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卿相 发表于 2010-7-1 22:30:43

第十六章   仗义发兵 蓝主任南昌救驾 阴损截和 李纯保宾馆逼宫


第一节


鹭岛一进门的前厅摆放了一棵巨大的圣诞树。服务员们也都发了每人一顶小红帽,戴上后颇显滑稽,众人常常互相取笑。
圣诞节即将来临。

江西驻沪办主任李纯保如约来到办公室。
这位李主任到来的时间恰好是十一点半,所以,他和周易的谈判就顺理成章从办公室转移到了四人间的普通包房。当然,这顿“工作餐”,是公司买单。周易吩咐厨房把每个菜都加满辣椒,这直接导致周易无处下筷,李纯保则吃得不亦乐乎,夸赞鹭岛厨师水平一流。
周易见他一直不提招聘学生的事情,只好先挑起话头:“李主任,不知托您招聘的那七十个中专生的事情——”
李纯保又不慌不忙地吃了两根红辣椒,才慢悠悠地说:“周经理交待的事情,我能不上心么?只是周经理您是搞餐饮的,当然知道,每到年末,很多大公司都在抢人,我手头的学生不多,而且要到三月份才能出来,您看——”
周易眉头紧锁。李纯保看了他一眼,说道:“不过嘛,事情也不是绝对的,蓝梅那个学校里,学生实习和分配的事儿她说了算,上次回去。她一个劲儿夸周经理人厚道,还说鹭岛酒店环境也不错,以后还要送几批学生过来呢……”
周易一听,不由在心中冷笑:这个李主任实在是狡猾,要学生在年前出来,他们办事处无疑要多费唇舌甚至还要欠校方人情,李主任又不想放弃这次中介的机会,所以扯起校方蓝梅对自己和酒店的好感,让自己去找蓝梅说软话,蓝梅如果同意,他李主任和江西劳动厅驻沪办就做成了一笔业务;如果蓝梅不同意,那是你周经理说服不了人家校方,李主任已经把明路指给你了,是你自己无能。不过现在也只能碰碰运气,看蓝梅那边能不能破例了。想到这,周易起身,说:“李主任您先慢慢吃,我去给蓝主任打个电话。”
对周易的雷厉风行,李纯保始料未及。或许在他看来,天大的事情也得吃饱了再办。他嘴里塞了太多食物,所以他只能以瞪眼点头表示同意。

周易很快在抽屉里翻出蓝梅的名片,上面的号码是小灵通。
蓝梅的大嗓门听起来很亲切,当知道是周易后,她的嗓门更大了:“哎呀周经理啊,学生们都和我反映你可照顾她们啦,还经常到她们宿舍去嘘寒问暖,这么短的时间,提了两个领班,唐瑶仙都成迎宾部副部长了,真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我们校长对这次学生分配非常满意!”
周易一听有戏,说:“她们年纪还小,又大都是第一次离家,我能不特殊照顾照顾嘛……蓝主任,听您的意思,我们店如果还想从你们学校招人,你们还会支持喽?”
蓝梅立刻说:“那是当然!我可有我们校长的金口玉言。”
周易这才说:“如果……我们店现在想要一批人的话……”
蓝梅的语气充满惊讶:“现在?现在可不行啊,最早最早也得等到年后开学吧……”
周易央求道:“蓝主任啊,现在到寒假,也没几天课好上了,早出来也可以啊,春节我们公司给双薪。”
蓝梅迟疑着问:“这次要多少人?”
周易赶忙说:“七十个就够了。”
“什么?七十个?哎呀,那恐怕不行!我们这届学生两个班加起来才六十多人,男生又占一半,肯定不能满足你们公司要求……”
周易有些失望,不过,毕竟现在暗暗越过了“春节后才能出来”的底线,于是周易问:“蓝主任,上次一见您就知道您是个有办事能力的人,在学校里一定是说一不二,又那么有头脑,肯定能帮我想个办法渡过眼前的难关啦,我先谢谢您了,谢谢!”
电话那边传来一阵爽朗欢快的大笑:“周经理您这么捧我,我不替您想办法都不行了……这样,您晚上等我电话,我给您个准信儿,如果不行,也让您能尽快找别的渠道!”
周易大喜,又说了几声谢谢,才挂了电话。
回到包房,李纯保已酒足饭饱,正在歪头剔牙。周易说:“李主任,我和蓝主任谈过了,她说晚上给我答复。”
李纯保作惊讶状:“哎呀周经理,您可太厉害了,这么难的事情都能被您给说动了,佩服!那我就回去等消息了,如果蓝主任那边肯年前放人,我们驻沪办这边肯定一路绿灯!”
周易表面上微笑致谢,心里已经把他鄙视了好几次,这明明就是来骗吃骗喝,不过反正不是吃自己的,无所谓。
送李纯保回来,进了大门,正好看到方锦骊站在迎宾台后整理台卡,周易凑过去,很委屈地看着她,方锦骊看了他一眼,忍住笑,继续低头干活,问:“干什么呀周经理,谁又给你气受了?”因为边上还不时有客人或服务员走过,周易不敢离她太近,嘟囔道:“我没吃饱。”
方锦骊停下手里的活儿,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说:“谁不知道你周经理中午陪客人公款吃喝啊,不要吃得太饱!”方锦骊居然也来了一句上海话,就是说“一定吃得很饱”的意思,不过周易一直不习惯他们的这种奇怪的表达方式,当然,从方锦骊嘴里说出来另当别论。
周易有气无力地说:“谁让那个死客人是狂喜欢吃辣椒的,为了讨他欢心,我只能饿肚子了!”
方锦骊啧啧道:“可怜的周周,为工作牺牲太大了……”
周易继续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她,方锦骊同情地看了他一眼,说:“周周,你这样不行啊,下午会吃人的……我给你想想办法。”说着,方锦骊翻出周易那间包房的点菜卡,眼珠一转,说:“有了。”提起笔来,在下面加了一个“虾仁火腿蛋炒饭”,口中道:“你这桌现在还没结账,另外也没上饭,加这么一大盘,足够你吃了,这个很好吃的!”


第二节


周易大喜,说:“锦骊真是个聪明孩子!”
方锦骊嗔了他一眼,说:“乖乖到包房等着,我去给你叫,然后给你端去。”

虽然只是短短的十五分钟,周易也等得心急火燎,不知是为了那盘饭还是为了方锦骊。
方锦骊端着热气腾腾的炒饭进来,随手带上门,说:“我还从厨房偷了一碟皮干咸菜给你,这下你满意了吧。”
周易笑咪咪地说:“满意……锦骊真贤惠啊!”
方锦骊白了他一眼,说:“你尽害我违法乱纪,喏,快吃,凉了不好吃。”
周易把一把椅子拉到身边,说:“你也坐呀。”
方锦骊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下了。以手支头,看着周易吃。周易从盘中挟了一个最大的虾仁,要放方锦骊口中,方锦骊头向后避了一下,周易不依,就那么举着筷子,方锦骊笑了,伸口叼过虾仁,慢慢咀嚼。周易呆呆看着她,方锦骊脸一红,说:“你再这样我走啦。”
周易恋恋不舍地收回眼神,又从盘中扒拉出一个第二大的虾仁,继续送到方锦骊嘴边,方锦骊莞尔:“周周,再下去这盘饭就成给我炒的了,你自己吃吧……”
周易不语,只是含笑,执著地把筷子举在她嘴边,方锦骊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小嘴微张,来叼周易筷子头上的虾仁——就在她的唇碰到虾仁的同时——包房虚掩的门突然被重重推开——
三个人都是一呆。
还是推门的唐瑶仙第一个反应过来,眼睛看向别处,说:“周经理,花sir找您,在大厅。”说罢,轻轻把门带上。
方锦骊的神色中,有一丝慌张,还有一丝恐惧,另外的,就是不知所措。
周易放下筷子,拍拍她的后背,说:“锦骊,没关系的,唐瑶仙看见了又怎样,你我都是她的上司,她也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方锦骊听后,稍稍安心了些,可还是有点不舒服,说:“瑶仙这个女孩子,很乖巧,可有时也让我捉摸不透……唉,我平时跟她关系还是不错,但愿没事,不过周周,以后咱们在公司还是要注意些,我怕传到林总那里,对你不好……”
周易点头,说:“好。那去花sir那里,我知道你中午一般急急忙忙也吃不好,你替我把饭吃了,不能浪费哦。”
方锦骊勉强笑了笑。

下班后,周易连饭都没敢去二楼吃,一边上网,一边时常看一眼桌上的电话。
终于,在八点钟时,电话响了,确切地说,是手机响了。区号正是南昌的。
周易忐忑不安地按下接听键。蓝梅一如既往地大嗓门,但她的声音明显是欢快的:“周经理,您这回可要谢谢我了!”
周易心跳加速:“我就知道蓝主任出马,一个顶俩,到时我一定面谢!”
蓝梅笑了:“说到‘面谢’,您周经理这次还真得到南昌一趟,我们校长那里我说服了,学生可以少上点课,跟您过去,可人数不够,我不能把不合格的也搭配着硬塞给您,那成什么事了,我又联络了我们江西的三所中专,下午跟他们达成了初步意向,他们说毕竟没来过鹭岛,也不知道您周经理是不是如我说的那么好,希望您能过来一趟,也好说服学生们,您看——”
“没问题!人之常情。”周易不假思索。
“那好,我们这边的四所学校组织一下报名,您把到南昌的时间提前通知我,到时我去接您。”
周易又是连声道谢中挂了电话。之后周易去大厅找到花副总,向他汇报,花副总大为高兴,连声夸赞周易善于和客户打交道,并打保票说要让周易坐飞机住五星宾馆,周易连忙说那太奢侈了,我坐火车住三星宾馆就行。花副总老谋深算地一笑:“这不止是我为你着想。你多花个几千块,在南昌的那些中专学校中却赚足了眼球,还怕优秀学生不跟你来?这笔合算的账,我会替你跟林总算。”

周易志得意满地骑车回寝室。刚进入花木镇街道,就听到鬼子进村的手机铃声大作,单腿撑住自行车,接听电话。那头是唐瑶仙愈加妖娆的声音,乍听还以为是潘雨柔呢:“周经理啊,我正在给您订机票,是明天上午东方航空10:25那班,您得把身份证号码报给我,千万别报错了呦。”
周易把自己的十五位身份证号码小心地报过去。
唐瑶仙又说:“周经理,您把我也带上吧……我好想家啊,我长这么大,还没坐过飞机呢……”唐瑶仙说这句话时,流露出真实的伤感,忘记了拿腔作势。周易也想起了这不过是个二十不到的小女孩子,一个人在这里打工也不容易,又是自己招进来的,不必对她太苛刻。于是也真心实意地安慰她道:“小唐,我考虑过年后给你们这批学生轮流放假,让你们能回家看看,你都做到副部长了,家里一定很高兴。”
那边的唐瑶仙语音有些哽咽:“周经理,您人真好。我到上海刚一见到您,就觉得您很好……如果没有方部长……您——会喜欢我么?我知道,方部长人漂亮,身段儿又好,可是我也——”
“小唐,你别说了!你现在还小,男女之间的感情,不是只看脸蛋和身段的,我承认你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也很可爱,希望你能努力工作,有困难找我,我会尽我所能帮你解决,我愿意做你生活中的好朋友。”
那边唐瑶仙沉默了一下,然后幽幽叹了口气,说:“我一个女孩子,想做出成绩,除了脸蛋和身段,还有什么……周经理谢谢您鼓励我,我要去订票了,再见……”
周易一时也有些怅然。
慢慢把车骑回宿舍,简单收拾一下行装。

周易是第一次坐飞机。
登机前的各种程序让他晕头转向,幸亏他提前两个多小时就到虹桥机场了。坐到座位上以后,才暗暗松了一口气。飞机爬升时带来的脑内针刺般的痛苦让周易胆寒。直到隔着舷窗看到下边的朵朵白云,才觉得痛有所值。看到两个推餐车服务的秀色可餐的美女空姐,周易才相信,空姐的确是美女的代名词。


第三节


无怪乎那么多人冒着飞机失事的高概率频繁乘坐飞机。
由于没有遇到航空公司经常作为晚点借口的“大雾”、“雷雨”等现象,飞机准时在11:50抵达南昌。下飞机前,最令周易兴奋的,是他即将能看到闻名已久的“滕王阁”,亲自体味一下“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蓝梅和学校的司机老孔来接周易。
车开到了沿江北路88号的凯莱大酒店,交好押金,领了房卡,随服务生来到1011号房。果然如花副总所说,飞机和五星级宾馆,已经把蓝梅给镇住了,而且必将通过蓝梅的口,让其它三家学校的领导和学生提前产生敬畏之心。
吃饭的地方在蓝梅学校附近的一个小饭店,说不定是学校的定点单位。校长老吴吆喝着让厨师们今天少放点辣椒,上海的客人吃不惯。等菜端上来,果然每盘里只有半盘辣椒。周易见缝插针地吃着菜,并大量喝着雪碧。他觉得最好吃的一道菜就是烟熏笋炒腊肉。
老吴一听周易是东北人,立刻把啤酒和雪碧通通换下,上了两瓶简装的“四特酒”,周易百般推脱也无济于事,只好愁眉苦脸地用一个大茶杯和老吴、老孔、蓝梅喝起了白酒。周易没想到的是:最能喝的居然是蓝梅。由于她喝得快,周易就趁机殷勤地不断给她斟酒,无形中减轻了自己酒杯的压力,蓝梅由于觉得周易这么做是在校长和同事面前给足了她面子,愈加兴奋。谈起江西省驻沪办,蓝梅义愤填膺,说他们就是把学生成批贩卖到上海去,根本不顾企业资质如何,还要从学生这里收二百报名费、从企业那里收每月每人一百的管理费。
听到这,周易有些奇怪:“那上次的三十六人——”
“你说唐瑶仙她们那批?”蓝梅撇嘴冷笑:“那批人,原来是提前一年就预订给了上海的海上人家,他们一直和海上人家有合作关系的。结果前一段,海上人家换了个招聘经理,好像姓于,在招人的回扣上和李纯保没谈拢,结果我们校这批孩子就压他手上了,我们规定不能分散安排,要安排在同一家公司,他一时找不到这么合适规模的企业,正好有家中介找到他,说鹭岛正要人,这不,唐瑶仙他们就到了你们公司。现在看来啊,是去对了!”
周易恍然大悟!一切的前因后果原来如此,居然又和于师蓝有关,不过这次,他为了一己私利,倒是间接帮了自己的大忙。
周易装作随意地问:“那位海上人家的于经理要多少回扣啊?李主任是不是太小气了。”
蓝梅自己喝了一大口酒,说:“他李纯保不小气不行啊,学生交的这二百元,是完全归他支配的,和于经理那边此消彼长。企业交的那每人每月一百的管理费,李纯保只能拿到二十元,所以他宁可把人送到你们公司,只赚这一次性的每人二百的中介费,也不会多给于经理,等着去赚海上人家那每月每人二十的管理费,至于我们劳动厅驻沪办吃不吃亏,他老李才不管呢!”
周易佩服蓝梅的头脑敏锐条分缕析,也对李纯保有了更深的认识,看来的确是个人物,自己以后和他打交道要加份小心了。不过这回扣和管理费的事情,李纯保和自己都只字未提,不知他打的什么算盘。
周易试探着问:“你们劳动厅的驻沪办明显是在中间吃学生和上海企业两头,你们就没有想过自己和上海的用人企业直接联系么?”
校长老吴苦笑道:“不是不想,是不行。当初我们和省劳动厅是签了长期合同的,他们包我们学校的分配,我们不得再和任何企业私自接触,否则算违约,还要受到省教育厅的行政处罚。现在中专学校生存艰难,想招生,靠什么?靠毕业包分配!这是学生入学时写进合同里的。我们这里,农村和郊县的孩子多,家长凑出学费来不容易……”
周易默然。

下午,周易到了依山而建的学校,破破烂烂的几排平房,让周易想起了自己初中时的学校。
参加面试的学生有四十几个,都在小礼堂里等待良久了。
看着这些少男少女单纯热切的目光,周易忽然觉得此行很有压力。周易先是通过学校的投影设备给她们播放了鹭岛的一段三分钟的宣传广告片,上面所显现出的鹭岛恢弘的气势让台下一片唏嘘。之后又将印着鹭岛简介的彩色纸卡每人发了一张。之后,周易就拿着一摞简历表,开始了对这些学生的面试。周易在墙壁上划了两条线,女生的是1.55米;男生的是1.60米。结果四十几个学生中,有差不多十个男女学生不够周易这个标准身高,是必须淘汰的。周易没想到江西的学生身高这么矮。剩下的人中,有十个的长相实在不适合从事服务行业,也只能舍弃,最后剩下二十三人,基本可以。当然,周易并没有当场宣布录用与否。
学生陆续出去后,校长老吴凑过来,问:“周经理,吴小丽被录取了么?”
周易瞄了一眼自己的分类名单,说:“身高不够,只有一米五二。”
老吴脸上堆了笑,说:“周经理,吴小丽这孩子模样还可以吧……”
周易面试时,对这个活泼爱笑的小姑娘有些印象,她还在比过身高后冲自己做鬼脸,说自己再有两年一定能超过那道该死的红线。
周易点头,说:“嗯,样子很周正。”
老吴又向前凑了凑,说:“周经理,我这、也不好意思说,她是我侄女,您没来时她就吵吵着要去上海,这孩子品性不错……”
周易一听就明白了,想了想,说:“那好吧,吴校长亲自推荐的人选,一定品学兼优,二十几个人里掺一个身高不够的,也看不大出来。把她简历上的身高改一改,我会留下她的。”


第四节


老吴满心欢喜的点头。他也听出周易话中的另一层意思是不能再替其他身高不够的学生讲情了。周易能选这么多人,已经使他喜出望外。

晚上,老吴高兴,带着周易和蓝梅,又叫上了两位美女教师,到了市内一间相对气派的酒楼请周易喝酒,周易本想以女士过多为由点红酒,被两位美女教师娇笑着拒绝了,然后,依然是四特酒,不过这次是五个人喝四瓶,两个美女教师的酒平,不在蓝梅之下,而且熟谙劝酒之道,周易没有了下午还要面试学生的借口,不敌二女软语娇嗔,终于迷醉在脂粉阵中。

清晨闹钟的铃声没有吵醒周易的好梦。等他睁眼时,已经快十点了。下午一点就要到一所中专去面试学生,三点到另一所中专。周易麻利地洗漱完毕,看着镜子中有些浮肿的眼皮,想起昨晚的酒筵,还心有余悸。
周易拿着桌上的餐券,去吃了一顿丰盛的自助餐,自助餐的质量让他知道了三星级和五星级的本质区别。周易是真饿了,从在飞机上光顾看空姐只要了杯芒果汁吃了一个汉堡,就是中午和晚上连续的狂饮。连续三轮过后,周易才鸣金收兵,满载而归。

下午的两场面试比预想的顺利并收获巨大。
两个中专都对周易高标准接待,校长和教导主任全程陪同,周易的宣传片、卡片和富有激情及亲和力的演讲,还招来了一些本来没打算报名的学生,这两所学校规模都比蓝梅所在的学校大,粗略一统计,加起来居然足有七十人基本符合录用条件,加上昨天选的二十四人,周易已经可以把条件再严苛一些了。何况,还有一家人数更多的学校后天等周易过去呢,周易越想越高兴。
从昨天下飞机开始,花副总就平均两三个小时一个电话,足见他对此事的重视程度,当他听到周易取得这样的成果后,也长吁一口气,说了一句:“天不亡你我!”周易感到二人现在的命运休戚与共。
明天面试过最后一个学校以后,后天是一天的空闲,周易可以看得出,这是蓝梅经过精心安排的,为了能陪伴周易游览一下南昌的名胜。
晚上周易死活拒绝了吴校长和两个美女教师的盛情邀请,独自躲回凯莱大酒店。周易爱上了酒店的自助餐,到底是五星级,虽然开在南昌,厨师还是很人道地没有把每个菜都变成炒辣椒。
这次还是吃了三轮,然后周易弄了点冰淇淋和樱桃,慢慢品尝完了,满足地走回1011号房。刚躺下,床头柜的电话就响了,周易以为是蓝梅的,一听,声音陌生而温柔:“先生,我们是酒店桑拿部的,您需要我们的按摩服务么?我们可以上门的,而且,这笔费用可以用别的名目记在您的房费中,能一起报销。我手法很好的,而且……我可以满足您任何要求……”最后一句,已经是赤裸裸的挑逗,周易听得汗毛倒竖,匆匆说了一句:“不需要。”就挂断了电话,惊魂未定中,电话铃声再次响起,周易拿起外衣,拔了房卡,落荒而逃。

站在寒冷夜幕下陌生的大街上,周易拔剑四顾心茫然。
信步在街上溜达着,想想刚才自己也真是好笑,莫非真把电话那头的按摩小姐当成洪水猛兽了不成。忽然,周易就想起了袁姗,想起了别墅那个夜晚,周易立刻掏出手机,拨了袁姗的电话。
袁姗很快就接了,听得出,她的声音很高兴:“小弟,怎么这么多天都不给姐姐打电话,忘了姐姐了?”
周易心中歉然。放低声音,说:“怎么可能呢袁姐,我这几天是忙昏头了,猜猜我现在在哪里?”
袁姗嘻嘻笑道:“你让我猜,那就肯定不在上海,一定是在南昌对不对!”
周易赞叹道:“袁姐你这么聪明,简直就是一个妖精!”
袁姗嗔道:“没大没小……在那边顺利么?”
周易把情况向她简单介绍了一下,袁姗也很替他高兴。最后袁姗说:“差点忘了告诉你,江西驻沪办的李主任似乎今天也回南昌了,和海上人家的招聘经理一起。你可要防着点啊,姐姐就算是妖精也不会害你,那个李主任可是老妖精。”
周易知道事情的危险性,谢过袁姗,挂了电话。
如果李纯保和于师蓝一起到了南昌,那就只有一个目的:招人。而且,很可能是要和自己撞车!李纯保毕竟是本省劳动厅的,学校不敢得罪他,同意把人给海上人家而不是鹭岛也很正常。周易脑中飞快思索了一下对策,最后决定直捣黄龙,掏出手机,拨通了李纯保的手机。
接到周易的电话,李纯保显然很意外,周易直接问:“李主任在南昌的哪家宾馆啊?我想来拜访一下,顺便有些事情当面讨教。”
李纯保显然没料到周易知道他回南昌的事情,支吾了几句,终于说:“沿江北路88号,凯莱大酒店,1013号房。”
周易张大了嘴,半晌,说:“好,我马上上来。”然后没管李纯保那声惊异的“啊?”,挂了电话,返身走回酒店,进入电梯。

李纯保开门时,脸上的神色就跟见了鬼一样,不过他还是强笑着把周易让进屋。
两人在靠近窗前的茶桌旁相对坐定。周易单刀直入:“李主任,我是来和您谈合作的,二百的中介费和那一百的管理费,咱们商量,只要,人给我,而不是海上人家。”
李纯保眼光闪烁,过了一会儿,说:“我早看出周经理是个聪明人,也是个痛快人,既然你把话挑明了,我老李也不好跟你装迷糊绕弯子,说起来我还要感谢周经理,要不是你说动了蓝梅,她又组织起三个学校,这趟我也来不了。”
周易心中暗骂他无耻,冷笑一声,说:“不客气。李主任,那咱们就具体谈谈条件吧。”


第五节


李纯保不紧不慢地从口袋中摸出牡丹牌香烟,点上一支,眯着眼睛吸了一口,吐出几个烟圈,说:“我不是不想交周经理这个朋友,可上次那批三十六个学生,我既没给你回扣,也没向你要管理费,这次招聘如果突然提出这两样……嘿嘿,您还不得跟我讨上次那三十六人的回扣啊……再说了,如果鹭岛和海上人家出的条件一样,我没必要得罪这次带来的海上人家招聘经理吧……”
周易淡然一笑,说:“李主任您过虑了。不但上次的回扣我不要,这次的,我也可以分文不取。至于所谓的管理费的数额,咱们好商量。”
李纯保连连摆手,说:“周经理,行有行规,吃独食的肥不了,回扣我是一定要照例给的,数额上也不会很少,但前提条件是——您得保证,我们驻沪办每个月都能拿到每人一百二十的管理费。”说着,李纯保用咄咄逼人的目光看着周易。
周易皱眉,说:“管理费什么时候变成一百二了?”
李纯保嘿嘿道:“如果是一百的管理费,我个人只能拿到二十,如果是一百二,我就能拿到四十。其实我也并没有狮子大开口,毕竟是你周经理主动来找我谈的不是?”
周易一边喝着茶,一边在心中盘算着怎么说服林总接受这每月一百二的“管理费”,最后,周易说:“管理费可不可以等到学生们过了三个月试用期再收?毕竟,三个月后,她们才能真正为公司创造价值,我跟林总那边也好交代……”因为听了蓝梅的分析,周易觉得在管理费上,是可以和李纯保讨价还价的。果然,李纯保犹疑了一下,说:“这个嘛,我要跟我们领导商量,应该可以。”
周易稍稍放松了一些,说:“那三个月后管理费的事情,我那边和林总也好商量。到时签份合同。”
“不行!”李纯保眨巴着眼睛说:“我们有统一格式的合同,必须马上签。”
周易大感为难。李纯保煽风点火地说:“周经理,其实你我的状况现在非常类似,我们都是‘将在外’,我们共享的,是学生那二百的报名费,而你公司交的管理费和我驻沪办收的钱,咱们两个都捞不到什么油水……这次,如果你招七十个人,那你就能拿到三千五的回扣,快过年了,就当是给自己发奖金……我一直认为,个人利益大部分时间和企业利益是一致的,但当个人利益有可能受到侵害时,企业利益就将成为谈判的筹码用来保障个人利益,因为,归根结底,个人利益才是自己的,才是不容侵犯的!”
周易笑笑,说:“李主任还是个哲学家。”
李纯保得意地说:“哪里,只是经常到党校深造,耳濡目染。”
周易一算,也就是每个学生的回扣是五十元,而且,原本肯定不止五十,李纯保给自己的是缩水过的回扣。原本可能是每个人七十甚至更多。
周易掏出手机,李纯保嘿嘿一笑,说:“我劝周经理别给你的总经理打电话,如果林总一回绝你,你就进死胡同了……不如跟你的顶头上司,那个副总商量一下,他可能要跟你趴同一条战壕的,毕竟也算报告过了,不算越权行事……”
周易非常佩服这个李纯保对官场之道的熟谙,能把分寸拿捏到毫厘不爽。笑了笑说:“我当然是打给副总的,否则不成了越级上报了么。”
李纯保眯着眼睛一笑。
周易拨通了花副总的手机,只说是要带人走,必须按规定先和李纯保在南昌把合同签署了。花副总当然同意,让周易全权负责。周易这时才说:“花sir,合同其它方面都没什么,就是有一条……这批学生在满三个月试用期后,驻沪办这边要收每人每月一百二的管理费——”
“什么!一百二?”不过,花副总诧异之后很快平静了下来:“小周,当务之急,是你能给我带回来至少七十个服务员,至于三个月后的事情……等三个月后再说吧,我还是那句话,签约的事情,目前由你全权负责。”周易知道,花副总这么说,并没有表态同意缴纳管理费,也没有说不同意,但他给周易的任务,就是把七十个人给他带回去。其实,周易这个电话,也没有期望花副总能同意这么一大笔钱的支出,而是一种“告知”,这样一来,他和花副总之间就达成了一种“混沌状态”的默契。如果这批人招不回去,周易将无法在鹭岛继续任职,招回去,至少还能混三个月。周易可不想“未知歌舞能多少,虚减宫厨为细腰”,如果说这笔管理费是颗定时炸弹,那也比马上就会爆炸的那枚让周易丢饭碗的炸弹强,两害相权取其轻,周易对李纯保点点头,说:“合同拿出来吧。”
李纯保迅速从带密码的包内拿出两份合同。
周易先迅速翻看了一下,发现管理费那条上写的就是一百二十元,于是笑道:“李主任这包里,看来有很多不同管理费档次的合同啊。”
李纯保嘿嘿道:“不瞒你说,最高的是二百元的。这人事经理急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我可没向您周经理下狠手。”
周易哼了一声,道:“那我谢您。不过我猜,这包里更多的是八十元、四十元的管理费合同,甚至有不要管理费的,像咱们上批三十六人签的那种。”
李纯保伸出大拇指,说:“周经理不简单,谈判就是妥协的艺术。我们中介机构,面临的是三方博弈,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必须能提供多种配套解决方案服务上下游客户,能达成最终合作才是根本。”
周易摇头说:“李主任把很多事情已经上升到理论高度了,不愧是政府部门的。”
周易在台灯下逐字逐句斟酌完,问:“在权利和义务方面,这上面说你们收管理费后,如果学生不符合用人单位规定,可以由你们负责调换成合乎条件的人员,是么?”
李纯保说:“那是当然。我们不会只拿钱不干事,学生中有什么调皮捣蛋的,我们负责处理!”
周易点头,说:“还算合理。那,李主任,你把这条‘入职后每人每月收取管理费用一百二十元’前面添一句‘满三个月实习期并被鹭岛公司正式录用后’。”
李纯保为难地说:“不能在合同上这么改啊……况且,我还要明天请示过我们领导之后……不过周经理放心,我老李在领导面前那也是很有威信的,不就三个月管理费么,也是偏得嘛,我不来跑这趟,年后再过来,这三个月一样没有!”
周易听他说得在理,何况现在是我为鱼肉,拖到明天怕夜长梦多,周易一咬牙,掏出水笔,在两份上都签了名字和日期。
李纯保不阴不阳地说:“周经理,光签名可不行,还要盖章,我相信,鹭岛公司的章你没有,鹭岛人事部的公章,你一定带着。”
周易心一沉,原本他还以为用签名就可以应付过去,到时不行了,自己走人,这合同也就很难约束鹭岛公司,现在看来,早被李纯保算计在内了。人事部公章,周易的确携带了,因为考虑到要和学校方面交涉时,尤其是定录取人员名单时,不能空口白牙,要以这个人事部章为准,何况,他原来还想着能不能私自和学校达成用工协议。估计这一切都被李纯保猜到了,所以,周易也不和他扯皮,痛快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取了人事部章回来,盖在了两份合同上。这章是原子章,不需要印泥。
李纯保喜笑颜开地把两份合同收进包内,又把密码打乱。然后伸出手说:“周经理,合作愉快!等到我把合同按你的意思修改好后,就将其中一份送还给你。”
周易跟他握了握手,说:“我希望你带来的那个海上人家的招聘经理这次铩羽而归,他曾经多次跟我为难。”
李纯保有些奇怪地说:“周经理和这个新任招聘经理有过节?看不出啊……不过这个人不大上路,很难做出你我这样漂亮的买卖,这次空手回去,职位也难保了!”
周易点点头,说:“谢谢帮忙。”
李纯保说:“周经理那笔回扣,我会在你敲定名单之后,就用现金的形式给你,这方面,我老李绝不含糊。”
周易点点头,出门。

白衣卿相 发表于 2010-7-1 22:32:23

第十七章   造化弄人 于师蓝变朱成碧 宿债难偿 滕王阁遇千年鬼


第一节


第二天的面试,一样很顺利,周易在约百人中精挑细选了三十个人,还有十个是候补。
期间蓝梅接到老吴的电话,说是李纯保带着海上人家的招聘经理也到了学校,不过只让他把周易面试后不要的那些人召集起来给他。
周易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笑开了花,暗想这李纯保也够黑的,这下于师蓝该吃点苦头了。

晚上,周易在宾馆附近闲逛,发现一家很大的网吧。想起很多天没去管理梧桐树下的论坛了,虽说柳岷现在经常在,可自己也不好太疏懒,今天心情好,就上网看看。

一进梧桐树下论坛,周易就发现了一篇《声声慢》词,作者正是久未露面的青杏小,而且她名字前还有一个和自己名字前一样的小绿点,这证明她目前正好也在网上!周易点开帖子,看词里尽是些悲苦之语,就在下边跟帖道:“小徒弟,谁欺负你了?什么时候请我吃红酒蜗牛?我都饿好几个月了。”
没过两分钟,周易再刷新帖子,青杏小已经回了帖:“师父啊,除了你对我好,别人都欺负我呢!我现在只想哭!你如果就在我面前多好,我马上请你喝红酒吃蜗牛,一醉解千愁!”
周易回帖:“青杏别哭啊,师父再有两天就回上海了,到时一定去找你!”
青杏小回帖:“我那时不会在上海,我在南昌呢,我多希望此时此刻,你也能在南昌。”
周易一阵头晕,回:“你别告诉我你住在南昌的凯莱大酒店……”
青杏小立刻回了帖子:“!!!!!!你怎么知道?你真的会算?天那!我就是在凯莱大酒店!1114号房!!”
周易现在不止头晕,还有些精神恍惚。青杏小和李纯保一样,就住在凯莱大酒店,而且,还是同一层的邻居。周易甚至在憧憬,青杏小是不是这两天经常在走廊遇到的那个大眼睛白皮肤的高挑美女呢?周易又想自己实在是要求太高了,青杏小只要长得不像霸王龙,自己就应该十分满意了,要求一个文学素养那么高的懂诗词写作的女孩子还兼顾着是个大美女,周易自己都觉得这要求有些过分。胡思乱想中,周易已经接近了1114号房间。
一想到即将和认识四年的网友徒弟,还是个女的见面,周易极度紧张又极度兴奋,在1114门口溜达了两个来回,终于,把手嵌在了门铃上!
两声门铃后,周易听到里面有人问:“请问有什么事?”
哇!声音好好听啊!不过,很多恐龙,声音也很好听,就像那些身材特棒面孔魔鬼的女人,更让人沮丧。周易听出自己的嗓音有些发紧:“我是来讨红酒蜗牛的。”
里面传出一声惊呼。
门一下子开了——
两人都张大口盯着对方,就像从不认识一样——
周易喊道:“你就是青杏小!!”
青杏小喊道:“你就是一品白衫!!”
然后,周易又说道:“朱成碧,你怎么会是青杏小?你怎么会在这里!”

门口站着的这个大美女,正是朱成碧。那个在法国公立佩彼尼昂大学获得酒店专业旅游管理硕士学位,到鹭岛应聘过人事助理的朱成碧,她居然就是自己认识了四年的网上徒弟青杏小!
周易连连拍着脑门,疑真疑幻。这边朱成碧忽然脸一红,说:“你等等。”说罢虚掩上门。周易回想起刚才朱成碧好像只披了一件浴巾,头上还挽着手巾,显然是刚洗浴过不久,大概没有想到会有人来访。现在回想起来,周易才开始有脸红反应。
门再开时,朱成碧已经系了一件白色纯棉睡衣,头发披散开来,脸上犹有洗浴过后留下的红晕,分外俏艳。见周易这么看着她,朱成碧脸越发红了,侧过身,说:“周……师父请进。”
周易打趣她道:“‘周师父’?是开车的师傅还是厨房的师傅?”
朱成碧抿嘴一笑,说:“是给青杏小传道授业解惑的一品白衫师父,行了吧。”
周易见她在现实中居然也肯承认这点,不免有些感动,说:“网上的归网上……”
朱成碧打断他道:“在我看来都一样。”
周易走进屋,床上,是一台连着电话线的小巧的超薄东芝笔记本电脑,上面显示的页面正是刚才那个帖子。
周易一时感慨万千。
朱成碧认真地道:“周经理,您不止卦技精湛,是不是还精通道家的五行遁法?不然怎么会算出我在这家酒店,还能在十分钟内赶到这里?”
周易哑然失笑,说:“这种遁法我是听说过,不过那失传已久。我只不过碰巧也到南昌出差,也住这家酒店。刚才就在下边的网吧上网。”
朱成碧歪头沉思,看样仍然是不大相信有这么巧的事情。
周易问:“后来你到你同学介绍的公司上班了么?”
朱成碧点头,说:“是的,就是海上人家总部的人力资源部。”
周易心中一惊,紧张地问:“你那同学,叫什么名字?”
朱成碧说:“叫于师蓝啊,你应该知道的,他以前也在你们鹭岛做过。”
周易一下子明白了很多事情,问:“他的职位现在被你顶替了是不是?你这次是和李纯保来招聘中专生的是不是?”
朱成碧一愣,说:“你都知道啊……是的,上个月,于师蓝好像因为在招聘人员时吃回扣什么的,遭人举报,被陆老板的公子陆星晨炒了鱿鱼,他把我提到了这个招聘经理的位置,这不,虽然我们的各家分店本地员工居多,可年底还是需要大量人手,我就跟江西劳动厅驻沪办的李主任一起过来了。来之前他还跟我打保票,说一定能招到至少一百个合格的学生,结果今天走了三个学校,面试的人加起来都不到一百,还大都是不合格的……唉,看来,我这招聘经理也做不下去了,我这次回去,就打算跟陆星晨辞职,我实在难以胜任这个职位。”说着,朱成碧黯然神伤。


第二节


周易站在那里,思前想后,终于吞吞吐吐地说:“是我不好,害你差点要丢工作……”
朱成碧以惊异的目光看着周易。
周易叹了口气,说:“我们能不能喝着红酒、吃着蜗牛,我都向你坦白,不过坦白从宽啊,而且说好了就是生气你也不许滥用私刑。”
朱成碧笑着点头,说:“有那么严重嘛,咱们今天才第二次见面呢!嗯……红酒好办,可以叫服务员送过来,蜗牛嘛……就不知道有没有了……”
周易嘻嘻道:“蜗牛不行就田螺,摆摆样子嘛!”
朱成碧拍手道:“师父就是师父,好主意!那我再叫酒店送几个小炒过来,我陪师父今晚一醉方休!”
周易道:“你还真是和网上一样,有一股子豪气呢。”
朱成碧一扬头,得意地道:“那当然,师父在网上诗坛叱咤风云,收个徒弟怎么会是脓包?”
周易点头,说:“你的词的确愈加有风骨了。”
朱成碧打电话到餐厅,叫了田螺和几样小菜,还有一瓶法国波尔多葡萄酒。不到半小时,服务员就推着餐车敲门了,五星级酒店就是服务周到迅捷。
暖意融融的房间,热气腾腾的菜肴,眉目如画的美女。周易几疑身在梦中。
看着给自己斟酒的朱成碧,周易忍不住问:“青杏,在网上时,你怎么从没说过自己是美女啊!”
朱成碧脸一红,放下酒瓶,扭捏道:“人家哪有那么厚脸皮……再说……再说美不美女的,还不都是你们男人说了算,何况各花入各眼。”
周易立刻道:“你绝对是男女通杀,老少咸宜级别的标准美女!”
朱成碧笑得花枝乱颤,说:“我必须承认,很多人夸赞过我美丽,可是,没一个能夸到师父这种空前绝后惨绝人寰的境界,不愧是我师父,不愧是诗坛圣手!不过……师父呀,我怎么觉得你是在铺垫什么,莫非你真做了对不起我的事?”
喝着酒,吃着菜,周易老老实实,把和于师蓝的积怨以及这次招聘的种种情况都说给了朱成碧听。从刚才见面那一刻起,周易就已经不把朱成碧当成自己的竞争对手,而是一个多年未见的好友,对朱成碧的感觉,居然和对柳岷的感觉差不多。
朱成碧仍然有些难以置信:“于师蓝是我同学,他真的会做出那么多那样的事情?驻沪办的李主任看上去那么憨厚热情,居然会这样耍弄我!还有——师父你——”朱成碧说着,高抬起玉手。
周易伸手架住她手腕,说:“刚才说好了,不许滥用私刑,我这招本来是用来对付于师蓝的,没想到误伤友军……你虽然代表鹭岛的竞争对手海上人家,可是,你是我多年的好朋友,我不能看着你吃亏丢工作!”
朱成碧有些感动,放下手,说:“师父……可是,就这些人啊,如果给了我,你就无法交差……”
周易笑道:“一份食物只够一个人吃饱,可是,够两个人吃半饱。”
朱成碧眼睛一亮,说:“你的意思是——分一部分人让我带回去?”
周易点头,分析道:“我初步统计了一下,总的可用人数差不多是一百三十几人,我可以给你七十个,我留六十个。这样,我差十个人,你差二十几个人,都能凑合着交差了。”
朱成碧用兴奋的目光看着周易,忽然,倾身伸头,在周易的颊上响亮地亲了一下,说:“白衫师父万岁!”
周易抚着被吻过的脸颊,呆呆地看着朱成碧。朱成碧略显娇羞地道:“在法国是可以这样表达谢意的啊,我是真的感谢你呢!”
周易缓过神,作出天真的样子问:“那——为什么不是一个纯正的法式深吻?”
朱成碧佯怒道:“想得美,得寸进尺!那咱们可就说定了,明天你带我去看人。”
周易苦笑道:“朱大小姐,事情哪有那么简单啊——那些合条件的学生,都被我挑到了,是一心要去鹭岛上班的,不是我想给你他们就会乖乖跟你到海上人家……还有,李纯保那边也要说明白了……事实上,只有通过他出面,才能完成我们的预定人员分配方案。”
朱成碧说:“好!我们现在就去找他!”
周易再次苦笑,说:“小姐,你知道现在几点了么?”
朱成碧抬腕看了看自己的卡通外形手表,一吐舌头,说:“半夜两点……我没觉得啊……”
周易摇头晃脑道:“这就叫酒逢知己千杯少,不知不觉已白头。刚才是效法古人‘坐而论道’,现在想不想效法古人‘抵足而眠’啊?”
朱成碧白了他一眼,说:“坏师父,在网上道貌岸然的,一到现实中就露了狐狸尾巴,我要赋诗一首,到各大诗词论坛去宣扬一番,让更多像我这样的崇拜你的无知少女将来免受你的侵害!”
周易悚然摇手,哀求道:“好徒弟,我再不敢了,师父我在网上,那也是一世英名,再说,师父倒台,对徒弟你也没有好处是吧……”
朱成碧小嘴一噘,轻哼道:“小心我大义灭亲……要不是看在你帮我的份上。那咱们明早一起去找李主任!”
周易满口答应,退出了朱成碧的房间。

当李纯保打开门,看见并肩而立的朱成碧和周易时,就像看到了小布什和老拉登亲热地站在一起一样,瞠目结舌。
周易依然是单刀直入地说明了自己和朱成碧的关系及自己的想法。周易觉得,对付李纯保这样复杂的人,简单的方式反而更奏效。
李纯保看着朱成碧,老脸有些挂不住。好在朱成碧并没有说什么。
之后,李纯保就当着周易和朱成碧的面,和四所学校的校长大打官腔,责怪他们把所有合适的学生都给了鹭岛,让他李主任在海上人家和省劳动厅那边无法交差。四个校长当然不敢得罪他,就问他该怎么办,李纯保这时说幸好鹭岛的周经理肯帮忙,放一些手头的人出来给海上人家那边,只是要求校方做一做学生的思想工作,鹭岛固然好,海上人家也不错嘛,四个校长一听周易也同意,反正学生有地方就业,而且都是省厅驻沪办操作,具体哪家无所谓,就都满口答应了。


第三节


过了不久,蓝梅的电话就打到了周易手机上,跟他一个劲致歉,周易反而安慰起她来,说人够用就行,要维护好校方和省厅的关系。蓝梅又问他准备好了么,校车就要来接他去游览南昌名胜,周易看了一眼朱成碧,说:“不用了,我今天要陪一个朋友。”
上午,二人在周易房间内分配周易手头面试合格的那些人,然后誊写一份交给李纯保,由他出面下午去和各校协调。朱成碧拉周易去吃自助餐,周易提议道:“下午反正也没事,不如我们中午去江边吃点小吃,下午去游览滕王阁。”
朱成碧兴奋同意。
一出酒店,竟然发现天灰蒙蒙的。待二人从出租车上下来,已经开始飘下小雪。朱成碧欢快地仰头张开双臂原地转了几圈,大声说:“没想到今天在这里还能遇到雪,太幸福了。”
周易看惯了家乡的鹅毛大雪,对这些细碎的所谓“雪”视而不见。
两人先进了仿古街,找了家人多,看上去也干净的小店,外面还挂着旅游部门的推荐牌子。根据伙计的推荐,周易点了王勃欣命的“洪都鸡”;白居易感怀的“思乡鱼”; 煌上煌烤卤;虫草炖麻雀;五元龙凤汤;还有一小坛据说是店家古法自酿的米酒。
朱成碧的鼻尖和小手都冻得发红,见她一个劲搓手,周易伸出手说:“我帮你暖暖。”
朱成碧唇角带笑,说:“我看你是醉翁之意。”
周易正色道:“完全属于友情赞助,君子坦荡荡。”
朱成碧隔着桌子,把手指头递到周易手中,说:“奇怪啊,你手还真热,看你穿得不如我多,这么不怕冷。”
周易说:“现在的天气,也就相当于我们那里深秋,我当然不怕。我们那里真冷起来,要到零下三十多度呢。”
朱成碧眼中露出恐惧之色:“天!那还怎么活!”
周易促狭道:“等最冷时,我请你到长白山旅游。”
朱成碧吓得连连摇头。
由于千叮万嘱少放辣椒,还好,菜都能吃。酒的味道不错,超出预期。周易不由称赞起来,说:“当年王勃在滕王阁席间喝得可能就是这种酒、吃得就是这些菜!”
身后有人叹道:“周道友还记得这酒,酒还勉强是当时原味,这菜的手艺早已失传了……”
周易大惊回头,朱成碧也跟着看了过去。见那边桌旁,坐着一个头戴浩然巾,身穿海青道袍,脚踏朝靴的青年道士,此人眉眼细长,脸颊瘦削,神态中似有深深的萧索落寞,桌上,和周易所叫菜式完全一样,而酒,也是周易和朱成碧喝的那种小坛米酒。周易确信和朱成碧进来时此人还不在。至于他什么时候进来的,周易也毫无察觉。周易肯定的是——自己绝不认识此人,可他又怎么知道自己姓周?还叫自己“道友”?
朱成碧小声问周易:“你认识这个道士?”
听得朱成碧开口,那道士看了她一眼,说:“一别经年,七公主音容依旧。”
周易反过来问朱成碧:“你认识这个道士?”
朱成碧疑惑地摇着头。
周易拱手,问:“道长请了。不知道长何以知道在下姓周,又为何称我为‘道友’?”问话时,周易忽然想到另一个曾经这样称呼自己的人——海上人家顾问:秦灵宿。
那道士也给周易还了一礼,说:“穿道袍的未必是道士;没穿的未必不是。”
周易一笑,说:“有道理。秦道长近来可好?”
那道士一愣,脸上色变:“休得跟我提那恶徒!”
周易确认自己猜得没错,这个道士果然是认识秦灵宿的,这就不奇怪了。
那道士接着说:“周道友和七公主近日恐有大难临头,贫道愿帮忙破解。”
周易笑道:“算命看相,祈穰解灾,在下也略知一二,就不劳烦道长了。”说罢叫过伙计结账,拉着朱成碧匆匆出了店。
朱成碧依然忍不住回头去看,问:“你不觉得那个道士很奇怪么?”
周易道:“不奇怪。你们海上人家有个顾问,叫秦灵宿,我们两人的事情应该就是他告诉这个道士的。这个道士在旅游景点估计是以算卦为生,你看我需要他给算么?”
朱成碧点头,说:“是啊,那个顾问秦灵宿很奇怪,常常会用很特别的眼神看我,出家人还这样。”
周易大笑道:“因为你是七公主啊!国色天香,连秦道士都动了凡心。”
朱成碧苦笑。

“飞阁流丹,下临无地”、“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是初唐四杰之一的王勃在他的《秋日登洪府滕王阁饯别序》中写下的千古名句。滕王阁坐落在南昌赣江东岸,江西南昌西北,与湖南岳阳楼、湖北黄鹤楼并称江南三大名楼。滕王阁建筑规模很大,阁高九丈,共三层。滕王阁饱经沧桑,历史上屡毁屡建达 28 次之多,世所罕见。现在的xxx建于 1985 年,高达 57.5 米,占地达 47000 平方米。仿宋风格,临江而立。据说现在这座滕王阁是根据建筑大师梁思成1942年所绘草图并参照“天籁阁”所藏宋画《滕王阁》为根据建造的。
进入滕王阁内,各层楼遍布的卖旅游用品和食物、书、音像制品、土特产的店铺和小商小贩的嘈杂声让周易和朱成碧雅兴全无。这哪里还像一座富有人文气息的楼啊!
两人逃到外层观景台,看着赣江浑浊的波涛,感慨着“见面不如闻名”。周易将身体侧过来,替朱成碧遮挡着凛冽的江风,朱成碧又把一双手伸到周易面前,周易双手扣住,呵着气帮她暖着。
再从另一个楼道入口转进去,周易发现了一条幽暗的走廊,似乎没有游客进出。周易拉着朱成碧走进去,里面的光线十分昏暗,居然还有几张残损的蜘蛛网。朱成碧有些害怕,说:“别往里面走了,这里说不定禁止游客入内呢。”周易说:“又没挂牌子,看看里面有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第四节


前面一间屋子内忽然有亮光出现,二人快步走过去,发现那是一间小石屋,里面是两点烛火在桌上跳动,桌后赫然坐着一个人,周易认出,就是刚才在外面小店吃饭时遇到的那个道士!
桌上还摆着算卦常用的签筒。
周易先开了口:“道长这个营业场所选得可不怎么好,会影响生意的。”
那道士漠然道:“只要有你们两个贵客,就不枉贫道千年守候。”
周易叹道:“这个环境,你说这样的话,还真容易让人入戏。能两次遇到,缘分不浅,这一卦,我们算了。请问每卦卦金多少?”
道士的声音里并没听到生意上门的高兴:“这一卦,是我当年欠你们的,不然你们夫妻可能躲过那一劫……现在,我想帮你们躲过下一劫。”
周易朗声笑道:“道长,戏这么演就有点过了。我不怕您明码实价,那样无论高低都好商量,您这样算卦时不花钱,算出事情回头破解时再要钱,那时候可就随便您开价了,我们如果不给钱,难免心里有疙瘩;给钱,又不甘心。所以,这一卦不算也罢,再么您就继续‘千年等一回’,咱3002年见。”说罢拉起朱成碧转身就走,那道士欲起身阻拦,碰翻了桌子,桌上两根蜡烛坠地而灭,签筒内的竹签哗啦散落一地。
周易一边疾行一边大声对朱成碧说:“千万别回头!”
虽然一片昏暗,凭借着刚才进来时的记忆,二人还是很快找到了入口,眼前一亮。
两人对望,不断喘息。朱成碧这才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一眼黑乎乎的走廊,问:“那个道士……刚才究竟怎么了?”
走廊内没有声音。
周易脸色煞白,颤声说:“我们先下楼,我随后跟你说。”
两人匆匆下楼,周易径直回到刚才吃饭的小店,问伙计:“中午可曾有一个道士过来吃饭?”伙计一愣,回忆了一下,然后肯定地说:“没有!如果有我不可能没看到。”
周易又问:“你还记得我们刚才坐的是哪张桌子么?”
伙计笑了:“这当然记得,您是六号桌,就是靠墙壁那张。”
朱成碧似乎也有点明白了,惊呼道:“六号桌……那——那你刚才就是背对着墙壁,那道士、明明坐在你身后,天!”
周易点头,说:“不错,是很蹊跷。你知道刚才我为什么不让他给我们算卦拉你跑出来么?”
朱成碧摇头。
周易说:“因为,他坐在桌子后边,可是,在桌子下边,我却看不到他的腿……”
朱成碧以手掩口:“你是说——那个道士不是人而是——”
周易摆手,道:“别说出来。他是什么我们就别管了,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出租车上,二人惊魂未定,都没有说话。
最后朱成碧终于忍不住了,问:“如果那道士真的是……那个……那他说的话,会不会是真的?”
周易大笑,说:“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只知道有一个成语叫做‘鬼话连篇’。”
朱成碧说:“他似乎对我们并没有恶意。他——他们一般不都是晚上才出来么?”
周易道:“虽然没恶意,还是防着点好。他们的确应该晚上出来,不过今天这天气,也很适合他们放风,他又一直在屋内坐着。”
周易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那家伙刚才有一句话,肯定是真的!”
朱成碧奇怪地问:“你刚才还说他‘鬼话连篇’,现在居然也信他的话了?”
周易正色道:“他说‘这一卦,是我当年欠你们的,不然你们夫妻可能躲过那一劫’,这证明咱们前世是夫妻啊!怪不得我这辈子一见你就感觉这么亲近呢……”说完,周易涎着脸,把身体向朱成碧那边挪了挪。
朱成碧双手推着他的身子,说:“‘鬼话连篇’!我才不信呢!”
周易挪开身子,得意大笑。
朱成碧则头靠着车窗,陷入了沉思之中。

最后确定,去鹭岛的学生人数为64人;去海上人家的学生人数是72人。几乎所有差不多的学生都被录用了。

李纯保在酒店把一个大信封塞给了周易,周易当面数了数,正好3200元。
周易相信,朱成碧也收到钱了,所不同的是:朱成碧的回扣,每个人多20元。关于回扣,周易还是好不容易说服她接受的。

周易和朱成碧坐同一班飞机飞回上海。李纯保则负责随后把学生们用火车运抵上海。
在飞机上,周易不怎么看空姐了,一方面是怕朱成碧笑话他,另一方面,朱成碧实在是比空姐们还要漂亮几分,足够周易看的了。


这次宿舍是真的满了,有几间女生宿舍还被迫加了床位。
上次周易带三十六个学生去办理健康证,把公交车挤得满满的。这次变成了六十四个人,只能分乘两辆公交车。
之后是给他们办理暂住证。
等到这些人开始由许淑贞经理亲自带队培训时,周易终于可以放手,松一口气了。
周易当然知道没有不透风的墙,海上人家这次带回来的人比他还多。周易在南昌就跟花副总说这次招聘任务恐怕会因为海上人家的撬行而无法完成,结果带回来的人数只比预计的少了区区六人,花副总不但没责怪周易,还直夸他在南昌打了漂亮仗,要替他到林总那里邀功。
周易隐隐担心的只有一件事:李纯保一直没有把修改后的合同给他送过来一份,每次周易打电话催他他都是百般推搪。周易又想,反正收一百二管理费的事情也要等到三个月后,那时再解决也不迟。
这次招聘事件,使周易在鹭岛的声望几乎达到了他任职后的最高点,只有周易自己清楚,离开鹭岛的日子,几乎已经开始倒计时。
周易仍然是恪尽职守地工作,不过现在他只是在上班时间用心,下班后,尽量不去思考工作中的事情。


第五节


陕西西安烹饪学院驻上海办事处的人带着学校的两个领导对鹭岛进行了全方位的参观和考察,甚至还用DV录像。双方顺利达成协议:烹饪学院每年派两批次共六十个人到鹭岛“实习”三个月,实习期满,鹭岛有权决定录用多少学员。令周易遗憾的是——由于双方谈得太过顺利,他失去了游玩西安一趟的机会。
清一色的不到二十五岁的三十个男烹饪学院学员,把鹭岛的男宿舍又挤爆了,周易合并了两间部长住的四人间,才勉强把他们容纳下来。
至此,春节攻略“圆满”结束。林总也把周易叫到办公室夸奖了一番,晚上还请周易及所有楼面厨房的高层管理人员到市区的铜川路“九龙塘”海鲜酒家吃了一顿价值三千多元的消夜。各部门领导都给周易敬酒,说周易解决了他们的燃眉之急后顾之忧。厨房的三个老大也摆出“不计前嫌”的姿态,说以后要和周易“通力合作”。周易知道,这是因为现在林总正宠着自己,有机会他们还是要在林总面前搬弄是非的。周易一边和厨房这帮家伙喝酒一边想:“你们在厨房只手遮天的日子也快到头了,你们以为我是给你们招来了三十个厨工啊?这些人一半有国家一级厨师证书;另一半是二级。将来你们手下那些二锅三锅的位置,就不那么牢靠了。林总手里有了人,还会对你们这三个老大那么忌惮么?”周易知道,现在这几个老大只觉得周易替他们找了些超值的厨工,却不知这些人终将成为他们的掘墓人,这就是周易临走前送给他们的包裹着蜜糖的慢性毒药。
花副总今天特别高兴。周易是他的嫡系,周易有面子就是他有面子,所以他今天喝得格外多。虽然酒量很好,到了最后,也难免双脚打晃。午夜散席,周易扶着他上了出租车的后座。
花副总连续拍打着周易的肩膀,打着酒嗝说:“小周啊,知道你当初是怎么进的鹭岛么?”周易今天虽然也喝了不少,但除了应付场面的酒,多余的一口都没喝。不像花副总,主动拿着杯子找人家拚酒。所以,两个多小时下来,周易几乎有些醒酒了。
“怎么进的鹭岛”一直是萦绕在他心头的一个谜,他当然想知道。
花副总没用他问,自顾说道:“现在看来,我当初选择你是多么英明的决定。你那个朋友卢鑫,能力和魄力肯定不差,可是太心高气傲,在鹭岛这种大酱缸里,扑腾不了几下就得走人,而你小周就不同了,正因为你没经验没底气,待人处事就会低调很多,再加上有我照应着……卢鑫他是不会屈居人下的,他抛弃待遇优厚的国企来到鹭岛也不会满足人事经理这个职位,我和他只能成为对手,你说我会招一个对手进来么?”
花副总说着,忽然叹了口气,说:“至于林总肯选你,你可能以为是因为你懂风水和预测,不过人事工作是很具体繁杂的,不能靠那些东西解决,她本来也想选一个能直线指挥的人事经理,用来制衡我这个副总,卢鑫本来是个不错的人选,可惜,卢鑫和厦门的蓝董走得太近,招这么个人进来,岂不是多了个奸细?生意场上,朋友归朋友,利益归利益。林总和蓝董私交是好,不能直接驳回她蓝董推荐的人选,所以就在工资上让卢鑫主动放弃,顺便把你招进来,你是卢鑫的朋友,某种意义上也可以算是蓝董那边的人,这样,就都抹平了……”
周易仰头靠在后座上,静静地听着。这次自己和卢鑫的李代桃僵内幕之复杂是远超过自己想象的。不过现在听来,似乎是在听别人的故事。只是感慨,因缘际会,世事无常,影响成败得失的因素实在太多了。
花副总似乎一直是在微闭双目自言自语。又和周易抱怨起林总不理解他的辛劳。
车到鹭岛门口,周易轻声说:“花sir,我扶您下车吧。”
花副总一睁眼,问:“这是到哪里了?”周易说:“到公司了。”
花副总重又闭目,挥挥手,说:“往宿舍开。”
周易虽不知他这么晚到宿舍去做什么,不过也没问,把宿舍地址报给了司机。
花副总掏出手机,调出一个储存在手机电话簿中的号码,拨了过去。好半天,那边有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传来。
花副总脸上带着笑容说:“仙仙,是我啊。睡了吧?梦没梦到我啊……嘿嘿……一会儿到宿舍门口等我好么……明天不行,今晚我高兴,乖,出来陪陪我。”
周易突然开始怀疑自己已经知道了电话那头是什么人。
花副总脸上带着暧昧的笑容,说:“小周,你也打个电话吧,把你的锦骊叫出来,今晚你们开房的钱我付。我还要提前告诉方部长一个好消息。”
周易心头一惊:原来花副总对自己和方锦骊的关系早已心知肚明。周易笑嘻嘻道:“谢谢花sir,我看方部长那边就算了,我可不敢这么晚找她出来。”
花副总指着周易笑道:“小周啊小周,咱都什么关系了,你在老哥面前还装假?有什么抹不开的,我就不信你跟你的锦骊没上过床!男人嘛,不能总憋着自己,你别以为你平时和锦骊这小丫头眉来眼去的我看不出来,老哥我是什么人!你胆子挺大啊,锦骊是林大姐的宝贝,我都只能看着眼馋,居然让你上手了……你如果只勾上一个锦骊还算了,鹭岛四大美女其他两个,邬凡凡,听说和你也有一腿,至于小西,就更不用说了,我有点后悔啊,要不是你来了,小西这丫头我早泡到手了,她现在对你可死心塌地得很呢!我还真是没看出周老弟你这方面的本事,要不是你不喜欢潘雨柔那种嗲妹类型的,恐怕她也早离开我的怀抱贴你身上了……唉呀,弄得你老哥我,只能老牛吃嫩草,去找比我小一轮的唐瑶仙了……”
周易证实了自己的猜测:花副总果然和唐瑶仙关系暧昧。
花副总又说:“叫不叫随你吧,今晚难得我高兴替你买单,平时你们在宿舍搞你不提心吊胆啊?别说我不照顾你的小情人,方锦骊这两天就要提大堂副理了,这都是我在林总那边很不容易争取到的……”
周易笑着说:“谢谢花sir了,这样,也好给唐瑶仙腾出迎宾部部长的位置。”
花副总眯起眼睛指着周易,“好小子,想法一点都不厚道!把我那仙仙转正可不一定非得把你的锦骊提升一级,也可以平调到楼面当部长啊……”
周易赶紧点头陪笑:“我就是开个玩笑,我代锦骊谢谢您了!”
花副总嘿嘿一笑,道:“你谢可不行,我要她自己来谢!”

车停在宿舍门口。
周易下车。
唐瑶仙穿着厚厚的羽绒服站在那里。
唐瑶仙缓步走向出租车,和周易擦肩而过时,周易听到一声低低的叹息。
周易回头看了她一眼,心底蓦然感到一阵悲凉。

白衣卿相 发表于 2010-7-1 22:32:56

第十八章   胎死腹中 花副总东窗事发 茅山支派 马渝银图穷匕见


第一节


当方锦骊听到周易说她即将从迎宾部部长调升为大堂副理时,呆呆地不说话。
周易笑道:“高兴吧?恭喜锦骊高升,晚上替你庆祝一下。”
方锦骊缓缓摇了摇头,说:“不高兴。我只喜欢现在的工作,不想当什么副理,我只想做迎宾部长……”
周易略感奇怪,问:“为什么?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不愿意升官的。”
方锦骊低下头,说:“是老花的主意吧……我去跟林总说,我还要做迎宾部长。”
周易拦住她,说:“锦骊,你这样会得罪花sir和唐瑶仙,也会让林总为难……你为什么不喜欢升职?”
方锦骊委屈地说:“大堂副理那身衣服可难看呢,我才不要穿!我只喜欢穿着漂亮的旗袍上班。”
周易万料不到方锦骊竟是为了这个原因,哑然失笑:“锦骊啊锦骊,你此举颇有些男人‘不爱江山爱美人’的豪气,那,我替你申请一下,让你穿着旗袍做大堂副理好不好?”
方锦骊嘟嘴:“不好!那还不被员工们笑话死……其实……周周,我不想升官,更主要的是因为我觉得自己的能力还不够,你知道我和林总的关系,当初我升到迎宾部长这个位置时,就有人说我是凭林总的公子的关系,我咬着牙努力工作,现在已经很称职了。如果升到副理,不知又有多少风言风语……就像你上次讲课时说的,‘不当位’,必凶。”
周易讶异地说:“锦骊还真会活学活用!我支持你,不过,我更喜欢你穿旗袍时只有我一个人能看到,免得那些客人的眼睛老在你身上不怀好意地瞄来瞄去!”
方锦骊笑着嗔了他一眼,说:“那些客人加起来呀,也不如你的眼睛厉害。我会给林总打个电话亲自解释一下,希望老花不会怪我。”
周易叹道:“老花不怪你,可是唐瑶仙会怪老花……”
方锦骊奇道:“唐瑶仙怎么会怪到老花头上?”
周易自知走嘴,花副总和唐瑶仙的关系不适宜现在让方锦骊知道,于是说:“如果老花把你提拔上去,她就能名正言顺当上部长了,所以她当然会怪老花没提拔你。”
方锦骊笑道:“你又多心了吧,这次任命还没下来,唐瑶仙怎么会知道……不过说起来唐瑶仙这几天精神状态不大好,都请了两个半天的假了,有一次还吐得很厉害,问她她说是消夜吃坏了肚子……”
周易心中一动,说:“你这上司要多关心下属,唐瑶仙也是这两批学生里的标兵,要好好保护。”
方锦骊点头。

这次职位变动,就这样胎死腹中。

一月十号的中午,鹭岛不但包房被早早订满了,大厅更是被云南省政府的一个旅游推介会包场。鹭岛上上下下忙得团团转,那六十四个学生也派上了大用场。开始跟着老员工实践操作起来。方锦骊和唐瑶仙领着各位迎宾们,更是迎来送往、忙里忙外,超负荷运转着。

下午一点多时,办公室的门突然一开,方锦骊花容失色地闯进来:“周——经理,你快去看看,唐瑶仙忽然晕倒了!”

花木镇医院的急救室外,聚集着陆续赶过来的几乎所有迎宾和几个得到消息的唐瑶仙的同学。花副总尽量不表露出太多特殊的关切,远远地,对着窗外站着,一根接一根不断吸烟。
急救室的灯终于灭了,一个女医生推门出来,边摘下口罩边问:“你们谁是病人家属?”方锦骊抢着回答道:“我是!请问检查结果怎么样?”
那女医生看了方锦骊一眼,说:“没什么大事,就是怀孕后受了点精神刺激,加上劳累过度。病人本来就营养不良,严重贫血,男方怎么搞得……记得回去多补充营养,多休息,否则对胎儿成长不利。”
所有鹭岛的人都当场呆住。
那边花副总也熄了烟头,走过来问:“唐瑶仙怎么样了?你们……怎么了?”
…………

事情很快传到了江西省劳动厅驻沪办,之后又传到了唐瑶仙的学校。因为唐瑶仙是还没领到毕业证的学生,所以校方很重视,派了蓝梅,陪着唐瑶仙农村的父母,一起来到了上海。
林总大发雷霆。
这唐瑶仙身份特别,处理不好,很可能会影响到在鹭岛的近百江西学生的去留。林总扬言要找出男方,一并开除。
林总和蓝梅、唐瑶仙及其父母,关起门来,在包房中足足谈了三个小时。

唐瑶仙辞职,和父母一起回了江西。

在给她办离职手续时,唐瑶仙摩挲着即将上交仓库的两套旗袍,恋恋不舍。她苍白脸上的神情,就如第一次她拿到旗袍时。周易想安慰她几句,张开嘴,却无从说起。

风波随着唐瑶仙的离去而平息,就如从未发生过。除了私下流传的林总花了三万块现金给唐瑶仙和她父母做抚慰金这种无稽的流言外,唐瑶仙在鹭岛已经无迹可寻。

接下来林总的一个突然决定虽然早在周易预期之中,不过周易还是感到来得太快,难以接受——花副总调回厦门总店;于副总从厦门调到上海。

“本来没这么快的,至少会等到年后。都是因为唐瑶仙……大姐暗示我她已经知道了让唐瑶仙怀孕的人是谁……怎么会怀孕呢?我每次的保护措施都很周全啊……可惜啊,在我最顺的时候出这种败兴的事情!”
花副总的神情看上去有些憔悴,没有了往日的神采。
周易陪他在国宾包房坐着。诺大的包房,只有他们两个人。花副总说临走前要把这个月的签单权用光,他点的都是最贵的菜,龙虾鲍鱼鱼翅等等,满满一桌。可惜,他和周易此时都各怀心事,胃口全无。只能一杯接一杯喝着闷酒。
花副总说:“我和老于这一换防,必然会导致厦门和上海大面积的人员对调,你有跟我去厦门的想法么?”


第二节


周易微笑摇头。
花副总叹道:“老于过来,你在上海的日子就难过了。他要随心所欲,首先就会拿你这人事经理开刀……你是不是算过卦了?心里这么有底!不如帮我也算算?”
周易呵呵笑道:“我是个喜欢随缘的人,人的一生,生死已经提前注定,如果再对过程也知道得巨细无遗,那可真是了无生趣了。我喜欢对人、对事都保留着一丝好奇和期望。”
花副总点头,说:“你和程经理,都是活得挺明白的人。他说‘使用武力的人使人害怕;有武力而不滥用的人则使人敬畏’……或许他不该走。”
周易点头,说:“如果他不走,你和于副总、林总之间就存在一种‘制衡’,应该更有利于你在上海鹭岛的位置……”
花副总无语,仰头干了一杯红酒,说:“奶奶的,我只是不甘心姓于的来坐享其成!本来大姐是说明年让我和他两个共同掌管上海鹭岛,再提一个副总管理厦门那边,现在看来,完全是当初为了让我在上海给她拼命才这么说的,上海鹭岛的生意火爆了,却让我拱手相让给老于!”
周易安慰了几句,花副总恨恨道:“我搭的架子我带走,让姓于的过来白手起家,从头摸索,他顶不住了,大姐自然会调我回来!跟我作对的人从来没有好下场,你还记得你的前任于师蓝么?”
周易说:“于师蓝?他好像给咱们两个添了不少乱子。”
花副总冷笑一声,说:“知道这小子后来为什么老实了?我当年在香港的时候,认识几个大佬,他们在上海也有势力。于师蓝上次惹毛了我,我花了几个小钱,让两个兄弟在他下班回家路上修理了他一顿,让他在床上躺了半个月。哼,还算他识相,以后再也没打过鹭岛的主意。”
周易点着头,说:“原来如此,我还说这人怎么一下子安静了……那后来他丢工作的事情也是您——”
花副总摇头,说:“不是我,不过我知道是谁,就是驻沪办的那个老李干的。听说于师蓝不按前任规矩,跟老李多要回扣,致使咱们鹭岛跟着捡了个大便宜,被老李捅到海上人家老板的儿子那里了,结果自然是于师蓝当场被开掉……对了小周,于师蓝在海上人家的继任者可是咱们两个上次面试的那个大美女朱成碧,这次你们在南昌碰到了么?是不是中了她的美人计分了一半人给她啊?”
周易心中暗惊,不知道花副总是不是真知道了自己和朱成碧的事情,不过嘴上当然要硬撑:“怎么会呢,我跟她就是一面之缘。”
花副总嘿嘿笑着,莫测高深地说:“小周啊,你紧张什么呀,我都快走了,还会管这些事情?真为了那样的美人,值!”
周易微笑不语,把自己杯中的红酒也干掉了。

花副总的即将离任,让整个鹭岛的管理层人心惶惶。
李纯保的突然造访让周易觉得来者不善。所以周易在大厅的沙发上接待他。
果然,他打着官腔,说他是经过怎样怎样的努力才让唐瑶仙的家长和学校息事宁人,周易不插嘴,静静地听他说完,径直问了一句:“李主任。您好像是在为真正要说的做什么铺垫,咱们之间,直接一些比较好。”
李纯保一愣,尴尬地笑了笑,说:“周经理真是明眼人……是这样,我是来给你送合同的,就是咱们在南昌签的那份……”说着,李纯保拨弄开他的密码包,从里面拿出那份合同。周易接过,直接翻到第二页,那上面除了自己的鹭岛人事部章和签名,还多了一个江西劳动厅驻沪办的公章——不过,在管理费的前面,没有加任何文字。
周易含笑把那份合同向李纯保面前一丢,逼视着他,问:“李主任,您是不是拿错了?给我那份,应该是按约定修改过的吧?”
李纯保干笑了一声,说:“这个……本来我是要跟我们处长提的,可这两天他正为唐瑶仙的事儿在气头上,我看咱们就都忍一忍吧……”
周易冷笑一声:“李主任,能不能麻烦你找个别的借口给我听?我怎么感觉你挺喜欢唐瑶仙事件,这样你就不用为难了是吧?”
李纯保哈哈笑道:“周经理真会开玩笑……不过咱们玩笑归玩笑,正事可耽误不得,这合同白纸黑字写得清楚,本月我们管理处必须拿到第一笔管理费,否则——会有两个后果:一,我们把所有学生撤走;二,我们将诉诸法律……当然,这两样都是我不希望发生的,你周经理想想办法,相信一定能和你们老总协调好拿到这笔钱,合同上有我们管理处的账号……”
周易一直是脸上挂着一抹淡定的微笑看着李纯保,终于,他住口了,掩饰地拿起已经没有多少水的一次性杯子,仰头把水喝干了。
周易的语气出奇地平和:“李主任,请您回去,静候佳音。”
李纯保的脸上堆出几道褶子,说:“周经理从来是运筹帷幄,有眼光有大将风度的人,相信这件小事你一定能摆平,那我告辞了……唉,我也是身在衙门,身不由己,不然周经理这朋友我很想交……”
周易脸上笑容灿烂:“我们现在不就是很‘知心’的‘好朋友’了嘛。李主任容我几天时间,现在我们林总人在香港。”
李纯保很大度地说:“不急,只要月底前能到账就行。那我告辞了。”
周易一直把他送出大门口,看着他的背影,周易的眼神渐渐变冷,射出凌厉的光芒。对李纯保的做法,周易其实已有心理准备。只是在南昌,迫于形势,不得不签,希望他发善心按约定修改合同条款只能是一种奢求。不过,周易已经提前制定了一个应对方案。周易回身,快步走进办公室,敲响了林总房间的门——林总这几天一直在她的办公室中审核着一年的各种账目。


第三节


周易进来时,林总正埋首于桌上的那堆账目,头都没抬地问:“什么事?”
周易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用很平常的语气说:“是关于这批新招进来的六十四个学生的工资问题:由于这批人是驻沪办特殊组织的,他们每个月要收取一笔费用……”
林总抬头,问:“上批那三十六人怎么没有?一个人收多少钱?”
“一百二。”周易语气平静。
“什么!!”林总差点跳起来:“你答应他们了?花副总知道么?谁给的你这么大权力!”
周易一笑,说:“当时我在南昌的情况您也知道,我只能简单跟花副总说一下合同内容。其实,我们以后不过是多付每月二十元而已。”
林总皱眉,问:“怎么说?”
周易道:“我们公司的调级制度,是试用期550元,试用期满三个月转正后650元,如果以后表现好,就调整到750元。基本四个月以上的都能拿到750元。在和江西驻沪办的合同上我们也是这么签的,但并没有规定一定会拿到750元,三个月试用期后,把学生的工资调整并维持在650的水平不再上涨到750元,那么,羊毛出在羊身上,我们就是拿学生的工资去给了驻沪办,每个月不过多支出20元。”
林总疑惑地看着周易,周易把合同递上,林总仔细看完,说:“那我问你,前四个月的管理费怎么办?你以为这是一笔小数目么!”
周易很无辜地说:“只要这批学生能一直在鹭岛干下去,总能创造出这四个月管理费的效益吧?”
林总把合同摔在桌子上,怒气冲冲道:“你不用说了,你去把你的花副总给我叫来,我跟他说!要没有他的授意,你也不会有这样的胆子,哼!你们两个。”周易赶忙答应着起身,刚逃到门口,林总又开口了:“我说周经理,以后除了工作上的事情,你平时少跟方部长混在一起,这样影响不好,你是人事经理,要以身作则。”
被林总用话这么点,周易大是尴尬,皱着眉不情愿地答应着,心想不知是谁又在林总面前黑了自己一次,这林总还真是耳目众多。
林总在他后面嘟囔了一句:“你倒是真会挑。”
周易差点笑出声,强憋着带上门。
他知道,接下来,就该是花副总浑身上下都是嘴也说不清了,不过,天地良心,周易可没存心害他,再说他就要调走,这黑锅再重也背不了几天了。
生死攸关的一劫只能算捱过了一半,随着于副总的到来,周易清楚,自己时日无多。周易觉得现在的状况很像小时候常玩的一种游戏:把草棍插在一堆沙子里,两人轮流用手去扒一层沙子,看最后草棍倒那下是谁扒的,谁就输了。输了的人被认为当天晚上将发生尿炕的悲剧。这是一个很有趣的双方博弈过程,每扒一下,如果草棍没倒,就是给对手增加了一分危险,因为刚开始外围时几乎没有危险,大家都尽可能多地扒沙子,等触及到核心时,就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了。
草棍在被插进沙子的那一瞬间就注定了它将倒掉,至于倒在谁手里,对草棍来说,不重要。
从跟粤厨的矛盾导致的和整个厨房的对立、再到外劳力巨额罚款事件、再到今天的管理费事件、现在甚至还要加上方锦骊事件,周易觉得自己这根“草棍”身边的“沙子”正越来越少,似乎就在等于副总过来扒最后一下了。
这个游戏最有趣的地方在于:从一开始,游戏双方就一心想着嫁祸于人,一开始都很大胆地扒着沙子,越到后来越缩手缩脚,表面上草棍是倒在了一个人手中,其实是二人合力的结果。这最后导致草棍倒下的如履薄冰的一扒,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或是“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
不过,如果草棍在最后关头选择突然自己倒下来,整个游戏的结局就充满想像力了,这一次,瀛家或输家可以算是原本作为游戏道具的草棍本身么?
周易一路走着,一路想着,不时还跟自己会心一笑。
今天晚上,他既没骑自行车,也没坐班车,而是决定从公司步行回宿舍。周易的内心平静、安详,不再焦虑不安、患得患失。
穿过熟悉的花木镇街道,拐上土路。空气寒湿,夜幕四笼,
周易忽然觉得脚步如同踩在云端上,身轻如燕,飘飘欲仙。
这种特殊的感觉没有让周易感到愉悦,反而让他警惕起来。因为,又接近了那块新开村前面的神秘荒地了!
周易强迫自己放慢脚步。四周开始一片漆黑。周易全神戒备。
他感到身后出现了一个人。
周易问:“是秦道长么?”
身后那人冷冷道:“周经理,你为什么一直和我作对?”
周易惊讶地回过身。
他面前站的,居然是粤厨副厨师长马渝银!
一套厨师的衣服白惨惨地披在他的身上,无风自动,原本高高的白帽子配上他煞白的瘦脸,白无常一般,说不出得诡异。而他的双眼,如两点鬼火,一跳一跳。周易只看了他眼睛一眼就赶紧把目光移开,心跳怦然加速。
马渝银的笑似乎从腹腔内发出:“周经理很识货,不跟我的摄心术硬碰,算你聪明。”
周易盯着他的脚尖,说:“马师傅,不是我要跟你作对,你以邪术害人,终将遭报。”
马渝银蓦然飘到周易面前,恶狠狠地说:“你有多大道行?敢教训我!我可是广西玉林茅山宗的嫡传弟子之一。你先是在厨房用人上和我处处为难,后来又动了我的邬凡凡,这笔账,今天该算算了!”
周易不闪不避,只是眼睛依然盯着他的鞋子,说:“便是江苏茅山宗的嫡传弟子又如何?对邬凡凡那样的弱女子施术,难免让同道齿冷!”
马渝银怪笑着飘回到原来的位置,说:“周易,我知道你也是有两下子的人,动手之前,你还是报一报宗派吧。”


第四节


周易微微一笑:“我不过是个杂家,没什么宗派。而且也不想和你斗法,希望你能发善心放过邬凡凡。”
马渝银以嘲笑的口吻道:“放过她?你是自己想要吧!你整天跟方锦骊、西羽涵那两个小妞勾勾搭搭还对我的凡凡贼心不死,我看你比我更无耻!”
不待周易开口,马渝银两只长手直伸,卡向周易咽喉,周易识得这是“言家僵尸拳”,知道下面蕴含两个变化:自己如果后退,速度上肯定躲不过他这一卡;自己如果躲向一旁,马渝银就会以右脚为轴,一个旋身,两臂横扫,那就更躲闪不及了。情急之下,周易兵行险着,向前冲了一大步,在马渝银双手合拢的一瞬间,脖子到了他两臂中间,就在马渝银一愣的瞬间,周易转身,双手搭住马渝银直直的手臂,弓身,以一个摔跤的动作,将他扔翻在地。马渝银怪叫一声,鲤鱼打挺,面对周易,口唇翕动,两只手掌上的颜色不断变换,周易心头一紧,知道他要施用茅山雷法了!如果是拼拳脚,周易自信可以应付,但在道术上,自己杂而不精,实在难以跟马渝银这种道家高手抗衡,周易脑筋飞转,又想起了上次自己用假的“神霄派”雷法手诀吓走秦灵宿的一幕,别无选择,只能故伎重施。
周易哈哈大笑,说:“茅山派五雷掌,也敢在我这神霄派传人面前献丑!”
马渝银一惊:“什么?你是神霄派的?哼,别唬我,有本事,耍两下神霄派的正宗雷法给我瞧瞧,如果是,我就放过你。”
周易故作镇定,慢慢地把上次唬秦灵宿的那个手诀摆了出来。
马渝银狐疑地看着周易,围着他转了半圈,说:“这就是天下雷法鼻祖的神霄派雷法?”
周易心中一惊:“完了完了,神霄派正宗雷法失传已久,马渝银这个茅山支派的弟子定然没见过这手诀,这下戏演不下去了!”
周易强笑道:“马师傅,这的确是我们神霄派的手诀,施用起来威力惊人,二里地都能听到雷声,一般人我是不给他看的,今天难得遇到马师傅这种正宗的茅山弟子……不如就此罢手?”
马渝银有点心虚地收了自己的手诀,用有些贪婪的目光看着周易,说:“周经理,你真好福气,居然能学到这种高明雷法,不知可否施展一二,让我开开眼界?”
周易松开指诀,双手乱摇:“不行不行,这雷法威力太大,会惊扰到周围的百姓,再说,无缘无故施展雷法,多有不吉!”
马渝银一副见猎心喜的样子,搓了搓手,说:“周经理说得有理……嗯,这样,我用我的五雷掌攻击你,你用神霄派雷法还击,这样就不是‘无缘无故’了,你们神霄派的各位祖师神灵也不会怪罪你的,放心我不用全力,你也别用全力啊。反正今天我是非看不可!”说着两掌一合,中间隐隐传来隆隆雷声。
周易大骇,叫道:“马师傅万万不可!”
马渝银早已双掌一张,一个小火球已从他的双掌之间悠然飞向周易胸口!
周易下意识地摆出神霄派的那个雷法手诀,眼睛一闭,推了出去!

耳边一声炸雷般的巨响,周易只觉得自己飘飘悠悠飞起,心里想:“完了,这次挂了!”不过很奇怪,身上并没有被炸得皮开肉绽的疼痛,反而鼻中嗅到一股熟悉的香味,脑后似枕在一处软软的所在,周易睁眼,发现自己身子正从半空缓缓降落!月朗风轻,早已不似刚才漆黑一团。刚要挣扎,耳边一个声音道:“老实点,你想试试重力加速度么。”
周易张大嘴,然后惊喜喊道:“小西!是你啊!”
周易的脚尖,此时已经触到了地面,周易迫不及待地转头,却见西羽涵脸色微红,用嗔怪的眼神看着自己,这才醒悟,自己刚才头是枕在西羽涵的胸上,脸也一红,呐呐道:“对不起……小西……”
西羽涵当然知道他是为什么道歉,似笑非笑道:“我看你就是故意的,要不是在半空,我就把你扔下来了!被雷劈了还这么死性不改……”
周易挠头,嘻嘻道:“小西特地来救我,又怎么舍得把我扔下来……刚才在空中感觉真好啊……”
西羽涵哼道:“还想再试试?要不让咱们马师傅再用雷劈你一下?”
周易大惊失色,连连摇手,这才注意到,马渝银已经不在近前,再向远一看,发现面目焦黑、衣衫褴褛的马渝银,正躺在一堆干草上,一动不动。
周易一跺脚,说:“完了完了,没想到神霄派的雷法这么厉害,他一死我怎么办啊小西?”
西羽涵撇嘴,说:“没羞!你那假模假样的花架子手诀,怎么能抵挡人家二十年功力的茅山五雷掌!要不是本小妖借你的手诀炸了他一下,躺在那里半死不活的人就是你周公子了!”
周易不好意思道:“我还以为自己在危急关头激发了前世记忆,把他打败了呢,嘿嘿,小西谢谢你……哎,你是怎么及时赶到的?”
西羽涵高深莫测地一笑,说:“我呀,平时一直在你左右保护你,你不知道罢了。”
周易不相信地摇摇头,忽然想起了什么,说:“好啊小西,你一早就算计我,上次咱们喝完酒,我说要帮凡凡,你就说让我记住我的话……你肯定早知道凡凡和马渝银的事情,你对付马渝银是手到擒来的……当初做工资找邬凡凡来帮忙是不是也是你的主意?干嘛处心积虑把我扯进来?”
西羽涵这时嬉皮笑脸起来:“原来周公子一点也不糊涂啊……我就是看凡凡姐可怜,你知道她中了这么多年的摄心术,只有你才能解……另外,虽说马渝银不一定是我对手,可‘好妖不与道斗’,我不能主动和他动手,只有你最适合。”
周易叹气,道:“你如果一早跟我直说,就不用经过这么大周折了!”


第五节


西羽涵点头,说:“是啊……我早该相信周公子,不过这样一来,水到渠成,效果更好。以后这姓马的会对你这‘神霄派传人’敬若神明的,相信他再也不敢欺负凡凡姐了。放心,马师傅只是晕过去了,没大碍,一个小时后准醒。”
周易放下心来,说:“那最好。小西……刚才这里又像以前那几次一样,你感觉到了么?”
西羽涵眼中的惊恐一闪而过,低头说:“可能是马渝银搞的鬼吧……现在不是没有了么,咱们回寝室吧。”
二人并肩缓步前行,西羽涵渐渐将身子靠过来,抱住周易的右臂,把头倚在他肩膀上。周易又嗅到她发上熟悉的荷花一样的香味。周易忽然觉得,此情此景,竟然如此熟悉!西羽涵刚才还大显身手击败了马渝银,现在却变得小鸟依人。
西羽涵小声说:“你还记得咱们上次这样走么……上次是我受了伤。”
周易一惊,暗想原来自己真得回忆起了某些“前世”的片段。口中却道:“不记得了……有过么?”
西羽涵掩饰不住失望,幽幽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到了村口,西羽涵松开周易。
宿舍门口,黎老大正在院中散步,看见周易,很高兴地迎上来:“周经理,我还在想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说着有意无意地瞟了西羽涵一眼。西羽涵扬脸说了一句:“老大你看什么看,是我拉着周经理逛街去了,怎么样?”黎老大满脸堆笑说:“除了周经理,谁还能请动咱们小西公主去逛街,嘿嘿。”西羽涵得意地哼了一声,说:“老大经理,你们两个官僚自己说吧,我要回去睡觉了。”黎老大笑呵呵顺势补了一句:“不用周经理陪着啊?”西羽涵脸蛋飞红,狠狠剜了黎老大一眼,扭身走了。黎老大哈哈大笑。
周易早见惯了二人斗嘴,在旁偷笑看热闹。其实黎老大和西羽涵一老一少私交甚笃,黎老大经常会把小店里的巧克力和薯片什么的无偿提供给西羽涵,也不知西羽涵怎么把他哄的,估计是靠灌迷魂汤。
黎老大又把周易拉到他的小店内,烧水泡茶。
两人坐定,黎老大说:“老董今晚从厦门飞上海。他说他要来处理一下宿舍这块地,还说要阻止阿铃和日本人高岛的合作。”
周易皱眉:“什么?林总要和高岛合作!”
黎老大说:“是的,双方谈判好几个回合了,好像已经上报过董事会批准。今晚开上海董事会。”
周易摇头道:“这高岛,项庄舞剑,和鹭岛合作的目的可能就在宿舍这块地上!”
黎老大说:“可不是嘛,岛生跟我说合作以后,高岛会出资翻建宿舍,公寓化建设。还会买两辆新大巴当班车……”
周易哼道:“狐狸尾巴!他一定是跟高村长谈过要这块地,村长没同意,他才找林总,用这种迂回的招数得到宿舍这块地!”
黎老大点头,说:“老董也是这么说。以前阿铃有什么事情都跟老董咨询一下的,奇怪的是这次,直到董事会原则通过了,她才告诉老董。”
周易说:“可能是高岛做了手脚。这样,董前辈到了之后,您马上通知我,我们两个先谈谈。虽然我不知道宿舍这块地的真正玄机,但我想一定关系重大!”
黎老大点头。

白衣卿相 发表于 2010-7-3 20:18:55

第十九章   梦回唐朝 遣唐使购屠龙术 问鼎染指 中国龙有逆鳞生


第一节


周易躺在自己的床上,浑身乏力。宿舍这块地固然神秘,可村外那块荒地也挺蹊跷,那里似乎是有一种什么“场”存在。
因为要等董和宾,周易就这样和衣而卧,渐渐困意袭来,进入一种似睡非睡的状态……

巍峨华丽的宫殿,空无一人。
周易步下长阶,木屐叩响地面,回声在宫殿中飘荡。推开殿门,外面是黄昏时分。跨过红色的门槛,地上有一把带血的剑。周易茫然拾起,仰头望天,一阵清风拂过,湛蓝的天空陡然阴霾密布,接着,四周响起飒飒的雨声,由远及近,在跃过宫墙和碧柳之后,几滴雨水打在了脸上。
那雨水竟然是温热的,周易看着天空,那上面的阴云翻滚着,渐渐组合出一个惟妙惟肖的人脸模样,那是西羽涵脸孔的样子!她的头上,还挽着高高的双环髻……周易真切地听到西羽涵和他说话的声音:“周公子,你又何必回到这个伤心之地呢……你是不是什么都记起来了?”
看着西羽涵凄楚的脸,感觉到这雨就是她的泪,周易跟着一阵心酸,眼泪也夺眶而出,和着雨水流下:“小西你告诉我,这是哪里?发生了什么事?”
西羽涵缓缓摇头:“秦道士邀你今晚斗法,我没有告诉你,我会代你去的,了结和他的千年恩怨……”
周易高声叫道:“不行小西!他法力高强,你不能去,我去!”
西羽涵一笑:“本来你的法力足以击败他,可惜……你现在把以前精通的法术都忘记了。我会劝他放过你,你现在只是个普通人……你睡吧,或许明天早晨,我会在你的床边守候你醒来,也许……我再也看不到你了……”
雨更大了,西羽涵声音逝去,组合成她面孔的云也翻滚着变了形状,一阵倦意袭来,周易跌坐于地,周易心中大声喊着:“我不能睡、我不能睡!”提剑在自己的左腿上刺去,剧烈的痛疼终于让他猛然睁开了眼睛,好半天,周易才确认,自己是坐在鹭岛寝室宿舍的床上,可是,脸上湿漉漉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周易喘息着,回忆刚才的种种细节,一切都是那么真切。周易刚一挪动身体,左腿忽然传来一阵剧痛——周易记起,这就是刚才自己用剑刺的部位!不过,再活动一下,那疼痛已经轻了许多。
周易掏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周易站起身,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仔细一想:对!是没有了往日夜晚的喧嚣声。以前这个时候,很多员工已经回到寝室,放音乐的、聊天的、串门的,现在竟然寂静无声。
周易开门,各间宿舍都没有一丝光亮。走到西羽涵的寝室前,敲门,无人应答。周易再不犹疑,飞快地奔跑起来,出了宿舍。他的目的地,就是村外,那片诡异的荒地。

西羽涵和秦灵宿,衣袖飘飘,各掐指诀,遥相对峙。不过,秦灵宿是气定神闲,西羽涵则微微气喘。两人都看到了周易,但是,谁都不敢分心说话。
周易紧张地看着西羽涵,她的指诀,赫然就是自己两次用过的那个神霄派的雷法指诀。而秦灵宿的指诀,和马渝银的一样,应该就是茅山五雷掌。
秦灵宿双掌一错,一道红光从掌心跃出,彩虹般跨过他和西羽涵的间隔。西羽涵不动,她的面前随着出现一层水雾将自己包裹住,红光进入水雾,悄然隐去。
秦灵宿喝了一声:“好个女妖,竟然懂得用水遁法对付我的火雷,看看我金木水火土五雷齐出,你还抵挡得了!”说罢秦灵宿臂上红、黑、青、黄、白五色光芒隐现缠绕,渐渐行至手掌,秦灵宿一声轻叱,五色光芒先后如离弦之箭,激射而出,挟风雷之声,直奔西羽涵!西羽涵身上水雾乍去,又勉强现出一层土雾,最先袭至的黑光隐去,西羽涵疾退,身前又依次出现火雾、金雾,把白光、青光遮去,此时西羽涵已退至周易身前,大喝一声:“快躺下!”,一分神,身上淡淡浮起的木雾未将黄光完全挡住,西羽涵大叫一声,以手捂胸,最后一道红光即将击中她的咽喉——周易抱住西羽涵欲旋身卧倒,他听到,脑后一声闷响,还没等接触到地面,就和西羽涵一起飞了起来,然后,飘到半空,重重摔在地上。
西羽涵爬起身,摇晃着他,喊着他的名字,可是,周易什么都听不到,眼睛虽然睁着,可是,看到的却不是现在这个一身血污泪流满面嘶声叫喊的西羽涵,而是一个头上插着两朵山茶花和一根雉鸡翎,带着一脸未谙世事的烂漫笑容,问:“公子,您是和我逗趣吧?您人这么好,怎么会是来杀我的呢?”的西羽涵——
周易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此刻,他正置身在一片花海之中,锦袍玉带的他,看着眼前这个穿着碎花格子上衣、红色长裙的明艳少女,无言以对。
少女美目盼兮,拉住他的手,说:“公子,到我家里作客吧,我用山泉水冲调蜂蜜给你喝,可解渴呢,还有我新摘的梨子和桑椹,酸酸甜甜。”
周易不自觉地被她拉着走,少女一边蹦蹦跳跳地走着,一边不时看一眼周易的脸,给他一个明媚的微笑。有点怯生生地问:“公子,你真的就是天下闻名的‘书生道士’周南?”
周易说:“不错,我就是周南。你呢小妖,有名字么?”
少女点头:“有的,我叫自己‘小溪’,小小的、长长的、奔流不息的、快快乐乐的小溪。”
周易看见那个周南点头微笑,周易不知道“周南”是不是“周易”,也不知道“小溪”是不是“西羽涵”,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像在看一段电影,也像在回忆往事,更像在梦中。
周南被小溪领进了她住的茅屋。


第二节


周南喝着她冲的蜂蜜水,吃着她摘的野果,小溪则趴在野藤编织的桌子上,痴痴看着他的脸。周南看了她一眼,说:“小溪,你对我再好,我还是要杀你的,不过,我尽量让你死得没有痛苦。”
小溪眼中的光彩倏然黯淡下来。
周南又喝了一口水,说:“要不这样,你可以逃,随便你用什么方法,逃到哪里,我三个时辰之后再去找你。”
小溪眼中又现出笑意:“周公子,你是和小溪玩捉迷藏么?不用那么久,我们到后山,只需要一盏茶的功夫,你就找不到我了……不过……不过,你一叫我,我就会出来的。”
周南呆住,半晌才喃喃道:“你为什么是个妖怪呢……”
小溪也跟着叹了口气:“你为什么是人呢……而且还是一个道士……如果你也是妖……”
周南起身,背对小溪:“你快逃吧,看看自己运气怎么样。”
小溪也站起身:“周公子,我只想问:道士为什么要杀妖怪?”
周南回身,看着她,有些底气不足地说:“因为……因为道士和妖怪,就像猫和鼠……天经地义,再说,妖怪不除,是要作恶的!”
小溪凄然一笑,说:“我是妖怪,可做妖怪不是我自己选的……人凭什么就可以决定妖怪的生死?只因为我们‘有可能’作恶?神仙的等级高过你们人,你们人中有那么多为非作歹的,是不是神仙就不用惩恶扬善,把人全部都杀掉,一了百了,对么?”
周南语塞。
小溪又说:“我来到这个世上以后,吃的是野果,喝的是山泉,住的是自己建的屋子,看到人类都以礼相待,这周遭的樵夫猎户乡民都是我的朋友……我从不用妖法去祸害人间,我只想穿得漂亮一点,每天能吃得饱一点,这样有什么错!”小溪说着,两条“小溪”就从她眼中的深泉哗哗啦啦奔流而下。
周南慌了手脚。他第一次看到妖怪哭,他正要提起袖子给她拭泪,她眼中流出的汹涌泪水早已变成了惊涛骇浪,将周南漂起,周南大叫着,挣扎着,他听到小溪在他耳边凄楚的叫声:“周易、周易你怎么了,你醒过来呀!”
周南猛然睁开眼睛,他眼前的小溪,浑身血污,头发散乱,满脸泪痕,那泪,正一滴一滴落在他的脸上。周南问道:“小溪,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啊!是不是我误伤你了?”
小溪摇头,说:“伤我们的,是秦道士,一切都是因为他!”
周南腾身而起,目光灼灼,盯着不远处满脸诧异的秦灵宿,说:“你这道士,好生大胆,竟敢把小溪伤成这样!”
秦灵宿怎么也想不通周易被自己威力无比的五雷掌击中后居然能这么快站起来,说话的声音还中气十足!秦灵宿嘿嘿道:“周道友,你又英雄救美了一次,不过,现在的你,自身难保,还想替别人讨公道?”
周南冷冷说了一句:“区区茅山,不自量力!”两手掐着神霄派雷法的手诀。
秦灵宿哈哈大笑,说:“周易,你唬得了我一次,还想唬我第二次么?上次要不是我被施道儒那老小子暗算受了点伤,早就探出你的底了!”说着话,秦灵宿的双臂又出现五色光芒。
周南喝了一声:“着!”双手变幻着击出,一个炸雷在秦灵宿连姿势都没摆好时就击在了他的双臂上,秦灵宿被炸得痛叫一声,飞出老远,一滚身,人已经不见了。只留下草地上的一滩血迹。
由于距离太近,这一声雷,直把周易的双耳震得嗡嗡作响,周易后退几步,痛苦地抱住头,蹲了下来。西羽涵赶忙跑过来,抱住他说:“周南,你、你终于记起前世所创的神霄派雷法了!”
周易睁眼,看着西羽涵,说:“小西,刚才是——是那个周南来过么?他是不是把那个姓秦的坏道士打跑了?”
西羽涵拼命点头,泪又流了下来,说:“是,是我的周公子打败了坏道士。”说着扑到周易怀中。
周易轻抚着她散乱的发丝,说:“小西,我刚才梦到你了,你站在花海中,好漂亮啊,你头上……还插着两朵山茶花和一根雉鸡翎……”
西羽涵抬起头,讶然道:“你怎么回忆起那时候了?那还是——你第一次见我呢!我都快忘了……”

“那,你一定也回忆起了当年老夫在皇宫密室交给你的那卷口诀了吧?”
周易悚然回头。他的身后,站着一个西装革履、满脸笑容、胖胖的秃顶中年人。
西羽涵失声叫道:“陆老板!周公子,他就是海上人家的总经理!”

周易警觉地打量着他,说:“陆老板深更半夜,跑到我们鹭岛的宿舍有何贵干?”
陆宣冥呵呵笑道:“我来这里,是要屠一条龙,鹭岛的龙头。今天是个好日子,现在是子时吉时。”
周易强笑道:“陆老板真会开玩笑,这里哪有什么‘龙’,更别说鹭岛的‘龙头’了。”
陆宣冥看着周易说:“周南,你刚才施展神霄派雷法的时候我看到了,不愧是雷法鼻祖,行云流水,轻描淡写。我那秦灵宿师侄有幸被你击中,他在以后做梦都会笑醒的。”
周易眯眼,道:“陆老板在我和马渝银动手前就到这里了吧?今晚宿舍鸦雀无声,也是您的杰作?”
陆宣冥点点头,说:“周南,你还是那么聪明。不过,我是四十年前就到这里了,村里西边第三家,就是我的祖屋……我家原来世代居住在新开村……”
周易恍然大悟,说:“你就是当年那个陆道士的儿子!你为什么要害死高村长?”
陆宣冥摇头:“周公子,你可不能乱说话,我是找高村长要过这块地,虽然最后没有谈拢,我也不过是小小的教训他一下,乡里乡亲的,还不至于要他的命!”
周易冷哼道:“那你就是承认你对他施过黑巫术了?”


第三节


陆宣冥点头,说:“我只是让他活受罪,逼他就范……至于他的死,肯定与我无关,我没必要否认,反正又没有证据。据我所知,打这块地主意的,不止我一个人。”
周易半信半疑。
陆宣冥看了一眼西羽涵,说:“小女妖,你命真大,从唐武宗那会儿一直到现在,你的周公子都护着你,不过,今晚这一劫,你怕是躲不过去了……”
西羽涵没来由地瑟缩了一下身子,靠紧周易,说:“你是什么人,怎么知道这么多?为什么……我会这么怕你……”
陆宣冥嘿嘿笑道:“你可能已经猜出了我是谁,不害怕才怪。老夫样子虽然变了,可还是当年那个陆道士。”又看着周易,说:“周南,你如果不想让这女妖命丧当场,就痛痛快快把那卷口诀背诵出来给我。”
周易很是迷糊:“什么口诀?你什么时候给我的?”
陆宣冥脸一沉:“周公子,你连那么复杂的神霄派雷法手诀都运用自如,还会想不起以前做过的事情!我提醒你一下,那是在唐武宗四年春三月十七……”
周易连连摇头:“不是不是,刚才是周南在用神霄派雷法,不是我周易……反正我什么都记不起来!”
陆宣冥很有耐心地说:“你刚才不是已经记起来和这个小女妖初次相会的情景了么?就是在那年的春天,之后不到一个月,我们在密室见面,我给你的那卷口诀……”
周易反问道:“你给我的,你记得那么多,为什么不自己背诵一遍?”
陆宣冥叹道:“那卷口诀……口诀……唉!传给了别人,自己就不会记得了!”
周易歪头,道:“那说不定我后来也传给别人自己不记得了呢?”
陆宣冥断然道:“不可能!你当时发了重誓,不管转世轮回到哪一道,都要保护口诀的周全!再说,这套口诀,那是喝了孟婆汤,过了奈何桥,也会铭刻在你灵魂中,是你神识的一部分,随着你转世轮回,你怎么会忘?”
周易忽然问:“那是关于什么的口诀?”
陆宣冥一惊,支吾道:“这个……你别管,你只要把口诀背诵给我,我就放过这女妖和你。”
周易愁眉苦脸:“你多少给点提示吧?看看我是不是有本能反应。”
陆宣冥凑近一步,低声说:“屠龙术。”然后后退一步,紧盯着周易,看他的反应。
周易果然立刻有了反应,满脸轻松地说:“知道知道,屠龙术——出自《庄子•列御寇》:‘朱泙漫学屠龙於支离益,单千金之家,三年技成,而无所用其巧’。陆老板你书读得挺多啊,还知道这个典故。”周易嘴里打趣着,心却在乱跳,他一下子想到了当年的九菊别动队,想到了这块地也是“龙”,莫非真有这屠龙之术?
陆宣冥面露失望之色,问:“不是……你能想到的只有这些?”
周易问:“怎么?莫非这世上还有屠龙术的传人不成?你别跟我说你在密室给我的口诀就是屠龙术的口诀。”
陆宣冥摇头,开始踱步,苦思冥想。突然,他转过身,目露凶光:“你是在骗我!不逼到份上,你就不说是不是?我告诉你,你的另一个女人袁姗——唔,你叫她‘姗姗’,现在正被我捆在别墅二楼的钢管上,她本来还要来救你呢哈哈,她的死活你也不管了么?”
周易急切地道:“你别为难袁姐,此事与她无关!”
陆宣冥嘿嘿道:“就凭你碰了我的女人,你就该死。让你说出口诀就饶你,已经是便宜你了!”
周易抱着西羽涵后退一步,无奈地说:“陆老板,你总得讲点道理吧?你都不说清楚是什么,让我怎么想?那毕竟都是几辈子之前的事情了……”
陆宣冥手指一抖,多了一道符纸,一晃,符纸燃起,只听他闭目吟咏道:“玉清始青,真符告盟,推迁二炁,混一成真。五雷五雷,急会黄宁,氤氲变化,吼电迅霆,闻呼即至,速发阳声……急急如律令!”
周易一听就知道这是“召五雷咒”,在他念动咒语时四周就开始飞沙走石,天空更是隆隆有声。周易焦急地看着西羽涵,问:“小西,怎么办?”
西羽涵早吓得浑身发抖,哆嗦着嘴唇说:“我、我们妖怪,最怕天雷,如果劈中,形神俱灭,我不知道怎么办,除非你记起了怎么用你当初独创的神霄派的‘五雷大法’!”
周易此刻脑中一片空白,哪里记得什么“五雷大法”,况且他一直搞不懂“神霄派”可是北宋林灵素所创,怎么自己的前世、唐武宗年间的周南反而创了神霄派的雷法?他只是紧紧抱住西羽涵,仰头望天。半空一亮,一条银蛇般的闪电从天而降,周易侧身倒向草地,滚了几滚,刚才所站之处,已被那雷炸出一个大坑,尘土飞扬。
陆宣冥喝道:“你再不放开那女妖,我就连你也一起炸了!”手诀再动,又是一道霹雳划下,眼见无处闪避,周易翻身将西羽涵护在身下,紧闭双目。
陆宣冥万没料到周易竟然会舍命保护妖怪,雷已击出,覆水难收,正一呆之际,忽见周易头上红光大盛,那一个雷击过去,如泥牛入海,效力全无。周易此时只觉得脖子上戴的红布裹着的圆珠如火炭一般炽热、发光、升起。然后红光一暗,坠入草丛。西羽涵看得清楚,大叫:“快找那颗珠子!”,但,为时已晚——
第三个雷,间不容发,凌空击下!
陆宣冥也眼睛一闭,只等第三个雷炸响,周易和西羽涵血肉横飞。他也是因为刚才被珠子的红光分神,没来得及阻止第三个雷发出。
没有预期中的巨响。
也没有人死去。
陆宣冥睁眼,周易睁眼。
周易身前,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此人正左手拇指、食指轻触右手拇指,左手其余手指握起,右手其余四指环抱左手。然后,他缓缓收回指诀,先向陆宣冥拱了拱手,说:“一时情急,本无意对抗陆老板的雷法,恕罪恕罪。”


第四节


接着,又蹲下身,对周易说:“每次见周经理,都是美女在怀,好福气,打扰了周经理好事,罪过罪过。”
周易强忍浑身酸疼爬起,然后拉起西羽涵,说:“多谢高岛先生出手相助,不然我和我的助理都成肉酱了。”
高岛起身,负手,道:“好说。能帮上周经理,倍感荣幸。”
陆宣冥冷冷道:“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上一个日本忍者,好一式九字真言‘前’字‘宝瓶印’,领教了!”
高岛哈哈一笑,说:“这‘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九字真言印原本是中国道家葛洪在《抱朴子》里说的,后由唐密传入我国。在正宗茅山派传人面前,岂敢炫耀……不过陆老板,你是个生意人,应该知道求财不能怄气,周经理一旦有个什么闪失,你那口诀还找谁要去?”
陆宣冥一惊,问:“你到底是什么人?还知道些什么?”
高岛高深莫测地一笑:“我知道的东西多着呢……不过,我现在最想知道的,就是你最想知道的……”
陆宣冥哼道:“这套口诀你休想染指,我宁可毁掉周南,也不会让别人知道!”
高岛连连摇头,说:“陆老板啊陆老板,从唐朝那会儿起你做生意就不地道,卖假货给顾客,相关配件也不齐全,还不做好售后服务。活了这么多辈子还是死性不改……我祖上吃了你大亏,到了我这辈,总得找补找补,这样才公平,是吧?”
陆宣冥大惊失色:“你、你是说唐武宗四年买我东西的日本人高岛是你的祖上!这、这怎么可能?你还知道什么?”
高岛不理陆宣冥,转头跟周易说:“这个姓陆的,在唐朝那会儿就不是什么好鸟,要按现在的话说,那叫‘出卖国家利益’,把关乎你们中华民族生死存亡的‘屠龙术’以万两黄金的价钱卖给了我国遣唐使,但是这老小子藏了一手,把更关键的东西,也就是那套口诀,交给你了,他原本指望着用那套口诀敲诈我们遣唐使更多黄金,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高岛没再往下说,而是冲陆宣冥挤挤眼。
陆宣冥脸上肌肉抽动,咬牙切齿。
周易心中已渐渐有了整个事情的轮廓,于是问:“陆老板传给我的真是‘屠龙术’口诀?”
高岛点头,说:“差不多。不过我们遣唐使也没那么笨,屠龙术的方法和口诀当时陆老板给了,不过还有一套更关键的口诀——周经理饱读诗书,一定看过韩非子的‘说难’篇吧——”
陆宣冥打断道:“高岛,你真想让周南知道那口诀是什么嘛!你可知道这样做的后果?”
高岛摇头叹息:“陆老板,你又想周经理回忆起那套口诀,又想他不知道口诀是用来干什么的,简直是掩耳盗铃!周经理,‘说难’的第十二篇也有一段关于龙的文字——”
周易脱口而出:“‘夫龙之为虫也,柔可狎而骑也;然其喉下有逆鳞径尺,若人有婴之者,则必杀人。’”
高岛鼓掌,说:“周经理真是满腹经纶,一下子就背诵出了这段文字,现在周经理明白陆老板当年教你的那套口诀是做什么用的了?”
周易点头,说:“我想,口诀是关于对付‘逆鳞’的,否则,不能屠龙,还要遭殃!”
高岛连连点头,说:“聪明人一点就透,打起交道来让人身心愉悦。”
陆宣冥问:“周南,你想起怎么拔除逆鳞的口诀了么?”
周易手一摊。
陆宣冥点头道:“我知道了,你是想高价卖给高岛,不用那套口诀,我今晚照样屠龙!”
高岛惊讶地说:“不是吧陆老板,这宿舍和村里,几百条人命,你这一屠龙,不都死了?”
陆宣冥一笑:“这些人死活,看他们造化,与我何干?我找高村长谈过让他把这块地给我,也暗示过他,可他并不顾惜新开村这几百条人命……至于鹭岛,现在也正要在上海开两家以上的分店,对我的海上人家形成极大威胁,我不断了它的龙头,还等它做大不成?”
周易怒道:“为一己私利,居然如此丧心病狂!”
陆宣冥嘿嘿笑道:“这些人的死活,完全看周公子的意思,你如果把拔除逆鳞的口诀奉献出来,或许可以只屠龙,不伤人。”
那边高岛也说:“周经理,为这么多条人命——我看口诀还是给他吧。”
对高岛的态度,周易起了疑心,说:“高岛先生也掌握所谓的屠龙术吧,是不是也想知道拔除逆鳞的口诀?莫说我周易现在想不起来,就是想起来了,你们两个也休想知道!”
高岛瘦脸一皱:“你看周经理,我可是一直在帮你,从上次失窃的事情不追究、到帮你和袁小姐解围、到刚才用宝瓶印保护你,我高岛能看上的人不多,我是真心想交你这个朋友……”
周易断然道:“欠你的人情我会还,可是,你休想从我这里得到那套口诀!”
高岛冷然道:“周经理,别把话说这么绝……我如果和陆老板联手,今晚的屠龙将不可避免,你不想我帮你对付他么?”
周易的声音也很冷:“高岛先生,你谋求入股鹭岛,也是对宿舍这块地志在必得,如果你拿下这块地的目的是‘屠龙’,那你今晚就不必阻止陆老板,反而可以借刀杀人;如果你是要用这块地做别的用途,你自然不会容许陆老板破坏它,是么?”
高岛叹息道:“我真是无话可说,在周兄面前,高岛无所遁形……陆老板,不好意思,现在宿舍这块地,我也有份,你不能随便动。”
陆宣冥轻蔑地道:“凭你也想阻止我?我会怕一个忍者?”
高岛语重心长地说:“陆老板,人要有敬畏之心,也要有感恩之心。你的海上人家集团是怎么建立起来的?原始资本从何而来?”
陆宣冥道:“是我父亲留给我的遗产,这关你何事!”


第五节


高岛摇头,说:“你父亲留给你的那一万光洋,文革的时候就被你糟践光了。他真正留给你的‘遗产’是日本东京近郊的一个地址——”
陆宣冥骇然问:“你——你怎么知道?”
高岛自顾说道:“你一个上海的小青皮,到东京打三年工能赚二百万人民币?骗鬼去吧。你还记得你拿钱时候的承诺吧?”
陆宣冥后退了一步,吃吃道:“你、和他们什么关系?”
高岛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说:“你现在还想屠龙么?”
陆宣冥额上见汗,低着头,不说话。陆宣冥再次抬头时,目露凶光,盯着高岛。
高岛耸肩,说:“好啊姓陆的,想杀我灭口是不是?”
陆宣冥沉声道:“那二百万元我早已分期还清了,我现在不欠你们日本人任何东西!为什么还缠着我?”
高岛啧啧道:“说你这人忘恩负义还真是。你现在的公司,有三家在上海的日本投资企业参股,三家占股本总数正好51%,你可知道,这三家企业都隶属于东京的一家财团么?可怜你还自以为还了那二百万,就解脱了……你父亲陆道士没跟你说他那五万大洋是怎么来的吧?”
陆宣冥此时已满头大汗,可身体却如坠冰窖。
高岛微笑,继而说:“不管怎么说,咱们也算‘自己人’,嗳周经理,说起来咱们现在也不是外人了,我三天以后就正式进入鹭岛董事会,咱们也算同事了,我保证我上任后第一件事,就是给你加工资!周经理这样的人才,应该至少当副总而不是人事经理。”
周易一笑,说:“那到时逆鳞的口诀是不是也要向高岛董事汇报呢?”
高岛点头,说:“我随时欢迎。”
周易轻轻把西羽涵额头的发丝拢开,说:“小西,你先走,别回宿舍,到别的地方。”
西羽涵一愣,随即道:“要走一起走,我走算怎么回事!”
高岛说:“我了解过,西小姐是继任鹭岛人事经理的合适人选。”
西羽涵“呸”了一声,说:“谁稀罕。”
高岛摇头,对陆宣冥说:“陆老板,我改变主意了,今晚,我就要看你屠龙。不过,可能你的手下更适合来屠龙。”
陆宣冥疑惑道:“你是说秦灵宿?他已经伤了。”
高岛摇头,说:“你手下有个主管招聘的经理,叫做朱成碧,你也知道,屠龙术的传人是姓什么的……”
陆宣冥一惊,说:“你是说朱成碧是朱泙漫的后裔?这、这也太荒诞了吧!”
高岛嘿嘿道:“比这更荒诞的都有,中国一共五大神秘家族,都传承至今,每一家都掌握着惊天的秘密和技艺,屠龙术就是其中之一……不知当年你是否从朱道士口中把屠龙术的所有细节都骗到手了,所以,我要看你施展一下。”
陆宣冥顿时有些兴奋,跃跃欲试。
周易放开西羽涵,跨前一步,站在陆宣冥面前。
陆宣冥不屑地道:“你现在既没有护身宝珠,也没有高岛先生相助,站在这里,岂非螳臂挡车!”
周易回头,对西羽涵说:“快去宿舍,想办法叫醒所有的人,让他们赶紧离开这里!”
陆宣冥哈哈一笑:“你以为我会放过这个女妖?”
西羽涵纵身跃起,就在身影即将消失之际,陆宣冥口中念念有词,右手食指中指向空中一伸,喝道:“下来!”
一声惨呼,西羽涵已从半空现形,坠落地上。周易赶紧上前扶住她。西羽涵咬牙道:“不用管我!周南你快想想以前学过的道术啊,你可以打败他的。”
周易狠狠抓着自己的头发,说:“我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
西羽涵把冰凉的小手放在周易的脸上,柔声说:“周易,你是周易,我不该强迫你去想周南才会的东西……”
周易的声音有些哽咽:“可是小西,我必须想起来啊,我见不得别人这么欺负你!”
西羽涵泪下。
周易站起,红着眼睛瞪着陆宣冥:“有本事别对弱女子下手,也别用那些歪门邪道,咱们拳脚上见高低!”
陆宣冥撇嘴:“我就没见过妖术这么低的妖怪,这一千多年都干什么去了……我用的可都是正宗的道术,干嘛要舍己之长和你比拼粗笨的拳脚?有本事,拿出你当年创的后来被林灵素传承、称为‘神霄派五雷大法’的手诀咒语,让我也开开眼界。”
周易飞身一拳,击向陆宣冥胸口。陆宣冥不闪不避,口中嘟囔了一句什么,周易拳中,“嗞”得一声,便如击中了一块烤红的铁板,手背已被烫伤,只好连退几步,不断甩着手。

陆宣冥右手拈出一道符,说:“周易,我这就先送你和女妖归西。然后再屠龙。”
说罢,手一晃,符纸燃起,又闭目吟咏道:“玉清始青,真符告盟……”一个霹雳,击向周易和西羽涵。这次,二人真的无处可逃了……
就在雷即将击中之际,周易和西羽涵突然消失。陆宣冥一愣神,听到身后一个人叹息道:“陆先生,你真要造此大孽不成?”
陆宣冥悚然回身,面前站着一个六十上下年纪,身材瘦削,打扮古朴,长了一个孤峰独耸的大鼻子的人。周易和西羽涵,连姿势都没变,双双在那人的后面。
周易早认出此人是谁,喜道:“董前辈,您终于来了!”
此人正是鹭岛风水顾问董陈酉。
董陈酉回头,向周易笑笑,说:“周小弟勇气可嘉,仁者无敌。”

白衣卿相 发表于 2010-7-3 20:19:11

第二十章   上兵伐谋 大国相争无硝烟玉殒香消 以吻还丹不了情


第一节


陆宣冥说:“你就是鹭岛的那个什么风水顾问?哼,居然还懂些障眼法。”
董陈酉眼带笑意:“见笑了。陆兄也是道家高人,说起来咱们二人的父辈还曾是至交,希望陆兄不用屠龙术来涂炭生灵。”
陆宣冥问:“你的父亲就是董和宾?”
董陈酉点头。
高岛晃晃荡荡踱过来,说:“据说我爷爷临死前还念叨董和宾这个名字,董顾问,咱们终于见面了。”说罢,高岛伸出手。
董陈酉的手没有伸出来。他语气似乎很温和地说:“我们董家的人,发誓不与日本人打交道,高岛先生见谅。”
高岛哈哈笑着,尴尬地缩回手,说:“对于我爷爷那辈的侵华战争,我个人深表遗憾,我爷爷和你父亲之间那都是上辈的恩怨了,董先生不该还这么记仇吧……”
董陈酉摇头:“我这人喜欢直言不讳,高岛先生此次上海之行,自有不可告人的目的。鹭岛不过是你大餐中的一盘菜而已。你是来完成你爷爷未竟的事业吧?”
高岛皱眉,看着董陈酉,说:“董顾问,不简单。当年我爷爷那么精明的大人物都被你父亲给算计了,不过可惜他老人家死得早,我至今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如今遇到你,能不能把1937年新开村那场战役说说?”
董陈酉一笑,说:“你爷爷不是不知道,是觉得太丢面子不好意思说吧……我也正有些疑问要向你求证——”
高岛笑呵呵地说:“好啊,难得当年一战三个当事人的后裔今夜凑齐,正好可以互通有无,千载难逢。”
陆宣冥后退了一步,说:“那么久的事情,有什么好说的,我可没有兴趣!”
高岛嘿嘿笑道:“陆老板,你就没兴趣听听你老爸陆道士的五万大洋是怎么得来的么?”
陆宣冥脸色煞白。
董陈酉道:“我倒有兴趣听听,家父后来猜测是两万,没想到陆道长要价还真高。”
陆宣冥涩声道:“当时到手的……的确只有两万。”
高岛清了清嗓子:“我本想长话短说,可还是要先扯到唐朝去……我的先祖是日本遣唐使,在长安买到了屠龙术……可惜,当时的日本,和泱泱大唐实在无法抗衡,这屠龙术就一代一代在我们家族中流传了下来,历代天皇都对我们家族分外恩宠,因为上一任天皇会告诉他们,将来,想称霸亚洲,就要先灭亡中国,想灭亡中国,就少不了这屠龙术相佐……”
周易冷笑道:“好长远的打算,亡中国之心古已有之。”
高岛摇头:“那都是空想,我们一直想在中国沿海建立属于自己的基地,不断派浪人和武士到中国沿海,可惜,最后一个基地也没有建成,更不用说依仗那个基地让我们高岛家施用屠龙术了。不过,中日国力此消彼长,千年之后,中国不再是大唐盛世,我大和民族也不再是小国寡民,我们的军队,终于得以在中华大地任意驰骋……”高岛说着,脸上露出睥睨万状的神色。
董陈酉摇头:“任你们处心积虑,最后还不是惨淡收场。你爷爷更是连命都扔在了中国。”
高岛眼中放出狂热的光芒:“好男儿当战死沙场!我爷爷至死都没有后悔过,他只是后悔:中了你父亲的奸计,壮志难酬,给帝国造成了不可弥补的损失!”
董陈酉哈哈大笑:“你爷爷当年在日军中位高权重不可一世,根本就没有把小小的新开村和我父亲这个蒋委员长风水顾问放在眼里,靠了内应的假情报,信了上海国民党军的故布疑阵,未战已先败!”
高岛忽然转身,指着陆宣冥,恶狠狠说:“姓陆的,是你父亲提供给我爷爷的假情报是不是!”
陆宣冥骇然后退,连连摇手:“不是不是,我父亲既然答应和你爷爷合作,又怎么敢自掘坟墓,况且,那时他只拿到一万大洋而已……”
董陈酉一笑,说:“高岛先生,从根本上说,陆道长当年传情报时,也不知道那是假的。他是真信了我父亲所言,认为新开村宿舍那块地,是上海的龙头所在,只要屠了那龙,上海必然会不战而降……何况,国民党真的先后派差不多两个师的兵力来守这里,由不得你爷爷不信。”
陆宣冥呐呐道:“高岛先生,当时我父亲答应去刺探关于上海龙脉的事情,他本身又是新开村的人,自己知道那块地的蹊跷,其实一切都不假,只是……只是我父亲不知道‘逆鳞’这回事,而你爷爷……好像也不知道屠龙时不能触碰逆鳞,这才——”
董和宾呵呵笑道:“陆道士不肯恢复自己的前世记忆,所以不知屠龙术,也不知逆鳞,否则,我父亲此计也难以成功。”
高岛咬了咬牙,说:“董和宾这个计策,设计得天衣无缝……我爷爷在施展屠龙术时,触碰了这条龙的逆鳞,当时天雷滚滚,大地震颤,我爷爷和九菊别动队的队员仓皇逃窜,可是,就在这里——他们遇到了无数伏兵——身穿金盔金甲,手持十八般兵器的武士……那么多身经百战的优秀别动队队员,就这样全部战死,我爷爷虽然凭借高超的忍术最终遁走,可此役受伤太重,终于在三天后不治身亡……”高岛说着,闭目,低头,似陷入了默哀之中。
董陈酉道:“他之所以不能马上施展忍术逃遁,是因为被我父亲用手刀劈中了天灵盖,不过,我父亲也被他一刀刺穿了肋下,差点命丧当场。”
高岛回忆着说:“我父亲讲,爷爷当时不马上杀董和宾,就是欣赏他的风水术,想把他举荐给天皇……唉!不过,董和宾当时在屠龙前劝诫我父亲:此地为上海之龙头,而上海为中国之龙头,斩之不断,必遭反噬。后来一看,他当时说得还真对……自那以后,国共联合,中国全民抗日,我们的军队陷入多线作战之中,最后战败。”


第二节


董陈酉道:“你爷爷心高气傲,用激将法最好。所以我父亲才把他的侵华路线图贬低得一无是处。其实,我父亲跟我说,你爷爷,的确是个风水奇才,而且,掌握了灭亡中国的手段,纵然我父亲拼着自己造业遭报,也要让你爷爷死在那里。”
高岛叹道:“你父亲又何尝不是奇才,蒋介石选他做风水顾问,那是蒋介石的福气!我爷爷熟谙中国历史,他曾经向天皇进言:欲夺中国,先占东北,中国历史上,每次改朝换代几乎都是东北起兵,一统天下,曹魏、李唐、满清、就连明朝,不也是燕王朱棣从北京起兵,灭了南京的侄儿,大明的江山才安定么。就连新中国,也是解放军从东北一路打到南方的。所以,我们关东军从东北开始侵华,一定能成功……可惜,以前那都是中国人自己的事情,中国这条龙,是有逆鳞的,‘夫龙之为虫也,柔可狎而骑也;然其喉下有逆鳞径尺,若人有婴之者,则必杀人’。坏就坏在,我们日军太早进攻上海了……我父亲说,上海,就是中国的逆鳞,碰不得的,果然,那之后,就有了全民抗日……唉!棋差一着,满盘皆输!”
董陈酉冷冷道:“我听着怎么有点变味儿,好像你们发动侵略战争还应该赢?你们的失败是注定的,早晚而已。如果没有陆道士那样的民族败类,我们的胜利可能还会提前些。”
陆宣冥脸上变色,说:“我父亲当时也是逼于无奈,他被高岛抓住了,如果不帮他做事,我父亲那一大家子人就都得被凌迟处死……”
董陈酉哼了一声,说:“当时中国不知有多少家被灭口了,这能成为叛国的理由么?如果不是他最后收了自己的豆子,高岛根本就没机会逃走,而且,你父亲还在我父亲跟高岛缠斗时背后捅了他一刀,请问,这是逼不得以呢,还是卖友求荣!看看陆道士以后的所作所为,你还怎么为他开脱?”
高岛一惊:“怎么,那个让高岛别动队全体灭亡的阵是陆道士摆的?我爷爷……我爷爷不是自己逃出来的?”
董陈酉叹道:“不是他摆的,是我父亲偷了他背囊中的五豆,以奇门阵形,辅以撒豆成兵之法,困住了九菊别动队,可惜,后来五豆被陆道士收了回去,他救走了高岛。我父亲虽身受两处重伤,靠了自己的祝由十三科术,还是保住了性命,从此隐姓埋名,漂泊江湖,再也没有回到蒋介石身边。所以,很多人以为他、陆道士、高岛都死在了那一役。”
高岛点头,说:“怪不得我爷爷嘱咐我父亲不要杀陆道士,唉,可惜他就这样英年早逝!”
陆宣冥道:“董和宾当年在这块荒地上摆下的奇门阵法,时至今日,还会经常让人产生各种感应。”
周易道:“所以,你就派了师侄秦灵宿经常在这里装神弄鬼,好让鹭岛主动放弃宿舍的地。”
陆宣冥扭头不答。

周易不由叹道:“整个事件,居然如此曲折复杂,至今听来,仍感荡气回肠,董和宾前辈的运筹帷幄、忍辱负重、高风亮节,真是民族脊梁!”
董陈酉欣慰地一笑,说:“家父地下有知周小弟这样说,也会很高兴的。”

高岛双拳紧握:“我一定要替爷爷完成遗愿,今晚,屠了鹭岛宿舍这块地的龙,然后,就是上海这条龙,然后——”
董陈酉目光平和地看着他,说:“你有这个能力么?”
高岛哈哈大笑,说:“以前我们大日本帝国征服中国靠百万雄兵,现在的征服,则靠百亿日元!”
董陈酉摇头,说:“高岛,你不奇怪,为什么今晚你和鹭岛董事会商定的合同没有当场生效?”
高岛道:“据林总说,厦门鹭岛还有一个独立董事,鹭岛重大决策,必须他签字同意,不过,那也就是个过场而已。”
董陈酉继续摇头:“他不会签的,你还是放弃鹭岛吧。”
高岛呵呵笑道:“我开出的条件那么优厚,我相信那个独立董事一定动心。”
董陈酉道:“以前,那个独立董事是我的父亲,现在,是我。无论我们两个谁在,都不会同意鹭岛和日本人合作。”
高岛大吃一惊,说:“这怎么可能!你、你父亲,怎么可能在鹭岛这种大公司拥有那么重要的股权!”
董和宾一笑,说:“很简单。当初我父亲是黎总父亲的朋友,这件事,只有他们两个知道,我父亲是以免费咨询作为入股条件的。黎总和林总,都不知道,现在的独立董事是我,刚才,我已经动用了我的否决权,你的合同,已经作废。”
高岛怒不可遏,阴森森道:“如果你今晚死了,就没有独立董事了……”
董陈酉凛然不惧:“为这块地,你和陆宣冥都费尽心机,甚至不惜害死高村长,我不信你的目的就是简单的屠龙,如果说陆宣冥屠龙是为了搞垮鹭岛的生意,那你呢?你已经参股了鹭岛,鹭岛生意不好,你也会跟着亏钱,对不对?”
周易一听,立刻觉得董陈酉分析得有理,难道这块地还有别的秘密?
高岛诡秘地一笑,说:“我是想拿下这块地,在这里给我爷爷建一个陵园,然后供中国人免费参观,这个主意不错吧,谁让我有钱呢,哈哈。另外,我不止要控制上海的餐饮行业,还要控制上海的房地产业和金融业。这个村子的这条小龙算什么!”
董陈酉胸口起伏,周易也气不打一处来。
高岛一摊手,说:“这就是富人和穷人、过去和现在思考方法的不同。不过我此刻觉得,让陆老板帮我屠龙,让这几百中国人给我爷爷殉葬,是个不错的主意,至于鹭岛的生意,我无所谓!”
周易咬牙道:“你这个冷血的混蛋!”
高岛不以为耻地一笑,对陆宣冥说:“可以开始屠龙了,回头我向财团申请给你的海上人家再追加三百万的资金。”


第三节


陆宣冥大喜,手中已多了一把符纸。
董陈酉刚欲动身阻止,高岛已将他拦下:“董先生,咱们比划比划吧,替老辈们叙叙旧。”
董陈酉脚未动,人已前移数米,不料高岛和他一样,仍然在他身前,高岛笑道:“董先生,你在一个忍者面前耍这种功夫,可是对忍术的极大不尊重。”
高岛双掌一合,小指无名指交错,两手大拇指相并,两中指向上扣住食指结“兵”字“大金刚轮印”,身上也发出淡金色的光芒。董陈酉自然知道九字真言印的威力,口中念动咒语,高岛所在之地忽然陷落,高岛来不及反应就没了踪影,陡然间董陈酉脚下伸出两只手,握住他的脚踝,将他整个人拉入土中,然后,地下就传来呼喝和拳脚相碰的声音。
那边的陆宣冥,已经烧到了第四张符,每张烧过的符,符灰落地,都成了利剑的形状,聚而不散。他手中,还有五道符。陆宣冥一边烧符一边念咒,一把符灰组成的剑飘飘悠悠升至半空,伴随着一个照亮夜空的霹雳,狠狠掼入大地之内,大地震颤,地内传来一声龙吟般闷闷的声音,然后,剑插入的地方,汩汩流出黑色的黏汁。陆宣冥仰天大笑:“九剑穿头,地龙归天!”
第二把剑,已飘至空中。
周易急得直跺脚,拉着西羽涵喊道:“小西,快想办法,让周南回来,必须阻止他继续屠龙!”

西羽涵忽然调皮地一笑。
周易正感到十分奇怪,忽然随着西羽涵这一笑,她的头发成了“坠马髻”,脸颊还贴了花黄,面上有淡淡的脂粉,四周也明亮起来,桃花灿烂,西羽涵的一身宫装上,沾染了些许花瓣和杂草。
周南替她拂去头上的一片树叶,温柔地责怪道:“小溪,看你,在宫里还像一个野孩子似的钻来钻去。”
小溪挽住周南手臂,摇晃着说:“公子你说教我正宗的道术,却每天只让人家在炼丹房枯坐,小溪当然要跑出来玩了。”
周南按着小溪的肩膀,问:“那,你要学什么道术呢?”
小溪歪头,认真地想了一会儿,说:“能打败别的道士的!”
周南愕然:“你、你还真是妖性难除,自古都是道士学降妖伏魔之法,没听说过妖怪学怎么打败道士的,而且还是要跟我这个道士学。”
小溪央求道:“公子,如果你一直在小溪身边,我才懒得学呢!可是——可是那个陆道士,上次在七公主请你宴饮那次,一直不怀好意地看着我,还冲我笑呢,他一定看出我是妖怪了!”
周南安慰她道:“那个陆道士我知道,他专修男女双修之法,所以看到我们小溪这么漂亮,才动了坏心思。你戴着我给你的灵慧符,不会有人知道你是妖怪的。”
小溪两手勾住周南脖子,在他耳边悄声说:“公子,不如你教我男女双修好不好……”
周南脸色大红,后退一步,斥道:“小溪不许乱说,什么……双修的,那种邪法,休得再提!”
小溪委屈地道:“那——上次七公主问起双修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对她发火……我看你就是想和她一起炼!”
周南一时语塞,拉过小溪,说:“这样吧,你任挑一样别的道术,我这就教你!”
小溪笑逐颜开,拍手道:“这可是你说的,我要学你自创的那套‘五雷大法’,这样我就不怕任何道士的天雷了!”
周南立刻摇头:“不行不行,那套雷法,还不完善,施用起来,威力我自己都无法控制,况且施用时要靠内丹引导五脏之气配合五雷,你的内丹还太弱,会伤了自己的。”
小溪转着眼珠,说:“公子初创这套雷法时,惊天地兮泣鬼神,后来一直没用过,是不是已经忘了?”
周南苦笑道:“这种东西怎么会忘了?这可是我苦心研炼十年才成功的。”
小溪哼了一声,说:“我不信,你就是忘了,要不,你施展一式给我看!”
周南摇头:“好啊小溪,你是想偷学吧,我才不上当。”
小溪哈哈一笑:“周公子啊,你的手诀我虽然能看到,可是你的口诀只要不念出声,我又怎能听到?你要是忘记了我也不会怪你,毕竟你年纪大了嘛!”说着,小溪作出皱脸、弯腰、咳嗽的样子。
周南忍俊不禁,说:“好你个小丫头,敢取笑我,就让你再见识见识‘五雷大法’的威力!”
小溪双目放光,让出桃花后的空地。
周南催动内丹,不见动静,但五脏之中的“心火”之气随左手食指指尖的手诀游走到空中,周南右手凌空画符,嘴里熟练地默念出口诀,周南的头上迅速聚集起一片乌云,然后,周南右手画出的符闪着金光跃入乌云内,乌云隆隆有声,一个闪电,和周南左手食指指尖的“心火”之气接通,周南将指尖向前一指,一线闪电劈落,一串雷声轰鸣,院内的桃树全部燃起,映衬着火红的桃花,热气袭人。周南呆住,赶紧回身去找小溪,可小溪不知去向,周南大声喊着:“小溪!小溪!”,就要进入桃花火海中去找寻她,忽然,周南的心脏处火灼般传来一阵剧痛,周南顿时晕倒过去。

陆宣冥一边烧符一边留心着后边四个人的动向。高岛和董陈酉在地下激斗正酣,暂时胜负未分。周易和西羽涵不但没有阻止自己屠龙,反而在那里打情骂俏起来,让他颇感意外。就在他烧到第七张符插下第三把剑时,他的头顶忽然出现了一片乌云。他抬头看了一眼,又回头看了一眼周易,他张大嘴——周易正在施展的,是一个曾经让他刻骨铭心的手诀,他看到,周易右手画出的符闪着金光跃入乌云内,雷声隆隆,然后,他左手指尖的一道红气冲入乌云,和一线闪电接通,直奔自己劈下!
神霄派“五雷大法”中的“心火雷”!


第四节


陆宣冥直吓得肝胆俱裂,大叫一声,口中念动护身咒,飞身窜逃,然而还是被闪电击中了右胸,狠狠摔了出去,在地上翻滚着,大声呻吟。随后身子一扭,不见了踪影。
西羽涵抱住面如金纸、口咳鲜血、呼吸微弱的周易,大声哭道:“周公子、周易,我在这里,你不用担心小西。”
周易身体抽搐了一下,慢慢张开眼睛,问:“小溪,桃树都着火了,没有烧到你吧?我早说过,‘五雷大法’不能乱施展的……你没事就好……”
西羽涵泪如雨下:“周易,我不该逼你去想什么五雷大法!你没有内丹不能用的,你的命比任何人的都重要,你要是有事,小西也不要活了!”
周易咳出一口血,吐在地上,说:“虽然我伤得很重,好在也击倒了陆老板,现在……没事了……”

“没事?我看一切才刚刚开始,哈哈。”
西羽涵的身后,鬼魅般出现了一个人,虽然道袍破烂,灰头土脸,可是,却掩饰不住他脸上的得意之色。
“秦灵宿……你、你居然没事!”周易呆呆看着他。
秦灵宿哼哼着说:“道爷我这么深的道行,被你一个雷就能击倒?我只是一时大意才让你得手,不过刚才那个‘心火雷’足够精彩,可惜,你没有内丹,强行施展这么霸道的雷法,不但伤人,更会伤己,现在,你的心很痛吧?”
周易用虚弱的声音问:“你意欲何为?”
秦灵宿蹲身,看看周易,又看看西羽涵,说:“如果我当面杀了这个妖怪,你就不会心痛了——你会心碎。”说罢,秦灵宿起身,纵声大笑,俯视周易和西羽涵的眼神,就像看着两只他一伸脚就能踩死的蚂蚁。
西羽涵放下周易,缓缓站起,挡在周易身前,逼视着秦灵宿。
秦灵宿面带微笑,饶有趣味地看着西羽涵的脸,说:“怎么,你要先走一步?我一直在想,到底是妖更怕死呢,还是人更怕死,你说呢,周南?”
西羽涵淡淡道:“当然是妖更怕死。妖死后魂灵四散,不入六道,再无轮回,死了就真的是死了……”
周易急道:“秦灵宿,小西成妖千年以来,一件恶事都没有做过,请你放过她!”
秦灵宿一副为难的样子,说:“周道友啊,以前没干坏事不代表以后不干,等这妖怪法力高了,我就制不住她了。当年你这个‘书生道士’降妖伏魔,名扬天下,却被这么一个小女妖迷住了,毁了一世英名,作为老朋友,我要替你斩除魔障,让你早登仙界。”
秦灵宿手中的两道符燃起,他念着“召五雷咒”。
彤云密布,阴风惨惨。
秦灵宿得意地道:“我可以双手同时放雷,这一点,连陆宣冥那老家伙都望尘莫及。妖女,你死在这种雷阵下,也可以说是‘前无古妖’的一种殊荣。”
西羽涵看着他,平静地说:“我可以不反抗,你放过周易。”
云中有隆隆如战鼓的声音传来,秦灵宿轻蔑地一笑:“你凭什么跟我谈条件?你反抗也没用,本来我早有机会灭掉你……如果你不是一早对周易死心塌地的话——”
西羽涵道:“我可以把那颗内丹给你,只要你放过我们两个!”
秦灵宿摇头,说:“你死后我自然会把你的内丹炼出来,而周易一死,天下还有谁是我的敌手!”
两道闪电,从云中划破夜空,直击西羽涵头顶!
周易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翻身爬起,扑向西羽涵。
一道闪电击中周易头顶。
另一道,击中了西羽涵的头顶。
西羽涵艰难地转过身,怔怔地看着周易。这一眼,穿越千年,当年的种种爱恨情仇,在周易的脑中一一闪现。
周易一点都不觉得痛,反而有一种即将飞升的喜悦。
他大睁着眼睛。仰天,倒地。
西羽涵发出撕心裂肺的大哭,扑到周易身上。
周易的眼珠缓慢地转动了一下,嗓子内发出含混的声音:“小西……不要哭,我好像什么都……记起来了……我走了,没关系,我、还会回来的,只要你还在——”
哀哀欲绝的西羽涵泪眼朦胧地看着周易,说:“周公子,你最后吻我一下吧。”

“周公子,你最后吻我一下吧。”
妖怪小溪用让人无法拒绝的眼神和嘴唇,凑近周南。周南忘记了不可与妖怪口舌交接的古训,不顾一切地闭目,吻了下去。
这一吻,好长,好甜。
失去了时间,失去了天地,还失去了——
周南练了二十年的内丹!
周南推开小溪,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她,问:“小溪,为什么你要这么做……我、我是那么信任你!”
小溪轻轻抿了抿嘴唇,似乎还在回味方才那令人迷醉的一吻。然后,她冷笑了一声:“因为,你是道士,我是妖。没有了内丹,你就永远是个普通人,而我,将法力大增,横行天下!”
周南踉跄着抓住小溪,说:“小溪,你不是这样的……没有了内丹,我怎么去和秦道士争夺国师之位……小溪你还给我!”
小溪脸色一变:“哼,争什么国师之位,我看你们两个是为了争七公主。你从此,就做一个老老实实的凡人吧,再也不是朝野敬仰的道教左护法!”
小溪一路笑着飞出宫殿。
周南怔怔看着她飞走的背影,颓然坐在殿中。

西羽涵颤抖着双手,放在周易冰凉的脸颊上,说:“周南,你是后悔当年的那一吻了是么?你还在怪我用那一吻偷走了你辛辛苦苦练成的内丹是么?”
西羽涵眼中的泪,是红色的,一滴、一滴、滴在周易的脸上。
周易动了动嘴唇,说:“我想起来了……当时……当时我就不怪你了,你有了内丹,就能活下来,我可以再入轮回……”
周易说着,慢慢伸出双手,抱住西羽涵的头,艰难抬头,慢慢将失去血色的嘴唇,碰在了西羽涵微张的双唇上……

秦灵宿呆呆地看着这一幕,他也想起了当年的种种往事,如今,周南和小溪就要双双殒命,他反而没有了预想中的快感。他甚至忘记了继续施放五雷。
突然,他看到一道红光从周易的口到咽喉,逐渐来到了腹部,接着,周易死气沉沉的面孔就乍现生机勃勃的红色,周易睁眼,他眼神矍铄,神气完足!不过周易眼前的西羽涵,却已变得奄奄一息,她头上的鲜血,涌出得更多了。
周易使劲撕扯开自己的西装内衬,去给西羽涵包扎头上的伤口,西羽涵的眼神中,带着安详和宁静,还有无限的满足:“我真高兴……你还肯吻我……你的内丹,我还给你了……”
周易哭道:“小西!你自己不是有内丹嘛!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子,你会死吗?”
西羽涵喉咙轻轻动了动,费力地说:“我的内丹……我的……早就没有了……”

秦灵宿此时发动了另外三个雷——他不敢想象有了内丹的周易,在清醒之后,会有怎样的威力!趁着他现在伤心欲绝没有防备,秦灵宿先下手为强。
周易起身,双手无意识地变幻着手诀,口中自己也不知道念诵着什么,三根手指各放射出青、白、黑三色,将秦灵宿放出的三个雷在半空截住,周易手一抖,六道雷一齐攻向秦灵宿!秦灵宿猝不及防,在施展土遁刚入土半截时,两道雷已经在他身边炸响,血肉横飞,秦灵宿惨叫,另外三道雷落地,将他刚才立身之地炸出一个巨大的土坑。

周易俯身,抱起闭目不醒的西羽涵,喊道:“小西,我把这颗内丹还给你,只要能救活你!”说着周易吻上西羽涵冰冷的嘴唇,可是,任他怎么努力,却无法将这颗内丹吐出来。周易放开她的头,开始用手剜自己的喉咙。西羽涵悠悠转醒,用极轻的声音说:“周易,没用的,那颗内丹,我不会再要……那本来就是你的……我现在——我现在没有时间告诉你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我的内丹是怎么失去的……我不是真的想偷你的……”
周易哭着说道:“小西,我只想知道,怎么才能救活你,你告诉我,上天入地我都去做!你一旦死了,魂魄飞散,世间就再有不会有小西了!!”
西羽涵目光散乱地看着周易,无意识地一笑,说:“公子以前最爱听我唱歌,唱那首——”西羽涵用婉转的歌喉,低声唱起来:“天生我是妖,翻山不用路,过水不叠桥,一世一轮回,红尘太扰扰……公子,我这一世,能遇到你,足够了……我不求成仙得道不死之身,只想和你长相厮守,为了等你轮回,我在这世上徘徊了千年……你终于又吻我,原谅我了……你知道么,这几个月每天在你身边,却不能吐露衷肠,是比死还难过的事情……”
周易已泣不成声。死死抱紧西羽涵,呜咽道:“小西,你必须告诉我怎么才能救活你,否则、否则我就剖腹取丹!”
西羽涵脸上露出一个恬淡的笑容,挣扎着动了一下,说:“周易,你如果、真的……愿意救我这个妖怪,就要回到唐武宗的时代在皇宫内找回我的内丹,我的魂魄就附着在那上面……不过……不过那是不可能的,公子,忘了小西吧……方部长人很好,你好好待她……”
西羽涵声音愈来愈低,气若游丝。
周易怀中的西羽涵,变得越来越轻,越来越模糊,渐渐地,她的身体化成一个个亮点升起,越飞越高,终于,化成了满天的繁星。

周易的手心里,捧着一瓣带着露珠的荷花。

在初升的朝阳下,宛如西羽涵带泪的笑脸…………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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