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国际谬误":《现代西方文学观念简史》2006中译文随检
Literature, By Peter Widdowson. 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 1999. Pp.xii,233.
《现代西方文学观念简史》,[英]彼得·威德森著,钱竞等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Pp.xix, 216。
一个偶然的机会让我翻开了这本名为《现代西方文学观念简史》的书。
本书是北京大学出版社近年推出的“未名译库”中的一种,收录在“当代当代国外文论教材精品系列”中。
在该系列的总序中,主编周忠超对本书有如下介绍:
该书系英国著名文学教授彼得·威德森教授所作,Routledge 1999年版。威德森多年致力于高校文学理论教材建设,曾与E.M.Forster合著《当代文学理论》,并与Raman Selden教授合著已5次再版、影响甚大的《当代文学理论导读》。《现代西方文学观念筒史》全书包括六章,分述什么是“文学”?某些定义与非定义;“文学”曾经是什么?一部概念史,第一部分:悖论的起源;“文学”有何变化?一部概念史,第二部分:20世纪60年代;“文学性”是什么;“文学性”的用途新的故事。
在《现代西方文学观念筒史》中,威德森以深入浅出的文字阐述“文学”曾经是什么、“文学/有文学性的”其现夸所指是什么.对于作为一种文化概念的“文学”的历史即文学观念的演变轨迹.作了相当清晰的检视与梳理,对于“文学/有文学性的”在当今时代可能具有的内涵、地位与功能作了相当理性的思索,并举例阐明由“文学/有文学性的”这一术语所引发的种种理论争鸣,提出在新世纪的文化空间里“文学/有文学性的”之可能的功用或潜在的所指。不难看出,威德森的这本“文学”实际上可以作为一部“现代西方文学观念简史”,而用于文学理论的教学与研究之参考。
这个说明本身就是有点儿惊人的。E.M.Forster是英国小说大家,1879年出生,没想到还能赶上跟我们的作者合编“当代文学理论”之类的时髦书!通过比对作者简历和Forster的作品书目,我们才会发现事情的真相是什么:
http://www.glos.ac.uk/faculties/ehs/humanities/staff/peter-widdowson.cfm
http://www.geocities.com/soho/exhibit/6747/bibliography.html
原来本书作者Widdowson并没有强拉小说家Forster写过什么理论书,而只是自己写过一本Forster研究的专著E. M. Forster's Howard's End: Fiction as History,可称为Forster学专家而已。
以我往年的接触看,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的译著水准一直算不上杰出。丛书总序中就冒出了这个惹眼的事实错误,让我不禁担心起这套书的译文质量了。
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所的网页给出了本书译者钱竞的简历:
http://www.literature.org.cn/Article_xzfc.asp?ID=103
钱竞,江苏太仓人,1943年生于重庆。现为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所研究员,学业专长为文艺美学,著有《中国马克思主义美学发展历程》等,并发表学术论文、编写文艺理论教材、翻译西方文论若干,在文艺理论界享有称誉。
在P216页的“译后记”中,译者这样介绍了任务的分工情况:
...
这部书的翻译由我自己与我过去的研究生张欣共同完成,我翻译了前两章,以及全书统稿;而张欣则是后三章的译者。她作为北京大学比较文学研究所的博士生,这样的翻译是额外的负担了。还要特别提出的是我的同事高建平博士。他一向以为人宽厚、学问功底扎实著称。在这次的翻译工作中,他又不辞辛苦,在诸多繁忙事务中抽出时间来仔细深校了全书文稿,并且提出了许多很好的修改建议。当然,主编周启超先生对于译者倍加信任,也是对于我们无言的鼓励与鞭策。
钱竞2005年lO月于望京寓所
文中提到的“深校”全书文稿的高建平博士,目前简历是:
http://www.literature.org.cn/Article_xzfc.asp?ID=100
高建平,1955年生,江苏扬州人,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所研究员。1984年获文艺学硕士学位,1986年起任天津师范大学讲师,1989年赴瑞典作访问研究并获得博士学位。现担任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所文艺理论室主任,国际美学协会执委会委员,中华美学学会副秘书长。
由两位资深研究员及一位博士生承接工作,这个译校队伍的学术背景似乎是让人放心的。但对本书的实际考察却让我得出了与此相反的看法。
下面我以图片格式贴出译文的第1-2页。
这是 第一页
这是第二页
以上就是这两页的中译。其中有一句话,“文学”两字上专门打了叉子。这是遵照英文原书作的处理。这个写法大概是熟悉海德格尔、德里达等人的读者很好理解的。
但泛读之下,我感到本书甚至比上面提到的(臭名昭著的)德里达等的著作更难读。比如说这句话,就很费人寻思:
在20世纪后期,“文学”作为一个概念、一个术语,已然大成问题了。一方面是由于意识形态的污染把它视为高档文化之典范(canon);要么相反,通过激进批评理论的去神秘化(demystification)和解构,使之成为不适用的,至少是没有拐弯抹角的辩护。
“使之成为不适用的”,又“至少是没有拐弯抹角的辩护”?这几个中文分句之间的逻辑关系,几乎令我进入了一种短路般的非现实境地。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不堪卒读的文学理论?
带着这种智商略受挫折的眩晕感,我找到了本书的英文原版。P1-2也以图片格式贴在下面。
Peter Widdowson的这本《Literature》可以在Google book里找到,属于Limited preview ,前面一部分都可以在线阅读。Amazon、Google这种技术、商业利器奇妙的地方就在于一定程度能把世界拉平,读者只要愿意、乐意或者仅仅无聊,马上即可跨越译者等等中间商层级直接挂接原文作者,同时返回身检视我们的出版商、译者、编辑是否在偷懒、作弊,如果是,就拆穿他们的西洋镜,将之晾晒在网络广场上供大家奚落、逗笑。chaque兄这个帖子看来就是此类游玩的典范。
引用第4楼哲人王于2007-12-20 16:42发表的 :
Peter Widdowson的这本《Literature》可以在Google book里找到,属于Limited preview ,前面一部分都可以在线阅读。Amazon、Google这种技术、商业利器奇妙的地方就在于一定程度能把世界拉平,读者只要愿意、乐意或者仅仅无聊,马上即可跨越译者等等中间商层级直接挂接原文作者,同时返回身检视我们的出版商、译者、编辑是否在偷懒、作弊,如果是,就拆穿他们的西洋镜,将之晾晒在网络广场上供大家奚落、逗笑。chaque兄这个帖子看来就是此类游玩的典范。
"把世界拉平!"真佩服哲人王兄的措辞和搜索功力!这简直是阿基米德似的想象力了。不过我倒没有这样的雄心和技术。找这些书的时候,确实没想到amazon.com和google.com,图片也另有来源。
现在的苦恼是图片太大,论坛网页里显示会截掉一部分;我也不愿牺牲精度把图片调小,就请感兴趣的朋友在图上点击鼠标左键,浏览器应该能另开窗口显示最清晰的整个图片了。
这是英文第二页 Chaque兄可实在谦虚同时真会恭维人,有点类似于钱锺书式的智慧,说到“世界之平”,其实不过是VIVO的道听途说,更可能是郢书燕说,《The World is Flat》还没读呢,据说此书很时髦,V就冒充时髦来一点借用。
图片的确有点大,不过可以有一个折中方案,用小点的图片来呈现证据的确凿性、物理真实性,而以OCR了的电子文档照顾网友阅读、引述的方便性,但这样无疑有点麻烦。
译者在“译后记”一开头就说:“这部书的翻译工作是经历了一些曲折的,这里也没必要向读者诉苦。”我对照原文看了几页译文,对译者的表白深感同情。这册216页篇幅的中文“小书”,与其说是展现了原作者“严谨的治学态度以及渊博的文学知识”(译后记中语),不如说是全程转播了一场发生在纸面上的挣扎,一个英文学习者和阅读者长达216页的失败努力。我不想,也不能在这儿充当这个过程的解说员——那需要几倍于CCTV5所有解说老师之和的灵感跟耐心。咱们就挑两处看看吧:
原文:
I would prefer to think of the present study as an essay: at once a composition of limited length and all of a piece, and—as the dictionary also glosses it—an 'attempt', a 'try', a 'tentative effort'—to define, not 'what literature is', but what it might mean, provisionally and tentatively, for us on the cusp of the millenium.
中文:
我宁愿将目前的研究看成一篇论文、一种有长度限制的著作,由片断构成的整体(有点像带注释的词典),作为一种尝试、一种努力、一种试验性的企图去界定,当然,不是去界定“文学是什么”,而是对于站在新千年开端的我们自己,力求暂且去弄明白文学可能意味着什么。
作者是说,essay这个词在英语词典里有多个义项:既是"篇幅不长的论文",又可以当"尝试、试验"讲——本书的定位同时符合essay的这两个义项。译者没看懂这里提到词典是什么意思,所以就天才地让作者说:本书有点像带注释的词典。
这就是目前不称职译者的一种通病:表面上每个单词("词典"呀,"尝试"呀)都译出来了,但是逻辑关系却一团糟,甚至不如机器翻译可取——“有点像带注释的词典“这一类创造性的曲解,机器翻译反倒弄不出来。
其他的错误后面再说,先遵从哲人王兄的意思,用附件贴上中文英文两种版本的p1-2样本。
至于前面那段不知所云的中文,
在20世纪后期,“文学”作为一个概念、一个术语,已然大成问题了。一方面是由于意识形态的污染把它视为高档文化之典范(canon);要么相反,通过激进批评理论的去神秘化(demystification)和解构,使之成为不适用的,至少是没有拐弯抹角的辩护。
英文其实是这样的:
By the late-twentieth century, 'literature', as a concept and as a term, has become so problematical—either through ideological contamination as the high cultural 'Canon', or, conversely, through demystification and deconstruction by radical critical theory—that it approaches the unuseable, at least without contorted apologetics.
句子虽然略长,其实很好懂。其主干是'literature' has become so problematical-...-that it approaches the unuseable...。至于either through... or through是has become...的分支,在that处就合拢了。译者疏于文法,不能把握这个主干跟分支的关系,所以就弄得左支右绌,把"approoches the unuseable"归到前面两个小分支中的一支去了。紧接着的at least without于是无处安置,终于形成了无人能懂的译文。
试着改译一下,大概是:在二十世纪晚期,一方面有意识形态上对所谓的高品位文化“文学经典”的庸俗炒作,一方面又有激进的文学批评理论对“文学”的去神秘化和解构,因此"文学"作为一个概念、一个术语显得很成问题了,几乎到了没法使用的地步——至少不曲为之辩就没法正常使用“文学”这个术语了。
引用第8楼chaque于2007-12-20 17:42发表的 :
原文:
I would prefer to think of the present study as an essay: at once a composition of limited length and all of a piece, and—as the dictionary also glosses it—an 'attempt', a 'try', a 'tentative effort'—to define, not 'what literature is', but what it might mean, provisionally and tentatively, for us on the cusp of the millenium.
中文:
我宁愿将目前的研究看成一篇论文、一种有长度限制的著作,由片断构成的整体(有点像带注释的词典),作为一种尝试、一种努力、一种试验性的企图去界定,当然,不是去界定“文学是什么”,而是对于站在新千年开端的我们自己,力求暂且去弄明白文学可能意味着什么。.......
抓紧机会向chaque学士学两招。
不看您的解释,还真看不明白呢。
我试着翻译了一下:
我宁愿把眼下的研究看作是“试验性论文”(essay):既是一篇长度有限结构完整的文章,同时也是——正如词典给这个词(essay)下的第二种定义——一次“企图”,“尝试”,或“结果不明的努力”,并非要定义“文学是什么”,而是暂时试探性地弄明白,对于我们这些处于千年转折点的人们,它意味着什么。
我觉得除了整个句子理解错,至少还有两处错:
all of a piece:是个习惯用法,结构完整的意思,而不是“由片断组成”;
on the cusp of the millenium:是在千年转折点的意思,而不是新千年的开端,这本书出版于1999年,应该算是世纪之末吧?
翻译真的不好做。同情一下这两位先生。
还请学士指点。
白马兄是专家,译文当然是最精到的,“结果不明的努力”大概跟"试探性的努力"差不多,反正都比"试验性的企图"要好。All at a piece、on the cusp当然也是译者望文生义产生的问题,这一类小错在这两页中所在皆是,另外what引导的从句很多也都译成了设问。我以为译者跟这本书的关系,基本上也就是跟一个色盲逛了一回美术馆差不多。
说老实话,Widdowson这本书文笔还算易懂,但见解大多平庸,就算是有原文,我随手翻了翻也就想放下了。没想到中译第8页上的一个说法,一下子点燃了我的兴趣:
就算是不去考虑持续了近50年而又至今无解的“国际谬误之争”(International Fallacy)之争,在这里也无从辨明怎么才能靠作家的意图来确定文学作品...
这个持续50年、至今无解的"国际谬误之争",究竟是怎样一个大问题?为什么又跟"作家的意图"搭上了关系?基于对前几页译文水准的评估,若不是中译本明白地用原文注出了"International Fallacy"的字样,我就一定会把这个当成是新批评派常说的"意图谬误"(intentional fallacy,通过猜测作者的“原意”来确定作品意义)的误译。
但是打开原书p9,里面却赫然印着:
Leaving aside its apparent dismissal of the unresolved 'Intentional Fallacy' debate which has been going on for the last 50 years, it is unclear here how an author's intention 'distinguishes' a work as literature (does having a clearly perceptible one automatically qualify a work as literature-or is it the quality of the intention which makes the work 'distinguished' and hence literature?).
引用第11楼chaque于2007-12-20 18:44发表的 :
这个持续50年、至今无解的"国际谬误之争",究竟是怎样一个大问题?
.......
我说呢,这个帖子标题有点叫人摸不着头脑哈,原来包袱在这里。
大笑。过后也觉得有点悲哀。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翻译家们,真的要小心啊,不要让chaque这样的人碰到。 呵呵,Chaque兄读书读帖认真细致,可能是比“超强纠错”“乔纳森”更强的“纠错者”,记得去年这个时候在V胡说八道逗人玩的帖子纠出了“阀限”,至今想来依然汗颜。
书翻到这里我产生了两个感想。第一个跟精神分析有关,第二个则是美学或趣味方面的。费了一点儿事在这儿发贴,主要也就是为了最后谈谈这两个感想而已。
总的说来,这两个想法都是讲“怎么对待错误”的。先说第一个。有个来自精神分析的说法,叫"Freudian slip",说的是一种"揭露真相的口误"。比如布什总统有一次脱口说:制造这场战争(making this war)才是要紧的事。他其实想说的是赢得这场战争, winning this war。听众无疑对他说错的那个意思更感兴趣,因为很多人会认为,这个错误才表达了他的真心所想,而如果他说“对了",则只不过是一套冠冕堂皇的说辞罢了。我认为这个精神分析原理完全适用于翻译批评:译文从来是在揭露译者自身的真相,坏译文则尤其如此。由刚才我们举的例子可以看到,蹩脚的译者简直不由自主地要把我们司空见惯的intentional fallacy,翻译成更骇人、但也更精确地描绘着他自身处境的international fallacy,甚至还要特意注上——正确地错误的——原文。
可以说,钱译者不认识的这个intentional fallacy,正是他与原文较量搏斗中的一个纽结,其中包含了他这次翻译行为的全部真理。译者越是想错认、躲避开它,却反而就越是接近、揭露了自身的真相。他的错认是最好的认知,他的精心努力则是最离奇的偏移,他简直无可回避地、注定无误地要绊倒在这样或那样的一个“international/intentional fallacy”上,并由此吐露自己的秘密。
先去吃饭了,待会儿再说第二点。
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
向三位书园学士(白马兄的学士头衔应该是不成问题的)致敬! 口误和笔误往往才是表达内心的最真实依据.....
感谢白马兄、哲人王兄、hpudqx和apollon兄的支持!
哲人王兄前面提到的乔纳森先生,是我素来钦佩的。他在南方都市报上开设《西书识小》专栏,专门考评近年中译本的问题,我以为他的努力至少是起到了整肃风气的作用:有了这么一种秉笔直书的知识良知存在,文科翻译领域的“乱臣贼子”才能略生畏惧之心,下次率尔操觚之前,也会有所顾忌了。这是乔纳森先生最起码的成绩。通过那个专栏,他为汉语读者作了一件切实的事情。
自从专栏推出之后,就有不少人出语调笑,起了“超强纠错王”之类的谑称;最近似乎还有网友颇为不屑,以为多是琐评和苛评,上不了翻译批评的堂皇大道。我也听到一种说法,讽刺乔纳森先生常年跟这些文字垃圾打交道,趣味上令人怀疑。这就好像是说整天打苍蝇的人就一定会分享苍蝇的品味似的。今天正巧哲人王兄又说起,我就不揣浅薄,结合上面本来要谈的“第二点感想”,说说自己对此的意见。
粗疏一点地说,《西书识小》这个专栏的意义,至少分两个层面:功利的和美学的。就功利层面,我上面已经说了看法:作为劣译的示众,它具有足够的告诫警示作用,从而为汉语读者作了一件切实的事情。切实固然切实,但与就在我们周围以惊人的速率增生着的劣译相比,《西书识小》作为一份报纸专栏每周一次的示众,无论从涉及面、影响力或是单纯的字数比例上来说,都还太小、太少;从消极方面上说,它很少能惊扰刻意酣睡者堂皇的梦境;从积极方面说,它在大多的时候也只能是暗夜行路人之间标示彼此存在的一点儿亮光罢了。
在美学或趣味的层面上说,很多人认为“错误”不具备基本的审美价值和建设性作用,因此挑错者就是一个固执于否定态度的人。他似乎是在一个可疑的方向上(错误、缺陷、代谢渣滓和有害物)发展了自己不健康的快感,以揭露和挑剔为乐事,以支离饾饤的细节把握为阅读的终极目标。作为对上述责难的反批评,我的意见是:这个责难来自黑格尔称作“优美灵魂”的天真心态,完全误解了错误在认知上、伦理上、尤其是审美上的构成性作用,因此把视野局限在单面的真理、单面的好和单面的优美中了。美是事物的顶峰和精髓,葡萄干蛋糕上的葡萄干;要想吃出这葡萄干的柔嫩甜美,味蕾必须经历作为相反体验的、远为平庸的蛋糕才行——甚至可以说,葡萄干的滋味,恰在于它同蛋糕的比照和融合,在于葡萄干掠过舌尖时,"蛋糕性"的缺席上。优美的灵魂们会坚持“我只要葡萄干”——只有接近成年的人才知道,葡萄干虽然是蛋糕上的精华,但满满一把葡萄干未必比一个普通的葡萄干蛋糕更好吃,而只有经过“吃蛋糕”的艰苦劳作,才能培养出舌头品尝葡萄干时的敏感性。每次都先吃葡萄干的人,或者甚而每次只吃葡萄干的人,必定是舌头最迟钝的人。伏尔泰毕生以“扫灭丑类(ecrasez l'infame)”为乐,福楼拜花费了多年时间研究布瓦尔和佩居谢这两个傻瓜;照优美的灵魂看来,法国文豪们的意义大概远抵不上服装厂的绣花女工了。
敢于在错误中历险,也就是黑格尔常说的,敢于将单面而脆弱的生命带入纯粹的消极性中,付出死亡的代价;而真正意义上的真和美,必定只有穿越这死亡才会诞生——这离本贴的议题“翻译批评”毕竟太远,还是回到实际语境里吧!这么一个满篇皆错的译本,其真理是什么?怎样在这样一次译文阅读的活动中达乎大真与大美?一种高妙的意见似乎是:我们应该尽量克制自己阅读的消极性,在批评中保持善意和分寸,通过整体的眼光和同情的了解,把握译文与原文的实情。换言之,翻译批评的目标是原作者、译者、评论者的三种不同视野,不同认知之间的调和;既然不存在实证意义上的“原意”,那么拘泥于小错的批评就是过于不闻大道的琐碎了。
相反,在我看来,翻译的真相是冲突,哪怕是再优质的译文,也只是作为有限者的译者与全然异乎己身的体验的一次碰撞。在这碰撞和反弹中,译者以无意识划出的轨道泄露着翻译的真相,因此我们作为评论者,也必须以最大的严苛,最深的怀疑,最彻底的琐碎检视这些轨道和痕迹,通常是要借助恰恰针锋相对的解读(像民主党人严苛而琐碎地聆听布什总统那样的专注),才能达致原文、译文乃至译者本身的真理。还是那句话,美是彻底性和死亡的产品,它只显露在上述劳作历经之处。通过劳作,译文才彻底解开了“国际谬误”之类的纽结,开始不由自主地讲述自身。至于所谓的善意原则,我以为就目前而言通常是对境况的错觉:借用一个现成的比喻,当兔唇演员走上了舞台,你究竟是该期待一幕长笛演出,还是一场冰冷的缝合手术?在这个意义上,《西书识小》以精神分析师的伦理标准,体现出了对被分析者的无情的爱(merciless love);也正如精神分析中发生的那样,相对于译者而言,评论者远非处于支配式的优越地位,相反地,他带着谦逊的残酷卷入这个过程,以劳作为诱媒,促使译者自己吐露真相。
依我看,对于一次翻译批评来说,谁要求的比这更多,谁也就注定一无所获了。
呵呵,chaque兄为我们这些爱挑错儿的同志找理由,也是议论滔滔,太棒了。
在座的专家尽有,我来插嘴,只是序言里一句题外话:
当然,主编周启超先生对于译者倍加信任,也是对于我们无言的鼓励与鞭策。
说得比较让人晕。这主编对译者的信任原来是可以不着一字的,真是妙极。 如今,Dasha也没有心情这么挑剔啦——已经改为直接读自己能够读懂的原文,敬佩chaque兄的精力充沛。
Dasha作为曾经与chaque、parivraj等兄一样挑剔的读者,如今已经疲惫。因此,觉得应该挞伐的,不仅仅是不能够“独善其身”译者,更是编辑、出版社。编辑有什么资格编辑自己读不懂的文字?出版社有什么资格出版自己判断不出优劣的图书?乔纳森、chaque、parivraj等兄所做的批评,其实应该是编辑、出版社的校对所应该做的份内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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