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场灵异长篇连载 《都市阴阳 之 屠龙术》
简介:小说集职场角力、灵异术数、中国美食于一身。
以大都市上海为背景,展现餐饮行业内部及同行间人事竞争的种种内幕,深入反映上海白领职场生涯,将诸多面相、手相、周易、风水、法术等知识和白领的日常职业生涯自然契合起来,使一些平时影影绰绰高不可攀的周易术数知识真正变得触手可及平易近人,又很大程度上阐释了其中科学合理的一面,创造一个亦真亦幻的神奇世界。
1937年,日军进攻上海,双方大军在浦东一个没有任何战略价值的小村庄大打出手。南京蒋介石三大风水顾问之一董和宾、茅山派传人陆轩、日本天皇谋臣,九菊派风水传人高岛及日本军方精锐“九菊别动队”亦不约而同齐聚此地,高岛意欲“屠龙”,却触动了“逆鳞”,斗智斗勇,一场大战,九菊别动队全军覆没。日军通过屠龙而控制上海的计划亦宣告失败。
六十年后,中国餐饮百强之一的厦门鹭岛酒店在上海开设分店,宿舍地址就选在了被称为“凶地”的新开村内荒地,宿舍落成后,怪事不断,尤其是作为当年战场的村外荒地,时晴时雨,常有杀伐之声。
身负家传多门传统术数绝技的周易大专毕业三年后只身到上海谋生,一次陪同学去参加鹭岛餐饮公司的面试,因风水、择日绝技而被公司老板看中,阴差阳错顶替同学开始了他陌生的人力资源经理生涯。面对前任人事经理埋下的一颗颗地雷,面对五百余员工的管理、面对管理层内的勾心斗角、面对另一餐饮公司“海上人家”不择手段的竞争、面对和公司内外五个美女的情感纠葛,周易如何逐渐适应并利用所学一一化解?
周易上任伊始,就面临着前任于师蓝留给他的种种陷阱,先是五百多人的工资发放问题、再是劳动监察部门巨额罚款问题、加上加班费和个税问题被举报、最后是大批服务员中秋前夜的集体哗变。尤其是那笔不可避免的罚款,从一开始就给周易的职业生涯蒙上一层阴影。
他的人事助理西羽涵,居然已经和他相识千年。唐武宗年间御封的道教左护法周南和一个女妖在皇宫内发生过怎样惊天动地的爱情;右护法陆道士居然将关乎中华民族国运的“屠龙术”重金卖给日本遣唐使,而周南在机缘巧合中得到了更为重要的屠龙时如何拔除“逆鳞”的口诀。周南与陆道士师侄秦灵宿的恩怨,一直纠葛到千年以后的上海。
鹭岛迎宾部部长方锦骊,因为长相酷似一尊新出土的妈祖石像而受到公司总经理的特别宠信。与周易不能公开的恋情让她痛苦不堪。
鹭岛后厨鲍鱼公主邬凡凡,在和周易的交往中渐生爱慕之意,可她的身后,却有厨房的一只黑手完全操控着她的命运。
在与人才中介公司经理袁姗的交往中,周易招聘中越来越依赖她的帮助,一次机缘巧合的春风一度后,周易终于了解到袁姗早年求学日本时的艰辛。
法国留学归来的朱成碧,在鹭岛应聘人事助理后,又成了周易的对手,在南昌上演了一场人才争夺战,结果,二人却因为网络中原有的一层特殊关系,而化敌为友,雪中携手游览滕王阁。而朱成碧,居然是中国五大神秘家族之一“屠龙术”朱家的后裔。
鹭岛花副总,机关算尽、翻云覆雨,却在最志得意满时东窗事发,被借故调回厦门。周易在鹭岛的沉浮与他息息相关。
从唐朝武宗年间穿越至今的种种爱恨纠葛,让周易痛苦不堪。和三个道士的斗法,让他几度徘徊在生死边缘……
小说名字取自:《庄子•列御寇》:“朱泙漫学屠龙於支离益,单千金之家,三年技成,而无所用其巧。”及《韩非子•说难》:“夫龙之为虫也,柔可狎而骑也;然其喉下有逆鳞径尺,若人有婴之者,则必杀人。” 第一部 逆鳞
楔子
第一节
上海。
鹭岛美食。
32间普包,28间国、贵宾包房照例昨日就已被预订一空。
正门内左边的三个长条沙发和临时加的软椅上坐着三十几位拿着号码牌焦急等位的顾客。
门外的四个保安仍在指挥着不时从龙阳路上拐进来的出租车和私家车。
新进来的客人总有几个不信楼面经理的话,到广告上宣称的“三千五百平方米的开放式大厅”内转转,最终却不得不相信:一百五十桌几乎座无虚席——除了大厅中央静静空着的两个大桌、一个小桌。
可惜三个桌子的正中都立着一个标了姓氏的纸牌,代表是有人预订过的。
楼面经理程剑勋略显不安地不断用对讲机和前台的大堂副理潘雨柔通话,以确认这三桌客人是否会准时赶到。
终于,其中一桌的客人到了。
不过,只有一个人。一个大热天还一身一丝不苟的中山装、手握一本古旧的线装书的中年人。
楼面经理笑着迎上来,问:“施先生是吧?请到七十号台就坐。”
那中年人点头,淡静地一笑。
楼面经理的对讲机沙沙地响起:“七十二号台陆宣冥先生马上到。”
楼面经理嵌了一下对讲机按钮,说:“收到。”
此时,几辆车依次刹车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八个迎宾整齐划一的“欢迎光临”声中,七个人鱼贯而入。
楼面经理礼貌地向边上退了一步,让出铺了红毯的通道。然后对来的人逐一打量。
走在前面的两个穿西服的精壮汉子,一看就是私人保镖;第三个是个打扮素淡,颇为清丽的少妇,眼中闪着精明的光芒,估计是个从事财务工作的;第四个人,是个五短身材、瘦小枯干、一身黑衣、长髯过胸的老者;第五个人,居然是一身和尚装扮,连头上也赫然烙着十二个香疤。可惜身形肥大、油光满面、胡子拉碴,怎么看都是个花和尚,不似个得道高僧;后面并排走的两个人,其中一个是头戴混元巾、身穿海青衣、脚踏十方鞋的道士,虽然看上去年纪轻轻,可眉清目秀,仙风道骨,比那和尚强太多了。不过,他回过来的目光却仿佛有刺般让楼面经理颇感别扭,于是他赶紧把目光迎上旁边那个一边进门一边满脸笑容接电话的胖胖的秃顶中年人,在他收线的一刹那,问:“是陆宣冥陆先生吧?您点的菜是现在上还是过一会儿上?”
那中年人也回了他一个微笑,说:“是的。十五分钟后开始上菜,次序按我昨天定的来,千万别弄差了。”
楼面经理微笑点头,说:“这您放心。请到七十二号台就坐。”
陆宣冥随即补充道:“十分钟左右会有个姓陆的年轻人找我,麻烦你找个人带他过去。”
楼面经理脸上仍挂着亲和力十足的微笑,说:“我会亲自带他过去。”
陆宣冥“唔”了一声,一扬眉,又仔细看了一眼楼面经理,说:“不错啊,谢谢。”
从包房那头走过一个穿着一身与门口迎宾不同颜色旗袍、身材高挑、眉目如画的女子,正好在大厅入口和陆宣冥一行人打了个照面。那女子一见那道士,顿时呆住,那道士边走边打量那女子,却暗暗露出全神戒备的样子,双方交错而过。那道士刚把偏过去的头转过来,就一眼看到了一个穿着一身浅红色休闲便装正拿着点菜单陪两个男客人点菜的姑娘,道士的目光瞬间如鹰隼发现猎物般一亮!那姑娘体态丰腴,有着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小巧的鼻子,煞是可爱。她似乎感觉到了有人注视她,无意中侧身回头,瞬间,如遭雷击,呆住,手中的点菜本和圆珠笔脱手落地。那两个男客人中的一个帮她捡起来,问:“小姐你怎么了?”那道士停了一步,冲着这姑娘诡异地一笑,似乎还点了点头,然后缓步走过她身边。那姑娘脸色灰败,仍是定定地站着不动,对两个客人关切的询问充耳不闻。
服务台上潘副理的对讲机响起。
潘副理通话后,对程剑勋的背影扬声道:“程经理,七十一号台苏珊小姐已经到了。”
程剑勋点点头。
此时,他看到一个一身红色高级西服、戴着黑框眼镜、背上背着一个大包,手里拖着一个拉杆旅行箱的小伙子在向迎宾询问着什么。程剑勋加快了脚步,上前问:“是陆先生吧?”那小伙子诧异中点了点头。程剑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说:“陆老先生在七十二号台,请跟我来。”
七十号台的施先生一手擎书,一手捏着小巧的福建功夫茶瓷杯,不时啜饮。大厅内的杯盘交错人声鼎沸仿佛和他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世界。只是偶尔,他会看一眼腕上的手表,那表也如他一样:不新、不扎眼,却很古雅踏实。
旁边的七十二号台一阵骚动。施先生此刻的心并不在手中心爱的线装书上。带听不听的,已经大略明白了邻座来了今晚的主角——父亲为从美国学成归来刚下飞机的儿子接风洗尘。尤其在听到什么“飞机”、“难得准点”等词语后,施先生更是看不进去手里的书了,索性把书搁到桌上,一边喝茶一边听邻座的对话。
忽然,施先生的注意力被对面七十一号桌的两个客人吸引过去了。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两个人是法国人。那身材高大,留着讲究的络腮胡的中年人一定是父亲;而那有着模特般高挑身材,长着如洋娃娃般天真完美面孔的少女,一定是女儿。二人用法语交流着对菜单上菜式的看法,施先生马上听出,那是典型的巴黎口音!正当施先生沉浸在对往事的追忆中时,他忽然听到那个少女用很标准的普通话扬声道:“服务员,点菜!”
这让施先生略感诧异。那少女点完菜后,开始用汉语和父亲交流,而那个父亲,居然也操着一口不走音的流利汉语。施先生眼中露出一丝笑意。而他,已经从他们的交谈中,知道了少女叫苏珊;父亲叫摩西。
苏珊问:“爸爸,为什么你说华金叔叔和沃尔特叔叔都是你的至交好友,我却一次都没见过,也一次都没听您提过?”
摩西喝了一口茶,说:“很多朋友,只认识了几天,也可以成为至交好友,比如中国人写的那些‘大侠’,虽萍水相逢,却能顷刻成刎颈之交。”
苏珊脸上绽开笑容:“那这么说,今晚要见到的两位叔叔是大侠客了?我的爸爸是不是也一样是我不知道的大侠客呢?”
摩西笑而不答,只看了看表,说:“快到了。一会儿在叔叔们面前装得淑女一点,别让人家笑话我教女无方。”
苏珊皱了皱高翘可爱的鼻子,抱怨道:“你本来就很少教我嘛,同在上海,一个月才能见你一两次……”
摩西无言,只是抚了抚苏珊满是金色长发的头顶。
陆宣冥满脸欢喜地拉着儿子给诸人介绍:“这是犬子星晨,刚读完哈佛商学院的MBA,这次回国就是帮我打理生意的。”
陆星晨满是倦意的脸上对众人露出一个很有些勉强的微笑。
陆宣冥却兴致正高,将在座诸人一一介绍给儿子。
他先是一指那五短身材、瘦小枯干、一身黑衣、长髯过胸的老者,说:“这位老先生就是易学界大名鼎鼎的付天从付老前辈,是中华周易协会三大理事之一,著作等身。”
一指那身形肥大、油光满面、胡子拉碴的和尚,说:“这位大师……咳咳……”那和尚自己咧嘴一笑:“还是我自己说吧,业内都叫我‘懒馋大师’,是‘奸懒馋滑’的‘懒馋’,贫僧向来不忌酒肉,显密双修,我最爱凑热闹,到处混吃混喝。”
陆宣冥哈哈大笑,说:“懒大师可是高人,在很多宗教协会都有挂职,最爱说笑,如果能经常到小店去吃喝,求之不得呢!”
懒馋大师眨眨眼,说:“你‘海上人家’的大老板发话,我可就当真了。”
陆宣冥笑着点头,一指那个眉清目秀,仙风道骨的道士:“这位是秦灵宿道长。秦道长原在江苏茅山修行,我和他师父凌霄大师是至交,这才请动秦道长下山来任我的私人顾问。经过秦道长指教,最近三个月几家连锁店的生意大有起色啊!”
秦灵宿坦然受之,只是向陆星晨略一颔首。
陆星晨皱眉。
陆宣冥最后指了指那位打扮素淡,颇为清丽的少妇,说:“这位……就是我上次跟你提起的冯书琰阿姨,现在任公司财务总监。”
陆星晨冷冷地逼视着冯书琰,让她脸上的微笑僵住。
陆宣冥赶忙拉了一把儿子,说:“快坐下吧,热菜马上就上了。”
陆星晨坐下,用全桌人都能听见的声音抱怨道:“接风洗尘,连个包房都订不起么?如果这样,还不如在自己家里吃!” 第二节
陆宣冥脸上堆着笑,解释道:“我是特意订的大厅中间最大的这桌,只有坐在这里,才能看清鹭岛美食的格局。包房么,哪家店的都差不多。”
陆星晨又将眼睛盯向正襟危坐、不苟言笑的秦灵宿,眼中含着讥诮,说:“秦道长这身行头倒还真新鲜,可以直接去给武打片当群众演员了。没想到二十一世纪了还有人穿着这身衣服招摇过市!”
秦灵宿脸上丝毫不起波澜,淡淡地说:“这样的衣服我穿十年了,穿别的不习惯,仅此而已。”
懒馋大师接口道:“这不就是今天中午,在‘海上人家’开一个什么全国三教五术筹备会,为了配合一下气氛嘛,平时我可是舍不得我这身袈裟,连我心爱的假发都没戴了!”
付天从一拈须,说道:“老夫倒不觉得古时的衣服现在就穿不得了,所谓流行趋势,不过是一个轮回过程,今年流行的黑色,再过三年可能又流行黑色了。”
陆星晨依旧盯着秦灵宿,说:“敢问秦顾问,你是什么学历,学什么专业?”
秦灵宿淡静地回道:“我是初中学历……确切地说,念到初二上学期。”
陆星晨嘴角露出一个鄙夷的笑容,说:“既然这样,你又凭什么做一个在上海拥有十二家分店在外省拥有五家分店的全国百强餐饮企业的顾问!?现代企业管理,你懂么?!”
秦灵宿忽然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笑了:“一点也不懂。因为我没机会学。如果要学,有一两年的时间也就足够了。但,我会的东西,却是你在学校一辈子都学不到的!”
七十二号台的气氛,顿时变得剑拔弩张。
这时,七十一号台的两位客人被迎宾领了过来。其中一个年纪约五十上下,西装笔挺;另一个只有二十几岁,一身牛仔服。两人都拖着笨重的行李箱。摩西站起,用英语大声打着招呼,那穿牛仔的年轻人却把手先伸向苏珊,说:“苏珊小姐吧?我是华金。我早在三年前就见过你的照片了,虽然那时的你已经足够迷人,不过我敢打赌,现在的你更加迷人!”
苏珊微笑着伸出手和他握了握,说:“我没想到你这么年轻,看来我可以不用叫你‘叔叔’了,很高兴多了个大哥哥。”
华金注意到,苏珊的手玉般白到了极致,而且非常凉。
那边沃尔特和摩西早就迫不及待地开始叙旧。沃尔特向摩西抱怨自己现在原应在夏威夷沙滩上晒太阳度假,却被协会一个电话催到了中国。摩西安慰他中国有更好的海滩,比如青岛。随后摩西问:“艾奇逊会长的身体还那么硬朗吧?听说上次他在中国安阳终于把那一百万美元的支票签出去了,从此他迷上了中国的周易术数。”
华金突然插言说:“当时沃尔特在法国参加那个欧洲巫师大聚会,是我在会长身边,那位周易学院的年轻教师骆笙寒真是太神奇了,他在全封闭监控录像的环境下连续五次猜出了另一间封闭室内艾奇逊会长握在手里的五件东西,而且宣称不是通过所谓的‘遥视’神通功能,只是用周易推算。可是他的手脚都没有动,怎么推算的呢?”
摩西托着下巴,说:“据我所知,这可能是用了一种叫做‘梅花心易’的周易预测方式,这种神奇的预测方式传自北宋大易学家邵雍。中国的古人经常在饮宴的时候玩一种被称为‘射覆’的游戏,就是大家一起猜被盖在盖子里的小物件是什么……”
沃尔特说:“那个骆笙寒现在到了上海,据说是应聘到了东方大学做讲师。”
摩西转头,笑着问苏珊:“不会是应聘到了传统文化学院做你的老师吧?”
苏珊眼睛一亮:“如果是那就太好了,跟着他一定能学到实用的本事!”
华金疑惑地问:“怎么苏珊小姐会在上海上大学?而且是著名的东方大学?”
苏珊得意地一笑:“我的高中都是在上海上的呢!我们东方大学这个班的学生,是新开的‘周易与中国传统术数研究’专业试验班,可以学到中国最古老最纯粹最神秘的周易术数文化!”
华金艳羡不已。
施先生抬头,看了看苏珊,嘴角露出一个笑容。
陆星晨耸耸肩,不屑地说:“如果是画符捉鬼、算卦炼丹那套愚弄人的东西,不学也罢!”
付天从插口道:“陆公子看来对我国传统文化颇有成见,周易博大精深,乃诸子百家源头,连英国的大科学家李约瑟博士都对此书推崇备至,美国也有很多周易研究会、研究机构,世界范围的周易热已有几十年,陆公子是名校毕业,不会不知吧。”
陆星晨对付天从的谈吐不凡略感惊讶,于是用比较平缓的语调说:“我承认周易有它的学术研究价值,但那些衍生出来的乌七八糟的算命方法就未必了,即便偶有准验,那也可以用概率和经验来解释,都什么时代了,那些老掉牙的东西早该入土了。”
付天从拿起筷子,说:“老祖宗发明了这筷子,吃什么菜都离不了它。一门技术,要与时俱进才能不被淘汰。万事万物莫不有命有数。术数的工具和公式摆在那里,关键是看你怎么去用。”
陆星晨饶有兴味地看着付天从的筷子,说:“那就要讨教了,小侄在美国,业余时间偶尔玩玩儿期货和欧元,莫非它们的‘命’您也能算?”
付天从一笑,说:“我有个弟子孙城就在上海做期货操盘手,据他说用六爻预测期货走势颇见成效。至于欧元……唔,新出来的币种,陆公子可否告知发行准确时间?”
陆星晨不假思索地回答:“一九九九年一月一日零时零分。”
付天从问:“地点?”
陆星晨答:“布鲁塞尔。”
付天从双目微闭,左手拇指不断在其余四指指节上游走,自言自语:“按经度四度推算真太阳时,应为一九九八年十二月三十一日十一时以后,钱币为坤,欧元八字为……戊寅、甲子、甲寅、甲子……”
陆星晨有些兴奋又有些紧张地盯着自己12.1寸的东芝笔记本屏幕,打开交易软件,调出欧元的月K线图——七十二号台的所有人都在等待他宣布答案——“刚才我让付老先生预测的:欧元二○○○年三月跌、二○○一年四月涨、二○○二年八月涨——全部正确……”
懒馋大师呵呵大笑:“老付能测准欧元月份涨跌我不奇怪,但这手不用翻万年历就能直接报出八字的本事可让人眼热得很啊!”
付天从微笑道:“这还是前两年从朱瞎子那里偷来的口诀,不过大师要是愿意学,老朽愿意借花献佛。”
懒馋大师忙不迭点头:“我学来教宁丫头,她一定崇拜死我哈哈。”
陆星晨忽然用狐疑的目光直盯住付天从:“付老先生既然有个高徒是做期货的,说不定也同时炒外汇——或者老先生早就关注过欧元的走势……”
付天从面上仍是笑呵呵的,声音却冷了许多:“陆公子是怀疑老朽早就知道那三个月欧元的涨跌,并非是用八字推出来的?陆公子自己是炒欧元的,请问我随便报三个月份,你是不是能准确地马上报出那三个月比上一个月是涨还是跌?”
陆星晨犹疑了一下,因为这实际上要记住六个月的具体收盘数据,他有些尴尬地一笑:“这个……我也没都记那么清。其实我也就是推测而已,否则这事情也太不可思议了!”
“‘不可思议’?”一直静静的秦灵宿接口:“为什么这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要你先明白了才允许发生?如果发生了你解释不了的事情你会怎样?”
陆星晨死撑着冷笑了一声,说:“这世界上,没有用科学解释不了的事情……凡事总是会有科学的解释的!”
秦灵宿眯眼,端起面前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问:“你知道上海今晚的天气怎样么?”
陆星晨一愣,不知他为什么会突然问起天气这种事情,应道:“我走之前在美国上网查询过,最近一周都是晴好高温,怎么?”
秦灵宿慢悠悠地说:“我们修道之人,无聊时常以一些幻术自娱娱人,今日大家既然都这么有兴致,小道就献丑一次了。”
“轰隆隆”。
一声沉闷的惊雷在鹭岛美食大厅上空炸响,似乎整个大厅和桌上的盘杯碗碟都同所有人的心一起颤抖了一下。
余音不绝。
众食客还未缓过神,又一声更大的雷在头顶炸响。
陆星晨骇然呆望着两手屈食指中指,拇指扣无名指小指,捧着微微有些颤动的茶杯,双目微闭的秦灵宿。
此时,秦灵宿双眼陡然张开,陆星晨但觉他双眼中似有两道闪电击出,骇然将身体向后一缩。
秦灵宿袖手。
七十二号台所有人都发现,在秦灵宿道士的两只手都离开那盖着盖子的茶杯后,那杯仍然在轻微颤动着,而且每一次大的颤动,就对应着会有一声雷炸响。不过那雷声似乎离鹭岛美食的顶棚越来越远,渐不可闻。大厅又恢复了刚才的喧嚣。 除了七十二号台目不转睛的七个人,还有一个人也在用眼角的余光注视着那个颤动的茶杯——施先生在第一声雷炸响时就已觉得不对劲。
茶杯此时已不再颤动。
从茶杯内,发出“咝咝”的响声,就像一壶水正要烧开前的声音,此时,却由一个茶杯惟妙惟肖地发出。
响声渐小,众人开始听到只有水开时才会发出的“咕噜咕噜”的声音,同时,茶杯的盖子似被蒸汽顶起,不时歪扭悬浮。
秦灵宿满意地叹息着,问:“陆公子有没有兴趣到门口去看看?我保证现在已经下雨了,而且,还是暴雨。”
陆星晨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从上衣兜内抽出一块洁白的手帕,沾了沾额头细密的汗珠。说:“不必了。秦先生今天的戏法让我大开眼界……”
付天从轻轻鼓了两下掌,叹道:“当年曾在茅山有幸观瞻凌霄大师作法求雨,没想到秦道长的更加精简灵验,青出于蓝,佩服,佩服!”
秦灵宿向付天从微微一欠身:“小道的这点功力和家师是不能相提并论的,家师常批评我不遵古法,太爱出新。”
付天从看着脸上并未露出谦逊之色的秦灵宿,呵呵一笑:“后生可畏。”
秦灵宿盯住陆星晨,嘴里背书似的说:“‘当积雨云发展强盛时,就会出现闪电、打雷现象;浓积云和积雨云上下层对流强烈,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形成范围小、强度大的突发性降水。’明天的新闻绝不会说天气预报错了,任何奇怪的事情,的确都可以找到一个‘科学’的说法,其实在这点上,我是很同意陆公子的观点的。另外,我有必要补充一点:我在北京白云观的中国道教学院进修过两年。算是有个大专学历。”
陆星晨双眼发亮:“我想我们两个可以很好地合作,让海上人家的发展突飞猛进!”
陆宣冥终于露出欣慰的笑容:“是啊,有你们两个优秀的年轻人合作,还愁我们的生意不能做大么?”
秦灵宿看上去有些倦怠,轻声道:“我只是奉师命过来帮忙而已。至于海上人家能发展到什么程度,看陆老板的运道了。”
施先生仰头看着顶棚。
如果此时,他的目光可以穿透顶棚,穿透瓢泼的雨水,穿透厚重的乌云,或许他就可以看到他关心的那架从法国飞来的飞机。
这场突如其来的雷阵雨无疑影响到了这架飞机的航行和降落。
而在暴雨来临之前,这架飞机商务舱的两位旅客就已经预测到了这架飞机即将遭遇危险。
那时还万里无云,群星璀璨。
一身黑色ARMANI西装、高高瘦瘦、留着板寸、眨着精神的小眼睛的年轻先生此时终于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与此同时,和他邻座的那位一身手工白纱套裙、留纯黑披肩直发、有着古雅公主气质的女郎正好从她沉迷的线装书上偶一抬头。
看着她忽闪着如迷梦般的双眸,他差点又一次失去搭讪的勇气。
“能把你的晋代郭璞著的《葬书锦囊经》借我看一下么?如果现在不看,我会后悔一辈子,这可是在故宫都看不到的孤本。”
女郎歪头,妙目含笑:“我还以为自己没机会看到你手里的宋代麻衣道者的《火珠林》手抄本了。”
他一呆:“原来,你只在上飞机时瞟了一眼,就看出我手中这书的来历了!”
她一眨眼:“我还知道,在我靠窗休息时,有一双眼睛一直在我这本书上转悠……”
他放松下来:“其实,比起这本书来,能认识您这样风华绝代的佳人更让人觉得是上天眷顾!虽然很唐突,但同车同船要修十年缘分,要是就这样错过了,我知道我会后悔一辈子!”
她似乎是早听惯了各种男人的各种恭维,只是十分得体地笑笑,说:“您手里拿着这样一本书,证明大家是同好,认识一下有何不可——其实,再过一会儿,我就该忍不住先和你搭话了,因为只有你这本书能印证我心中的两个疑问!”
他脸上绽开一个充满皱纹但由衷开心的笑容,一欠身,说:“鄙人的名字叫高岛,请多指教!”
她也跟着略欠了欠身,说:“我复姓东方,单名一个凤字。”
高岛精神抖擞:“东方小姐真是人如其名,宛如东方之凤!”
东方凤一皱修长的眉毛,问:“高岛先生是日本人?”
高岛略一迟疑,支吾道:“我是日本国籍,但不算日本人……我在一家日本咨询企业供职。”
东方凤点头,不再探究。又问:“那你是精通六爻筮法了?”
高岛抿嘴:“不敢说精通,平时经常用用。”说罢,高岛从衬衣口袋内掏出三个黄灿灿的大钱,递了过去。
东方凤眼睛一亮:“金质开元通宝!这在初唐时也只是皇帝赏赐显贵,不投入流通的钱币,你手里怎么会有?”
高岛神秘一笑:“这就是日本遣唐使当年带回去的……东方小姐既然喜欢,本当奉送为见面礼,可这三枚通宝从我出生就跟着我了,待我回国,定向家父再讨三枚,送给东方小姐!”
东方凤讶然:“这种通宝一枚就弥足珍贵了,你居然还有三枚?”
高岛得意一笑:“中国的古玩字画是我父亲的最爱,手里收藏些小玩意也正常,让东方小姐见笑了。”
东方凤又把玩了几下,才有些恋恋不舍地伸手将通宝倾倒入高岛手中。
高岛问:“东方小姐也懂占卜的吧?不知用的是哪种筮法?”
“龟甲筮法、蓍草筮法、梅花易数,常用的是蓍草筮法,龟甲毕竟难找些,呵呵。”
高岛叹道:“东方小姐真是神人,连失传几千年的上古龟甲筮法都能应用,佩服!”
东方凤一笑:“那是因为先祖在北宋时曾掌管过翰林天文院,机缘巧合得到的……不如我们各占一卦,以卦会友如何?”
高岛一笑:“那当然好,不知东方小姐想占什么?还有……莫非东方小姐也像我一样随身带着占卜用的家什?”
东方凤得意地晃了晃头,长声吟道:“‘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
高岛这才注意到,东方凤的两个耳坠上垂下多条碧莹莹的细丝,不知是什么材质的。恍然笑道:“《易经•系辞》云:‘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一定是一边二十五个,留一个不用吧?”
东方凤微笑点头。手在自己两个耳坠根部轻轻一点,两个耳坠上的四十九条碧丝已飘落到了掌心,只有一丝,在右耳下荡来荡去,更显妩媚。
“还有一小时飞机降落,我们就占飞机能不能安全正点降落吧!”东方凤提议。
高岛点头。高岛将三个开元通宝从右手抛起,左手接住,停了一停,又左手抛起,右手接住。如是六次。然后高岛眼神一定,开始在心中默默演算。
东方凤则是把四十九条碧莹莹的细丝一分为二,接着这些细丝便如一个个被附体的精灵,在东方凤手中不断来回跃动。东方凤低首敛眉,全神贯注。
约五分钟后,二人几乎同时抬起头,相视一笑。
高岛说:“我得了一个‘天雷无妄’卦,五爻官鬼申金动,变‘火雷噬嗑’卦。”
东方凤一边将那些细丝变魔术般瞬间穿回耳坠,一边说:“信息同步,我得的是‘风天小畜’静卦无动爻。”
高岛点头:“小畜卦云:‘亨,密云不雨,自我西郊’;而‘天雷无妄’有雷电交加之象,变卦的‘火雷噬嗑’也有雷电。”
东方凤蹙眉:“按机场的天气预报,上海这两天都是晴好天气呢。也或许只是多云。”
高岛摇头:“凭我的经验,必定是有一场雷电交加的大雨。只希望能晚一点下,免得我们受‘无妄’之灾。”
随后两人交换了手中的书,都如获至宝地翻着。东方凤忽然合上那本《火珠林》,歪头对高岛说:“这一路我发现你有个毛病,就是不管吃什么都会剩一口,浪费可是恶习啊,何况是浪费这种我最爱吃的虾仁酥!”说着东方凤的纤纤玉手已经从高岛的手边将虾仁酥的包装袋拎了过去,捏出里面最后一块虾仁酥,放进了仰着的口中。
高岛半张着口,欲言又止地看着她的咀嚼。东方凤微闭凤目,有些陶醉地说:“在上海恐怕很难吃到这个牌子的虾仁酥了。”
高岛苦着脸,拧着眉,说:“你这一吃,那我之前吃的那块虾仁酥岂不成了最后一口……”高岛说着,忽然喉咙就一阵痉挛,慌忙抻出身前椅背内的塑料袋,旋即起身奔向洗手间。
东方凤错愕地看着高岛的背影。
此时,一个炸雷凭空响起,机身似乎都为之一颤。 按规矩,请老兄给出首发连接并证明.呵呵 http://www.cmfu.com/showbook.asp?Bl_id=150045
起点……我证明…… 恩,先把它复制下来,明天回去慢慢看。
谢谢分享 第四节
这声雷,同时也惊醒了住在龙阳路万邦都市花园三层的《东方晚报》记者杜兰香。这也打断了她每晚在这张双人床上都会重复的那个熟悉的噩梦。她穿着印有皮卡丘图案的纯棉睡衣,打开冰箱,倒了一杯冰凉的纯净水,站到了凉风飒飒的阳台上。
接着,她就看到了鹭岛美食上空正在发生的奇异的一幕。
她立刻返身回到卧室,喘息着从提包中手忙脚乱地扯出了自己的摄像机。
脸色仍有些潮红的高岛对东方凤做了一个歉意的手势,说:“可能是有点晕机。”
东方凤微笑,说:“不会是你提前感应到了这场突如其来的雷雨,提前晕机了吧?”
高岛嘿嘿笑着,坐回自己的位置,说:“我看暂时很难降落了。”
果然,空中小姐提醒大家由于天气突变,暂时无法降落,正在和地面指挥台联络,请大家系好安全带,不要随便走动。
雷声越来越密集。
施先生忽然走近七十二号台,对秦灵宿一拱手,说:“冒昧打扰了,能向秦道长讨样东西么?”
秦灵宿抬头,冷眼打量着施先生,问:“讨什么?”
施先生看着秦灵宿面前还在不断冒出些许蒸气的茶杯,说:“讨这杯茶喝。”
秦灵宿不动声色:“这杯茶煮得太沸了,已经失去原味。况且,水也只剩三分之一了……先生如需要,我可以再叫一杯。”
施先生直视秦灵宿,肃然道:“如果这场本不该出现的雷雨再不停下的话,法国那架航班就很难安全准时降落在浦东机场了。”
秦灵宿满不在乎地说:“那架航班是否安全准时降落,我不关心。”
施先生一皱眉,说:“秦道长,即使是尊师凌霄道长在,恐怕也会给在下这个薄面。”
秦灵宿站起,双手捧住茶杯,离座,来到施先生面前,一言不发,将茶杯双手奉上。
施先生缓缓伸出双手。
就在他的双手快要碰到茶杯时,秦灵宿的双手忽然提前一松,茶杯直线坠落!施先生似是早有预料,提前一沉左手去接,秦灵宿倏然伸右手大拇指向施先生左手劳宫穴按去,施先生左手忽然上抬,食指在秦灵宿右手脉门闪电般拂过,秦灵宿顿时整个右臂酸麻。施先生半蹲的身子慢慢站直,低垂的右手抬起,拇指食指中,稳稳捏着秦灵宿的茶杯。
施先生左手移开茶杯盖子,将杯内冒着咝咝白气的水仰头一饮而尽,将茶杯盖好,放回秦灵宿的左手中,低声说了句:“谢谢。”
此时,施先生本就白皙的脸更加白得透明,而他的头发中,则似乎升腾着若有若无的雾气。施先生有些迟缓地转向自己的七十号台。
秦灵宿用低沉的声音问:“先生既破了我的法,还请留下尊姓大名。”
施先生回头,用有些虚弱的声音说:“我并没有真正破你的法,只是年轻人不要太意气用事。我的名字叫施道儒,你师父应该跟你提过。”
秦灵宿深吸一口气,对背向自己的施道儒说:“原来是东方大学的施副校长。前辈说得有理。后会有期。”
施道儒不看他,轻轻点了点头。一步一步慢慢走回自己的座位。闭目。良久。他的腹内,隐约传出“咕咕”之声。
诸多食客几乎没有注意到,此时鹭岛美食外已是雷歇雨散。
之后,施道儒掏出手机,按下重播键。
谁也不知这场莫名其妙的雷阵雨会持续多少时间。
没有退路,这架法国航班只好按地面指挥台发出的指令,冒着风险战战兢兢地开始降落。
高岛任飞机颠簸折腾,也不像别的乘客那样连声抱怨,只微闭双目。
他忽然听到耳旁传来有如天籁的低低的歌声,而那歌词又是他闻所未闻的语言。高岛睁眼。
他看见东方凤正双手合十,面容祥和。
过了一小会儿,东方凤睁眼,看着满脸好奇的高岛,说:“我刚才是在用梵语唱《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有个人在我小时候不肯睡觉的时候总唱给我听,后来他告诉我,这篇经文在危急时唱出来,可消百难的……”
高岛呵呵一笑:“原来你是在请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帮忙,她的普陀山道场离这不远,希望她这几天正好没出差……那个人是你母亲吧?对你真好。”
东方凤脸上神色一黯,低头不语。
此时机身忽然猛地一震,接着就是一个大幅度地向左倾斜,引起机舱内一片东西坠地声和惊呼声。
高岛努力平衡着自己的身体,一只手紧紧顶住东方凤的左肩,嘴里还嚷嚷着:“不会是老天妒忌我结识了你这样的大美女,要把我做掉吧!”
东方凤噗嗤一笑,说:“那也不能让我跟着陪葬啊,太不公平了!都怪你的乌鸦嘴,好好的天气把雷电生给说出来了,如果像我算的 ‘密云不雨’那样多好。”
空中小姐带着掩饰不住的不安向乘客报告:“可能是有一个闪电击中了飞机左翼,不过问题应该不大,机长有信心把飞机安全降落。”
此时,机场地面指挥台一片哗然,在那个大火球击中飞机的一瞬间,所有人都认为一场可怕的空难将不可避免,谁知飞机只是晃了晃,就继续降落。
这时,飞机的机身上氤氲出一层淡金色的光芒,像一个巨大的防护隔离罩,连雨水都不能侵入。
骤然,雷歇雨散。这样一场惊心动魄的大雷雨,走时如来时一样,不给人任何反应的时间。
呼啸的飞机终于平稳地贴到了跑道上。
七十一号台的摩西和苏珊四人见雨停了,结账离开。
七十二号台陆宣冥也结了账,一行八人离席而去。
七十号台的施道儒依旧平静地坐着,每隔一分钟,按一遍手机的重拨键。
东方凤一边打量着这辆崭新的运动版白色宝马X4.4i,一边听着高岛殷勤的邀请:“你看,刚下过雨,车少,在这里排队等出租至少得四十分钟,再说你没打到车我也不能先走,毕竟咱是同患难的生死之交……要不这样,我不送你到家,在市区我把你放下来,你自己打车也容易多了,行么?”
东方凤笑了,说:“我原来就是上海人,还怕你把我拐卖了不成?上车吧。”
高岛由衷发笑的时候,瘦瘦的脸上就会堆出几道明显的皱纹。
他亲自把东方凤的红色小皮箱放到宝马的尾箱,然后打开后车门,伸手遮挡着门沿,让东方凤坐了进去。
司机的车开得很快,但很稳。
车厢内一片安静。
东方凤忽然想起了什么,从手提的黑布小包中掏出一款三星彩屏手机,按下开机键。
皮卡丘的动画刚一闪完,手机内就传来安雯唱的《月满西楼》,东方凤迟疑了一下,嵌了接听键。
高岛可以清晰地听到里面是一个中年男人略显惊喜的声音:“小凤,你安全到了么?刚才的雷雨没影响飞机降落吧?我在龙阳路罗山路的鹭岛美食,点了你最爱吃的菜……你——能来么?”
东方凤只是静静地听着,待手机那头也沉默下来,才淡淡地回答:“我有些累了,想先到预订的宾馆休息……我明天会到学校报到的。”
手机那头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任何一丝不快:“你说得对,那明天我帮你办相关手续,还有,我替你在学校旁租了一间向阳的两室一厅公寓,明天带你过去看看。”
东方凤淡淡地说了一声:“谢谢,那我挂了。”之后就嵌断了电话。
手机立刻又响起安雯“雁字回时,月满西楼”的清丽歌声,东方凤先抬手看了看号码显示,然后才嵌了接听键。
手机那头是很婉转动听的女声:“凤丫头,总算想起开机了,今晚到姐姐这里住吧,咱们有三年没好好聊过了呢!”
东方凤唇角绽出笑意,说:“好,我这就过去,姐姐等我。”
高岛问了一句:“下面往哪儿开?”
东方凤说:“龙阳路,万邦都市花园。”
前面的司机应了一声,转了车道。
车在万邦都市花园大门前停住。
东方凤说:“就在这里好了,已经很麻烦你了。”
东方凤伸出手,说:“再见了高岛君,谢谢你送我到这里。”
高岛伸出手,说:“希望今夜是我们相识的开始,而不是结束。”
施道儒过了一小会儿,才把手机从耳边移开。
身边两桌人的离去都没有引起他的注意。
程剑勋巡台时一直在边上若即若离地观察着这边,此时上前,问:“施先生等的人是不是因故不能来了?您可以自己点两个菜吃,如果有事也可以现在离开,本酒店随时欢迎您再来。”
看着他略显职业性的微笑,但很真诚的双眼,施道儒笑了笑,抬手看了一眼手表,左手拇指在其余四指的指节上点了几下,略一停顿,又点了几下,抬头,说:“我点的那四冷四热,帮我打包,另外再加两个虎皮酥卷和两个葡式蛋塔。”
程剑勋立刻通过对讲机联系了厨房。
施道儒此时已经用便签写好了一个地址,又有些迟疑地说:“这些东西送到这个地址……从外面看如果三楼最左边一间的灯亮着,就送进去,如果没亮……这些食物就让送餐的服务员拿回去做宵夜吧。还有,我另加五十块送餐费。”
程剑勋虽心存疑问,却并不发问,说:“钱就不用加了,我会派个办事得体的领班去送餐,一定按您的吩咐做……另外,对方问起的时候,送餐的人可不可以提是施先生送的呢?”
施道儒翻过便签,在背面笔走龙蛇了“施道儒”三个大字。
程剑勋拿起,赞道:“施先生的行草功底真是深厚,如果是用毛笔写一定更漂亮!”
施道儒略显意外地又看了一眼程剑勋,说:“你也喜欢书法?”
程剑勋点头:“一直被父亲逼着练,到大学就有些扔下了,不成气候。菜该备得差不多了,我这就去安排一下。”
施道儒一笑,说:“那有劳了。”
杜兰香很讶异地开了门,但当她看到那个熟悉的签名的时候,就释然了。
东方凤呆呆看着摆在桌上的四个精致的冷菜和还冒着热气的四个炒菜,不说话。
杜兰香嘴里嚼着一个蛋塔,手里还抓着一个虎皮酥卷,一边含混着说:“想得多周到,连我们最爱吃的点心都带了……奇门遁甲传人就是不一样啊,你躲这里也能算出来……看看对你多好……这下我不用给你做宵夜了,解放喽!”
东方凤拿起筷子,迟疑了一下,终于夹起一片自己最爱吃的深井烧鹅放进口中,慢慢细细地咀嚼着。
宝马启动。
那个一路上都一言不发的司机忽然阴恻恻地开了口:“老规矩么?”
高岛跷着二郎腿,张开双臂仰靠在后座上,懒洋洋地说:“不,这个妞例外,你别插手,一切我自己来。”
那司机“嗯”了一声,不再说话,继续开车。
高岛打开车窗,欣赏着夜景,不由自主地赞叹:“妈的!怪不得老爷子说要拿下上海就要先拿下陆家嘴,这地方真酷,比东京银座都不差!”
司机说:“前面一百米,就是金茂大厦。”
高岛伸出头,仰望着不断迫近自己的金茂大厦,伸出中指,恶狠狠地低吼:“中国第一高楼?很快就不是了!上海,我高岛来了!!” 第一章 不满现状 网恋卢鑫谋跳槽 乍惊还喜 配角周易露峥嵘
第一节
此时此刻,任何一个身在上海的人突然有了特异功能,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这里降一天一夜的瓢泼大雨。
在两台热风滚滚的空调型风扇的夹击下,周易正挥汗如雨地在“梧桐树下”论坛删着广告帖子。他实在想不明白,这样一个诗词论坛,怎么也会每天有那么多人冒着封号的危险来发各式各样的广告。
周易注意到这段时间经常在线的另一版主獭祭鱼昨天和今天都仙踪杳然。
手机响了,周易很奇怪是卢鑫打来的,所以接通后第一句就问:“怎么不发短信?多浪费我五毛钱!”
卢鑫没接他的茬,催促道:“穿件像点人样的衣服,马上下楼,跟哥哥我吃大餐去!”
周易一边晃荡着鼠标,一边有气无力地说:“是宿舍门口那家串儿店吧?我套个背心就下去。小胡小刘都在吧?”
卢鑫急道:“快点,七点前要赶到浦东!”
周易精神一振,立马关掉电脑,套上长裤和一件表面看上去还算干净的米色衬衫,匆匆下了四楼。
被一路拉进出租车后,周易一边贪婪地吸着车内空调的凉气,一边问:“什么好事啊?巴巴跑浦东那么远。是你请人家还是人家请你?”
卢鑫穿了一件白色新T恤,头发三七开抹得锃亮,红光满面,顾盼生姿。他先对周易神秘一笑:“知道我最近两个月都在跟一个神秘贵妇聊天吧?”
周易撇嘴道:“当然知道,‘蓝姐’,那黏糊劲儿,跟热恋似的,搞得我晚上网瘾上来了只能去网吧!你弄清人家性别没?”
卢鑫眼睛一翻,说:“才聊了两三次我就把她底摸清了。在网上她是个雏儿,现实中却是身家千万,才离婚不久。说不定兄弟下半辈子就靠她解决了!”
周易有些羡慕地咂咂嘴,又问:“你就这么傍个女大款了?你的第二个宏伟的五年计划不实施了?早知道你还自修那四年的企业管理课程干吗?”
卢鑫“切”了一声,义正严词地说:“我是早想跳出柴油机厂这鸟地方了。这次我遇到知音了,俺那红颜知己知道俺的抱负后,把俺介绍给了一家超级餐饮公司做hr经理,今晚就是去谈判薪资条件,爽吧!”
周易迷惑地问:“‘hr’是什么?”这是周易第一次听到这个英文组合。
卢鑫夸张地瞪大眼睛看着周易:“兄弟,你也太火星了吧,是不是四书五经封建迷信看多了?‘hr’就是‘人力资源’啊!”
周易哼道:“你也知道我和英语是世仇,再说我最讨厌英汉夹杂的说法,人事工作嘛,又不是没干过。”
卢鑫不理周易,自言自语道:“终于要实现我做职业经理人的梦想了!”
车到人民广场,卢鑫用单位新发的交通卡付了账。每个月可以免费充值一百元,这是柴油机厂少有的福利举措之一。随着拥挤的人潮沿着地下通道上了地铁二号线,过了陆家嘴站后,车厢内的人已经稀稀拉拉。周易和卢鑫找到一个双人位置坐了下来。卢鑫四处张望,忽然一拉周易,指着对面地铁车厢的广告说:“看,就是这个,鹭岛美食!”
那是一张正面的照片,人和门的比例差异之大让周易吃惊不小。周易说:“你确定这是吃饭的地方而不是什么五星宾馆?”
卢鑫说:“这地方原来是亚洲最大的保龄球馆,这两年保龄球不流行了,就被鹭岛租借下来改装成餐厅了,怎么样,够气派吧!”
周易连连点头,心中开始有了一份期盼。
出了地铁龙阳路站,已是华灯初上。过街天桥凉风习习。卢鑫一指半里外一片灯火辉煌的地方,说:“看,就是那里。”
周易手扶栏杆,缓缓将四周景物浏览一遍,皱眉道:“敢选这么个风水格局开这么大的酒店,老板真有魄力。”
卢鑫早已习惯了周易的神神道道,于是很配合地问:“你看这家店的位置有什么不对头?”
周易指着后面的新国际会展中心,说:“那边的建筑,把这里最好的一块地占去了,而且守得牢牢的,其它想借这条龙脉发达的公司,都是在与虎谋皮。嗯,那家‘海上人家’分店就很聪明,开在了会展中心内,可以稳稳当当分一杯羹。鹭岛么,除非也能借到会展中心的力,否则前景堪虞,会步保龄球馆倒闭的后尘。”
卢鑫一听,愁眉苦脸道:“不是吧,我运气真像你算得那么差?想跳槽的公司居然一直在亏损!”
周易一笑,说:“我看快有起色了,如果不是老板本人懂风水,就是另有高人指点。酒店右边的停车场,似乎正在围护栏,再加上中秋快到了,这家鹭岛的门型为水五行,秋季属金,金旺生水,水为财,必定扭亏为盈。”
卢鑫转忧为喜,催周易下桥。周易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他又转喜为忧:“你八字土五行重,和这家店的水五行相克,兆头不好。”
卢鑫哼了一声:“你这小子一向乌鸦,好的不灵坏的灵。我发达了你有什么不好,你不想一直窝在咱那没有厕所没有空调的二十平米小单间里吧。”
周易连连点头,说:“我是一万个希望你这次咸鱼翻身实现理想,当上这家大酒店的hr。”
即使刚才在地铁上看过了照片,卢鑫和周易站在鹭岛酒店门口时还是禁不住赞叹着门脸的大气和辉煌。
周易有些怯怯地落后了卢鑫一步。卢鑫则大摇大摆地走上台阶。
正门中间是一条红地毯,两边共十六个身穿红色紧身旗袍、发髻高挽、身材修长火辣的迎宾小姐。
当周易脸红心跳地从她们中间穿过时,她们齐刷刷躬身,莺声燕语唱喏:“欢迎光临鹭岛美食!”害得周易脸红耳热着低头抢前一步,先于卢鑫跳出了包围圈,却听到一声低呼,一抬头,就看到一双因为诧异而睁得圆圆的杏核眼,随即,是烂漫如花的露齿一笑,用脆脆的声音问:“先生两位?有定位么?”身后的卢鑫抢先答道:“没有。大厅有位置吧?”
周易这才看清说话的姑娘也是一身迎宾的紧身旗袍,不过颜色上和其他迎宾的略有差异。
一个男服务员跑过来对她说:“方部长,潘副理找您,在国宾4号房。她的对讲机又坏了。”
那姑娘向周易身后的一个迎宾一招手,说:“小魏,你带这两位先生到大厅24号桌。”说完把手中的一个大本子也塞给了应声走过来的那个迎宾小姐,然后匆匆转身离去,只留给周易一个曲线盎然的背影。
随后这个背影就换成了迎宾小魏的。小魏很瘦、很高。穿在她身上的那件旗袍细看似乎并不合身。
卢鑫边走边问:“魏小姐是新来的吧?这件旗袍是另一个已经离职的迎宾的?”
小魏略有些诧异地回过头,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说:“你怎么知道呀?我刚来鹭岛一周,是老乡介绍我过来的。”
卢鑫得意一笑,接着又说:“魏小姐是从安徽来的吧,滁州?”
小魏这会儿更诧异了,说:“你怎么什么都知道?谁告诉过你吧?”
卢鑫故作神秘笑而不答。
小魏帮两人拉开椅子,说:“我马上找人陪你们去点菜。”
卢鑫坐下,问:“你不能陪我们去么?”
小魏露出一个很纯朴的笑容,说:“我要马上回去列队,我现在还不懂点菜的。”
喝着服务员马上送来的大麦茶,周易有些钦佩地说:“看不出来啊卢,居然也能掐会算。”
卢鑫笑着摇头,说:“别把哥哥我看扁了,再怎么也比你在社会上混的年头多。想做人力资源,不会看人怎么行。这个小魏一看就是安徽农村刚出来的,走路和举止就知道了。你还记得我公司寝室老六的口音吧?和她一个地方的。”
周易点头。向四周环顾,赞叹道:“大,真是大,有足球场那么大了。而且这么多美女。”
卢鑫点上一支红双喜,吐了个烟圈,悠然说:“以后这些美女就归我指挥了。”
周易闭目道:“光看着她们就眼晕,别说指挥了——餐饮娱乐业真是好……”
“两位先生久等了,我可以为你们提供点菜服务么?”
一个戴着金丝眼镜、个头不高、温文有礼、经理模样的人踱到二人桌前,用带着港台腔的普通话问道。
卢鑫扫了一眼他的胸牌,深吸了一口烟,眯眼说:“点菜这种小事,怎么敢劳动鹭岛花副总的大驾。”
那人推了推眼镜,脸上仍是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这段时间由于营业额上升很快,导致公司人手不足。我这个副总没能运筹帷幄,难辞其咎,所以就向林总经理请战,亲自到一线来服务了。况且,到了这里,所有鹭岛人不分级别都有义务为客人提供满意服务。”
卢鑫点点头,站起,说:“花副总果然不同,正好听你介绍一下鹭岛的特色菜式。” 第二节
那人从西装口袋中掏出两张名片,一张递给卢鑫、一张递给周易,口中道:“很高兴结识二位。鄙姓花,花万同,广东梅县人,鹭岛餐饮公司副总,二位以后有事,可以直接打我手机。”
卢鑫示意周易坐在那里等他,然后随同花副总到大厅入口处的菜品展示台点菜。周易知道,卢鑫是要先掂掂这位鹭岛副总的分量。
等卢鑫回来坐下,周易问:“探出底了么?”
卢鑫摇头,说:“老江湖,深不可测。”
周易呵呵笑道:“你一向以江湖道行深自诩,这下有对手陪你玩儿了。”
卢鑫挟起一粒餐前奉送的煮花生米,端详着,说:“恐怕我们都很难容下对方,到时再掰手腕吧!”说话间两个冷盘已经上来了,一个是潮州卤水拼盘,一个是冰脆苦瓜。周易尝了尝,频频点头。
随后第一道热菜也已经上来了,是“杭椒牛柳”。周易看着菜的托盘上盖着一个精致的透明玻璃罩,奇怪地问服务员:“为什么要加个盖子?”服务员掀开盖子,端出热气腾腾的菜摆到桌上,用挂绳套在脖子上的圆珠笔划掉周易桌上点菜卡上的杭椒牛柳,答道:“厨房到包厢要走五分钟,以前菜送过去都有点凉了,这是我们花副总想出来的点子,定做了一批玻璃罩,现在送大厅的菜也用了。”
周易愕然。
第二道菜上来,又把周易吓一跳,那是一只巨大的、完整的猪肘子。服务员报菜名曰“临门一脚”。卢鑫加了一句:“中国足球队最该吃的。”
接着服务员开了两瓶百威。卢鑫说:“老规矩,手把一瓶,进度自己掌握。”
二人给自己的玻璃杯里倒满酒。碰了一下杯,喝了半杯,各自又倒满。
卢鑫把身子靠在椅背上,看着顶棚璀璨的琉璃灯饰。周易问:“你和林总约的几点?”
“八点半。”卢鑫吃着菜,却又似乎心不在焉。周易也不说话,慢慢品着菜。
卢鑫自言自语似的说:“蓝姐在这个公司占30%的股份,大股东,能说上话,跟林总也是好朋友,可我这么过来,总觉得有点别扭。”
周易不以为然地说:“林总要不要你还不一定呢,即使要你,也肯定是冲你的学历和管理才能,单纯卖面子是不可能的。”
卢鑫苦笑着吃了一片苦瓜,重重哼出一口气,说:“管他,待会儿谈完再说。服务员,把饭上来吧!”
周易端着那小碗端详了半天,说:“这米粒真长。”
卢鑫说:“这是泰国香米。”
周易细细嚼了一口,摇头说:“没米味儿,不如咱家里的稻米好吃。”
卢鑫也点头,说:“还是吉林的米好,这香米,包括南方的籼米,都不香。”
二人正说着,服务员又过来了,将两个热气腾腾的小汤盅放在二人桌上。卢鑫奇道:“我们的菜已经都上了吧?”
服务员笑着回答:“这是本店为回馈顾客,赠送的广东老火靓汤,每位一盅,请慢用。”
卢鑫尝了一口,赞道:“这汤味道真浓,一定放了不少好料,至少熬了四小时以上。”
周易掏出自己的飞利浦288手机看了看时间,说:“八点十五了。”
卢鑫美滋滋地把最后一点汤也喝掉,拿起餐布擦了擦嘴,扬手叫道:“服务员,买单!”
服务员没有过来,过来的是笑吟吟的迎宾小魏:“我们林总说这餐免单了,请问哪位是卢先生?”
卢鑫周易对视了一眼,卢鑫说:“我是。”
“林总有请,请跟我来。”
见面的地点并不在会客厅或办公室,而是鹭岛正门一进门左手边的一个半环形沙发处。
林总看上去只有三十几岁的年纪,白皙的皮肤,干练的短发,瘦瘦小小,衣着内敛。笑容并不让人感到亲切。陪在她身边的,是花副总。
林总和周易握手时,卢鑫介绍道:“我高中的同学,周易。”
林总似乎颇为仔细地把周易打量了一番,问:“周先生在哪里发财?”
周易脸一红,有些尴尬地说:“我才到上海几个月,前一段在做一家网站的文字编辑,这几天已经不做了……”
卢鑫一拍周易肩膀,对林总说:“我这个兄弟是个诗人,从小文笔就特别好。”
林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有些郑重其事地说:“你们两个都不错,一表人才。”
花副总在边上加了一句:“蓝姐看中的人当然不会差了。”
周易本想说自己只是陪角,可又一转念,最后什么都没说。
林总单刀直入:“听蓝董事说你吉大毕业,在上柴厂工作,就职技术研发部门,自修了四年企业管理课程。”
卢鑫点头。
迎宾部方部长端来一套玲珑精致的袖珍型茶具,包括紫砂陶茶壶、核桃大小的四个细瓷茶杯以及一小壶烧开的水。开始用繁复的手法、娴熟的动作沏茶。
林总说:“我们福建的功夫茶,用的是最好的安溪铁观音。这个小妹是我从福建鹭岛带过来的,泡茶受过专业训练。”
方部长心无旁骛,先将铁观音放入紫砂陶茶壶,然后把热水壶高高举起,倾泻到茶壶中。接着提起茶壶,凤凰三点头,将壶中的水倒入四个杯中,旋即又将四个杯中的水倒入下面的木藤托盘中,一股浓浓的茶香四溢开来。方部长手不停,热水壶再将茶壶冲满,盖紧茶壶盖,又将热水壶中剩下的热水浇到茶壶上……
林总以欣赏的眼光看着方部长的操作,一边按着顺序解说给卢、周二人:“泡功夫茶讲究‘高冲低斟’,‘高冲’可翻动茶叶并把杂质冲到上面;‘低斟’可以保证茶叶不会走香……第一泡的水专门用来洗茶叶,冲洗加热茶杯。第二泡沸水冲进壶后,将杯盖紧,再用沸水浇淋一遍茶壶,以增加热量,使茶味迅速出来。好了,二位现在品尝一下吧。”
周易刚才并没有太注意方部长茶道的顺序,他坐的位置,正好可以看到方部长的侧面:她交叉步半蹲在地上展露出柔美曲线,低首敛眉,双手如舞般上下翻飞,不时一眨眼间碰在一起的高翘的睫毛……直到方部长递茶给他时,他才慌忙收回目光,双手把那个核桃般的细瓷茶杯接过。
卢鑫对茶赞不绝口:“以前光听说过功夫茶,不知还有这么多讲究,看来餐饮行业也是博大精深,值得学的东西很多!”
林总细细呷了一小口茶,问:“不知卢先生对餐饮业有什么看法?对本公司又有什么直观的印象?”
在周易看来,卢鑫少有地正襟危坐:“餐饮行业在社会上地位不高,管理粗放,人员素质也普遍偏低,再加上大部分是私企,家族企业模式的弊病比其它私企更严重,做到一定规模就会遇到发展瓶颈,想更上一层楼,就必须实施正规化企业管理!”
林总笑了笑,说:“我也上过几次MBA课程,‘规范’,谈何容易,从人员到管理,成本要成倍提高,在商言商,我和我的股东图的都是经济回报,可能卢先生也知道,餐饮业的一大特点就是人员流动频繁,我总不能自己出钱为竞争对手免费培训人才吧?每个行业都要看行规和行业大环境的。”
周易见气氛有些不和谐,就插口道:“的确,很多服务员们是会为了三十元工资或每餐饭多一个荤菜而跳槽的。在她们看来,公司制度规范与否是上面的事,她们只关心最实际的那一点点利益。”
林总颇感意外地看了一眼周易,饶有兴致地问:“周先生似乎对餐饮业颇有研究?莫非以前接触过?”
周易点头,说:“我刚毕业那年,在山东威海一家酒店做过半年办公室主任,兼管一点人事工作。”
“威海?”林总面有喜色,问:“是哪年?你知道威海有一家‘静雅大酒店’么?”
周易一笑:“林总也知道那家店?真巧,我当初做的,就是威海的静雅总店。那是九七年的事情了。”
林总忽然转过头,用极快的语速和周易听不懂的闽南话,和花副总说着什么。花副总面带微笑,频频点头。接着花副总用广东方言和林总说了几句话。
卢鑫和周易是一句也听不懂,只好低头喝方部长过来新添的茶。
林总转过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有些抱歉地说:“真是不好意思,我和小花平时说家乡话说惯了,要在上海这个国际化大都市发展,就一定要坚持说普通话……小花,记得以后要互相提醒啊!”
花副总含笑点头,用越想说好越显得不标准的普通话说:“一定响应林总号召,练好普-通-话!”
卢鑫和周易都笑了。
林总看着他,无奈地摇摇头。
花副总忽然问卢鑫:“卢先生微服私访,说说对鹭岛美食的感观吧。”
卢鑫想了想,说:“生意虽然不算火爆,还过得去。领导层专业素质不错,从花副总和方部长身上就可见一斑。”
花副总笑着摇头,说哪里哪里。 第三节
周易问花副总:“是不是有一半员工是临时招募的?和另一半熟练工比起来,太泾渭分明了,很多服务员看上去都顾此失彼无所适从。”
花副总哈哈笑道:“不愧是搞过餐饮的行家,眼光够毒!有一百多服务员和传菜员都是这一个月内四处临时招募的,没经过系统培训。幸亏有从鹭岛厦门总店调过来的上百个老服务员,这才能把场面撑下来。”
林总叹息一声,说:“现在公司的人事经理是上海的股东介绍来的,工作很不得力。上海这边的招用工情况我们又不是十分熟悉,浦东的劳动监察部门已经来找过几次麻烦了,头痛啊!”
花副总赶忙说:“都是我工作不力,未能替大姐分忧!”
林总用左手的拇指和中指轻捏着两侧的太阳穴,长声说:“你每天够忙的了,连着三个月一天都没休过。这个场子能这么快开起来,还不都靠你忙前跑后,是该找几个得力的人帮帮你了。”
花副总立马做出郑重的样子,说:“多谢大姐体谅!”
林总对卢鑫说:“这家店的大致状况相信蓝董也和你提过了,虽然在餐饮行业中我们规模还算不错,但和上柴这种大型国企还是没法比。卢先生学的专业和后来从事的工作都是纯技术相关,不知这次想跳槽的原因是什么?”
卢鑫想了想,答道:“虽然我大学的专业是发动机,但个人兴趣仍是喜欢管理。在上柴也主动到要求参加团委的工作,平时厂里的职工活动都是我负责策划和实施。不过由于所学专业和国企体制的原因、我在上柴很难施展抱负,所以一直想换个环境发展。”
林总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周易稍微犹豫了一下,问:“林总,咱们公司的那个停车场,右侧有一段开口,是没修完呢还是故意留的?”
林总一愣,转而以询问的目光看向花副总。花副总答道:“那个缺口是我接手装修前就有的,原来是一扇废弃不用的铁丝网门,我让人简单修整了一下,员工班车从那里进出比较方便。”
周易面色凝重:“我看这个口子最好封上,不然流进鹭岛的财会存不住,以表面看来合情合理的方式耗掉……林总是不是在国际会展中心那边没少破费?”
林总眼睛一亮:“怎么,周先生精通风水?的确如此,近来各项检查、证件、杂费层出不穷,还被罚款了两次,焦头烂额……不瞒你说,我之所以选这块地为跳板进军上海,就是冲着这里有地铁,又即将建磁悬浮始发站,还有这里的国际会展中心。和国际会展中心那边的联络和谈判的确出乎意料地艰难,花费也很可观……这里面有什么风水上的说道么?厦门的鹭岛总店的风水顾问来看过这块地,说是浦东少有的聚财宝地,正好在龙脉的腹部。”
周易淡淡一笑,说:“跟父亲胡乱学过一些,不成气候。这位大师看得很准,浦东三条龙,这是其中一条,可惜,之前早有人看出这块地好了,国际会展中心才是最佳位置。”
林总一皱眉:“那你是说,我这个场子选错了?”
周易摇头,说:“不尽然。地气会随着年份变动而有所变动,九星的排列位置也会起相应变动,吉凶自然也会随之转化。那个保龄球馆的老板如果能再撑一年,就有扭亏为盈的机会了。”
林总叹息道:“他的银行贷款到期了,用别的生意周转了半年,可这地方是个无底洞,所以我们来谈这块地,条件很低,毕竟这样的场子不是一般的公司用得到,撑得起的。”
周易笑道:“风水术言‘福地福人居,福人居福地’。林总这几年运气正旺,所以才能在地气交接之际低价盘下这个场子……不过,现在国际会展中心内开了一家‘海上人家’分店,占尽了此地的地利,正好处在九紫离位上,对鹭岛海鲜的风水也形成了压制,要么是巧到了极点,要么,就是‘海上人家’的老板有高人指点。”
林总有点疑惑地说:“这个‘海上人家’分店的确是后来才建起来的,我们原来跟国际会展中心达成了很多开幕式、宴会包餐、送餐服务的协定,可能就是因为海上人家后来的介入,才让一切变得复杂起来……”
周易低头,左手拇指在其余四个指头的指节上点来点去,过了一会儿,说:“林总这几天先不要主动和他们谈了,这个月阴历二十三,也就是下周四上午九点到十一点间,您可以试着约国际会展中心的人过来谈判,您就坐现在的位置,让会展中心的人坐我现在的位置。”
林总对花副总说:“都记住了吧。”
花副总点头。
周易说:“姑且一试,我也不敢说一定有效。”
林总很真诚地看着周易,说:“我相信会有效,因为你能看准这么多事情。以后有事还要请周先生多指点。”
周易赶忙道:“林总太客气了,叫我小周就行。我所学尚浅,能帮上忙的,我一定尽力。”
卢鑫似乎听得有点兴味索然,把面前的半杯铁观音一饮而尽,起身说:“林总,时间不早了,我们也该告辞了。”
林总也起身,说:“好,你的事情我会尽快给你答复,这几天你也可以再考虑一下。小花,替我送一下二位客人。”
在人民广场站出了地铁,周易说:“回去不急,就别那么奢侈了,坐537吧。”
卢鑫嘿嘿笑道:“本来也没打算打车。”
坐在晃晃荡荡、慢慢悠悠的537公交车上,卢鑫问:“前几天那家外贸公司面试有结果了么?”
周易摇头,叹气:“上海大,居不易!或许去年我不该冒冒失失跑到你这里,我既没社会经验又没工作经验,怎么混呀。”
卢鑫脑袋靠在车窗上,轻声说:“咱什么关系,说那些啥用。在家里待不下去了,不找我你找谁。工作慢慢找,别的不敢说,一天两顿盒饭还供得起你,何况咱住的地方又不花钱。”
周易由衷地笑了。
卢鑫转而道:“不过你这小子,当哥的得说说你,我这次带你来是吃大餐和跑龙套,你刚才在林总面前可挺抢我戏的,跟别人出去得注意,别人也不会跟你说这些。”
周易呵呵一笑:“嗯,可能是有点。因为你就要到这家公司了,希望这家公司能兴旺,对你也有好处。”
卢鑫撇嘴:“你有执照么?那套东西管用么?平时朋友间玩玩,准与不准都一笑了事,要是动真格的……”
周易懒懒道:“周易乃群经之首,中华文化之源,所传都经千百年实践检验,如果是骗术,这几千年能骗倒无数社会精英,本身也值得研究了。况且我说过你将遇到的那些事,哪件没应验?”
卢鑫瞪眼:“你还说,你咋就不说我几件好事也应验应验呢,是兄弟不!”
周易大笑:“古人用周易是为了趋吉避凶,避凶才是根本,好事不用提前知道,小的坏事也不用提前知道,大的坏事最好提前知道有个防备,不过防备了也未必能躲过,要看个人的缘分和造化。”
卢鑫质疑道:“听你这么说挺消极的,那你还学周易干吗?”
周易正色道:“子曰‘不知命无以为君子’、‘君子居易以俟命’。学周易最大的用处不在于能预知吉凶祸福,而在于可以调节心态,如何平静地面对人生的吉凶祸福。”
卢鑫习惯性地抱头:“I 服了 You!师父,别念经了。”
周易悠然道:“悟空,等你将来明白了,就会回来陪我一起念经的。” 第二章 李代桃僵 周易成鹭岛经理 荒郊凶地 艳鬼肯红袖添香
第一节
卢鑫和周易所住的这间宿舍,也在上柴的宿舍区,不过是过去的老宿舍。卢鑫以前住在前面两栋粉刷加固有空调彩电专给分配来的大学生和管理人员住的宿舍楼,四人一间。说起来,在争取更好的居住条件这块福利上,卢鑫等几个上柴的大学生和公司领导们还闹了几次,最后采取了折中方案:不盖新宿舍楼,重新装修两栋旧宿舍楼,统一配备彩电和空调。
周易去年从家里到了上海,就住在了卢鑫的“新”宿舍里。也赶巧卢鑫宿舍的四个人中,有一个和女朋友同居搬出去了。寝里另外两个兄弟虽然没说什么,卢鑫却觉得不好意思,终于给他找到了一间旧宿舍楼中给一个女研究生住的二十平米的小单间。那研究生分配来没两年就跳槽到日企去了,这间房就上了锁。卢鑫把管理宿舍的那个领导请到小酒馆大吃大喝了一顿,取得了“默许”,当晚就带着工具撬开了那间宿舍,换上了自己买的卡簧锁。
就这样,周易和卢鑫搬到了这间宿舍。卢鑫很能鼓捣,居然从三楼把电话线和有线电视的线都偷着接了进来,再加上一台有“猫”有电视卡的奔三电脑,这里俨然已经成了两人的天堂。不过为了掩人耳目,晚上点灯时俩人都把窗帘拉上,平日里也尽量减少出入次数。周易觉得,有点像地下党的秘密据点了。
卢鑫对这里也极有感情,经常念叨着就算这次跳槽了,也要继续霸占着这个小窝,作为浦西的行宫。
过了四五天的时间,鹭岛林总那边一直没有信。卢鑫已经开始暗中做撤退前的善后工作了。
期间周易去两家广告公司应聘文案,都因没有类似工作经验铩羽而归。
周五晚上,卢鑫从公司食堂买了几个荤菜,又从楼下拎了一瓶红星二锅头,在寝室里和周易喝了起来。
卢鑫见周易兴致不高,知道还是为工作的事,就举杯劝道:“老弟,有什么啊,凭你的文学功底和天赋,还愁找不到工作?我早说了,兄弟这你住又不花钱,吃又有食堂……明天带你到野生动物园玩玩吧?”
周易皱着眉,抿了口酒,叹道:“‘呜呼男儿生不成名身已老,三年饥走荒山道。长安卿相多少年,富贵应须致身早……’”
卢鑫陪着喝了一大口,试探着问:“兄弟有没有给自己算算命运前程?”
周易双目微闭,说:“我爸给我算过,易卜、八字、紫微斗数、铁板神数、六爻、蓍草、星命……能用的都用上了,不过,我不知道结果,我爸妈也不告诉我我出生的时辰……平时我很少为自己占卜,不过这会儿,我要占一下工作的事了!”
卢鑫的阿尔卡特手机尖声想起,卢鑫从床上摸起,嵌了接听键:“……是林总?您好……您说好了……我这边安排得差不多了……可以,另外林总,试用期薪水多少?两千五……试用期后呢?三千到三千五是吧?公司包吃住……报到时间,这样,下周一好吧,哎,好好,就这样……林总再见!”
卢鑫长吁一口气,把手机往床上一扔,举起杯子,说:“总算成了,来,把这半杯干了!”
周易微笑举杯:“庆祝你终于跳槽,就是工资低了点。干!”
卢鑫大笑摇头:“兄弟,这杯酒是为你干的,庆祝你终于找到工作!是这样,上午蓝姐打电话给我,说鹭岛的人事经理工资只有两千五,这是厦门总店那边的工资体系,上海分店要调整也得一年半载。林总虽然很欣赏我,可也不能因为我一个人单独制定薪酬标准……林总还和蓝姐提起了你,说希望你也能去鹭岛工作……我就让蓝姐替我问问林总,你过去,她给什么职位,出什么价钱,没想到,林总刚才亲自打电话过来了。”
周易虽然听得到卢鑫的话,可脑子一时半会儿还转不过弯:“什么?你是说,到鹭岛上班做人事经理的变成了我?试用期月薪两千五包吃住?这、这、这也太那个什么了!”
卢鑫呵呵道:“试用期工资是少了点,等三个月后,我让蓝姐跟林总谈……你先去干两天试试,要是不适应或不喜欢,咱就回来,再找别的公司。”
周易看着卢鑫,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最后,将手中的半杯酒一口干了,起身,说:“等着。我下去再拎瓶二锅头上来!”
花副总似乎总是一副彬彬有礼笑容可掬的样子,他的声音也告诉周易:这个人是真心欢迎自己的到来。
“希望你能加入鹭岛,我会尽我所能帮你解决困难,让你大显身手!”花副总的手不大,但很有力。
周易也露出真诚的笑容:“有花副总全力支持,我愿意尽我所能,为鹭岛美食服务。”
花副总说:“走,我先给你介绍一下办公室的同事,原来管人事的于经理明天办离职手续,他今天和你交接一下工作。”
周易一惊:“这么快?一天时间交接得完么?”
花副总哼了一声,说:“这个于经理是上海鹭岛这边的股东推荐的,工作能力不怎么样,架子还挺大,林总这次开掉他,他情绪很大,你从他那里也交接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以后有什么,你直接问我好了。”
周易心中暗暗叫苦,隐隐感到鹭岛美食内部关系复杂,自己这个没资历没后台的“空降”经理能干多久很难说。
花副总似乎看出了周易的心思,安慰道:“鹭岛虽然人际关系错综复杂,可很多人你是不必理睬的,你只要对我负责——也就是对林总负责,就一切ok。”
鹭岛的办公室在大门左转过了服务台的一间不大的屋子内。时常有顾客将这里当成洗手间。
林总的办公室只在这个小屋子里打了个铝合金隔断。她周日飞回厦门了。
花副总领着周易进了办公室,提高了些声音,说:“各位手头的活儿先放一放,介绍新来的人事经理给大家认识。”
“这位是倪云倪老师,她担任出纳。”倪云已经是两鬓斑白,不过眼神中透着严谨精明。 第二节
“这位是本公司的会计,曲燕曲小姐。”曲燕戴着厚厚的眼镜,扎羊角辫,脸上露出有些憨厚的笑容。
“这位是本公司办公室主任,也兼管工程部,夏承涛夏工。”夏工留着和周易一样的板寸,身材也如周易般魁梧。他用力拍了一下周易的肩膀,说:“早听说咱公司要来一个东北人,体格果然壮实!”
周易伸出手,和他使劲握了握,说:“你体格也不差,不听口音,我都以为是老乡呢。”
夏工爽朗地笑着说:“我是湖北人,厦大毕业的,同寝最好的哥们儿就是黑龙江的,所以看了东北人特亲!”
周易微笑道:“希望以后工作上你多多帮忙。”
“这位是公司新请来的楼面经理,原来在舒有,程剑勋程经理。”程剑勋西装笔挺,皮鞋锃亮,眉宇间英气逼人,英俊的面孔一直挂着善意的微笑。
“我和周经理有缘啊!我也是今天正式报到,听说我们的宿舍仅一墙之隔,以后肯定是哥们儿!”
周易一惊:“怎么,我的宿舍?”
花副总说:“周经理,我上周就把你们的宿舍安排好了,你随时可以搬进去。今晚我先带你去熟悉一下寝室的环境,顺便和寝室长黎老大打个招呼。”
周易今天过来,原本以为要和林总见面,商谈一番后才能定下来何时报到。毕竟是一家五百余人的大餐饮公司的人事经理。所以周易来时还很忐忑,不敢确认自己是否能顺利入职,没想到花副总连他宿舍都安排好了。这一刻起,周易才略略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花副总最后介绍到的是一个跷着二郎腿、斜靠在椅子上抽烟的中分头光可鉴人的青年男子。
“这位就是即将离职的原人事部于师蓝于经理,今天下午你和他交接一下工作。”
那于经理眼皮都没抬,用周易听不懂的上海话问了一句什么,周易的没有反应似乎是他意料之中的反应,他很有些居高临下地用蹩脚的普通话说:“有些事情你不是本地人搞不定的,尤其是劳动监察那边,来查过两次了,我桌子里有份告知书,明天就要到他们那里说说清楚,你可什么情况都不知道。”
周易一笑:“不知道可以问,至少劳动监察部门那边会告诉我是什么情况。”
于经理抬头,上下瞅了周易两眼,说:“我原来在这里,管着一大摊子事情,可不止人事……我今天下午还有两个面试,有什么想知道的快点问,我时间很紧的。”
周易平静地道:“那就不耽误于先生的宝贵时间了。”
于经理一愣。
周易随即补充道:“于先生把要交接的文具、用品、资料列个清单签个字、抽屉和办公桌钥匙一起交给我,我自己来熟悉情况。”
于经理对周易的态度始料不及,他原以为周易初来乍到,工作上茫无头绪,必然会低三下四向自己这个前任取经,没想到周易做得比他还绝,几乎就是在下逐客令了!他不由掐灭了还剩半只的烟,放下二郎腿,开始忙手忙脚地归整办公桌上的东西。
周易看了一眼花副总,花副总不动声色地向周易点了点头。
二人出了办公室,花副总面带笑容,说:“替我出了口气,不错,这小子早该教训了!”
周易说:“看他的态度,也不会真心告诉我什么,还不如自己摸索,反正有花副总您可以请教。”
花副总亲昵地拍了拍周易的肩膀,说:“以后别叫什么副总那么生分,我喜欢别人叫我‘花sir’。走,我带你到二楼去吃员工餐。”
一边上楼花副总一边介绍:“这个二楼不对外开放,是个小礼堂,平时员工在这里就餐、培训、联欢。这里每天供应两餐员工餐,办公室人员是中午一餐。”
这时不断有人从二人身边的楼梯空隙快速穿过,有的回过头说“花sir好”;有的说“花副总好”。
周易含笑说:“称呼您‘花副总’的,大都是新来的员工吧?”
花副总略显夸张地看着周易:“我发现你很聪明啊。想做好餐饮行业,就是要多记住细碎的东西。”
周易很认真地点头。
负责打饭的是两个矮胖的大妈,见了花副总忙不迭地点头哈腰。花副总背着手,一脸严肃地走到桌前,问:“今天是什么菜?”
其中一个短发的大妈答:“一种是鸡块、草头、凉拌黄瓜;一种是红烧肉、海带、芹菜;一种是鲫鱼、大头菜、麻辣豆腐。汤是蛋花汤。”
花副总看了一眼,嗯了一声,说:“这几天食堂的伙食有进步,增加了一个荤素搭配。回头告诉黎老大,六个素菜至少要有三个多放点红辣椒,最近来了不少安徽员工,喜欢吃辣。”
另一个粗嗓门的大妈大声答道:“我去跟黎老大说,这两天没人说菜不好了吧!”
花副总皱了皱眉,说:“记得让食堂那几个师傅注意点卫生,还有你们,平时帽子戴好。”
两个大妈赶紧从口袋里拽出脏兮兮皱巴巴的白帽子扣在头上。
花副总说:“这是新来的人事经理周易,以后你们员工食堂就归他管理了,有什么事先跟周经理反映。”
周易略感意外,但一想食堂也确实关乎员工稳定,就没说什么。
二位大妈看着周易,眉开眼笑,一个说:“你看周经理多年轻啊!”另一个说:“看着就面善,肯定能替我们撑腰!”
周易很不自在地冲她们笑笑,拿起矮胖大妈递过来的塑料餐盒,走到靠里一些的一张空桌。
揭开盖子,首先看到的是五六块鸡骨头上挂着可怜的一点鸡肉,草头已经被炒得稀烂,黄瓜块头极大。周易颇感失望。
花副总在他对面坐下,说:“条件艰苦了点,正好等你去改善。对了,鸡块和排骨都不实惠,下次荤菜尽量挑鱼或牛肉。”
这时矮胖大妈用小铁碗给花副总和周易端来蛋花汤,粗嗓门大妈则又端过两盒菜,说:“这是今天多出来的,天太热,拿回去也得倒掉,不如给你们两位经理吃。” 第三节
花副总板着脸说:“下次让各部门把倒班的就餐人数报准确了,再这样就扣部门负责人奖金……周经理,正好多尝尝,看食堂还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说着把鲫鱼那盒推给周易,自己留了一盒鸡块。
吃着偏得的烧得还算不错的鲫鱼,周易第一次感到权力带来的好处如此直接。
对着前任留下来的一大堆杂乱无章的资料档案,周易心乱如麻,一筹莫展。毕竟他以前对人事工作一知半解,再加上接手的又是这个五百多人的企业。
三点一过,办公室探头探脑进来一男两女,手里都捏着几张单子,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女生走到周易跟前,怯怯地问:“您是新来的人事经理么?”
周易点头,问:“什么事?”
那个小女生把手中的单子递向周易,说:“我们是来办理离职手续的。”
周易茫然接过她的单子,上面的各种字迹都龙飞凤舞,没几个能让人一眼认出来的。周易随口问了一句:“为什么要离职啊?”
小女生欲言又止,后面那个男生站过来,不耐烦地说:“在这里做得不开心,吃又吃不好,工资又涨得慢,这两周生意好了,太累,换一家做做喽。”
由于花副总一点半后就回寝室休息去了,要四点半才能来。周易站起,看了一圈,最后把目光锁定在会计曲燕身上,凑过去,小声问:“曲会计,能打扰您一下么?”
正在聚精会神按计算器的曲燕转头,眼睛一眯,咧嘴一笑,说:“叫我小曲好了,周经理有什么事情?”
周易把手里的三张单子递给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问:“我不太清楚咱们公司的离职手续,您看具体步骤需要怎么办理?”
曲燕一把抄过来,飞速过了一遍,说:“别的都齐了,就差黎老大的签字,让她们再回宿舍一趟。”
那三个人无奈地离开了。
曲燕似乎来了兴致,到周易办公桌边搬了把椅子坐下,开始滔滔不绝:“在鹭岛做人事,每天两大块工作:上午办入职手续,下午办离职手续!一般每天入职四个,离职三个——”说着她把椅子又朝周易拉近了些,“离职的人都会先到你这里领取一张离职申请表,走时上面会有她们主管经理的签字,证明这个月实际工作了多少天,加班多少天。如果有罚款或损坏公司物品,在结算工资时要扣除;还有一张单子,是退公司制服的单子,如果制服有丢失或损坏,结算的工资中扣除相应金额,服装押金是每人三百;再有就是在公司宿舍居住的员工,还要在离职前上交公司发放的被褥、凉席、电扇等物品,并且不能欠宿舍小卖部钱——也就是黎老大的钱,黎老大签字后,才能给这个人最后结算工资……”
周易一边频频点头一边拿笔在一个小本上飞快地记录。
曲燕显然对周易的谦恭态度大感受用,继续说道:“结算工资是你先计算完,签字,再到倪老师那里核算,她签字,然后到我这里拿钱。之后,把健康证发还给她们,就行了。这些事我说着简单,有一步你没看住,就惹大麻烦,一旦漏了哪项,离职的人已经走了,那就得把关的人负担经济损失……你可得千万小心,也别连累我和倪老师!”
周易连连点头,含笑道:“多谢曲小姐指点,我一定会慎之又慎。”
曲燕站起,说:“明天再告诉你入职的程序。有个三五次,你也就都明白了。我继续回去算账了,唉,现在每天营业额怎么那么高,真是!”
五点半是办公室的下班时间,却是餐厅正式营业的时间。
周易继续埋头整理着以前的各项人事制度、通告、花名册、工资单、员工简历表……头大如斗。
期间花副总过来了一趟,没说话。六点后,又过来了一趟,敲了敲周易的桌子,周易抬头,看见自己面前摆着一个食堂用的塑料餐盒。
“红烧牛肉、空心菜、粉条。我总希望每顿都有红烧牛肉,可惜一周只烧三次。”
周易受宠若惊地说:“花sir费心了,下午一直忙活着,还真没觉着饿。”
花副总故作严肃道:“你是为公司加班,我为你提供服务也是应该的……对了,有什么不明白的,现在问,七点以后我要巡台,就顾不上你了。”
周易略一沉吟,说:“公司的制度似乎很不完善,存档的公告来看,很多部门分内的职责权力居然还要发通告……按说这里是厦门鹭岛的分公司,直接把厦门的行政规章制度稍加修整移植过来就可以了嘛。”
花副总苦笑,说:“我何尝不想,但林总要在上海鹭岛试验出一套‘最先进’的餐饮行业管理制度,然后再移植到厦门鹭岛总店……所以很多时候,这边的通告还要传真回厦门一份,在厦门总店张贴施行呢。”
周易深感前路崎岖,嘴里的红烧牛肉也嚼不出滋味了。
快到八点的时候,寂静的办公室里忽然响起鬼子进村的音乐声,周易把手伸向腰间,摸出了飞利浦手机。
“现在都没回来,是在鹭岛登基了吧?”卢鑫的声音。
“是啊,连寝宫都安排妥当了,今晚就要驾幸过去。”
“靠,你被褥都没带,怎么睡?”
“嘿嘿,本王在鹭岛后宫,有佳丽三百,我随便找个爱妃挤一晚上。”周易悠然道。
卢鑫提高声音:“好小子,刚一做官就想强占民女……”随即又压低声音,“现在你刚入阁,立足未稳,要低调,多观察,少下手……上次看那个方部长身条样貌都让人眼红,你多留心着点……你这次算掉脂粉堆里了,不过别太动真格的,餐饮行业的女孩子一是比较随便,二是学历和素质普遍不高,不适合你这文豪。”
周易笑道:“行了,虽然我做了二十六年苦行僧,可也没到饥不择食的地步,再说也会注意自己的身份和影响。明天我找个时间回去,收拾一下东西。” 第四节
十点半的时候,花副总和程剑勋先后推门进来。花副总说:“走吧,打个车到宿舍,我给你们两个安排一下。”
出租车顺着花副总的指引,开下大路,穿过一个小镇,开上一条荒僻的土路,颠簸着又走了十几分种,灯火人家逐渐多了起来,可以看到三三两两的穿着鹭岛员工服装的人在路旁吃着大排档。
周易的心很没来由地突突跳了两下,之后出租车前轮硌在一块大石头上,狠狠颠了一下。司机忍不住嘟哝起来,说这趟活儿跑亏了,回去肯定拉不到人。
花副总呵呵一笑,说:“拉不到人你是烧高香了,这一片原来是乱葬岗,如果有人叫车你不要停啊。
那个司机故意大笑了几声给自己壮胆,说有什么可怕的,鬼坐车也要给钱,大不了收几张冥币。
花副总随即道:“听说这边以前有‘鬼市’,如果收到冥币,可以到这里来买东西花掉。”
那司机不说话,开车的速度却明显慢下来。
花副总打着哈哈说:“跟你开玩笑的师傅,如果你可以多待一会儿,我半小时后坐你的车原路返回鹭岛。”
没想到那司机立刻拒绝:“住浦东的人谁不知道这里抗战时原来有个大乱葬岗,如果你们刚才不是在鹭岛酒店门口叫的车,我才不会来呢……这地方是有点邪,刚才我一个劲儿给油门车就是开不快,我一分钟都不想多待!”
花副总摇头:“你这是疑心生暗鬼,这里路不平,自然跑不快。算了,多加你十块辛苦钱。”
下了车,有些空旷的野外凭空出现了建造得如同工地临时建筑般的宿舍。大铁门开着,员工进进出出说说笑笑,根本不像已经半夜。
周易问:“为什么把宿舍建在这里?”
花副总说:“还不是为了省钱。原来打算在鹭岛后面不远的村里圈块地,可那里是政府规划区,价钱太高。找来找去,就找到这块超级便宜的地皮,跟这里的新开村村委会一商量,林总当时就拍板了。我也劝过她,这里离公司太远,员工上下班不方便,管理也困难,林总说村里出钱买两辆报废的大巴接送员工上下班,安排大部分管理员也住进宿舍,就地管理员工……”
周易说:“看了这块地宿舍大门的朝向,我说几件事,如果说对了,就证明这里不应该建宿舍。”
程剑勋很感兴趣地问:“怎么周经理还懂风水?”
周易一笑,道:“跟祖辈学了点,平时玩玩而已。”
花副总面带严肃。
周易说:“宿舍一共四排房子,第二排的第三、第五间宿舍,总丢吃的和用的东西,但不会丢钱,抓不到谁干的。”
花副总点头,说:“宿舍的确常丢东西,不过这排宿舍主要是管理人员住,相对好些,于部长和王部长就住第三间宿舍,的确出现过你所说的情况,丢过录音机、啤酒、方便面,于部长还说那天他的五十多元钱就放在床上,结果丢的是枕头边的方便面……我还说这个小偷说不定就是他手下的服务员呢,下手这么客气。”
“第一排的第八间宿舍,成员会打架,打得很厉害,一定会见血。”
花副总惊叹道:“准啊周经理,上个月的事,那间宿舍是唯一一间闽厨粤厨混居的,结果起了口角,三个人打得血肉模糊,粤厨的那个煲汤工后脑缝了七针,还有轻微脑震荡,已经辞职回广东老家了。林总还给了他五千营养费呢。那两个闽厨的也被辞退了,不过呢,他们一回厦门就又到厦门鹭岛总店去上班了,毕竟手艺好。”
周易略皱眉头,说:“第四排宿舍,我说不准是哪间,不是第六就是第二十六间,住的女生……怀孕了……”
这回大感惊异的是程剑勋,他一把抓住周易手臂,说:“就是今天下午在你那里办离职的胡小铃啊!”突然,程剑勋注意到花副总质询的目光,连忙道:“这个我早就想向花副总您汇报了,是这样,现在前厅人手严重不足,我看一下要走三个,明天排班都成问题,就和胡小铃她们三个深入交流了一下离职原因,最后才问出来,胡小铃和那个男服务员郑崇是同乡,男友朋友关系,一不小心胡小铃怀孕了,两个月了,她们要辞职回家做人流……我给了她们俩人三天假,让她去附近的医院做人流……这事除了许副理,没别人知道,您放心!”
花副总点着头说:“好啊,小许也没跟我说过,原来出了这么大的娄子。你要不是今天走嘴,我这副总还蒙在鼓里呢。”
程剑勋挠头,赔笑说:“我这是被缺人手逼急了,再说据下面的孙领班反映,胡小铃干活挺麻利的,走了实在可惜。”
花副总干笑了一声,说:“程经理这么快就进入工作状态,细致到位,为公司挽留了人才,做得对。”
周易说:“我说怎么后来只有一个女的回来办离职,原来是程经理帮了我忙,少走一个人我就可以少招一个人,多谢。”
花副总一拉二人手臂,说:“别堵在大门口了,去看看你们的新宿舍吧。”
一进门,花副总指着右手边的一排水龙头,说:“这边是洗漱间,里边是男女浴室,不过没有热水,冬天就难办了。”
说话间从女浴室低头走出一个体态丰腴、白衬衣白纱裙的长发姑娘,一手端着脸盆,一手用毛巾绞着发上的水,一抬头,露出一张少女洗浴后特有的白里透红的面孔,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小巧的鼻子,脖子下的白衬衫纽扣未结,露着比衬衫更白的天鹅般的颈项。
三个男人不约而同驻足、注目。
那姑娘偏头,风情万种地一笑:“呦,被鹭岛三大巨头这样盯着,小女子都不会走路了。”
花副总坏坏一笑,说:“有幸碰见鹭岛四大美女之一的西小姐美人出浴,我们三个大男人要是都无动于衷,那也太不礼貌了。隆重给二位经理引见:西羽涵,现在的职位是领班,以后就靠楼面和人事经理二位多多栽培提拔了。”
西羽涵横了花副总一眼,说:“别把人家新来的二位经理扯进来,你自己说过如果我到鹭岛上班,三个月内就把我提到部长——现在可是第三个月了!”
花副总一摊双手,看看程剑勋,又看看周易,说:“那就看二位新来的经理是不是给面子帮我还这个愿了。”
程剑勋点着头说:“西小姐一看就是能罩住大场面的,再加上花副总的眼力,做个部长没问题,我看将来是副理的料。”
周易含笑迎着西羽涵挑衅似的目光,说:“两位老大单子递上来,我焉有不批准的道理?何况,现在部长的编制还有四个空缺呢。”
西羽涵轻轻一甩头发,几点水雾溅到了三个男人脸上,但三人都没意识到要擦一下。
西羽涵咯咯笑着,双手握脸盆,放在身侧,双膝半蹲,做了一个标准的“万福”,一扭身,跑开了。 第五节
看着她婀娜的背影,花副总唇角轻轻抽动了一下,说:“你们两个的房间在第二排,223和224。我带你们过去。”
程剑勋半认真地问周易:“周经理,你看咱们这两间房是好是坏?”
周易答:“花sir安排的,还差得了?”
房间不到30平米,没装修,墙壁有些雨水浸透的灰黑色。进门是卧室,有张大床,里面是洗手间,令周易意外的是,居然有个抽水马桶。
花副总说:“钥匙有两把,一把在你们手上,还有一把在黎老大手里。咱们去他那儿,把被褥领了。”
路上花副总叮嘱周易:“黎老大是咱们鹭岛老总的亲哥哥,现在虽说归你人事经理管,平时也要对他客气些。”
周易谢过花副总的提醒。
黎老大头发是油腻腻的自然卷,双眼布满血丝,皮肤粗糙黢黑,声音暗哑,一身酒气。不过人很热情,大声招呼着三人进他的小卖部的里间。
桌上是四个家常小菜和半瓶简装江西四特酒。当黎老大听花副总介绍周易,一把就握住周易的手,大声用闽南口音的普通话说:“你就是阿铃说的那个懂理气的年青人啊!太好了,阿铃这次算是找了个能人来帮岛生!”
花副总在一旁解释:“林总的名字叫林千铃;黎总的名字叫黎岛生。”
周易知道,风水之学自汉代分为“形法家”与“堪舆家”,唐宋以后,逐渐演变成江西“形势宗”与福建“理气宗”两大派。前者以考察山川形势起止向位为主,后者以阴阳五行八卦生克推断为主。福建厦门盛行的应该是“理气宗”。于是周易很谦恭地对黎老大说:“晚辈对风水仅略知一二,黎先生是理气宗高手,以后还要多请教。”
黎老大豪爽大笑:“这年头还有人这么谦虚!我一见你就面善得很,我不是什么高手,只是跟老董朋友做久了,听了些奇闻轶事罢了……我还知道,你不光懂理气,还懂三元地理择日,你给阿铃选的谈判的日子和时辰,都是很赞的日课,老董都直夸呢!”
周易一挑眉:“‘老董’就是鹭岛公司的那个风水顾问?”
“就是他啦,什么顾不顾问,我弟弟和他大家多年的朋友……唉!我说不要选这块地盖宿舍,岛生这次却只听阿铃的,不听我说,这块地,邪啊!”
周易正欲追问黎老大老董对这块地的评价,却被花副总拉了一把,说:“时候不早了,领了被褥休息吧。明天一早,你们两个跟我去参加班前会,我把你们正式介绍给管理层。”
随后他拍拍黎老大肩膀:“老大,以后宿舍有事,你就找小周,我可不管了。”
黎老大嘎嘎笑道:“找小周?小周还不是得找你!小事我懒得说,大事,我不用说,宿舍的人就告诉你了。
花副总脸上只堆着笑,也不反驳。
黎老大对周易说:“你们另外再领张凉席吧,这天热的。风扇没有了,周经理要给你们林总写个单子,申请再买50个,别买上次那种了,容易坏。”
花副总赶紧说:“周经理把单子直接给我就行了,这次不用阿福了,我让管家部的老钱采购时把一下质量关。”
黎老大看了花副总一眼,没言语。周易却隐隐感觉二人关系暗存芥蒂,心中预先有了数。
铺好被褥,躺在凉席上,周易才觉得从头到脚都有些微微酸疼。想想也是,这一天都没怎么闲着,好久没这样劳累过了。
风扇一看就是10块左右的三无劣质产品,离远了一点效果都没有,离近了声音又像直升机一样,气得周易把风扇关了,扔到了床脚。刚一关灯没多久,就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轰炸机”的声音,周易身体不动,手掌严阵以待,然后准确地在脸颊上一拍……周易开了灯,发现墙壁上还黑乎乎地趴着几只大蚊子……都消灭后,关灯,仍是睡不着。人生际遇难测,昨天晚上还和卢鑫喝酒吃串,今晚就住到了这个寝室,还成了鹭岛的人事经理。
整个房间桑拿湿蒸一般,周易起身,借着淡淡的月光把门打开,想透透气。在他开门的同时,对面寝室的门也开了,出来一个穿着粉红色睡衣提着一个塑料凳子的姑娘,看见穿着背心短裤的周易,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啊”了一声,背过身去。周易瞬间看清了那姑娘正是迎宾部的方部长,慌忙说了声“对不起”的同时将门一把关上,拿起裤子套上,又把衬衫披上。心里暗怪自己没摸清情况,居然不知道对门住的是女生,这下……
周易随即开门,看见方部长把凳子放在身前,正看着自己这边,周易挠挠头,说:“对不起啊方部长,刚才多有唐突。不知道你就住我对面……”
方部长轻笑了一声,说:“我该没有吓到你吧,别人可都传言这个宿舍半夜有女鬼呢。说起来第一次见面就曾吓了你一跳。”
周易见她并未生气,胆子稍大了些,微笑道:“咱们这两次见面的方式都蛮特别的……如果是像方部长这样美丽的女鬼,我想遇到的人应该庆幸才是……你是叫‘方锦骊’对么?”
方部长宜嗔宜喜道:“哪天我变鬼就真来找你,看你还庆不庆幸!以权谋私,偷看我档案!”
周易作无辜状:“我可是正常履行工作职责,先熟悉一下鹭岛的管理层啦。”
方锦骊故作严肃:“喂,周大人事经理,我们迎宾部现在奇缺人手,有两个迎宾是从楼面的服务员中借调的。你的前任于经理只知道推诿扯皮……”
周易正色道:“放心,我明天就着手,你打个报告上来,把人员要求、数量给我。”
方锦骊一喜:“周经理一看就是正规军,办事有程序有效率,不愧是在静雅餐饮做过。”
周易苦笑:“这只是正常程序罢了……我在静雅只做了半年,而且做的还是办公室主任,对人事管理真的没什么经验。”
方锦骊上前了一步,周易鼻中忽然多了一股淡淡的檀香味。她隔着周易的肩膀向屋内眺望了一眼,说:“没点蚊香啊?这里是荒郊野外,蚊子又大又多,等着啊,我去给你拿一盘。”说着她踢踏着木底拖鞋快步回了自己屋子,拿了一盘蚊香、一盒火柴和一张白纸。
“你把这张纸正反折叠几下当作支架,把蚊香点在上面就行了。将就一晚,明天千万买盒蚊香回来。不过别在黎老大那里买,贵三毛钱呢!”
接东西时,方锦骊凉凉的指尖不经意中在周易手心一划而过。
空气中的檀香味似乎更重了。 第三章 上任伊始 楼面厨房齐声讨 地雷遍布 经理副总初结盟
第一节
鹭岛管理层每天早上的例会都在二楼的小会议室召开,参加者是楼面、厨房、采购等部门主管。
一张大圆桌各个位置上有参会者的名牌,上面有职位和姓名。今天,在靠近每天的会议主持人花副总的左右两边,各多了一个名牌:楼面经理程剑勋;人事经理周易。
花副总的宿舍就在会议室外的走廊第二间。这条走廊上的五间卧室,住的都是鹭岛的高级管理人员。
花副总打着哈欠走出寝室门口时,意外地发现平时总要拖拖拉拉十几分种才能到齐的众位鹭岛大佬们,今天很意外地在九点就准时坐在了会议室自己的对应位置上。和以前相同的是:大家仍然闹哄哄说着不着边际的话或互相开着低俗的玩笑。只有程剑勋和周易,对面而坐,不合时宜。
花副总进门前咳嗽了一声,会议室内嗡嗡声骤降。花副总迈着方步,来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拉开椅子,却没有坐下,站着道:“今天例会开始之前,我先给大家介绍两个新同事——楼面经理程剑勋;人事经理周易,大家鼓掌欢迎!”说着带头鼓起掌来,下面的人也都跟着不甚热烈地拍了两下手。周易和程剑勋站起,侧身向大家鞠躬致意。花副总示意二人坐下,自己也坐下,环视众人,说:“老规矩,从许副理开始,依次发言。发言的同时自我介绍一下姓名职务,让二位经理尽快熟悉起来。”
第一个发言的是许副理。她的办公桌就在周易办公桌边上,桌上堆着乱糟糟的东西。不过昨天一天,她一次都没进过办公室。许副理大脸盘,面色青白,颧骨很高,薄薄的嘴唇涂得醒目地红,随便挽了一个发髻在脑后,身材很高很宽,看上去却又略显单薄。
令周易没想到的是,她的发言直接把矛头指向自己:“我叫许淑贞,楼面副理兼管包房。既然有了新的人事经理,那久拖不决的服务员传菜生补充问题应该解决了吧?现在是一个人当三个人用,客人投诉不断,很多小弟小妹连着一个多月一天都休息不了,公司又不发加班工资,只让我们安排补休,连正常休息都做不到,还谈什么补休?”
她话音未落,一个头戴高高的厨师帽,脸和身体像竹竿一样瘦长的人抢着嚷起来:“周经理,我是粤厨厨师长朱先富,我现在缺一个炒锅、两个改刀、两个煲汤、三个厨工。生意是越来越好,可我们保证不了出菜速度和品质……许副理,再有什么客人投诉的事情,你也别都推我们粤厨来,经常我们菜做好了,怎么呼叫传菜生都不来,菜一凉味道自然不好,客人不高兴要投诉,不能怪我们粤厨头上吧?”
“对、对!老、老朱说的对。花副总,我、我、我们本帮也是这个情况,缺人呐!为投诉的事,你、你都扣我300奖金了,那、那楼面的许副理凭什么就一点责任都没有?”一个也戴着大厨帽,圆脸大眼睛胖墩墩的厨师结结巴巴地插口。
花副总阴沉着脸,用手中的圆珠笔敲了敲桌子,说:“按顺序一个一个发言好不好!我说曹师傅,你怎么知道我没处理许副理?她都填了两张100元的罚单了,你可以一会儿去周经理那查查。别一出事情就知道互相推诿,鹭岛美食是个大家庭,需要大家共同维护,有什么事情解决什么事情,行不行?”
“行、行,那、那周经理,我缺一个三锅,两个凉菜、你给费费心啊。对了,我是本帮厨师长曹、曹仙宝。”
周易眼见第三个厨师也是眼睛死盯着自己,就要接着发言,于是先发制人,站起身说:“各位部门主管,公司生意红火是好事,由此引起的人员缺口,林总一定会同意给大家补齐,这样,就不占用宝贵的例会时间了,大家有人员需求的,下午去我那里领一张‘人员招聘申请表’,填写好所需人员人数、职位、具体要求、工资标准等,我会上报林总,一旦批准,马上开始正式招募,至于进度,我会随时和各位保持沟通。”
下面不知是谁,带头鼓起掌来。
这次的掌声,明显比刚才欢迎周易时热烈、持久。
散会后,花副总带周易来到自己的寝室。这是一间装修比较豪华的两室一厅,不过面积并不大,也就70平米的样子,位置在二楼会议室旁边。他先把遮得很密实的拖地绒布窗帘拉开,招呼着周易在实木凳子上坐下,说:“不错嘛,第一次亮相弹压了上海鹭岛四大天王,博了个满堂彩,不愧是大学生。以前啊,就是哪个部门缺人,跟我说一声,我觉得可以,就跟人事部说一声,最后招到招不到的,他们也不一定跟我说了。你刚才说的那个什么申请表的形式,很好,月末你给我看一遍统计,我就什么都清楚了。这人事部门,以后还真得正规运作起来。”
周易并未沾沾自喜,反而忧心忡忡道:“现在我才知道,我这个人事经理是坐在火山口上。”
花副总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递给他一杯雀巢速溶咖啡,说:“其实真正风口浪尖的人是我。我这个副总,什么都要管,什么都要协调,刚才你也看到了,厨房和前厅的矛盾已经摆到了台面上,也不止是缺人一个原因……”说着,花副总抬手轻轻捏了捏自己的额角,继续说:“你放心,你是初来乍到,即使工作上出了什么乱子,我也会替你兜着,放手去干!”
周易感激地点点头,这话对他太重要了。
花副总啜了一口咖啡,说:“鹭岛美食有四个家伙很难缠,号称‘四大金刚’,我先给你提个醒,以后跟他们办事留心点。第一个就是粤厨副厨师长马渝银,他比刚才那个正厨师长朱先富都牛,鹭岛有一半的菜式是粤菜,这家伙是鹭岛的台柱子,此人和黎总关系很深,为人阴沉; 第二节
第二个是上海本帮厨师长曹仙宝,你别看他说话结巴,计较起利益来那可滴水不漏,芝麻大的亏都不肯吃。入乡随俗,虽然鹭岛以粤菜闽菜为主,上海本帮菜也必不可少;第三个是采购主管冯阿福,你看他刚才闷声不语蔫蔫的,数他道道多。这家伙十年前黎总还开小吃部时他就跟着了,一直到现在,份量如何,不用我去说;第四个,就是咱们昨天见的黎老大,那可是真真正正的老大,等什么时候他发飙一次,你就知道他的厉害了……闽厨厨师长陈树辉和我关系在厦门鹭岛就很铁,以后他和他手下,你替我多关照关照。”
周易点头,说:“都记下了。一定。”
花副总戴上金丝眼镜,套好西装。周易忽然嬉笑着问:“花sir,昨天你说西羽涵是鹭岛四大美女之一,其他三大是谁啊?”
花副总故意一瞪眼,说:“好小子,刚来就惦记上这个了!其实你已经见过两个了,小西是一个,上次给咱们泡功夫茶的方部长也是一个,还有一个是大堂副理潘雨柔,昨天她正好休息。另外一个,是粤厨的‘鲍鱼公主’邬凡凡,很多时候做鲍鱼要在客人面前表演,所以各家酒店的‘鲍鱼公主’长得都不差。”
周易听得津津有味,花副总嘿嘿笑道:“我可得事先提醒你,这四朵花,朵朵带刺,小心没摘到还扎伤了手……尤其要提醒你,方锦骊是林总从厦门带过来的亲信,宝贝得跟女儿似的,你要是得罪了她,连我都救不了你!”
周易不以为然地笑道:“方部长人很温和很好呀,我怎么会得罪她。”
花副总撇嘴道:“你才认识她几天?这丫头性子烈着呢,在厦门黎总公子追她她都不买账,闹僵了,要离职,是林总好说歹说才把她留住,带到了上海。你看现在只是个迎宾部长,我看将来至少是上海鹭岛楼面副理。”
周易摇头道:“真看不出……对了,你说的那个西羽涵,真要提部长么?”
花副总连连摇头:“提她这个领班我都被林总骂过了,说我突击提拔她是见色起意,幸亏许副理和下面的部长说她的确业务熟练办事周到经常被客人留言表扬,我才过了一关……三个月,试用期都没满,从服务员提到领班已经是史无前例了,要是再提部长,不但上海鹭岛,连厦门总部都得炸锅,我这个副总也就不要再干了。”
周易起身,说:“我要去设计一份人员需求表了,可是我们连电脑都没有啊怎么办?”
花副总说:“我有林总办公室的钥匙,她那有电脑,等她回来,我给你申请一台。”
周易马上说:“太好了,我可以自己去选吧?”
花副总说:“也只能你自己去,咱们采购阿福不懂这高科技。到时把发票拿回来报销。”
周易心中窃喜。
林总的办公室出乎意料地陈设简单,电脑里的各种应用软件还算一应俱全,不过多是老版本的。有个56k的外置猫,没装宽带,周易下定决心,要教会林总上网,然后怂恿她装个宽带。
收藏夹里只有寥寥三四个网址,一看还都像是流氓网页硬性添加上去的,更离谱的是,连线上网后默认首页居然是个疑似黄色门户网站。周易心中暗暗好笑,把主页设成空白页,然后急匆匆输入梧桐树下的网址,转入诗词论坛,果然是一堆广告和新帖子。老规矩,进入管理后台,先删广告,再看新帖子。有一个新帖子引起了周易的注意,那是一个戏称他为师父的网名叫做“青杏小”的网友发的,帖子题目是《南乡子•拟重回上海写怀》。此人以前的词多是写法国巴黎及郊区风光,没想到以前也住过上海,而周易,当年还在吉林,想想也真是缘分。于是周易回帖:“你早说过要请师父吃法国红酒蜗牛,现在为师就在上海,到了速速报上地址电话!”本想再看几个帖子,可一想到刚才例会上那些部门老大冲他要人时气势汹汹的模样就后怕,还是先干活儿吧。调出Excel,专心设计起表格来, 完事后打印出来,效果不错。好在,办公室还有一台半新不旧的复印机,周易印了二十份。
之后周易按照曲燕的指示,先给自己办理了正式入职手续,说起来也不难,先填一张鹭岛美食统一的简历表,然后是交三张免冠照片,交身份证复印件一张,交五百服装押金(管理人员500;普通员工300),十元工号牌押金。由会计开具两项押金条给入职者本人。领工号牌,发纸饭卡,再到二楼仓库领两套衣服,填写一式两份入职登记表,人事部将人亲自送给相关岗位负责人,负责人签字,人事部门留档。三天内办理好健康证交人事部。如需住宿,还要填一式两份的住宿申请表,让宿舍根据员工部门和级别分配相应的寝室。
周易发现前50号的工号牌大都没有发放出去,周易没选最靠前的7号,而是选了16号。在姓名数理中,16这个数格,有“厚重载德,安富尊荣,财官双美,功成名就”的预兆。
今天上午并无其他人入职,周易无法实践他在小本子上记载的全部人员入职流程。就打算先到仓库去领了自己的两套西装。
仓库很大,各种酒类、调味品、干鲜果品琳琅满目。很多是周易见所未见的。
看仓库的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很干瘦,脸白得没有血色。她很热情地自我介绍叫邵海燕,是从厦门鹭岛总店调过来的。周易知道以后要常和她打交道,又想能看仓库的,肯定也是林总亲信,于是对她也很客气。不过对周易的要求她立刻表示无能为力:“你的身量也太大了,已经离职的几个男管理人员的西装你肯定穿不了,只能另外定做。” 第三节
说着她用皮卷尺很内行地帮周易边量边记录,记录完了说:“他们福建人可不会长你这么高大。负责给咱们做员工服装的那个老板我很熟,我一定让他用最好的料子最棒的裁缝,两套西服加起来,成本就超过一千!”
周易诧异道:“那不好吧,我只交了五百押金。”
邵海燕一挥手:“他承揽做员工服装,每套不知赚了多少,这点血,让他出他就得出,周经理就不用管了。先给你领两套衬衫,雅戈尔的,阿福说这次进的是真品,不是温州仿制的,我看也像真的,不过阿福这人说话没准。”之后邵海燕又挑了两条她认为价格最高的领带给周易。还顺便给了周易两个不用登记的领带夹。
周易道谢后满意而归。
午餐的米饭有些夹生,还略带些馊味,而那条鲫鱼,清淡得几乎连盐味都尝不到。周易对自己那两个负责员工伙食的手下心生不满,暗暗决定找个时间去敲打敲打他们。周易这顿饭吃得憋闷,连半饱都不到。
一点半,大厅的午餐营业结束,前厅和厨房的部门负责人很齐整地涌到办公室领取周易印好的“人员需求表”,然后就分散在办公室里闹哄哄地填起来,正在算账的曲燕厌恶地又是皱眉又是咂嘴。
看着手中的十几份表单,用笔粗略一累加人员需求,周易吓一跳:如果按表单所反映,鹭岛现在的各类人员缺口接近百人!
刚才一直在冷眼旁观的夏承涛溜达过来,问:“终于开始大面积招人了?”
周易苦着脸点点头。
夏承涛一伸手,说:“还有表么?给我也来一份!”
夏承涛就趴在周易对面,飞快地填完了表格,向周易一递:“我求林总八次了,我手下就一个兵,从厦门带来的阿炳师傅,就是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把鹭岛所有的管线和厨房设备维修完,给填两个小工吧,电工钳工。工资1500就好。”
周易接过,说:“反正这次人员扩编势不可挡,林总总不会单独驳了你这份……”
夏承涛拍拍周易肩膀,使劲按了一下,走回自己的办公桌。
周易打开办公桌的抽屉,想找个订书机把这些单子订好,突然就看到了一张纸上的红印章,心里激灵一下,想起了昨天前任于经理说今天要去浦东劳动监察部门的事,今天这一忙活居然给抛到脑后了!现在已经三点半了。周易拿起那张告知书看了又看,发现问题的确严重,上面说鹭岛违反了上海用工规定,用外地劳力必须先申请名额,未经批准已擅自使用的,除人员必须辞退外,还要补交每人500元的罚款,而告知书上面居然写着“经初步查实,鹭岛美食未经批准外劳力人数为290人”,周易一算,要是真罚,那就要罚14.5万元!后面附有浦东劳动监察大队的电话和经办人签名,周易想了想,一是这事颇为重大,二来也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自己今天失职,就没用自己办公桌上的电话,而是打开了林总的办公室。
“请问是崔先生么?我是新来的上海鹭岛人事经理周易……刚看到有张告知书,我的前任没交代今天下午要到您那里去一趟。真是抱歉,您看我什么时候过去比较好?”
“鹭岛又换人事经理了?怎么搞的啊你们!我跟你说,今天下午不止我在等你,我们科长也在恭候你们鹭岛的负责人……我们只有每周二下午有空,下周我们有个检查,隔一周的周二你一定记得过来,否则我直接开那14.5万的罚单!”
周易从他的话中嗅出一丝转机,觉得事情似乎并未不可收拾,赶紧道:“请问崔先生,我下次去应该带些什么材料?罚款数额可不可以减免一些,毕竟我们是外来企业,不大懂得浦东的规矩,今后我一定积极配合您大队的工作!”
崔先生的口气似乎缓和了一点:“其实没准备好相应东西,你今天下午来也没有用。我就再说一遍:你们企业的情况我分析过,这家店算是厦门鹭岛的分店,其中很大一部分人员是从厦门总店临时借调的,注意,借调不是你空口白牙随便说说的,我要你给我准备好上海鹭岛一部分人在厦门鹭岛领工资的盖厦门鹭岛公章的工资表,知道了吧?”
周易连声道谢,表示下周二一点半一定准时带资料到监察大队,挂了电话。
之后周易就仰靠在林总宽大舒服的真皮老板椅上。
看来,鹭岛人事经理的位置,还真是一个火山口。不是随时要喷发的休眠火山,而是已经喷发并且一直在喷发的活火山。
直觉上,周易判断花副总并不知道这次罚款的事情,否则不可能不和自己交代准备的事宜。再一回想于经理昨天那副德行,周易就不由在心中暗骂。如今,这一切本不是自己过错的棘手问题都要自己来解决了。
周易锁门出来,曲燕在那边喊道:“周经理,我还是提前提醒你一下,八号要把工资表给我。”
“工资表?工资不是会计做么?”周易一头雾水。
“厦门鹭岛总店的工资就一直是人事部门做,上海鹭岛当然也是,会计只负责审核!”曲燕有些不快地说。
周易连忙笑道:“不好意思曲会计,我不知道咱们这里原来的规矩……一般您都审核什么内容?”
“我也是好心好意提醒你,不然这个月十号工资发不出来,这些员工肯定会找你闹翻天的!”
周易赔笑点头,连声称是。
曲燕这才消了气,说:“你找一下,看看于经理上个月有一张工资表,首先统计一下上个月人员进入情况,单独列一份单子;然后统计一下本月满试用期人员单子,调整工资;向各部门主管要本月按规定涨工资人员名单并加以核实,单独列单子;统计核实各部门上月罚单及物品损坏赔偿、跑单的记录,在工资中扣减……这些都汇总后,给我审核,然后我交给林总审批,你去咱们的开户行福建兴业银行陆家嘴分理处去把款打入员工银行卡中……对了,忘记告诉你,入职人员,你要在每月十号前帮他们办理一张兴业银行的银行卡,发到每人手中。” 速度正常就行,这可是长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