问题,更是一个学术良知的问题,没有自知之明,不肯自我审查,矜喜于自己的一孔之见,把掺杂着三聚氰胺的知识奶粉大量兜售到学术市场上,去倾轧、去盘剥,去斩获名利。


做学术,不是一本本出专著就能一直蒙混过关,我们迟早都要面对冷酷无情的子孙清算,人云亦云、辗转贩运的东西总要被历史消音、合并同类型。历史承受不了、也没必要面对喧嚣着的繁杂纷乱,去翻翻钱、余等的大作,满目尽是前贤话语的誊录,同时加以肤浅的阐释,古文、英文现在有点学术基础的人都能读懂,人人电脑里都有《四库全书》、《英文名著3000》,谁要你自以为是的鹦鹉学舌。假设一些冷僻的学问我们没时间没精力去懂,不妨去就人人都能探讨的事儿去辩论一番,可是我们某些大师们高明的地方在哪里?他们的本事不过是聚敛知识吓唬人、假扮高深,如果真的去较真他们现代社会分工下的专业学问的话,还经常发现他们其实是在糊弄人,充斥着各种错乱与愚昧。


我们到底能不能不要桌子上摆满书地去做学术,去思想、去理论,自己随机说出些沁人心脾或者让人心惊肉跳的话?我看可以,韩非子、慧能、王阳明、帕斯卡、尼采、诺齐克都有这样的本事。可是到了现在,我们的学术著作何以都是些连篇累牍的摘录与阐释呢,寄生,他养,切分、抽绎别人的著述,敉平、降级别人的敏感与激烈,把生龙活虎的现场变成枯燥呆滞的说明书、学徒手册和教义问答,这样的学术到底是湖海一苇渡引了人们走向丰富、真理、幸福,还是背道而驰,作为一个丑陋的巨石堵塞在前往旖旎风光的路上?


在学术的神龛上供奉几尊泥塑木偶,以为靠着他们的庇护、荫凉就算连养老保险都买好,以为从此就会风调雨顺,可以做黄粱美梦,只是一种返祖的精神习性遗留而已,是迷信、幻觉,是有待精神医生做出诊断的疾病。依照V的阅读经验,思想、理论的巨子大师,其实在精神史上的主要作用是留给后辈、后来居上者践踏、蹂躏,被当作说话的由头,有待攻击的靶标,庄子对待孔子如是,亚里士多德对待柏拉图如是,洛克对待笛卡尔、莱布尼茨对待洛克、潘恩对待柏克、叔本华对待康德、尼采对待叔本华、诺齐克对待罗尔斯皆是如此,没什么理论可以打包票说旱涝保收,都只是临时可以遮风挡雨的片瓦、树荫,过了特定的时空和语境,全是浮云,是笑话,是要在人类精神博物馆里展出思维异兽和怪胎。V到现在算是读过一些理论,坦率讲,主要目的倒不是去寻找什么真理、大道、般若之智,而是猎奇,去看人出洋相,观察思想可以达到怎么样的荒诞无聊。实际上比起理论家们的荒唐诞妄,以虚构为职业的小说家常常都要甘拜下风,小说家只是发明情节,理论家却要发明我们人人思考都要用到的基本工具——概念。换句话说,V有点是一个iconoclast,读过的理论都不值钱,全是瞎子摸象后的猜测,随时可以把自己的Vorurteil清零,去无立场地思考,去无阵法地摆阵,理论的储藏室不是要来向别人填塞、灌输,而当作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虚无与黑洞,在这一点上,倒是和曲水流觞兄说的LUX有异曲同工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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