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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19 12:1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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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史话本与小说话本
第一节 讲史话本
讲史是说话艺术的一大宗,讲史的繁荣导致明清白话小说中的历史题材格外发达,在很大程度上左右了小说的发展方向。如前所述,早在唐代的俗讲中已经出现了历史题材,《东京梦华录》所记北宋东京城里的百艺中有讲史:“孙宽、孙十五、曾无党、高恕、李孝祥,讲史”;“尹常卖,五代史” 。因记述过简,告诉我们的东西并不多。不过由此起码可以知道:1、北宋的城市艺术里,讲史已独立成一家,不但与小说、浑话相并列,而且与其他各种演唱伎艺乃至杂技、舞蹈、皮影等相混杂,共同组成了繁荣的市民艺术,成为人民生活不可缺少的一部分。2、我们还可以知道,不但上述各种艺术都有明确的职业分工,就是在讲史这一科内,也有了更细的分工。因为历史内容极为丰富,讲史艺人不可能对一切历史题材都很熟悉,要想提高讲说水平,他们必须专攻某一题材或某一时期的历史。霍四究的“说三分”和尹常卖的说“五代史”很明显就是这样出现的。在漫长的中国历史中,三国史是保持最吸引人的,所以它最早成为讲史的主要科目,并在后世的说书艺术中一直保持着不衰的势头,以致率先成为我国古代第一部规模宏大的长篇小说。宋代说三国故事很流行,又见于以下两段记载:
王彭尝云,涂巷中小儿薄劣,为其家所厌苦,辄与钱令聚坐听说古话。至说三国事,闻玄德败,颦蹙有出涕者;闻曹操败,即喜唱快。(苏轼《东坡志林》)
仁宗时,市人有谈三国事者,或采其说,加缘饰作影人,始为魏吴蜀三分战争之象。(高承《事物纪原》)
由上一则可知说三国的艺人采用了拥刘反曹的观点,因为这比较符合民众的感情倾向。说书的技巧也是很高超的,能使听众动感情,甚至能吸引住调皮的小儿。南宋的讲史艺人除了继承北宋各有专攻的传统外,讲说的内容进一步扩大,所谓“讲说通鉴、汉唐历代书史文传”,涉及面更广了。从现在的讲史话本来看,宋代以前的各朝历史,都有人讲说。至于讲说技巧,《醉翁谈录》谓“说忠臣负屈御冤,铁心肠也须下泪”,“讲论处不?搭,不絮繁;敷衍处有规模,有收拾。冷淡处提掇得有家数,热闹处敷演得越长久。”因为说得很动人,所以“听者纷纷”。除了讲史艺人的演艺高超,讲史格外发达与其题材的特殊性也有关。历史不但有无限丰富的含量,而且历史最精彩的篇章都集中在史书中,正所谓“有征战有刘项争雄,论机谋有孙庞斗智。新话说张韩刘岳,史书讲晋宋齐梁。《三国志》诸葛亮雄材,收西夏说狄青大略。”无论是征战争雄,还是机谋斗智;无论是历史上的豪杰,还是近世的英雄,都对听众有不同寻常的吸引力。对讲史艺人来说,讲说历史故事当然首先是他的谋生手段,但他们也有褒扬忠义,贬斥奸佞,弘扬传统道德的义务。前引《醉翁谈录》中的“发扬义士显忠臣”就是这个意思。而对于大部分听众来说,追求精神愉悦固然是第一位的,但他们在娱乐的同时又受到传统道德的教育,学到很多历史知识(对于中国历代的民众来说,他们的历史知识主要是通过这一类的渠道得到的),这是一举多得的好事,显示了讲史艺术的多方面功能。这种特征是烟粉灵怪一类题材所不具备的。
讲史题材的特殊性使它在艺术体制上形成自己的特点。历史故事不像小说那样“能以一朝一代故事,顷刻间提破”,而是“动辄是数千回”,篇幅漫长,因此需要很多次才能讲完,这样就很自然地形成了讲史的“回”,并为以后的长篇章回小说的形成奠定了基础。杂剧《对玉梳》中有“《五代史》至轻呵也有二百合”,《罗李郎》中有“到家一千场《五代史》”的说法,虽属夸张,但《五代史》经过历代讲史艺人的发挥积累,显然已经变成了由很多回组成的长篇。现存《五代史平话》达十馀万言,正与这些记载相合。如此长的篇幅,再加上艺人的临场发挥,没有几十次是讲不完的。《全相平话五种》普遍分卷或分集,可能是变为话本以后的做法,最早还应是“动辄数千回”的“回”。五种平话都分上中下三卷,《大宋宣和遗事》分元、贞、利、亨四集。有的既分集又分卷,如《七国春秋后集》既标明“后集”,当还有前集。《前汉书续集》也应该有前集,甚至还有后集(《花关索传》就分前、后、续、别四集)。这样,《七国春秋》起码有两集六卷;《前汉书》也许应有三集九卷。
“回”原本是个时间概念,分回的最初原因是因为受到时间的,这就决定了每回的情节长短大体相等。即使在史书中本非如此,艺人也需在讲说时加以适当调整,以满足听众的欣赏习惯。每次讲说结束,还应该照顾情节的完整,也就是要在一个情节完成后再结束这一次的讲说。不过这种情况到了话本整理者手中似乎被破坏,有的卷与卷之间或回与回之间,情节被割裂开来,甚至一句话也被分为两处。如《秦并六国平话》卷上结束时写“赵葱取得首级来见大王,大王见了,半悲半喜,曰:可怜枉害忠良李牧,无将可退秦兵,半喜者谗灭……”而卷中的开头则有一首诗:“诗曰:赵王昏耄用谗臣,枉害忠良李牧身。可怜邯郸无猛将,谁人可去退秦兵。”显然此诗是咏叹前事的,却被拦腰截断。《七国春秋后集》三卷也有这种情况。这说明话本整理者仅仅注意了篇幅的均等,而忽视了情节的完整性;艺人讲说时当不会如此。
讲史话本在每卷下又分为很多小节(或曰段)。几种全相平话都上图下文,图中有标题,既是图相的说明文字,又是本节的“回目”,概括了本节的内容。如《三国志平话》卷上的“汉帝赏春”、“天差仲相作阴君”、“孙学究得天书”、“桃园结义”等。有时还把标题用阴文印入正文,以示分。如《七国春秋后集》共有六十四个用阴文印出来的小标题,就是说,作者把全书分为三卷六十四节。很明显,这正是章回小说回目的滥觞。这种原始“回目”的出现,其实并不是话本整理者的发明,它在说话阶段就已经存在,是由艺人用来招徕听众的“招子”变来的。招子也就是古代的广告,上写艺人的名字及讲说的内容。如《水浒传》:“今日秀英招牌上明写着这场话本,是一段风流蕴藉的格范,叫做《豫章城双渐赶苏卿》。”(第五十一回)《夷坚志》:“乾道六年冬,吕德卿偕其友王季夷( 嵎)、魏子正(羔如)、上官公禄(仁)往临安观南郊,舍于黄氏客邸……四人同出嘉会门外茶肆中坐,见幅纸用绯帖其尾云:今晚讲说汉书。” 如果是一部需连讲多日的讲史,则每天的内容都需在海报上公布出来,话本整理者记下每天的题目,便成了话本的回目。因为这些题目是艺人每天临时写出来的,所以均为单句,字数多寡不一,也不存在押韵的问题。不单是回目,连讲史平话中图相也有可能是招子中的内容,用形象的图相似乎比单纯的文字有更好的招徕效果。讲史平话是由口头讲说的说话艺术向文字阅读的章回小说过渡的中间环节,所以它还带着原始艺术的痕迹,从回目和图相上就反映了这一点。即便是经过罗贯中精心整理加工的《三国志通俗演义》,仍然没有完全脱去讲史的痕迹,回目仍然是单句且不押韵对仗,而且也只有卷数没有回数,与《三国志平话》几乎毫无二致。
讲史话本中已普遍出现“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的章回体套语。虽然这种套语也出现于某些短篇小说中,但严格说来,它是长篇分回小说制造悬念、引起下回的形式。当初艺人在每一次讲说结束时,在保证情节完整的前提下,也要考虑如何吸引听众下次再来,制造悬念显然是一个有效的方法。当人们听到最热闹的段落,艺人却戛然而止,不再讲下去了,或临时收钱,或干脆结束,明天才接着讲。这虽然像是一种纯粹的“经济行为”,但它在艺术上也有极好的作用,所以后来的说书体小说尽管没有了经济因素,这种制造悬念的方式仍然在频繁地使用。五种全相平话中,都有这类用语,唯《七国春秋后集》更为显著和系统。如“怎生结束,看帝性命如何?”“看这两个胜败如何?”“这回且看乐毅捉得袁达,袁达捉得乐毅?”“看先生定甚计来?”全书共有四十九处,情节较为紧张的地方,这种问语运用得更为频繁(“大破迷魂阵”一节有四处发问)。
二 现存的讲史话本
(一)全相平话五种
这是现存最早的宋元讲史本。元建安虞氏刊于至治(1321-1323)年间。原本藏日本内阁文库。1926年,日本盐谷温影印其中的《三国志平话》;其后,仓石武四郎据原刻本影印了另外四种平话。商务印书馆先后影印《元至治本全相三国志平话》和《全相平话四种》,这五种全相平话才为世人所知。1955年,中国古典文学出版社校点铅印分册出版;次年,文学古籍刊行社将二书合集影印,合称《全相平话五种》。
平话,又作“评话”,是宋元讲史的别称。蒋大器《三国志通俗演义序》:“前代尝以野史作为评话,令瞽者演说,其间言辞鄙谬,又失之于野,士君子多厌之。”《永乐大典》目录里收有平话二十六卷。但后来也有人把它作为小说的代名词 。全相平话是指带插图的话本。全相平话五种的刊印格式是每页有图有文,上部三分之一是图,下面三分之二是文字。每页的图与文的内容大体相对。图中有小标题,提示画面的内容。
武王伐纣平话
又题《吕望兴周》。武王伐纣事在《史记》的《殷本纪》和《周本纪》,《尚书》的《泰誓》、《牧誓》、《武成》及《逸周书》等中都有记载。比如斫胫视髓在《水经注》中有载:“老人晨将渡水,而沉吟难济。纣问故,左右曰:‘老者髓不实,故晨寒也。’纣乃于斫胫而视髓。”比干剖心则在《论语》中有载:“微子去之,箕子为之奴,比干谏而死。”
前卷叙纣王荒淫无道,得九尾狐所变的妲己为宠妃,百般溺爱,不问朝政。置酒池肉林、虿盆、炮烙铜柱,滥杀无辜,杀妻逐子。中卷叙西北侯姬昌因谏纣王而获罪,被囚于羑里七年,方脱牢狱之灾。姬昌回国后行德政,三分天下有其二。姜子牙因纣王无道,出逃至渭水垂钓。下卷叙文王得姜子牙。文王死,武王遣子牙为将讨伐纣王,擒纣王斩之。妲己亦被斩,露出九尾狐原形。
书中不少情节已脱离史实,加入了神怪成分。如写妲己本是华州太守苏护的女儿,在奉旨送往京城的途中,宿一馆驿中,“半夜子时,忽有狂风起。人困睡不着觉,已无一人。只有一只九尾金毛狐子,遂入大驿中。见佳人浓睡,去女子鼻中吸了三魂七魄和气,一身,骨髓,尽皆吸了;只有女子空形,皮肌大瘦。吹气一口,入却去女子躯壳这中,遂换了女子之灵魂,变为妖媚之形。”她的妖性不时地在全书叙事过程中表现出来。如说她怕剑,剑宝钏,有臣下许文素献宝剑一口,能识妖魅,“妲己不见,万事俱休;既见此剑,大叫一声,奔走如风,约行一二十步,心上怕怖。……见剑似一条大蛇走赶。”见到宝钏后也险些丧命:“妲己不看万事俱休,才然解开手帕,见宝钏,大叫一声,仆然在地,四体沉重,口鼻无气。”书中写雷震子的出身也很奇特,是大雷震破女尸之腹所生:“姬昌见古墓自摧,佇目视之,见一女子尸形,宛然如生;却被大雷震破女子之腹,内有一孩儿啼。姬昌令人入墓中取出孩儿来也。左右入墓抱出。诸人不晓,唯有姬昌会之。”
《武王伐纣平话》的思想倾向基础上是积极的,全书充满对暴政的批判,揭露了纣王的无道及暴行,表现了人们渴盼仁政的愿望。纣王初登位,尚能归朝治政,天下安然。但自从得到妲己,他就不理朝政,沉溺女色,且言听计从,众臣谏言拒之不纳。文王进谏时曾说纣王“轻贤重色”、“信妲己谗言”、“背妻弃子,乱行乖异,不修正道,不治下民”。但纣王竟唯妲己之言是听,将文王囚禁起来。再比如修玩月台、摘星楼,置酒池肉林、虿盆炮烙,成斫胫视髓等恶行,无一不是妲己的主意。结果弄得众叛亲离,天下大乱,最后终于丢了江山,一代天子竟生命不保,死于刀斧之下。而奉行仁政和文王和武王结局完全不同。文王在岐州招贤用直,治政恤民,行仁政之德,故极得民心。作者要说明的是,周最后能取商而代之,乃是仁政的胜利。
虽然作者把妲己设计为狐妖,似平纣王的一切恶行都非自己的本意,而是神鬼的意志,是不可知的,客观只能为殷纣王开脱罪责,当然是荒唐的。故事结束时篇后诗亦云:“休将方寸睐神祗,祸福还同似影随。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速与来迟。”但作者最终还是表现了正义与邪恶之间的斗争,而且邪不压正,正义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武王伐纣》对《封神演义》的创作产生了重要影响 。《封神演义》前三十回,除哪吒出世的第十二、三、四回外,基本是根据平话的基础上敷演增饰而成,一些重要情节也已经出现在平话中。在《封神演义》之前,《武王伐纣》的故事已出现在余邵鱼的《列国志传》中。但有些细节和人物有所改变,如《武王伐纣》中的许文素献宝剑,在《列国志传》中变成了云中子。
《武王伐纣》与《封神演义》的思想倾向有所不同,如对反对武王伐纣的伯夷、叔齐,平话是批判的,贬抑他们的行为,肯定了大义灭亲的殷交;而《封》对他们“不食周粟”,饿死首阳山的行为则是歌颂的,且引诗赞之曰:“昔日阻周兵在咸阳,忠心一点为成汤;三分已去犹啼血,万死无辞立大纲。水土不知新世界。江山还念旧君王;可怜耻食周朝粟,万古常存日月光。”
乐毅图齐七国春秋平话后集
上中下三卷。此书题“后集”,当有前集。据研究者推测,前集或即现存的《前七国志孙庞斗智演义》 。《醉翁谈录》说到当时的小说有“论机谋有孙庞斗智”之句。孙楷第《日本东京所见小说书目》中有明刊本《新镌全象录庞斗智演义》,孙氏云:“此书虽明刊本,其作风实与今存元刊诸平话为近,与《春秋后集》亦沆瀣一气,疑即出于元人《七国春秋前集》。即以一书视之,亦不至大谬。” 即非一书,亦应是从《七国春秋前集》化出。
后集入话云:“夫后七国春秋者,说着魏国遣庞涓为帅,将兵伐韩、赵二国。韩、赵二国不能当敌,即遣使请救于齐。齐遣孙子、田忌为帅,领兵救韩、赵二国。遂合韩、赵兵战魏,败其将庞涓于马陵山下。……其夜孙子用计,捉了庞涓,就魏国会六国君王,斩了庞涓,所报了刖足之仇。”《史记•田敬仲完世家》:“齐国起兵,使田忌、田婴将,孙子为帅,救韩、赵以击魏,大败之马陵,杀其将庞涓,虏魏太子。”平话与史书的记载相差不多。这应该就是前集所叙的内容。
此集叙齐国大胜魏国以后,恃孙子英勇,国力强盛,每年诸邦进奉,六国来朝。齐王又拜孟子为上卿,齐国大治。燕王囚孙操,齐国兴兵伐燕,大胜。燕昭王立,施仁政,富国强民,并招天下贤人。乐毅拜为燕帅,率兵伐齐。乐毅、孙子斗智斗勇,双方互有胜负。最后两人的师傅黄伯杨、鬼谷子下山助阵。鬼谷子破了黄伯杨的迷魂阵,燕国大败,众将拜齐国为上国,众仙归山,天下太平。篇后诗云:“齐国功成定太平,诸邦将士各还京。
秦并六国
又题《秦始皇传》,叙秦始皇登极六年后,召集文武大臣至殿下,表白欲并吞六国一统天下的用心。于是遣公子少官为使,携国书至六国游说。六国国王皆不悦。楚王与其他五国相约,联合抗秦。结果秦败,诸国退兵。始皇十七年,秦举攻韩。韩无力拒敌,前往齐、赵求救,齐、赵皆不发兵,韩为秦所灭。不久,秦又灭赵。燕太子丹恐秦攻燕,令荆轲入秦献逃亡秦将樊于期首级及督亢图,以乘机刺杀秦王。结果不中,荆轲被杀。秦遂攻燕,燕杀太丹以请和,秦罢后。其后,秦又起兵攻魏、楚、燕、齐,皆为其所灭。始皇统一天下,分为三十六郡,以诸王子分镇全国。销毁兵器,铸成金人。焚书坑儒,又命人入海求仙,建阿房宫。始皇出游,死于沙丘。赵高、李斯密不发丧,矫诏杀太子扶苏,立胡亥为秦二世;不入,杀胡亥,立子婴。沛人刘邦起兵于沛,项梁起兵于吴。刘项争霸,共约先入关者为王。项羽见刘邦先入关,坑秦降卒二十万,烧阿房宫,杀义帝。项羽垓下自刎,刘邦成其帝业。
这是一部比较写实的讲史话本,不像《武王伐纣》和《乐毅伐齐》那样脱离了历史,而充满了神怪的色彩。所以郑振铎先生谓其“这是一部‘人’的书而不是鬼怪的书,只是一部写人与人之间的争斗,却不是写仙与仙之间的玄妙的布阵斗法的。这是一部纯粹的历史小说,不参入一点神怪的分子在内的。” 重要情节大都依据正史,如荆轲刺秦王、焚书坑儒、入海求仙、博浪沙等,多袭《战国策》《史记》而并无增饰。如平话中的“三十七年冬十月,始皇出游”所写始皇巡游全国,一直到崩于沙丘和胡亥登位等情节,全袭《史记》中的《秦始皇本纪》和《李斯列传》,有些地方逐句照抄,只有个别词句不同。写吕不韦的情节,则来自《史记》的《吕不韦传》。由此也可以看出,《秦并六国》的曾经过了一个书面创作的过程,可能整理者在吸收民间讲史艺人的讲说内容的同时,也对照《史记》做过认真的文字整理和调整工作。这就决定了它的大部分内容是基本上是与史相符的。
当然,在史实的基础上也加入了少量荒诞情节,如《史记•秦始皇本纪》记始皇“浮江,至湘山祠。逢大风,几不得渡。上问博士曰:‘湘君何神?’博士对曰:‘闻之,尧女,舜之妻,而葬此。’于是始皇大怒,使刑徒三千人皆伐湘山树,赭其山。”但在平话中,“浮江,至湘山祠”是放在徐福口中说出的,这就更具小说的色彩;而且增加了一段用韵文对湘山祠的描写,和风雨中见的情节:“忽然见起一阵大风……只见现出一鬼来,怎见得人怕?阴阴密密雾内,靉靉靆靆云中,见凛凛歛歛身躯,现邹邹查查相貌;窝窝突突眉,迭迭薄薄眼;瑰瑰赖赖肉,肐肐??筋;生几根采采色色血金髭,披一带吉吉??朱砂发;着一领斑斑烂烂虎豹皮裩,披一副??验验龙麟麟甲。”对鬼的可怕相貌的描写是典型的说书体语言,说明这部分内容是讲史艺人加上去的。
在故事的最后,还有一段与《史记》中的“太史公曰”相类似的作者议论:“夫以始皇以诈力取天下,包举宇内,席卷天下,将谓从一世事至万世为皇帝。谁料闾左之戍卒一呼而七庙隳,身死人手,为天下笑。中原失鹿,诸将逐之,神器有归,竟输于宽仁爱人沛公。则知秦尚诈力,三世而亡;三代仁义,享国长久。后之有天下者,尚鉴于兹。”这是当时的讲史艺人的惯用形式,目的是通过故事总结历史的经验教训,当然由此也可以看出当时讲史艺人及听众的思想倾向。平话反映了人们反对暴政,希望仁政的愿望。
前汉书续集
又题《吕后斩韩信》,上中下三卷。斩韩信是书中的一个主要情节;其实全书重点写的就是写刘邦、吕后杀功臣,除了韩信,还有彭越、英布、陈豨,及戚夫人、赵王如意等。学者认为,此既曰“续集”,自然应该有“正集”。郑振铎推测“正集”应该是以叙项羽故事为主,截止项羽被围九里山前,四面楚歌,虞姬自杀,项羽突围至乌江,垓下自刎。所以续集的开首就是五侯争项首的情节。
书叙大汉五年十一月八日,项羽于乌江自刎。五侯见刘邦,以项王头各争己功。汉王各其功,大者列土右王,有功者为列侯。韩信因藏匿楚将钟离末而被骗长安,在张良的力谏下方免死罪。番兵入代州,汉王遣陈豨率二十万大军拒敌,临行与韩信密谋,败番兵后据代叛汉。汉王率军平陈豨,豨投北番去了。吕后与萧何定计杀韩信,又杀彭越、英布。张良见三个功臣皆死,乃辞官回乡。高祖崩,刘盈即位,为惠帝。吕后恨高祖宠戚夫人,将之打入冷宫,最后毒死赵王如意,勒死戚夫人。惠帝死,吕后临朝,封吕氏三王,欲篡汉家江山。刘泽掌了兵权,欲合诸王攻取长安。吕后病故,诸刘合兵来长安诛吕氏。北大王登位,为文帝。三年后,番兵又入侵。周亚父率兵与敌对阵,大获全胜。
从故事的叙述来看,作者对刘邦、吕后是持否定态度的,而对韩信则是同情的。叙事方法则谨遵正史,有的就是直接从《史记》上过录下来 ,再以半文半白的语言叙之。虽间有民间传说,却也不涉鬼神。总体来看,称得上是一部真正的“讲史”。
三国志平话
三国志平话,上中下三卷,每卷皆题“至治新刊全相平话三国志”。故事的开端以司马仲相断狱叙三国分合的因由,略谓光武帝刘秀清明节与洛阳黎民一处赏花,秀才司马仲相也来御花园,酒酣入梦,来到冥世为帝,受天公之命断刘邦斩韩信、彭越、英布冤案。仲相分别提审人犯,高祖、吕后、蒯通分别到庭。结果玉皇敕命,叫蒙冤三人平分汉家江山,韩信分中原为曹操,彭越为蜀川刘备,英布分江东长沙为吴王孙权;汉高祖生许昌为献帝,吕后为伏皇后;蒯通生济州为诸葛亮;司马仲相本人则生在阳间复姓司马,字仲达,三国并收,独霸天下。
先叙孙学究得天书,其徒张角率黄巾造反。其后主要以刘关张为主角,写三人相遇后桃园结义,招兵买马,讨伐黄巾军。后经讨伐董卓,战吕布,刘备因功被封为豫州牧。曹操弄权,奏帝令刘备守徐州。徐州失守,刘备投奔刘表,关羽降汉不降曹。刘关张古城聚会,同往荆州。
三国志平话基本上能按照历史的线索安排情节,重大历史事件均有一定的历史根据。如它在黄巾起义的大背景下,以桃园结义始,渐次进入群雄并起,军阀混战的局面。赤壁一战,形成魏蜀吴三国鼎立之势。以下则有诸葛亮七擒七纵,六出祁山,最后以孔明秋风五丈原终。平话按照历史的顺序写出了魏、蜀、吴由崛起、鼎足而立,至三国混一于晋的历史进程。主要情节和人物都是有于史有征的。
但它毕竟是民间讲史,出自传说及想象的东西很多。一些重要的情节如桃园结义、三战吕布、献貂蝉、千里独行、古城聚会、孔明杀曹使等,都是不见于正史而在民间早就流传的故事。这些东西较符合下层听众的喜爱,故说书人多采之。书中写孙权在孔明的劝说下决计抗曹,拜周瑜为帅,遣人至豫章城传命。然不想周瑜因其妻“年幼,颜色甚盛,周瑜每日伴小乔作乐,怎肯来为帅?”诸葛亮只得以计激之,谓:“今曹操动军,远收江吴,非为皇权之过也。尔须知曹操长安建铜雀宫,拘刷天下美色妇人。今曹相取江吴,虏乔公二女,岂不辱元帅清名?”周瑜闻言大怒,这才答应为帅。这种写法后来未为罗贯中所取,因为与周瑜的身份似有不符,但它带着明显的民间文学的色彩,反映出市民阶层的审美趣味。
至于一些于史有征的情节,如三顾茅庐、赤壁鏖兵、七纵七擒、木牛流马等,也多经过了说话人较大的改写。如张飞鞭督邮事,本为刘备所为。陈寿《三国志》卷三十二:“督邮以公事到县,先主求谒,不通。直入缚督邮,杖二百,解绶系其颈着马█,弃官亡命。”但《平话》却是写张飞杀了太守,督邮诬为刘备所杀,张飞不忿,“将使命绑缚,张飞鞭督邮,边胸打了一百大棒,身死,分尸六段,将头吊在北门,将脚吊在四隅角上。”一些重要人物的出身也改得具有鲜明的下层意识,如说孙权出身庄农祖上以种瓜为生,诸葛亮亦出身庄农故被人讥为“牧牛村夫”等。
《三国志平话》已经具备了长篇小说的雏形,对《三国志通俗演义》创作是有重要影响的。平话上中下三卷,每卷二十三个全书共六十九个题目,概括了汉末至三国鼎立再到归一于晋近百年的历史,一些重大的历史事件和重要人物得到不同程度的表现。
(二)《新编五代史平话》
新编五代史平话,十卷,分梁史平话、唐史平话、晋史平话、汉史平话、周史平话五种,每种各上下二卷。其中《梁史平话》和《汉史平话》皆缺下卷。原藏家曹元忠在该书的跋语中说:“疑此平话或出南渡小说家所为,而书贾刻之,故目录及每卷首尾辄大书‘新编五代某史平话’也。”发现于清光绪二十年(1901),宣统三年(1911)影刻出版,题《景宋残本五代史平话》。1954年中国古典文学刊行社排印出版。
有关五代史的故事,在宋元说话和戏曲艺术中多有表现。如孟元老《东京梦华录》“京瓦伎艺”条:“霍四究,说三分。尹常卖,五代史。”说明当时五代史故事已成为说话艺术专门的一科,尹常卖就是个专说五代史故事的民间艺人。《三朝北盟会编》载金国有说《五代史》的艺人刘敏。罗烨的《醉翁谈录》中有“说黄巢拨乱天下”,也是指的五代史故事。元杨维桢在《送朱女士桂英演史序》中赞其“善记稗官小说,演史于三国五季”,“三国”是指三国故事,“五季”则指五代史故事。
胡士莹先生推测《新编五代史平话》应是宋人话本,理由是书中有不少颂扬宋王朝的地方,如《唐史平话》中明宗“于宫中每夜焚香,告天密祷曰:‘臣本胡人,不能做中国主,至今甲兵未息,生灵愁苦。愿得上天早生圣人,为中国万民之主。’”《周史平话》中对赵匡胤陈桥兵变有回护之意。另外从话本的风格上看,语言清新质朴,民间色彩极浓。不过还很难肯定,因为书中元人的口气也很浓。
《梁史平话》的开端叙历史兴亡故事,从鸿荒开辟一直到汉。末云:“只有汉高祖姓刘字季,他取秦始皇天下不用篡弑之谋,真年是:手拿三尺龙泉剑,夺却中原四百州。刘季杀了项羽,立着国号曰汉,只因疑忌功臣,如韩王信彭越陈豨之徒,皆不免族灭诛夷。这三个功臣抱屈衔冤,诉于天帝,天帝可怜见三个功臣无辜被戮,令他每三个托生做三个豪杰出来:韩信去曹家托生做着个曹操,彭越去孙家托生做着孙权,陈豨去那宗室家托生做着个刘备。这三个分了他的天下,……三国各有史,道是《三国志》是也。”这个故事在《三国志平话》的开首亦有,可见在当时是个普遍流传的说法。
本书所叙大多取材于正史,其中以撷取《资治通鉴》和新旧《五代史》上的材料为多,在此基础以编年体的叙述方式展开情节。基本线索是以五个朝代的起讫兴衰,表现一些历史上的政治、军事大事。在编年叙事的部分大都与史相符,甚至直接抄自史书。如《资治通鉴》上有如下一段记载:“春,正月,辛亥,以王铎兼中书令,充诸道行营都都统……听王铎自--辟将佐,以太子少师崔安潜为副都统。辛未,以周岌、王重荣为都都统左右司马,诸葛爽及宣武节度使康实为左右先锋使,时溥为催遣纲运租赋防遏使,以右神策观军容使西门思恭为诸道行营都都监。又以王处存、李孝昌、拓跋思恭为京城东北西面都统,以杨复光为南面行营都监使。”《梁史平话》上相关文字也大体如此,可知撰者是照着《资治通鉴》抄写的,只是比原文更简单了一些,也有讹误。但对平话艺人来说,这段史书上的文字只是一个故事背景,或说是框架。在这段文字之后的情节是朱温听说其妻张归娘曾被黄巢调戏,“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大骂黄巢是“无信行的头口”,因而逃到同州,准备以后与黄巢厮杀。这此就是艺人史实的基础上添加的,但却是故事的主体,也是最具故事性,因而最吸引人的地方。
也有的地方是扩充史实,就是在史实的基础上虚构细节。如《资治通鉴》记王彦章:“王彦章引兵逾汶水,将攻郓州。李嗣源遣李从珂将骑兵逆战,改其前锋于递坊镇,获将士三百人,斩首二百级,彦章退保中都。”平话中的内容就稍微详细一些,写出了阵前双方将士的对话,也有一定的场面描写:“是时,王彦章将兵来攻郓州,李嗣源遣李从珂索战,王彦章出阵打话道:‘咱是梁将王彦章,今统大军要取郓州而后朝食,阵前将军有通身是胆的,请出问话。’李从珂绰马而出,答道:‘咱是大唐皇帝的皇亲,国家利害,死生以之,愿借城下与将军一决胜负,将军莫待走休。’话讫,二将马交,如二龙夺宝波心,似两虎争餐岩畔。斗经几合,彦章部下一员将刘全被从珂一箭射死。彦章军败,俘斩近万馀人,彦章退守中都。”一组对语显然是说书人加上去的,有明显的程式化的特征;为了宣染战斗的残酷,将俘虏及死亡的数字夸大了。这也是平话艺人惯用的手法。
人物形象虚构的成分较多,如黄巢的出身充满妖气,明显表现了作者的贬意。
(三)《大宋宣和遗事》
又名《宣和遗事》。明高儒《百川书志》有“《宣和遗事》二卷”的记载。《宝文堂书目》、《也是园书目》亦有著录。主要版本有两种,一种是二卷本,一种分为元、亨、利、贞四集。
二卷本前集先以八句诗引起一段入话。诗云:“暂时罢鼓膝间琴,闲把遗编阅古今。常叹贤君务勤俭,深悲庸主事荒淫。致平端自亲贤哲,稔乱无非近佞臣。说破兴亡多少事,高山流水有知音。”入话叙的是古代治乱兴亡之历史,把历代君王分为治天下的贤君和乱天下的昏君两类。
正话部分大体包括三部分内容。先叙赵宋王朝由兴而衰的历史,赵匡胤陈桥兵变登基,经太宗、真宗、仁宗、英宗、神宗等在位的得失,至徽宗开始细写。故事开始介绍徽宗有这样一段叙述:“说这个官家,才俊过人,口赓诗韵,目数群羊;善写墨君竹,能挥薛稷书;通三教之书,晓九流之典。朝欢暮乐,依稀剑阁孟蜀王;论爱色贪杯,仿佛如金陵陈后主。遇花朝月夜,宣童贯、蔡京;值好景良辰,命高俅、杨戬。向九里十三步皇城,无日不歌欢作乐。”是对这个当朝天子的准确概括。徽宗生活上荒奢淫逸,不但爱色贪杯,且有花石之好。朱缅为称圣意,百计求之。专设应奉局,在江南搜寻奇花异草,不论公私,一经发现,即指为御物,运至京师,谓之“花石纲”。其间劳民伤财,不可胜数。徽宗又极好道,大兴土木,遍修宫观,赐道士林灵素金紫服,出入大内无禁。在政治上任人唯亲,重用奸相蔡京及杨戬等,满朝上下,皆喜谀佞,阿附权势,朝纲尽毁。徽宗宠幸蔡京子无以复加,对其谗言听计从,满朝大臣无不痛恨。两浙因为花石纲所扰,人民深受其害。方腊趁机以妖术诱之,数日内啸聚数万人,以诛朱缅为名,连陷数城。宋江等亦犯京西河北,劫掠子女,杀人甚众。徽宗遣童贯讨伐方腊,擒腊等三十九人,班师回朝。
次叙宋江聚义梁山故事。先是朱缅运花石纲,差杨志、李进义、林冲等十二人为指使。杨志因等孙立不来,在颖州阻雪,旅途贫穷,只得将一口宝刀出市货卖。遇一恶少,争执中将恶少杀死而获罪。李俊义等闻讯,将公人杀掉,救出杨志,同往太行山落草去了。晁盖、吴加亮、刘唐等人劫了梁师宝送给蔡太师的生辰礼物。官军奉命捕捉,因宋江报信连夜逃走,途中躲避玄女庙中,得天书,上有三十六人的姓名;随之,亦至太行山为寇。朝廷命呼延绰、李横收捕宋江,屡战屡败,后竟投降宋江。朝廷无可奈何,只好招安宋江,各授官职。宋江因收方腊有功,封节度使。
第三部分叙徽宗与李师师的故事。当天下百姓“赋烦役重,民不聊生”之际,奸臣高俅、杨戬竟劝其开怀行乐,不要因小臣之言,自寻烦恼。于是徽宗在高俅、杨戬的引领下,结识了京师名妓李师师,且为之几欲发狂。后来又在奸臣的唆使下,无视礼法,把她弄到宫中,册为李明妃。凡是对此不满者,皆被贬谪。
后集是叙宋王朝的南渡。连年天灾,饥民并起为盗。金人屡犯边,各地勤王兵有二十多万,而宋王朝不断与金讲好赔款。后徽宗、钦宗竟被双双掳去,监于燕京,受尽凌辱。康王即位为高宗,移都临安。满朝文武遂甘心讲和,偏安一隅,醉心于湖山歌舞之娱而不自省矣。
《宣和遗事》是一部拼凑起来的讲史话本,取材颇广。据鲁迅先生考约十种,如《续宋中兴编年资治通鉴》、《九朝编年备要》、《钱塘遗事》等,并评价它“近讲史而非口谈,似小说而无捏合……虽亦有词有说,而非全出于说话人,乃由作者掇拾故书,益以小说,审判上缀联属,勉成一书”,“节录而成,未加融会” 。说它是话本,是因为它具备话本的基本格式,如有入话,叙述故事中不断加入诗词韵文,也有“话说”“且说”这样的套语。这说明撰者明白当时话本的体制,也准备把它写成话本小说。不过,也许是撰者的能力不足,他只是将各种材料拼凑起来,并未进行深入的加工整理,故叙事与文字的风格有很大差异。甚至也可以说,全书不是一个有机的故事,而是小说和野史的的杂糅。
首先是全书的情节没有实现有机的融合。故事性强的只有宋江和李师师的两个故事,但这两个故事与大部分叙述并无情节上联系。《醉翁谈录》中已经有名为《花和尚》、《武行者》、《戴嗣宗》的话本,但都是独立的单篇;而《宣和遗事》中的这段故事已经把几个人物集中起来。《水浒传》的创作是平话的基础上创作的,还是综合原有单篇话本而成的,现在还难以肯定。但有关鲁智深、林冲、武松的情节,肯定还有所本,因为在平话中并没有他们的故事。有关李师师的故事,宋元的多种笔记中都有记载,但以《李师师外传》写得最好。《外传》内容很丰富,花费了很多笔墨写徽宗与李师师相识的过程,描写成分甚多。为突出她的民族气节,写张邦昌要把她送给金人,她怒斥汉奸的卖国丑行后愤而吞金自尽。平话关于李师师的情节远没有《外传》丰富,李师师的结局也不同,只是流落湖湘间,后来为商人所得。平话只突出宋徽宗的荒唐,没有民族问题。由此可以推测,平话不是根据《外传》敷演的,否则应该更丰富才对。
凡是抄缀史书的部分,皆为半文言体,且以编年的方式叙述,故事性不强,读起来较枯燥。如“三月,命内侍童贯,往杭州监造作局,制御用器。自是杨戬始用事。五月,夺司马光等。崇宁元年七月,徽宗除蔡京做右丞相。制下,中外大骇。”但说书体的部分全为白话,语言活泼流畅,表现力很强。如徽宗嫖李师师的情节中写妓院老鸨:“却有李妈妈急忙前来,上告平章:‘这人是师师的一个哥哥,在西京洛阳住,多年不相见,来几日,也不曾为洗尘;今日办了几杯淡酒,与洗泥则个。恰恨今日专等天子来,那里敢接别人!交人道甚来?”表现了老鸨情急之下
书中宋江等三十六人的情节对《水浒传》的创作影响最大。一是后来《水浒传》中的主要英雄人物都已经在平话中出现,如晁盖、杨志、鲁智深、武松、林冲等,有些人物的性格特征也大体表现出来了。如宋江的性格发展过程,从杀阎婆惜被逼上梁山,到成为梁山首领,再到最后受招安打方腊,与《水浒传》是基本吻合的。但大部分人物还只是一个轮廓,缺乏性格的内涵和特点。
二是《水浒传》的几个重要情节在平话中已初露端倪。杨志卖刀、宋江杀阎婆惜、躲避玄女庙、劫生辰纲、受招安等,但都比较简略,只有个故事框架,而无细致的描写。如杨志卖刀杀人:“那杨志为等孙立不来,又值雪天,旅途贫困,缺少果足,未免将一口宝刀出市货卖,终日价没人商量。行至日晡,遇一个恶少后生要买刀。两个交口厮争,那后生被杨志挥刀一斫,只见头随刀落。杨志上了枷,取了招供,送狱推勘结案。”只近百字,中间并未点明被杀者是牛二,也缺少二人何以争执,杨志如何被捕的内容。在《水浒传》中点明这个恶少后生是牛二,更重要的内容大大地丰富了,扩充了数十倍,写了近三千字,不但把事件的来龙去脉交待得清清楚楚,起因、发展、高潮、结局,委曲叙来。其间有详细的场面描写,如杨志与牛二的争执对话;还有细致的心理刻画,如杨志被高俅驱逐后的心理活动。
第二节 小说话本
一 烟粉、传奇
关于烟粉类小说,从字面上理解,应即烟花粉黛也就是女性的故事,并且主要是她们的婚恋故事。叶德均氏曾认为“所谓烟粉,虽是指美女,但据这五种内容,却都是遇女鬼事,因此,我疑心《醉翁谈录》的烟粉应专指人鬼的幽期事,和传奇类叙人世男女爱恋事成为对比,所以《灰骨匣》也应属于女鬼故事。”胡士莹氏从其说。《醉翁谈录》烟粉类共列十六种,现在确然可考者不单是女鬼故事,也有女神、女妖事。其他不可考者是否亦皆此类故事,尚难以断定。还要引起我们注意的是,《醉翁谈录》所录两卷“烟粉欢合”类的几则故事来看,却没有一则是女鬼故事事。乙集卷一所收两则,为“林叔茂私挈楚娘”、“静女私通陈彦臣”。己集卷一所收一则,为梁意娘与李生事。这三个故事都是《莺莺传》式的普通爱情故事,完全没有女鬼情节。如果按照《醉翁谈录》在“小说开辟”中的分类,这三则故事都应归入传奇才对,因为它们的情节和写法明显模仿了《莺莺传》,只是比它更简略而已。所以,准确说来,烟粉类小说应该包括两类,一类就是青年女子的爱情故事,而另一类是人鬼幽期故事。
大部分烟粉类故事没有什么深刻的主题,其突出特点是以怪异见长,有的甚至充满阴森恐怖气氛。如《灰骨匣》(即《古今小说》卷二十《杨思温燕山逢故人》),素材来自《夷坚志》中的《太原意娘》。
《燕子楼》(《警世通言》第十卷《钱舍人题诗燕子楼》)叙关盼盼本为一名妓,色艺俱佳。张建封娶之为妾,两情相悦,并为之建燕子楼。建封死后,关盼盼独居燕子楼,以诗寄寓对建封的思念之情,并寄白乐天指正。白乐天回书有“黄金,拣得如花只一枝。歌舞教成心力尽,一朝身死不随。”之句,似有讥讽关盼盼不死之意。关盼盼阅后十分伤感,欲跳楼以证其真情,经侍女劝说方免。二十年后,盼盼死。若干年后,宋钱希白为官徐州,到燕子楼游赏,忆关盼盼之后,作诗为之鸣不平,并梦见一美貌少女,云是守园老吏之女。钱以言挑之,其女正色拒之。钱谓其女能诗,必非守园老吏之女。女曰:“君详诗意,自知贱妾微踪,何必苦问?”钱为之春心荡漾,忽闻敲窗之声,猛然惊觉,原来是伏枕一梦。钱以为梦中所见,必关盼盼鬼魂。钱惊诧之馀,又赋《蝶恋花》以记之。”墨迹未干,忽闻窗外有人鼓掌作拍,抗声而歌,调清韵美,声入帘栊。希白大惊曰:“我方作此词,何人早已先能歌唱?”遂启窗视之,见一女子隐于太湖石畔翠竹丛中。希白叹异,不胜惆怅云。
此篇写关盼盼生前死后各占一半,前半写其对张建封的思念与独居,颇有动人的笔触。如写建封死后“子孙护持灵柩,归葬北邙,独弃盼盼于燕子楼中。香消衣被,尘满琴筝,沉沉朱户长扃,悄悄翠帘不卷。盼盼焚香指天誓曰:‘妾妇人,无他计报尚书恩德,请落发为尼,诵佛经资公冥福,尽此一世,誓不再嫁。’遂闭户独居,凡十换星霜,人无见面者。”后半写钱希白与关盼盼鬼魂的相遇,比起大部分烟粉小说的人鬼幽期来,要雅致得多。
《夷坚志》另有一则《燕子楼》,若从人鬼幽期的角度观之,似更符合烟粉类特征。此叙潭州守帅某卿见盼盼鬼魂事。女鬼先是化作守卿之妾,与卿在燕子楼欢会。卿回家后知其妾足迹未尝出外,方悟所见者为鬼也。瞬间,其妾入室,“拊其背,掖之使起坐曰:‘我真至公所,恐他人知之,故匿不言,亦因以恼公尔,何以戚戚为?’卿意方自解,又与嬉笑。忽曰:‘今以实告公,我非酥酥也,请细视我。’视之,由一大青黑面,极可憎怖,卿拊床大叫,外人疾趋至,无所睹,即抱病遂卒。”全篇充满阴森恐怖的气氛。
但也有的表现了进步的思想,表面是写神鬼,实际上是曲折地表现人,尤其是青年男女在婚恋问题上的理想和不屈精神,公认写得较好的一篇是《碾玉观音》(《京本通俗小说》第十七卷)。此篇在《警世通言》中题为《崔待诏生死冤家》(第八卷),写的是郡王曾将养娘璩秀秀许与玉工崔宁,于是二人趁着一次郡王府失火的机会双双逃走,到了潭州后成为夫妻,以崔宁碾玉为生。但不久被郡王府的郭排军发现,并不顾夫妻二人请求,回去向郡王告发。郡王派人将夫妇二人捉回,崔宁罪杖后发遣建康居住,却不知秀秀已被郡王打死,埋在后花园里。秀秀的鬼魂仍作秀秀之形,随崔宁同往建康,仍作夫妻。没想到又被郭排军发现,仍去告发。后秀秀说出自己的鬼魂身份,揪住崔宁,一块做鬼去了。
这篇小说对表现了宋代市井细民的爱情,没有花前月下的卿卿我我,也没有唐代传奇故事的诗帕传情,有的是直率和真情。其中秀秀的性格写得比较鲜明,她对爱情的执着和大胆比崔宁要强得多。如她对一开始就对崔宁大胆地表白说:“你记得当时在月台上赏月把我许你,你兀自拜谢,你记得也不记得?”崔宁只得应诺。秀秀又进一步劝崔宁:“比似只管等待,何不今夜我和你先做夫妻,不知你意下如何?”正是在她的劝说甚至逼迫下,崔宁才敢于答应她,并决定相偕私奔。
故事当然是悲剧性的,让人体会下层民众生活乃至生命的无保障,一对青年男女想得自己应有的爱情,过上平凡的日子而不可得。活人被生生打死,甚至连鬼魂也难以躲过恶人的摧残。这确实是令人同情的。但叫人奇怪的是,作者对故事中的人物命运并未表示出明显的态度,比如对主人公并没有明显的同情,而对郡王的残忍行为缺乏必要的批判。这与《错斩崔宁》中说书人议论大相异趣。
至于传奇故事,从《醉翁谈录》所列的篇目来看,似乎与唐传奇中的爱情故事有一脉相承的关系。如《莺莺传》、《章台柳》、《李亚仙》(胡氏以为是明人话本),本来就是著名的唐代传奇故事,宋人又在原来的基础上进行通俗化,并加入了时代的观念。
唐许尧佐有《柳氏传》传奇,叙天宝间贫穷书生韩翃与柳氏相爱故事。韩慕柳氏之貌美,柳慕韩氏之才,郎才女貌,结为夫妻。不久,韩中进士,回乡省亲,恰值安史之乱起,与柳氏失散。柳氏忠贞不移,削发后避居于法灵寺,不幸为蕃将沙吒利所劫去。后柳氏被人救出,始与韩破镜重圆。故事中的柳氏才艺双兼,为了爱情,抛弃富贵,是一个多情而多智女性。她与韩生分别的情节,写得尤为动人。其中有二人的对诗云:“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春今在否?纵使长条似旧垂,亦应攀折他人手。”“杨柳枝,芳菲节,所恨年年赠离别。一时随风忽报秋,纵使君来岂堪折。”写出二人的相思之深及相爱之深,甚为动人。又有《苏长公章台柳传》,由许氏传奇化出,男主人公改为苏轼,结局亦不同,柳氏后嫁一丹青大夫,回诗云:“昔日章台舞细腰,行人任便折枝条。而今已落丹青手,一任东风不动摇。”苏等“太息不已”“尽欢而散”云。杂剧中所演章台柳故事,亦皆韩翃。
《醉翁谈录》所记之《章台柳》不知所指,但为男女爱情故事则不会有错。
《闹樊楼多情周胜仙》(《醒世恒言》第十四卷)被大部分研究者指为宋人作品。此篇叙多情女子周胜仙与范二郎的爱情悲剧。作者慨叹于“元来情色都不由你”,表达的是一个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传统主题。事情发生在风景秀丽的金明池边。妙龄女郎周胜仙对范二郎一见钟情,便思量着如何与范二郎搭话:“这女孩儿心里暗暗地喜欢,自思量道:‘若是我嫁得一个似这般子弟,可知好哩!今日当面挫过,再来那里去讨?’正思量道:‘如何着个道理和他说话?问他曾娶妻也不曾?’”紧接着她就想了一个主意,借口茶博士“暗算”她而故意大声地介绍自己的身份:“我是曹门里周大郎的女儿,我的小名叫作胜仙小娘子,年一十八岁,不曾吃人暗算。你今却来算我!我是不曾嫁的女孩儿。”而范二郎倒也不傻,如法炮制,也把自己的情况和盘托出:“好好!你这个人真个要暗算人!你道我是兀谁?我哥哥是樊楼开酒店的,唤作范大郎,我便唤作范二郎,年登一十九岁,未曾吃人暗算。我射得好弩,打得好弹,兼我不曾娶浑家。”二人的表演相互配合,犹如一幕短小的喜剧,滑稽诙谐而又让人觉得真实生动。这样的爱情表达方式,颇为新颖,也符合下层社会青年男女的身份。但下来的情节却令人失望,美好的开端并没带来完满的结局。由于受到父亲的粗暴阻挠,周胜仙气病而亡。后来虽然因盗墓周胜仙复活了,却又被范二郎误认是鬼而失手打死,二郎也因此坐了牢。
小说的主旨如题中所云,是写周胜仙的“多情”。她的多情不但表现在与范二郎的一见钟情,和她在定婚之后如何的欢喜,而且表现在当她看到在希望破灭时气绝身死,复活后仍然是念念不忘范二郎,并且从盗墓家里逃脱,去寻找范二郎。
此篇语言口语化很强,有很强的表现力,与《清平山堂话本》中的作品相较,似乎不属一类,显然更成熟一些。如写王婆给范二郎看病:
王婆走到二郎房里,见二郎睡在床上。叫声:“二郎,老媳妇在这里。”范二郎闪开眼道:“王婆婆,多时不见,我性命休也!”王婆道:“害甚病便休?”二郎道:“觉头疼恶心,有一两声咳嗽。”王婆笑将起来。二郎道:“我有病,你却笑我!”王婆道:“我不笑别的,我得知你的病了。不害别病,你害曹门里周大郎女儿,是也不是?”二郎被王婆道着了,跳起来道:“你如何得知?”王婆道:“他家教我来说亲事。”范二郎不听得说,万事皆休;听得说,好喜欢!
正病得气息奄奄的人,只因被王婆说着了病根,便一下子“跳起来”,药未到而病全除,正是“心病”的特征。而上文写王婆与周胜仙诊病,也同样生动:“王婆对着女孩儿道:‘老媳妇却理会得这病。’女孩儿道:‘婆婆,你如何理会得?’ 王婆道:‘你的病唤作心病。’女孩儿道:‘如何是心病?’王婆道:‘小娘子, 莫不见了甚么人,欢喜了,却害出这病来?是也不是?’女孩儿低着头叫没。”周胜仙虽然对范二郎一往情深,但她一开始还是羞于承认。这与范二郎听到王婆猜着了自己的心思马上就“跳起来”是一个鲜明的对照,但同样是真实的。
故事的女主人
《醉翁谈录》中有《惠娘魄偶》,归入传奇类,殊觉奇怪。故事内容即叙贾似道妾李慧惠娘事,略谓南宋平章贾似道与群妾游西湖,偶遇书生裴禹。慧娘称美裴生,似道怒杀之。后贾又因故捉裴生,拘于慧娘所死之妆楼,与慧娘鬼魂相恋。贾欲杀裴生,为慧娘所救。按其内容,理应归入烟粉类,但却属之传奇。由此亦可见烟粉与传奇两类实为一类。
一、 公案
《醉翁谈录》公案类下收十六种,多不可考。有的故事似难与公案联系起来。如《姜女寻夫》即广泛流传的孟姜女哭长城事,敦煌变文中已有这个故事,故事本身十分令人感动,宋代说书场上少不了要演唱这个题材。不过从故事本身来看,与其他公案题材并无多少相似之处。《石头孙立》多数研究者认为应即《水浒传》中的“病迟尉”孙立的故事。在《大宋宣和遗事》中,孙立是押送花石纲的十二个指使之一,因救杨志而杀了公人到太行山落草去了。宋元说话中孙立的绰号想必叫“石头”而非“病迟尉”,故事亦较为丰富,只是大多不传了,或为施耐庵所不取。从现存的《大宋宣和遗事》和《水浒传》中的孙立故事来看,似觉与公案无涉。
真正能确定为公案的现存作品是《三现身》,被冯梦龙收入《警世通言》。故事写奉符县押司孙文算卦,先生谓其当夜必死。孙押司回家说与妻子,其妻大怒,要丫环迎儿当夜小心侍候,单等明日去和算封先生论理。当夜孙押司吃得烂醉,被妻子和迎儿到床上睡下。不想当夜孙押司竟下床走出门去,妻子和丫环追赶不及,竟跳进奉符河里淹死了。丈夫死后三月,媒人来给押司娘子说媒,也姓孙,也在县里做押司,只是叫做小孙押司。成婚不久,迎儿发现灶下有孙押司鬼魂出现,押司娘子得知,就匆忙把迎儿嫁了出去。后来迎儿又两次遇到孙押司鬼魂,要迎儿为他报仇,并交给她一个字谜。包拯到奉符县作知县,夜梦一对联,正与迎儿所得字谜相同。迎儿的丈夫将此事告发,包公破了此案,抓住了害死孙押司的凶手小孙押司。原来是押司娘子与小孙押司私通,合谋害死了孙押司。
故事本身并无奇特之处,惟写法颇为先锋,很有些福尔摩斯的味道。作者在故事的叙述过程中始终保持客观的态度,只叙述情节的进程,而不探讨原因,使读者感到情节扑朔迷离,造成了很强的悬念。小说一开始就先写了一个“不用五行四柱,能知祸福兴衰”的盲人,听到河的橹声,就能算到船上必有大官之丧,极其灵验。下面就接写盲人李杰言之凿凿,算定孙押司当夜三更三点子时必死。这就为读者设下了第一个悬念:人寿在天,算卦盲人岂能知之?更怪的是,孙押司回家后,为了应付局面,打算不睡觉,只以饮酒消遣,以平安度过这一夜;押司娘子与丫环也在一旁服侍。谁知鬼使神差,竟喝得烂醉,只得上床睡了。按照常理,睡觉亦不失为安全之计。但作者叙述到这里就说:“千不合万不合上床去睡,却教孙押司只就当年当月当日当夜,死得不如《五代史》李存孝,《汉书》里彭越。”睡到半夜,听到一声门响,押司娘子和丫环点灯看时,“只见一个着白的人,一只手掩着面,走出去,扑通地跳入奉符县河里去了。”这个“着白的人”到底是谁?是不是孙押司?作者没有说。如果是孙押司,他为什么要主动跳河?是承受不了算卦的预测而造成精神失常吗?这些都让人心存疑虑,但不得其解。直到故事的结尾,读者才知道其中的原委,恍然大悟。原来大孙押司对小孙押司有救命之恩,而小孙押司竟与押司娘子有奸,当夜恰好与押司娘子相会,并听到孙押司必死的话,就与押司娘子共同灌醉了大孙押司,并趁机勒死了他。情节的设计比较新颖,能造成悬念,达到出人意料之外的阅读效果。
但包公破案的过程简单了一些,利用鬼魂现身、破解梦境或字谜的方法破案,是古代公案小说的老套,没有什么科学性,也不符合事实,违反生活规律。这是一个很大的缺陷,导致小说最终失去了真实性。本来设计得十分巧妙的情节,皆因此一缺陷而被破坏。古代公案小说的作者总是以托梦、解谜的方法作为破案的方法,意在写那些清官明吏的智慧与才能,并进一步神化他们。这在古代的读者那里也许能达到目的,但现代读者不会相信这些唯心的东西,对小说的人物形象及整个故事的真实性反而有所损害。
另有《圣手二郎》,《醉翁谈录亦归入公案类。谭正璧氏疑即《醒世恒言》第十三卷《勘皮靴单证二郎神》,因为《宝文堂书目》著录时就径题《勘靴儿》。胡士莹氏从之。故事叙宋徽宗专宠安夫人,韩夫人不沾雨露之恩,忧郁致病。皇上命太尉杨戬将韩夫人领回府中治病,病愈后再入宫。韩夫人病体康复,一心只想嫁个丈夫,不愿回宫过那凄凉的日子。一天,韩夫人随太尉夫人至庙中还愿,见二郎神的塑像,不觉目眩心摇,暗祷若能嫁如此一个丈夫,足称平生之愿。不想夜间二郎果然来到韩夫人房中,成其夫妇之礼,云雨甚欢。如此非止一日,终为杨太尉夫妇发觉,并请来法官为之除妖。法官不济,又请来潘道士。斗法时,只落下了一只皮靴。以皮靴为线索,开封府滕大尹展开侦破,最后查清与韩夫人幽会之所谓“二郎神”,其实是庙官孙神通。捉得贼人,依法凌迟处死。韩夫人另嫁良人为妇云。故事写侦破过程要比《三现身》曲折得多,而且不像《三现身》那样利用唯心荒唐的猜字、圆梦方法,而是利用物证,进行艰苦的侦察与合逻辑的推理,实事求是地搞清了案件,真实可信,极有说服力。虽然故事中与韩夫人幽会者一直是以二郎神的面目出现的,他和相貌、装束及作为都与韩夫人在庙中见到的二郎神无异。但杨太尉、滕大尹等一开始就透过这个假象,把侦破的目标一直锁定在奸人身上。中间经过了几次跌宕,先是由现场遗留下来的一只靴入手,找到了靴匠的任一郎,以为顺藤摸瓜,案情可以顺利搞清。没想到皮靴是蔡太师府定的,只好怀疑是蔡太师或太府中的人所为;经过了解太师府把皮靴送给了杨知县,于是又怀疑杨知县;而杨知县早把蔡太师赠送的皮靴供奉给了二郎神,难道真是的二郎神所为?唯一的一条线索断了,案情变得更加复杂,侦破走入了死胡同。负责侦破的王观察只好叹道:“只怕真个是神道一时兴发,也不见得。”但他并未完全死心,经过一番犹豫还是把目标定在“庙中左近妖人”身上,继续侦破。老天不负有心人,一个偶然的机会,一个新的线索使侦破势如破竹,很快捉到真正的奸人孙神通,真相终于大白。
二、 朴刀、杆棒
朴刀、杆棒在《醉翁谈录》为两类,各为十一种。据其所录名目,多为使刀弄枪,打打杀杀的绿林好汉故事,也有的是写沙场英雄。如朴刀类有《青面兽》,想即《水浒》人物杨志故事。因杨志卖刀故事民间流传甚广,《大宋宣和遗事》是就写杨志与孙立同运花石纲,为等孙立而卖宝刀,与一恶少争执时挥刀将之杀死,后同往太行山落草去了。故归入朴刀类是有道理的。《杨令公》即写宋代有名的抗击外敌将领杨业的故事。元杂剧《谢金吾》中称杨业为“金刀教手无敌大总管”,可见他是使刀的,所以也归入朴刀类。
《十条龙》、《陶铁僧》实为一个故事,即现存《警世通言》第三十七卷《万秀娘报仇山亭儿》,叙襄阳府城中的万三官开着一个茶坊,雇着一个茶博士叫陶铁僧。一天万三官发现陶铁僧偷钱,于是将他辞退,并告诫全城的茶坊都不要雇用他。陶铁僧的衣食因此而陷入困境。无奈之中,他随人入山林为盗,抢劫了万三官女儿万秀娘的箱笼,并杀死了万小员外和仆人周吉。万秀娘也被匪首十条龙苗忠霸占为妻。后万秀娘偶为尹宗持朴刀救出,但不幸又重落虎口,尹宗亦被苗忠杀死。最后卖山亭儿的合哥无意中发现了万秀娘的下落,并告知万三官报告官府,终于救出了万秀娘,严惩了贼人。万三官为报尹宗救女之恩,奉养尹宗之母,并为尹宗修墓祭祀。故事情节较为平淡,但叙述故事比较流畅,写景状物较为细腻,尤其是以韵语写景,虽多是套语,但显得颇为妥贴。
三、 神仙、妖术、灵怪
小说写神鬼灵怪有悠久的历史,魏晋志怪全属此类,唐传奇中也有部分继承了志怪的馀绪,即使在写人事的故事中也要加入一些神怪的内容,或者把神怪的内容升华为人间的故事。宋元话本中的神仙、妖术、灵怪类作品,可以说志怪传奇的自然延续。
《醉翁谈录》记神仙类十种,灵怪类十六种,妖术类十种。神仙类中第一种为《种叟神记》,即《喻世明言》卷三十三《张古老种瓜得文女》,叙萧梁武帝普通六年冬,谏议大夫韦恕,因谏萧梁武帝奉持释教得罪,贬在滋生驷马监做判院。一日跑丢了武帝骑的御马照殿玉狮子,顺着蹄印在种瓜的张公那里找回了御马。张公雪天招待大家吃甜瓜,使众人甚觉奇怪。来年春天韦恕备礼去感谢张公,闲话中张公要娶韦十八岁的女儿文女为妻,韦大怒而回。几日后,张公竟使两个媒人登门求婚,韦谏议一气之下说有十万贯钱的定礼才肯许婚。不想当日张公就送来了十万贯钱。韦无奈,只得允婚,并戒约家人,不许一人去张公家。韦谏议的儿子韦义方在外从军,回来后知妹妹嫁给八十岁的张公,欲杀张公。但举剑砍去,剑竟断为几截。第二天,再云寻找张公,竟没有了踪影。后来在桃花庄找到了张公,才知道张公竟是神仙。韦义方走时,张公令送一顶席帽,嘱其可至扬州取钱十万贯。韦义方回至旅舍,方知人世已过二十年,自己全家一十三口都已白日飞天成仙。义方至扬州取钱,又见张公。张公道:“我本上仙长兴张古老。文女乃上天玉女,只因思凡,上帝恐被凡人点污,故令吾托态取归上天。韦义方本合为仙,不合杀心太重,止可受扬州城隍都土地。”说完,驾鹤腾空而去。此篇《宝文堂书目》、《也是园书目》皆有著录,题为《种瓜张老》。《情史》中有《张果老》,亦即此故事。
《醉翁谈录》中有灵怪类作品甚多,有十九种,可详考者不多。如《葫芦儿》,《宝文堂书目》作《葫芦鬼》,谭正璧氏疑即唐人皇甫氏《原化记》中的《葫芦生》。胡士莹氏采赵景深之说,谓即《京本通俗小说》中的《西山一窟鬼》,在《警世通言》中题作《一窟鬼癞道人除怪》。叙大宋宣和间朝廷招贤,汴梁一秀才陈辛得中,授巡检之职,赴广东任所。途中经梅岭之北之申阳洞,巡检之妻张如春为一白猿精申阳公掳去。卦者对巡检说有千日之灾,三年后夫妻可以团圆。因张如春不愿受辱,被剪发齐眉,派去挑水浇花。三年过后,陈巡检在任期满,返途中在红莲寺得长老相助,与妻见了一面。紫阳真君带两天将捉拿申阳公,救出张如春。夫妻乃得团圆,百年而终。
现存者尚有《西湖三塔记》(《清平山堂话本》),《宝文堂书目》、《也是园书目》、《今乐考证》皆有著录。《也是园书目》置于“宋人词话”类,作《西湖三塔》。叙临安府涌金门有个奚宣赞,清明节游览西湖,路遇一个叫卯奴的女孩,救回家中。十馀日后,有一婆婆来寻女孩,并要奚宣赞随之到家以谢恩。卯奴的妈妈身着白衣,长得如花似玉,使奚宣赞心神荡漾。酒席间,突见两个力士缚一男人至,缚于柱上,开膛破肚,取出心肝供这妇人下酒。酒后妇人留下奚宣赞做了半月夫妻。因又捉一新人到,故要将奚宣赞开膛。经再三求告,方得免,但将其罩于铁笼中。后卯奴将奚宣赞放出,并送回家中。过了一年,奚宣赞在野外射中一只老鸦,落地后忽地变成去年的那个妖婆婆,又将奚宣赞掳去。白衣妇人仍用鸡笼将奚宣赞罩住,欲取其心肝,再被卯奴放掉。奚宣赞的叔叔奚真人从龙虎山回来,发现城西有黑气,又听奚宣赞为妖所缠,乃设坛捉妖。妖捉至,皆现原形,卯奴是乌鸡,婆婆是獭,白衣妇人是白蛇。奚真人化缘造成三个石塔,将妖镇于西湖中。故事情节较简单,叙事平淡,艺术性不高。倒中入话部分引苏子瞻等多首诗词吟咏西湖景致,文笔清新,颇觉雅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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