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梦 发表于 2012-10-13 11:15:44

秋后读书随札

钟惺《隐秀轩集》:诗是清物,其体好逸,其地喜净,其境取幽,其味宜淡,其游止贵旷。
按:重视内心世界,一直在中国的传统中。只是有时地位尊宠,有时被扔在遗忘的角落而已,虽然是遗忘,毕竟还在角落里,不曾清除。后来,大约是战国晚期吧,外王思潮的流行,人们忙于眼前事,只好将上层建筑中的很多属于心性的东西搁置起来。到了六朝,所谓内圣外王的提法,才有调合之意。到了明代,不满理学的禁锢,加之经济、社会、文化的发展,便有了重视心灵本真的潮流。这一点被我们这个时代妖魔化了,或者说不受今人的重视。
如何重视呢?不知道。或许放在传统中看,我们可以有宽容的态度吧。除了这宽容,还有传承的轨则在。当今缺的也许有这一点呢。

戴望舒《诗论零札》:
诗不能借重音乐,它应该去了音乐的成分。
诗不能借重绘画的长处。
单是美的字眼的组合不是诗的特点。
诗的韵律不在字的抑扬顿挫上,而在诗的情绪的抑扬顿挫上,即在诗情的程度上。
诗是由真实经过想象而出来的,不单是真实,亦不单是想象。
按:强调情绪和想象是对的。音乐、绘画、美的字眼,未必可以或缺。


张中行:
世上有三种人:其一为无诗亦不知诗者,即浑浑噩噩之芸芸众生;其二为知诗而未入诗者,此即有追求而未能免俗之士;其三则是化入诗中者。
按:扬之水87.10.19日记所载。

陶梦 发表于 2012-10-13 13:17:22

《汤显祖集》中载其《王季重小题文字序》:
若季重者,五岁遍受五经,十岁恣为文章,二十而成进士,盖一代之才也。而天亦若有以异之者。大越之墟,古今冠带之国也。固已受灵气于斯,而世籍都下,往来燕越间,起禹穴吴山江海淮圻,东上岱宗,西迤太行,归乎神都。所游目,天下之股脊喉腮处也。英雄之所躔,美好之所铺,咸在矣。于以豁心神纡眺听者,必将郁结乎文章。而又少无专门,承学之间,灵心洞脱,孤游皓杳。
按:汤显祖论文,惟推举灵心、灵气。换一角度看,重视自然对人的影响。有此视角,《牡丹亭》才会将思春之情写得真切。我本来不能理解杜丽娘逛一下后花园而已,何以思春至此,女儿家尚未启蒙,何来性冲动。直到蜗居数月极少下楼,望窗外银杏树由枝干交错变为芽苞点点,再到嫩叶初出,再到枝叶摇曳,鸟鸣于其间而不可睹,方有杜丽娘欲摆脱桎梏、复归自然、恢复生命应有状态的渴望。非关风月。

汤显祖还提到,无专门之学,不会束缚人心,不限于规矩,可以灵心洞脱,孤游皓杳。这就不免有点过了。由此也能理解情使人由死复生的创作心理渊源。这只是创作上的表现。于人生呢?



徐复观《中国艺术精神》:
庄子只是顺着在大动乱时代人生所受的像桎梏、倒悬一样的痛苦之中,要求得到自由解放;而这种自由解放,不可能求之于现世,也不能如宗教家的廉价的构想,求之于天上,未来;而只能是求之于自己的心。心的作用,状态,庄子即称之为精神,即是在自己的精神中求得自由解放;而此种得到自由解放的精神,在庄子本人说来,是“闻道”、是“体道”、是“与天为徒”,是“入于寥天一”;而用现代的语言表达出来,正是最高的艺术精神的体现;也只能是最高的艺术精神的体现。
按:儒家除了强调内心之外,还寄希望于别人、寄希望于制度。人到无求品自高。都做了超然无待的神人、圣人、至人,当然是奢望。即便有可能,当政者也不希望缺少了担轿子的人。所以还只能是将那软弱的儒者拉到朝堂上来,给自己做一些礼仪制度,并充当演员。当然,还有些时候,也听一听他们的劝谏,做一些名利双收的事情,博得一个名君的称号。实则为了自己的清名,或是为了自己的后代江山。

也不是所有的人都情愿当傀儡。清醒者说内圣外王,岂实正是自己的理想。具体的做法不一,但本质上应该是相同的,那就是个人在制度中寻求心灵的自由。这一点在多大程度上得以实现,就要因人因时因地而异了。

“因此,可以说,为人生而艺术,才是中国艺术的正统,不过儒家所开出的艺术精神,常须要在仁义道德根源之地,有某种意味的转换。没有此种转换,便可以忽视艺术,不成就艺术。”

陶梦 发表于 2012-10-13 18:31:47

歌德:“最足以显示一个人的性格的,莫过于他说嘲笑的是什么东西。”

布莱希特:模范是好的,但比较更有益。

金克木:只有将一切看破,方幽默得起来。(87.11.30)

josephe 发表于 2012-10-13 19:27:10

How to Read a Book by Mortimer J. Adler, Charles Van Doren
Touchstone | 1972 | ISBN: 0671212095 | English | 426 pages | EPUB | 0.50 MB

How to Read a Book, originally published in 1940, has become a rare phenomenon, a living classic. It is the best and most successful guide to reading comprehension for the general reader. And now it has been completely rewritten and updated.
You are told about the various levels of reading and how to achieve them -- from elementary reading, through systematic skimming and inspectional reading, to speed reading, you learn how to pigeonhole a book, X-ray it, extract the author's message, criticize. You are taught the different reading techniques for reading practical books, imaginative literature, plays, poetry, history, science and mathematics, philosophy and social science.

Finally, the authors offer a recommended reading list and supply reading tests whereby you can measure your own progress in reading skills, comprehension and speed.

josephe 发表于 2012-10-13 19:39:58

Bruce McCall, "50 Things to Do with a Book: (Now That Reading Is Dead)"
ISBN: 0061703664 | 2009 | EPUB| 112 pages | 1 MB

Reading may be dead, but books are alive and well

What good are books, you may be wondering, if we're not going to read them? What are we even doing in this bookstore? Not to worry! It turns out that there are literally thousands of things to do with these chunky stacks of bound tree pulp. Fun, exciting, adventurous, creative things. In fact, this familiar rectangular object suddenly offers enough dazzling new interactive possibilities to, yes, fill a book. This book. From re-creating world wonders to settling marital disputes, entertaining dinner guests to channeling your inner secret agent, here are fifty wonderfully zany things to do with all your favorite books.


http://1000eb.com/cjsi

陶梦 发表于 2012-10-13 23:13:34

《中国骈文概论》页三〇-三一:

陶梦 发表于 2012-10-14 11:28:12

王湘绮轶事:
时有一和尚犯事,坐罪站笼。寺中诸和尚欲救不能,乃贿于王,以求为之说情。一日,王拜会县令,说笑一回,起身告辞。主人送客,王见笼中和尚,佯称曰:“这和尚站得好!那日同他对弈,竟一子不相让。”言讫归去。和尚由是得免。

xiao4zhu 发表于 2012-10-14 20:34:56

搬张小板凳听讲,顺便推荐下面这本立意别致的新书。

How to Talk About Books You Haven't Read

Paperback: 185 pages
Publisher: Bloomsbury (2007)
ISBN-10: 0739496980
ISBN-13: 978-0739496985
ASIN: B002CSYJJ6

“Provocative, challenging and witty…In challenging the line between reading and non-reading, Bayard actually whet my appetite to read more.”—USA Today

With so many important books out there, and thousands more being published each year, what are we supposed to do in those inevitable social situations where we’re forced to talk about books we haven’t read? Pierre Bayard argues that it doesn’t really matter if you’ve read a book or not. (In fact, in certain situations, reading the book is the worst thing you could do.) Championing the various forms of “non-reading,” How to Talk About Books You Haven’t Read is really a celebration of books, for book lovers everywhere to enjoy, ponder, argue about—and perhaps even read.

陶梦 发表于 2012-10-14 22:25:20

徐梵澄示扬之水学诗门径:
先由汉魏六朝学起,而初唐,而盛、中、晚唐,追慕杜工部、玉谿生可矣。
我向不以灵感为然,学识方为第一,所谓厚积薄发是也。即如八指头陀,大字不识一个,不过以“洞庭波涌一僧来”一句成名,后之为诗,则多为一班名士所助。

先由汉魏六朝学起,而初唐,而盛、中、晚唐,追慕杜工部、玉谿生可矣。(87.11.26)

先从《古诗十九首》入手,熟读《文选》诸诗,而唐,而宋,元、明可越过,清初王渔洋诗不可不读。(87.12.17)

按:余不喜作诗。愤怒出诗人、诗穷而后工,统统不感兴趣。愤怒有之,穷则有之,就是不想动手写诗。自觉品性不够。当然,更被坏诗败了兴味。尤其看不上那些胡绉的虚情假意的文字。
陆游所说“汝果欲学诗,功夫在诗外。”恐非戏言。先秦典籍粲然,不读不观,怎能正心诚意?又如何学得魏晋风流、建安风骨?


徐梵澄先生示扬之水治散文门径:
  要从最上处入手,即《左传》、《史记》,也可以加上先秦诸子。 (88.9.18)
  按:先生所译《五十奥义书》即是印度之诸子书,不知可有心得。惜未见扬之水记载。梵澄先生《蓬屋说诗》刊于读书,可整合观之,论其治学,亦是明鉴。

陶梦 发表于 2012-10-15 01:46:53

扬之水:
心对“物”的发现,便是诗人的境界了。这境界是宁静的,却不由清心寡欲而换得;这境界是热烈的,却不因世俗的欲望而鼓荡。(88.3.7)

留在心中,无法图绘,无能言说的,是诗,是真正的诗。(88.4.2)

按:如何发现?

hanvool 发表于 2012-10-15 10:56:38

陶公子这种境界,寒武拜服,每天来接受熏陶一下。

xiao4zhu 发表于 2012-10-15 11:42:05

分享7楼图书,感兴趣的网友可前往下载:

http://good.gd/2255010.htm

陶梦 发表于 2012-10-15 13:56:27

扬之水日记:
读叶灵的《读书随笔》。《座右书》篇谈到为出门旅行选择取一本携带之书的难,这一本不适当,那一本又不适当,有的太轻松,有的太严肃,往往对着满屋的书,竟觉得没有一本适合作旅途阅读之用的。有一次在出门之际,竟为了这一个问题彷徨终夜,还无法决定,最后只好塞了一本又厚又重的毕加索画集在衣箱里。结果到了目的地就赶紧送给了朋友,自己又再到当地的书店里买了几本新书来补充。
读此忍俊不禁,想起自己的许多同样经历。最近的这一次广东之行,几乎行前数日就在筹划了,思忖来思忖去,动身前夜准备带上一本《圣经》,以为又禁得读又不算太重,且不至于枯燥。但第二天意外地从范用那里骗取了一本《哲学与自然之境》,此为三联新书,尚未大批上市,当然要先睹为快。但是一上火车,翻看了前几页,就不禁后悔不迭。幸亏还带了一本小册子《我与你》,可供消解旅途寂寞。到广州后,虽然立即奔往书店,却无一册可读之书。此后的日子,便只好咬着牙,硬着头皮,啃这本《哲学与自然之镜》。在这种无可奈何之中,竟也渐至读出了滋味,于海南返回广州的轮船上,竟为之造出了一篇“品书录”。(88.5.26)
按:这种经历很多人都有。满屋子的书,竟然找不到一本可带的书,有时真是痛苦。
扬之水说的这本书名微误,应该叫《哲学和自然之镜》,三联87年版,后来商务印书馆2003年也出了一版。

陶梦 发表于 2012-10-15 15:42:43

琉善著;罗念生等译《琉善哲学文选》之《出售哲学》:
买主乙:好得很,代言人!如果我把你买下来,你怎样训练我?

第欧根尼:我接收你以后,先去掉你的奢侈,使你陷入贫穷之中,给你披上一件破斗篷,强迫你受苦受难,睡泥地,喝白水,碰见什么拿什么充饥。至于金钱,如果你有的话,你得听我的话,把它扔到海里去。你将不关心婚姻、儿女和祖国,这一切对你来说都是废物。你将抛弃祖宅,去住在坟墓里,或废弃的塔楼里,或破酒瓮里①。你的行囊将塞满羽扇豆和两面写着字的小卷轴。过这样的生活,你会认为比大王更幸福。如果有人鞭打你或者把你吊在拉肢刑架上,你会认为一点痛苦没有。

买主乙:捱了鞭打,不觉得痛苦,这是什么意思?我可不是包在乌龟壳或螃蟹壳里面的。

第欧根尼:你可以袭用欧里庇得斯的诗句,把它稍稍改动一下。

买主乙:什么诗句?

第欧根尼:你的心痛苦,你的嘴却说不痛苦。

你必须特别具备的是这样的品质:鲁莽行事,把所有的人一个个辱骂,管他是国王还是平民,这样,他们会重视你,认为你很勇敢。言辞要粗野,声音要吵闹,简直象狗那样咆哮。脸要绷起来,步态要和面容相称。一句话,各方面都要显得野蛮和凶狠。让耻辱、温和与节制统统滚到一边去,把羞愧的颜色从脸上完全抹掉。到人烟最稠密的地方去,愿意在那里孤零零地生活,不和朋友或客人接近,因为那会瓦解自己的王国。要敢于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别人不敢在暗中做的事情,采取更可笑的方式来满足你的情欲。最后,如果你愿意,可以吃生的章鱼或墨斗鱼而死去。这就是我们赐给你的幸福。

买主乙:去你的!你所说的生活是污秽的、不近人情的。

第欧根尼:然而,老兄,这却是最容易的,人人做得到的。你不需要教育、学说,以及各种废话。这是成名的捷径。即使你是个普普通通的人——鞣皮匠、咸鱼贩子、木匠或金钱兑换商,一点不妨碍你受人钦佩,只要你脸皮厚,胆量大,学会巧妙地骂人。

买主乙:我不要你教这种事情。但是,也许你可以在必要的时候充当水手或园丁,只要卖主愿意以两个俄玻罗斯的最高价钱把你卖给我。

海尔梅斯:把他带走吧。我们乐意把他甩掉,因为他讨人嫌,吵吵嚷嚷,对什么人都侮辱,谩骂,毫无例外。(P65-66)


①据说第欧根尼是住在破酒瓮里的。

按:住在酒瓮里的人。咱们的仙话、传说中,也有这样的人。诗歌中常见。
这种讽刺、恶搞的办法,今天很常见。恶搞得如此高雅,还真见水准。博人一粲。

陶梦 发表于 2012-10-15 16:55:31

马丁·布伯(1878-1965)《我和你》:
作者极力呼唤“重识中心”、“重返本己”,以使被压抑的关系力量得以复苏,使一切关系境界的波涛融入生机勃勃的浩荡洪流,依此,我们之世界方重获新生。
按:关系力量、关系世界。多么美妙的字眼。无奈禀性不同、识见不一,故有人质疑这是否又是一个新的神话。——这要看作者想向谁说话了,若向知音说,便是精英间的对话,君子之德风,风以化下。若要知识对所有人谈,那就有了难度。

夸美纽斯欲“将一切知识教给一切人类”,从来都是理想主义的梦呓。教育界的教育天职,若没有教育差异化来松绑,一定是困苦而难成的。

我与你,首先要思考的是我是谁?我要干什么?我能干什么?当然,我能干什么这个问题难以解答,那么,就思考一下我当前不能干什么?其次,要想想,那个你是谁?你会怎么看我?第三,才是我怎么与你合作……



扬之水《谈话与相遇》,《读书》88年第7期:
哲学的历史似乎就是“怀疑—解释”的历史。以“怀疑”发端,以“解释”发展(?)。解释愈演愈精密,怀疑也就越来越深刻,竟至怀疑到“哲学”本身——按罗蒂的说法就是,“大多数当代西方哲学家共同的一点就是对是否存在有一种称作‘哲学’的自然人类活动的怀疑。”

罗蒂对哲学的愤激就在于那些真心诚意研究哲学的哲学家们总是在(也许是不自知的)神化哲学,同时也神化自己(在上帝被驱除之后,每一“真理发现者”皆可自视为上帝),而这种神化总是以“哲学方法”、“哲学技术”、“哲学观点”等等的确立为基础的。因此,本书的中心议题就是打破“自然之镜”,即作为真理的“现实准确再现”。从柏拉图到康德,这一过程以“心”来完成;在维特根斯坦以后,则以“语言”来完成。而作者最终要摧毁的,是读者对“知识”的信任,“即把知识当作是某种应当具有一种‘理论’和具有‘基础’的东西这种信念;摧毁读者对康德以来人们所设想的‘哲学’的信任。”

那么,“哲学”究竟是什么呢?以至“哲学”究竟还有怎样的存在价值?

罗蒂为“哲学”构想的定义是一切不以“哲学”为业的人都乐于接受的:“如果我们不把认知看作应由科学家或哲学家加以描述的本质,而是看作一种通常标准去相信的权利,那么我们就安然通向把谈话看作最终境域之途了,知识应当在这一境域中被理解。”如此,则保持谈话继续下去就是哲学的最充分的目的,而“智慧”便是作为维持谈话的能力而存在了。因此,人类只是新描述的产生者,在他们中间永远也不会有全知全能的永恒者。这就是哲学——“在人类谈话中的哲学”。

……不过作者所肯定的是,有两类哲学家:系统哲学家和教化哲学家。前者是正统的主流的哲学家,永远不倦地操着“正常话语”作着追求真理的努力;后者则处于外围地带,使用“反常话语”对真理进行质疑。前者总想将谈话结束在某一发现终极真理的时刻,而后者总是以固执的怀疑和激动的反讽将谈话继续下去。如此,认识便不再被教条化(用罗蒂的话说,是“可公度化”),真理不再被圣化,发现真理的人不再被神化,因之,谈话的可能也就不仅仅是推测了。

谈话所构筑的平等、亲切的气氛,使人想到马丁·布伯《我与你》之中“我—你”相遇之纯全灿烂的瞬间。何妨说,系统哲学家是面对着“它”的“我”,作为经验物的被幽囚于对象之中的“它”欲返回自身——“你”,其唯一的途径当是二重之“我”的“谈话”(参见《我与你》第59-60页,于此所述颇详)。
按:美国人理查德·罗蒂的书就是《哲学和自然之镜》,原版1979年出版,中文本系1987年由三联书店出版。

学术研究者也在神化学术、神化自己。如同哲学家一样。这或许就是话语霸权?

话语霸权的消解,正在于驱逐或迫使系统哲学家转变态度。终极理想只是一种永无可能的虚拟存在,只是一种动力,而不是也不可能是终点。从另外一个角度看,系统哲学家是目中无人的,别人都在被教化的行列,自己是全知全能的上帝。而教化哲学家,试图成为真正的教化者。这教化也不是高高在上的,而是低姿态的、真诚沟通的。因此,教化哲学家是艰苦奋斗着的一个群体。他们努力纠正一个错误,想告诉人们,发现真理的人是从我们这个队伍里走出来的,他不是神圣,我们都不是神圣,我们都能认知,又都有局限和缺憾。正是因为我们知道自己的不足,所以,我们谦虚、我们平等,我们不会高调和狂妄。

当然,这样说,否认了系统哲学家的俱乐部。他们是有特定圈子的,有天生的优越感,坚持礼不下庶人的。

陶梦 发表于 2012-10-15 16:58:24

谢选骏著《荒漠·甘泉》,山东文艺出版社1987年版:
“认识”的本体是什么?科学不是本体。哲学不是本体。宗教不是本体。唯独的本体是人类的智慧。它充满真诚的喜悦——仰望无穷的天体。它用敏锐的精神触须——向环境发出一串接着一串的奇异问号……这,才是永远汹涌和永远宁静奇妙交映着的汪洋大海——我们的“智慧海”。在人类智慧的汪洋中,浮现出科学之岛、哲学之岛、宗教之岛、艺术之岛……它们,象水手传说中的“魔鬼之岛”一般——忽然冒起,倏然消隐……它们飘浮无定,踪迹无凭——它们轮番出现,轮番沉没,有时成为时髦,有时沦为“糟粕”。但是人类的智慧海却默默长在——时而发出惊天动地的神秘光彩;时而任凭岛屿摆出一副自作多情的“永恒姿态”;时而满怀善意地把众岛消隐在它那无边的沉默里……体现出令人震怖的“母爱”……中国神话中的蓬莱仙岛就是如此时隐时显,与时俱化的。(P45)

江滨《自荒漠中开掘甘泉》,《读书》88年第7期:
在人类智慧的海洋中,科学、哲学、宗教、艺术等等,皆如水手传说中的“魔鬼之岛”,是变动不居,踪迹无凭的,只有源自生命本能
的人类智慧具有永恒的意义。正是基于此,作者相对于科学本体论,提出了文化本体论。与前者所具有的理性精神不同,后者更鲜明地表现出一种强调直觉体验的非理性。但它决不是狂热、偏激或偏执,而毋宁说是“无执”。它不是执着地追求真理(永恒的、终极的真理),而是真诚地描述体验(不仅仅是对身处时代的体验,且含对历史的体验:远古的,近代的;东方的,西方的……)

作者在书的跋中写道:“我喜欢这样一句名言:‘论证’是可以的,但‘论断’却过分了。笔者无意在本书中论断什么,只希望为进一步的思考提供某些启发。”这是否为文化本体论的发端提供了某种暗示呢,即文化本体论致力于开拓一种新的思维模式,一种类似框架的思维策略。所谓“进一步的思考”是允许每个独特的感受注入这种开放的思维框架中,借以形成独立的实体思想。

按:认可智慧,而怀疑科学、哲学、宗教、艺术等等,称之为“魔鬼之岛”,它们是时隐时现的,轮番出现,轮番沉没的。这让人警醒。而开启智慧之门的方式,就是提供新的思维模式,或者可以说是思维角度、思维方法,展现一种开放的姿态,激发每一个思考主体的能动性,追求个体独特的思考,形成多样化的格局。实际上也就是让思想者处理好三种关系:一个是与自我的关系,一个是与自然的关系,一个是与他人的关系。这与《我与你》、《自然和哲学之镜》存在共通之处。


扬之水《思的交响乐》(《读书》1988年第4期):
不过我倒觉得,在对科学对理性的挑战的后面,蕴含的是对权威对既定一尊的教条的反叛。当某种科学被捧到至高无上的宝座之时,就意味着它已充当愚昧的祭品了。因此我认为作者所强调的“我们需要一个适度的不可知论与合理的怀疑主义”,正是从破除迷信的意义上揭示了思考的入口处,并指出了生命的最深刻的本质,即生生不息的探索和追求。所谓“圆融的宿命”或亦源出于此——当人在为一次辉煌的升华而欢呼的同时,就预告着一次新的沉沦又开始了。反压抑力逐渐转化为压抑力,新的反压抑力又萌生了。

陶梦 发表于 2012-10-16 14:26:10

扬之水日记:
接程兆奇短简,言其自日归国,“一踏上故土,立即使人感到了各种问题,物质上不必说,精神上的末世感(普遍的不负责任和没有希望)则让人意外。”久居不觉,而这种乍得的直觉印象恐怕是准确的。(88.11.4)

  往人教社访张中行先生。他愤激于时下之道德沦丧,说:“只有我们这些受过‘旧教育’的人尚无为非作歹之心,还肯老老实实做点学问,这是沾了‘旧社会’的光。”(88.12.14)

按:现在通常嘲笑的不是“不负责任”,而是“负责任”,不仅嘲笑,还要以“读书人”目之。真是有点讽刺意味,来这里的,难道有人自以为是文盲?

  有不少人自以为看透了这“没有希望”的世界,自作聪明地嘲笑别人的呆傻。有帮闲者,也有帮忙者。反正都是聪明人。我觉得自己本来糊涂,读书也正是为了解决这糊涂的问题。还是不与聪明人为伍吧。

  抱着争论一下、表明一次态度的原则来解决问题。当然,问题是无法解决的,此所谓解决,是解决我个人的问题。回敬之后,读我的书,做我的事。园地里还是有很多人值得我尊敬与学习的。我来这里,也收获了很多。

  至于那些无聊的挑衅,无论将来还会挑起来多少次,我都将如是。韧性战斗精神还是要有的。
  求其友声的同时,也应该听一听这不谐的声音,这才是真实的世界。只是,我对读书园地的期望值不会如以前那么高了。

陶梦 发表于 2012-10-16 15:13:26

扬之水日记:
卡斯帕尔·达维德·弗里德里希(1774-1840)是著名的浪漫主义风景画大师。……他提出,自然界就是耶酥。这种泛神论的设想,在自然情调与人的内心状态之间存在着直接关系。在他的画中,宗教情感行为出现在辩证的和历史的关系之中,自然界的万物就是自然历史的见证,同时也象征着人类的历史:既是个人的历史,也是群体的历史;既是民族的历史,也是人类的历史。为适应宗教—自然哲学和爱国主义的内容,他偏重于选择明朗易懂的风景和题材。他把大海、山、日出、日落、孤树、废墟、船只、坟墓和墓地看作上帝的法则和自然以及人生印象最深的见证和象征。(88.12.14)
按:师法自然,本是常识。重要的是这个介绍上所说的“关系”。人与自然的关系。除了这种关系之外,其他不类的或扭曲的关系,都是难以持久的。

陶梦 发表于 2012-10-17 21:06:20

翦晶《高山上的石头》,《读书》1989年第5期:
当列奥纳多沉浸于他的创造与发明的时候,所有人们所视为重大事件的,诸如战争的胜败,政权的更叠,君主的存亡,都在他身旁过去了,犹如大路上一阵灰尘在行路人身旁过去了一般。他被人攻击为不信神者,其实艺术家始终信奉着一位超乎一切观念神之外的最高之神,或可将之称为宇宙法则吧。他在笔记中写道:“你的正义是何等奇妙呵,你一切运动事物之最初推动者!”他的弟子对此解释说,师父的基督“就是这个最初推动者,就是一切运动之起点和中心。”因此,尘世间的一切——无论是人类的争战还是玻璃瓶内发虫、墨虫、软体动物的争斗与吞食,无不被他纳入此宇宙大则之中。在如疯如狂的人群当中,艺术家的心始终保持着观照的永恒宁静:感情属于尘世,观照的理性则是超出感情之外的。

大师的一则著名寓言是人们所熟悉的:高山上躺着一方石头, 一条道路从山下通过,这条路靠近一个花草茂密的小桦林。石头对自己说,“我为什么要在这里?我应当在我的兄弟们——石头中间过日子。”于是它滑到了路上。从此它就生活在永恒的痛苦之中了——车轮与马蹄的践踏,牲口粪和泥淖的玷污,……它无望地看着那没有风波、离群索居的故地,却是无法返回了。

这使我记起大师的同时代人皮科·米朗多拉在他论人的尊严的演说里所讲过的一段话——造物主告诫他的亚当:我把你放在世界的中间,为的是使你能够很方便地注视和看到那里的一切。我把你造成为一个既不是天上的也不是地上的、既不是与草木同腐的也不是永远不朽的生物,为的是使你能够自由地发展你自己和战胜你自己。你可以堕落成为野兽,也可以再生如神明。只有你能够靠着你自己的自由意志来生长和发展。——我常想,这个“亚当”该是一位艺术家。而面对这一部《诸神复活》,我却以为,这正是(也许只能是)列奥纳多·达·芬奇所达到的境界。世界上毕竟只有一幅《蒙娜·丽莎》。而那“神秘的微笑”——勾通了天上人间全部神秘联系的一种宽容、平静、智慧的微笑——似乎已经包孕了她的创造者的一切秘密。那是属于神明的。
按:期望、抗打击能力不行。说得高雅一点儿,原初的目的决定了他的忍耐力。缺少殉道精神。
宽容、平静、智慧。多么诱人。
达·芬奇对自然的崇敬,是那个时代的特征,还是他本人的独特之处?

陶梦 发表于 2012-10-18 16:01:46

扬之水记徐梵澄:
说起今人不及古人,乃以故事譬之:

昔康昆仑弹一手绝妙琵琶,有欲拜其为师者,先奏一曲,拨弹未几,康止之曰:若已不可教。以所弹有胡音之故也。以是言道:古人做学问能达到一个高的境界,缘其纯也。放眼今日,已遍是“胡音”,再求境界,不可得矣。

“中西结合不可能吗?”

“无论中西,在各臻其至的地方是完全不同的,无法结合。我德国诗、英国诗都读过不少,法国诗也看过一些,那和中国诗是完全不同的。”

“没有能够代表我们这一时代的大家出,不是太悲哀了吗?”

——那只是一方面。现在老百姓人人有饭吃,这是了不起的成就,历史还没有、或者很少有哪一王朝达到这种程度。作诗作文到底比不上吃饭重要。而且,现在是普遍的提高。全民素质提高一寸,就至少需要一百年的时间。(90.2.9)

按:《蓬屋说诗》满篇粲然。《老子臆解》参同中西。此说如此,令人开眼。




又读到其中所收的几首词。他说,词与诗不搭界,没有人二者兼能。写诗即不要去填词,恐以词坏了诗。我生平只填过一两首,就再也不去碰。

“是不能为,还是不屑为?”

“是不屑为吧。词的境界何如诗的境界?诗的气象可以阔大,词却只是软柔。”

“大江东去’也是软柔吗?”

“当然不是。可苏辛词离词境已经很远了。”

“玉溪生的诗也气象阔大吗?”

“他的好处只在工细。”(90.3.9)

按:善问善答者。前读《余英时访谈录》、《文学与神明》,少有如此对问者。当然,扬之水所记只是吉光片羽,正如存诗一两首即成大家者,与大家存诗上千首者,不可遽言其异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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