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卿相 发表于 2006-12-21 20:21:21

第十章 黄河夜第一节

  再次踏上大唐的土地,而且不用躲躲藏藏,李剑南看着那些守卒、汉服、房屋,都觉得无限亲切。可这安谧的一切,很可能马上又要被多年未起的烽烟熏染了。
  王宰手捻长髯,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面前这位当年叱咤风云的大唐进士。李剑南对这位老而不衰、威风凛凛的老将军也是颇有好感。

  王宰静静地听完朱邪赤心的话,平平淡淡地说了一句:“这事老夫怕也是无能为力。”对面三人齐齐一愣。朱邪赤心道:“大人……您不是一直厉兵秣马,就是为了守卫我大唐的江山么!如今终于有外敌入侵,您怎能——”王宰炯炯有神的双目光彩忽然一黯,摆摆手,道:“老夫不想说什么原因,朱邪赤心,如果你父亲同意你参战,就说我让你拿储存在他那里的武器粮草,你的部族也有上万的战士和马匹吧……”

  李剑南一怒站起,指着王宰的鼻子道:“王大节度使,好一个平日里装得鞠躬尽瘁为国效忠,有事时则明哲保身临阵退缩的边关栋梁!!”王宰陡然面色潮红,须发皆张,胸口起伏,起身拍案,指着李剑南,半晌,嘶声道:“你这小辈,胆敢,胆敢如此诬蔑老夫!!”李剑南冷冷一笑,道:“我也很想尊重前辈,只希望前辈你能做出点让晚辈我尊重的事来!”王宰眼中怒火忽暗,颓然坐回椅子上。李剑南看着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的王宰,心中生出一丝不忍,语调稍缓,道:“王大人是有苦衷吧。”王宰愣愣不答。朱邪赤心道:“王大人,怎么您府中的后院兵都换成新人了,连我都不认识了。”王宰仍陷入自己的沉思中。李剑南在密室内踱了两步,看着王宰,道:“晚辈不揣冒昧,猜一下王大人现在的处境。”王宰把呆滞的目光移向李剑南,李剑南低声道:“王大人您现在是被软禁,没有兵权,连一把佩剑都没有,所以不能尽忠报国了,是不是?”

  王宰眼中忽射精光,警惕道:“你如何知道?!”李剑南道:“那我就继续猜原因……嗯……武宗皇帝刚驾崩不久,朝中现在定然是一片混乱,各种势力都想趁机确立自己的统治或捞到些实惠,而各藩镇,更是有太多趁机作乱或宣布独立的先例,况且朝廷对所有的藩镇节度使又都不怎么信任,一朝天子一朝臣,王大人纵然不是那个想自立为王的,也可能被新登基的宣宗皇帝革职或调任,然后将河东节度使换成自己的亲信,这也是惯例……”王宰一摆手,道:“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是我那独生逆子,勾结了我最信任的后院兵统领,逼我自立为王,老夫坚决不肯,他们便软禁了老夫,只让老夫在这院内活动,刚才若不是我散步时看到你们,你们是进不来的,那些后院兵,肯定已经将此事报告我那逆子去了,你们还是赶紧走吧!”李剑南施礼道:“晚辈错怪了前辈,万望恕罪!”王宰摇头道:“我年轻时也是你一样的火爆脾气,怎会怪你。我现在只怪自己,空有一身力气在,却不能在紧要关头为国捐躯!”李剑南道:“我们愿意救大人出去,相信这几个后院兵拦不住我们!”王宰依旧摇头,道:“逃出去又如何?我现在已没了兵权。我留在这里,还有可能说服我那逆子和统领以国家利益为重,先帮你们击溃那论恐热,再自立为王也不迟啊……”李剑南道:“王大人真是深明大义,既然如此,我们就先去沙陀族,用他们在麟州的一万兵马抵抗一下,希望能见到王大人亲率河东兵,共击论恐热,保我大唐国土百姓!”王宰眼中倏然又恢复了几分神采,大声道:“好!朱邪赤心就先做我的先锋官,老夫争取随后就到!”

  暗夜中望着浊浪翻滚的黄河水,会让人觉得那是一条低声嘶吼潜伏着身体随时要一怒冲天的黄龙。

  朱邪赤心的心也跟着这条龙在翻腾。必须要在论恐热军渡河之前先渡河并构筑坚固的防御工事,至少要在自己一侧岸上修筑好防御工事,以阻挡敌军上岸,否则,让论恐热渡过黄河,前面将一马平川,后果不堪设想,甚至连长安都会受到直接的威胁!可是,己方只有几十条摆渡船和不到一百条战船,战船又多年未下水,鼠咬虫蛀。身后不远处,是沙陀族的军民们在点着篝火修船和造新船。朱邪赤心一挥手,道:“我先到对岸去,看能不能说服盐州那边的军兵百姓帮忙先修筑防御工事,这样我们两边齐动手,再看看那边有几条可用的船,也摆过来运这边的兵!”李剑南道:“好主意,不过赤心将军,夜晚渡河太危险了!。”朱邪赤心一笑道:“我从小在水里泡大的,就是船翻了,我也能游上岸。李兄不必担心。岸这边的事情,李兄多操心,有事但和家父商量便可!”李剑南目送朱邪赤心的小舟在颠簸中越晃越远,对雷冲宵道:“老雷,咱们沿河勘察一下地形。”

  第二日晚,朱邪赤心带着二十几条大船,满脸喜色地回来,一见李剑南,便道:“原来那边盐州一带的军民已得到论恐热即将进犯的消息,军民百姓三天前已经自发开始修筑工事,我们这便运本族的兵士过去帮他们!”李剑南也甚是高兴,道:“为有备无患,我建议伯父已在今日早些时候这边水势平缓容易上岸之处,零星修筑了几个箭垛,并准备了硫磺和棉花等物,这样一旦论恐热冲破我们对岸的工事渡河到这边,也能阻他一阻!”朱邪赤心点头道:“这样甚好,省时省力,以备万一。”之后朱邪赤心大声呼喝,指挥着本族和新主动加入的汉族军民乘船渡河,一时黄河上火把通明,亮如白昼,人声嘈杂,好不热闹。李剑南叹道:“纵然藩镇的长官们不想抵抗,我大唐的军人和百姓也照样会自发抵抗外敌入侵,可敬可叹!”朱邪赤心的眼中映着火把的光亮,也道:“不错,纵然不是为了国,也要为家,不组织起来抵抗,最终是任由敌军宰割!”李剑南道:“只希望边关警报能让朝廷尽早出兵,但现在整个大唐,归皇帝指挥的军队又有多少呢?各藩镇还不都是隔岸观火,只顾自己的地盘保存自己的实力,唉!”朱邪赤心道:“只希望论恐热能晚到两天,让我们来得及做好准备……”说话间,两个刚才刚渡到对岸的沙陀族士兵又坐船渡了回来,在船快到岸时便喊:“不好了!对岸说论恐热大军已突破盐州一带防守,连夜行军,距黄河不足十里了!”朱邪赤心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道:“不得声张,加快运兵!普通百姓和修筑工事用的东西不要运了,让这边再加修几个箭垛,马上把弓箭和长竹竿运到岸边!”李剑南道:“怕是我们的两道不完整的工事都阻不住论恐热了,我和老雷到对岸去,赤心将军在这里指挥应敌!”朱邪赤心断然道:“对岸一败,无路可退,我是先锋官,我去!”李剑南道:“非常时刻,将军不必争,我李剑南不是过去送死的,是过去杀敌的!再说这里是你的部族,还是要靠你来主持大局。另外,如果这边岸上也守不住,赤心兄不要死战,要退回麟州,至少还能再阻一阻论恐热,为国尽忠,不在于死,而在于有用!”朱邪赤心凛然道:“兄弟都记下了!李大哥雷大哥,千万保重,等退了敌,请二位喝我沙陀族最好的葡萄酒!”李剑南一笑,道:“一言为定,不醉无归!”

白衣卿相 发表于 2006-12-22 09:22:00

第十章 黄河夜第二节

  李剑南躲来闪去,千军万马之中,如穿花蛱蝶般,每一剑几乎都刺在一个敌兵的咽喉上,而且不肯多用半分力。
  在船上时,他嘱咐雷冲宵:“千万别杀红了眼,我们二人保持距离,互相照应,用最小的体力损失杀死最多的敌人,随时注意观察战局,尽量阻止敌人渡河,给对岸留下构筑工事的时间,注意多杀敌人的头领。”

  雷冲宵面无惧色,反而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道:“老大的几条果然是妙,要是龙虎军一百兄弟都在就好了,来个万八千的吐蕃兵我们也不怕啊!”

  李剑南道:“我当然也希望现在能跟这些兄弟并肩战斗,不过我又不希望他们现在在这里,因为我不想失去任何一个兄弟。”

  雷冲宵的杀法与李剑南如出一辙,二人时而配合一下,一个挡开敌兵兵器,一个伺机捅上一剑。眼前仍然是影影绰绰无边无际的敌兵,李剑南一边杀敌,一边对雷冲宵道:“后边敌军已经突破了几处防御,我们挑个漏洞大的地方去堵一堵,堵不住就赶快逃!”果然堵不住,二人逐渐被汹涌的敌兵迫至岸边,李剑南瞥见岸边有几条敌船,道:“抢船!”雷冲宵挥剑刺翻两个正在上船的敌兵,先飞身上了一条小船,又挥剑劈落了敌军中射来的几支冷箭,李剑南也跳了上来,道:“向前划!”河中密密麻麻排开的,都是论恐热的战船,对岸一样的杀声震天,很多战船被对岸的火箭射中士兵被迫跳水或士兵被长竹竿打翻,偶有能上岸的,也被岸上的守兵杀死。李剑南急道:“这样时间一长,防线还是会被突破。”雷冲宵道:“老大,你看左边那条大船,好气派,停在中间不动,估计是指挥官坐的,我们去弄沉的它,杀杀论恐热的气势。”李剑南道:“小事一桩,我可是湖里泡大的!”说罢深吸一口气沉入水底,在水底抱了一块大石,一步一步,稳稳前行,按算计的距离,抬头看见一大片缓缓晃动的阴影,双掌一运力,人漂起的同时,两掌沉沉拍在了船底上。

  论恐热突然觉得船体剧烈地颤了颤,他的第一反应是:船触礁了。他赶紧从船的二层下到一层。不过他的心情还算不错,他刚才已经看到自己的大队人马冲上了对岸,敌军第二道防线的崩溃已不可避免,先回去把船修一修再到对岸不迟。

  大船一退,正在渡河的论恐热三族联军不明底细,有些人以为计划有变,停下来等命令,渡河攻势顿时一缓,论恐热刚跳下船,一看情况,气得大骂:“看什么看,给我赶快渡河!”命令被一级级传下去,一切又恢复如初。忽然论恐热的贴身卫队一阵骚动,一个卫士跑过来报:“有两员敌将,正在杀向大相,此二人勇不可挡。”论恐热心中一慌,道:“快把我附近的火把熄灭!护我退回中军!”李剑南和雷冲宵杀到大船边时,论恐热已不见了踪影。雷冲宵哼道:“算他跑的快,连船都不要了。”说罢跃上船,剑掌齐发,将那大船糟蹋了个七零八落,然后两人又沿着岸边,一路杀过去。

  论恐热退到中军,见周围秩序井然,心中一安,道:“多派些人手,什么绊马索、鱼网、弓箭,务必将那两人给我杀了!任你是绝顶高手,又怎抵挡得了这些物件!”

  李剑南心头一沉。他突然发现,刚才是他们在寻机歼敌,现在是敌人主动找上他们。而且拿的是对付单兵最有效的三样东西——绊马索、鱼网、弓箭。至少有五百人,在慢慢缩小着包围圈。后面是河水,到了河里,更无法抵抗。

  更要命的是——现在,冲杀了大半夜的自己和雷冲宵都已感到了深深的疲惫。

  李剑南背靠雷冲宵,道:“我们或许不该去冲击敌军主将,他现在专门派人来对付我们了。”雷冲宵道:“对错本在一线之间,如果我们刚才杀了敌方主将,那很可能就是论恐热,则敌军一定退败。”

  李剑南叹道:“我只是后悔,应该再多杀几个敌兵快要筋疲力尽时再去袭击他,现在少杀了很多敌兵,亏大了!”

  雷冲宵哈哈大笑,道:“我说老大为什么后悔的呢,不过跟老大战死在一起,是老雷前辈子修来的,龙虎军那帮家伙知道了,还不羡慕死!”

  李剑南轻笑了一声,道:“死都不忘和兄弟们斗气。现在别说晦气话,我们多杀几个再说!”说罢二人双剑齐出,搅碎了空中罩来的一张布满倒钩的大鱼网,冲天而起,避开上下两道绊马索,剑舞成网,如雨般的箭矢触之即落,二人下坠,地上有四道绊马索在守候,二人脚尖一点绊马索,再度跃起,绊马索如影随形,又有鱼网不断从空中罩下,箭如雨,须臾不停……雷冲宵大叫一声,右腿已中了一箭,从半空坠下,脚落在绊马索间,两道绊马索一合,雷冲宵仰天跌倒……

  中军右翼外围一阵骚动,一个大五百跑过来报:“有四十余员敌将,正在杀向大相,个个勇不可挡。”论恐热闻报,气得鼻子都歪了,吼道:“大唐一共有多少‘勇不可挡’的大将?河东又有多少‘勇不可挡’的大将?都他妈此时聚在一起了?刚才那两个还没收拾呢,你们这些人都是吃干饭的啊!老子给你们发饷不是专门给你们养老婆孩子用的!不就四十几个人么,你们这几万人,就是挤也能把他们挤死!快去!”

  只过了一炷香的功夫,论恐热就做了一个决定:到对岸去。

  那里既没有两员“勇不可挡”的敌将,也没有四十余员“勇不可挡”的敌将。他遥遥看着猎猎的火把中,有一小团儿人在他的大军中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但是最终却没有冲向自己的中军,而是哪里打仗的人多往哪里凑合。论恐热猜他们是在找人,说不定,找的就是另外两个“勇不可挡”的敌将。找吧,杀吧,我的人排开队让你杀,最后也杀得你们脱力而死,我先到相对安全的对岸去!

  雷冲宵抛剑,躺在地上,双手握住两条绊马索,双臂一用力,左右两边各六个党回鹘小兵已被跌跌撞撞拉到了他的近前,雷冲宵翻身跃起,双掌左右开弓,十二个人都被他打得肝胆俱裂,对面又是一支冷箭,射中了雷冲宵小腹,雷冲宵拔出腹内的箭,随手甩了回去,射箭那人应声倒地。失去雷冲宵的策应,李剑南的左肩也中了一箭,落地时,后背的一道先前的刀伤跟着狠狠抽搐了一下,李剑南挺直身子,扶住摇摇晃晃的雷冲宵。雷冲宵拾起剑,挥舞着,挪了半步挡在李剑南面前,道:“老大,我伤比你重,你教过我们,关键时刻,保护那个最应该活着的人。”李剑南伸出剑帮他挡箭,看着又在缓缓移过来的另外四道绊马索,道:“我们一样重要,我还要带着你,去打凉州,然后去长安,迎娶二公主随儿,到时我们一定很风光……”雷冲宵咳着笑了一声,道:“我誓死跟随!那二公主一定很漂亮!”李剑南舞剑的手臂有些木然,他的眼前又映出随儿被他强吻时那半张的红唇和娇羞的双颊,手上忽然又多了几分力气,雷冲宵陡然大喝一声:“老大闪开!”用肩膀向后将李剑南撞退两步,一张鱼网将雷冲宵兜头罩住,那网上的倒钩顿时将他的全身划得鲜血淋漓,两道绊马索也同时搅在了他的脚上,雷冲宵屹立不倒,一阵箭雨,纷纷落在雷冲宵仍然站着的身子上。雷冲宵脚贴着地,向前挪了一步,两旁拉绊马索的士兵被他带得东倒西歪,离他近些的弓箭手骇得向后连连退却,雷冲宵从身上拔出一枝箭,扔出一枝箭,那箭已无力再象先前那样威力大到能射杀敌人,但仍吓得诸敌兵纷纷后退。李剑南痛呼了一声:“老雷!!!”飞步上前扶住雷冲宵,敌军忽然大乱,就听得炸雷似的一声吼:“鼠辈胆敢伤我家老大!”半空中落下一人,却是林虎!

白衣卿相 发表于 2006-12-22 20:13:29

第十章 黄河夜第三节

  论恐热一到对岸,就遇到了一个人,一个浑身浴血,长手长脚,红着眼睛的年轻人。虽然他被几十人围在中间,却毫无惧色地左突右砍,地上满是沙陀族兵将和普通族人的尸体。论恐热看着正在不断增多的己方登陆兵将,心情大好,前面不远,可就是大唐的国都长安了,说不定,自己做不成吐蕃赞普还是好事,要能做几天大唐皇帝,也不枉此生了!他叫诸人停手。然后摘下自己的金背大砍刀,道:“有这么骁勇的敌将,正好供本大相舒活一下筋骨!”士兵纷纷散开,论恐热傲慢地以刀指点那年轻人,道:“报上名来受死!”那人用袖子擦了擦脸上溅的鲜血和汗水,用比他还傲慢的语气道:“小爷是河东节度使王宰大人帐下先锋官朱邪赤心,你这老儿还是回去等着病死得好,免得费我一剑!”论恐热没料到这小子说话如此刻薄气人,已生了将其立毙刀下的想法,口中嘿嘿冷笑,道:“好个先锋官,都成了孤家寡人了还不投降讨饶,本大相就成全你!”朱邪赤心精神一振,道:“你是论恐热?哈哈!我正找你,我太高兴了,吃我一剑!”催马挽了个剑花儿当胸刺到,论恐热慌忙横刀外封,二马交错,论恐热反手一刀,朱邪赤心贴身马背,险险避过,一转马头,又刺向论恐热咽喉,论恐热这回不去阻挡,却伸刀刺向他小腹,刀比剑长,朱邪赤心只好回剑自救,哪知论恐热是天生神力,再加上朱邪赤心恶战一夜,早已手臂酸软,刀剑一碰,剑不但未能挡开刀,反而被磕飞,朱邪赤心千钧一发间双脚脱离马蹬,顺着刀刺在小腹上的力量飞出去,论恐热大喝一声,提马,刀当头劈下,重伤的朱邪赤心眼见就要毙命刀下——远远飞来系在一起的两个包袱,论恐热一伸刀,挑在了两个包袱中间,看着疾驰过来一匹抱月乌龙驹,马上一人,头顶黄金盔,身披黄金大叶龙鳞甲,须发皆白,长髯过胸,目如冷电,手提一把合扇板门刀,威风凛凛,杀气腾腾。他的身后,是一队队整齐的大唐骑兵。
  论恐热问道:“老将军是何人啊?”那老将微微冷笑一声,道:“在老夫的地盘上还问老夫是谁?告诉你吓破你的狗胆,老夫大唐河东节度使:王宰是也!”论恐热倒吸一口凉气,道:“你不是已经被令郎软禁起来了么?”王宰惨然一笑,道:“你刀上挂的,就是我那不肖子和那造反的后院兵统领的头!老夫夺了那不肖子的剑杀了他二人,夺回了兵权,但真正杀他的,不是老夫,而是你论恐热,你重金贿赂我的后院兵统领,又向我那傻儿子许以将来二分天下的虚假承诺,让他对自己的父亲下手……他是我的独子,如果只是想夺我的权自立为王也就罢了,居然还敢叛国!罪不可赦!!‘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老夫为大唐守了一辈子边关,回鹘兵多将广,尚对老夫心怀敬畏,你一个小小吐蕃洛门川讨击使,不安守本份,也敢来捋虎须!你不是不敢去碰凤翔的崔珙奏嘛,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老夫的掌中刀是不是比崔珙奏的六神枪差!看刀!”说着单手抬起合扇板门刀,向论恐热头顶压下,论恐热双手握金背大砍刀向上一挺,二刀相碰,两人身子都是一晃,王宰纵声大笑,道:“好,好!没想到你还有些斤两,居然也是如此神力,再接我一刀看看!”论恐热被这单手一刀震得双臂发酸,耳朵内嗡嗡作响,眼看着王宰双手举合扇板门刀,虎吼一声,对自己的头顶抡了下来,论恐热硬着头皮,也集全身力气于双臂,眼睛紧闭,举刀上迎,一生脆响,火星四溅,两人相持,论恐热渐渐不支,双臂不由得一软,王宰锋利的刀刃已将论恐热的刀杆越压越低,王宰“嘿”地一声又一加力,论恐热的刀杆已被压到脑门前,头上的金盔立刻被压下的刀刃劈裂,论恐热但觉头皮上一凉,一热,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将金背大砍刀又向上一举,让合扇板门刀暂时脱离了自己的头皮,然后两腿一较劲,坐骑窜出,论恐热大喊一声:“撤回对岸!!”王宰刀一挥,身后的骑兵便如下山猛虎般冲向论恐热岸边的队伍……

  虽然岸上的几千兵将铁定是喂了王宰了,但所幸自己还是逃回来了,而自己的近六万联军主力部队仍在,大家隔河对峙,大可从长计议。论恐热摸着自己黏黏糊糊的头皮,居然还笑了笑。

  雷冲宵是站着死的。他死也不肯倒下,只为多替他的老大挡几支箭。

  安景和龙虎军的兄弟们,无不号啕大哭。那刚才围困李剑南、雷冲宵的几百兵将,早被他们剁成了肉泥还不断地用剑砍着,用脚踹着,恨不得让这些人再活过来让他们杀一次才真正解恨。李剑南移开盖在双眼上的手,沉声道:“大家都先别哭了!为雷兄弟报仇,多杀几个吐蕃兵才最实在!”众人止住悲声,列成一队,安景道:“这次匆忙,只纠结了附近的龙虎军兄弟和凉州一带的义军共两千多人。”李剑南道:“人多人少,都要和论恐热一拼!如果让他这几万人在盐州一带站稳脚跟,大唐危矣!安副使,你去接引义军,分两路袭扰论恐热,其他兄弟,跟着我,去杀他个尸横遍野!!”众人轰然答应,反身结成十二生肖诛仙阵,杀入敌阵之中,个个凶神恶煞,杀得论恐热手下兵将叫苦不迭四下奔逃。论恐热见状大怒,命监军再有敢不战而退者斩首。此招果然奏效,反正横竖都是死,毕竟李剑南那边人少,众兵将渐渐得已将李剑南等四十余人团团围住,虽一时奈何他们不得,李剑南等却也再不能杀得得心应手。不一时,安景率义军赶至,却也被论恐热的大军围住,接应不到李剑南,眼看着陷入苦战,此时岸边出现朱邪赤心和王宰的小股唐兵,但船只有限,渡河的不过几百人,论恐热分兵一路,便将他们也阻住。此刻,三方均自顾不暇,遑论互相救应,形势危在旦夕。论恐热看得明白,拍手大笑。正得意之际,后军一阵骚动,一个浑身是血的判官分开论恐热身后诸兵将,未到他面前便已跌落马下,爬上前几步,声嘶力竭道:“大唐,大唐有一队约三万人的骑兵偷袭了我军后营,带头的将军,连杀数将,勇不可挡!”说完身子一挺,人已昏厥过去。论恐热手脚冰凉,自言自语道:“‘勇不可挡’?又一个‘勇不可挡’的唐将?难道今夜,所有的唐将都凑过来与我论恐热为敌了么!!他们有三万人,我们有六万人,就是两个拼一个,也拼死他们,随本大相冲过去,杀啊!”

  论恐热一马当先,冲到了正列阵以待的唐军马队方阵之前,只见一个剑眉朗目、气宇轩昂、面目白净、身材瘦长的中年将军,一身明晃晃的亮银盔、亮银甲,胯下金睛闪电白龙驹,手里偏偏提着两个硕大无比沉甸甸的八楞梅花亮银锤。一见此人,论恐热后边的几个回鹘将军发一声喊,四散奔逃,而回鹘兵也有几百纷纷逃窜。论恐热瞄了那对锤一眼,陡然想起一个人,先前的气势不觉丢了一半,在马上一拱手,道:“敢问这位将军高姓大名?”那将军温文尔雅地一笑,将锤挂回鸟翅环得胜钩,抱拳,道:“大唐同平章事、卢龙节度使张仲武。讨击使大人造访大唐,竟然不从本将军所辖的卢龙一带入境,未能有幸略尽地主之谊让我深感不安,为此特调集了三万骑兵,到河东来略表寸心……看来河东军民已对大人招呼得颇为周到,如此本将军倒显得有些多事了,呵呵。”论恐热双眼一闭,在马上身子一晃:是他,卢龙节度使张仲武,这个自己最忌讳的人来了。这个以善用骑兵闻名遐迩的将军,这个在前不久还大破回鹘骑兵主力的将军,这个明明和王宰势同水火的将军,居然还是如此及时地出现了……论恐热知道,莫说自己只有六万兵,就是十万,也未必斗得过张仲武这三万英勇善战装备精良的重骑兵——论恐热不再犹豫,大吼一声:“退兵!!!”然后一马当先,向盐州方向狂奔而去。张仲武深感失望地笑着摇摇头,摘下双锤,大喝道:“大唐是天朝大国,岂容你等蛮夷说来就来,说走便走,要走的,把命留下!追!”

  吐蕃、党项、回鹘三路联军于盐州一带大败。因为唐河东、卢龙大军并未追击至境外,故论恐热最终逃得一条性命,还意外地剩了几千残兵。想想这一次,自己能深入大唐境内,在大唐两大名将合击之下还能带着几千兵马退回来,比起上两次与尚婢婢之战只剩单枪匹马几乎丧命比起来,还是小有进境的。论恐热拒绝往别的方面思考,他又一如既往地乐观地开始思考下一步如何征兵再讨伐谁的计划了……

  回军途中,王宰与张仲武依依惜别,王宰道:“老夫以前因一些误会对将军深有成见,甚至曾出言污辱,今次将军能不计前嫌,领兵来救,足见高风亮节。” 张仲武赶紧道:“老将军言重,将军也曾暗中出兵帮我袭扰回鹘骑兵,再说这是为国家之事,岂能掺杂私人恩怨,倒是本将未经将军允许就带兵进入河东,还请海涵。”王宰哈哈大笑。

  李剑南一行人洒泪葬了雷冲宵后,也向王宰辞了行,回到沙州。

白衣卿相 发表于 2006-12-23 09:43:16

第十一章 沙州城第一节

  这次,张议潮主动和李剑南商量到起兵的事:“兄弟你这次在大唐境内又立奇功,回鹘被唐军连克,已无对沙州一带用兵的可能,论恐热连遭重创,左右两大威胁都不复存在,仅有的一个尚婢婢,前一段为了瓦解论恐热在河湟一带的势力,宣称河湟汉人如起义归唐,他不加干涉……”李剑南恍然道:“原来大哥一直也在担心回鹘啊!”张议潮不好意思地嘿嘿笑道:“我如当初说出来,岂不是逼兄弟你去刺杀回鹘可汗么……”李剑南笑得前仰后合,道:“大哥这是把我当成了古今第一刺客,想杀谁杀谁,小弟可没那么大本事啊!”张议潮陪着他笑了两声,正色道:“回鹘人善战,一直对沙州一带垂涎不已,现在沙州未脱离吐蕃,他还不敢断然入侵,可如果我们独立出来,一旦被回鹘、吐蕃夹击,后果不堪设想。”李剑南道:“还是大哥深谋远虑,这次我和回鹘兵将交手,发现他们骑射之术是普遍高于吐蕃和大唐,好在他们现在能征战的兵马所剩寥寥,就算以后胆敢来犯,也不足以制造太大威胁。”张议潮精神抖擞道:“正是如此,大唐还是帮了我们大忙。现在大唐边境的几个节度使,都是名声响当当又能征惯战的大将,无形中对吐蕃形成了压迫之势,看来新上任的宣宗皇上胸怀大志啊!尤其崔度,可是至今仍令吐蕃兵将闻之头痛……”李剑南皱了皱眉,道:“这崔度我看也未必有王宰和张仲武高明,向来是虚名误人。”张议潮笑道:“是因为他跟你争公主吧?没关系,我早说过,他要是敢取凉州,哥哥马上给你五千兵马,一定在他前面把凉州端了!”李剑南摇头叹息道:“现在连公主都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我和他又有什么好争的呢……不过,凉州我是一定要取的!”
  接下去几个月,张议潮频繁与诸义军头领聚首,商议起兵细节,因为事先准备得实在太充分了,让李剑南觉得这次沙州的起兵,不过是走走过场,经过许多生死攸关的大阵仗之后,这种原本能让他心跳不已的起义已将是“曾经沧海难为水”了。这一天张议潮、李剑南、安景、阎英达、温龙飞、林虎等又在张议潮府中商议起义之事,房门一开,张议潮的兄长张议潭携着一个青年公子进门来,众人都亲热地叫着“淮深”,拉着他问长问短,这张议潭李剑南见过几次,是个忠厚长者,于是施礼打了招呼。那公子一边和众人亲热寒暄,一边上上下下打量李剑南,李剑南也笑吟吟地打量着他,忽然他冲李剑南一个跪拜,李剑南大为诧异,连忙要扶起他,却发现他下盘甚是沉稳,这个“千斤坠”用得很有火候,显然内力修为不错,李剑南仍是面上带笑,手上在他臂弯处一用力,已将他按跪时的姿势举了起来,口中道:“你我二人年龄相差无几,缘何行此大礼?”张淮深直截了当道:“小侄要拜您为师!”张议潭笑道:“犬子原在沙州附近的大雪山习武,回沙州的几次经常听闻他叔叔向他讲述李将军的种种英雄事迹,这次李将军在沙州常住,我就给他送了个信,这不,他马上就下山来找你了。”李剑南微笑道:“这可使不得,一则我二人年龄接近,二则淮深公子武功不弱,三者,有议潮大哥这么文武全才的人在,我怎可僭越。”张淮深站直身子,顽皮一笑,道:“我叔叔固然是好,但能让他如此看重的人,肯定不比他差,叔叔教我是本份,小侄贪心,不会放过李叔叔!”李剑南忍不住笑,道:“好个伶牙俐齿的贪心小子,我教你东西可以,但我们有约在先,不许叫我师父,咱们就做朋友好了。”张淮深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开心一笑,道:“一言为定!”

  众人又坐下来,最后确认如何刺杀沙州守将穆赤后分割包围沙州吐蕃军队,各个歼灭之事。张淮深静静地听着,忽然插口道:“这样夺沙州不好。”众人都一愣。张淮深侃侃而谈:“我河湟百姓,被吐蕃欺压七十余年,这次起义归唐,如果是这么偷偷摸摸地做,纵然占了沙州,又于大局何益?又如何能真正振奋河湟一带汉人信心?如何能将来一呼百应?不如就趁沙州城吐蕃兵力弱少,我们又知己知彼,就在这里摆开阵势,真刀真枪轰轰烈烈打一仗,我军将来还要夺甘州、肃州、凉州,正好借此次练兵,又可震慑敌胆,鼓舞军威,只要详加谋划,就等于是沙州吐蕃军被迫陪着我军演练一次!”李剑南第一个拍手大声叫好,其余诸人眼色都怪怪地看着二人,李剑南丝毫不以为意,坏笑着道:“如果只是偷偷摸摸占了本来就很偏僻的沙州,我们还要向吐蕃和大唐各州派出大量使节,告知他们沙州已被张议潮将军所属义军占领,搞不好连沙州的一些不出家门的百姓都好长时间不知道呢!”众人哄堂大笑,张议潮指着李剑南道:“我就看出来你对我们原来的起义计划兴味索然,这下你可遇到一个知音,是不是你原来也有类似想法啊?”李剑南捂嘴道:“不可说,不可说。”张议潮苦笑摇头,问:“诸位将领的意见呢?”安景、阎英达对视,温龙飞、林虎对视,然后八只眼睛一同射向张议潮,齐声道:“打就打,谁怕谁!”张议潮呆在当场,众人都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张议潭呵呵笑道:“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你的这班兄弟是什么样的人,你这做大哥的还不清楚么!有这样一班兄弟在,又有什么做不成的事!”张议潮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淮深,那就详细说说你的计划吧!”

  穆赤已经连续做了好几夜的美梦了。这些年来,发生了太多事情,两位赞普相继故去,国中无君,好在自己识时务地归顺了当初吐蕃势力最强的自称“大相”的论恐热,安稳了两三年,不过眼见得论恐热屡战屡败,每况愈下,已经靠不住了,两年前自己及时倒戈,向目前吐蕃最有势力的鄯州节度使尚婢婢表达了倾慕和痛改前非之情,并且不再派兵协同论恐热作战,这样将来尚婢婢打过来也能对沙州网开一面,国家是谁的管它作甚,只要自己舒舒服服继续当自己的沙州守将,天高皇帝远,赋税照征,作威作福,在自己的地界继续为所欲为。可惜前一段听说论恐热东山再起,还联合了党项、回鹘两族大举攻入了大唐的河东,连战连捷,他吓得夜不能寐,求神拜佛就希望论恐热战败,否则以此人睚眦必报的行事作风,凯旋回来就得顺路把自己的沙州给灭了。天可怜见,不但论恐热惨败,回鹘更是血本无归,回鹘的可汗再也没有底气三天两头派使者到自己这里飞扬跋扈地要这要那了……更可庆幸的是,自己手下有张议潮这个得力干将,沙州里外大事小情,无不能替自己处理得停停当当,以致于自己压根儿就不用早起料理公务,只要下午或晚上听个汇报就可以了……看着枕畔“鬓云欲度香腮雪”熟睡正酣的新讨的小妾,不仅又感叹起大唐才子温庭筠真是能把女人骨子里的媚都写活。这个汉家女子刚被抢进府时还哭哭闹闹,这不几天锦衣玉食甜言蜜语下来,也服服帖帖了么!女人啊,哪个不爱享福呢!穆赤就这么盯着小妾,越看越爱,狠狠一口就噙在了她雪白的香颈上,那小妾眼睛也不睁,翻了个身继续睡,穆赤愈加来了兴致,正欲进一步动作,忽然就听得院内锣声大作,难道是失火了?他刚支起半个身子,卧房的门已被撞开,他手下的副将披着一张毛毯滚倒在地,叫道:“不好了不好了,城外突然凭空从地底下冒出了几千兵马,正在攻城!”穆赤哆嗦着手披上外衣,问:“是尚婢婢的兵?是回鹘骑兵?还是论恐热的兵?”那副将一呆,道:“不知道,我在睡觉,是守城的兵们都在喊……”穆赤脸一黑,道:“你不在城墙上巡逻,居然敢躲起来睡大觉,该当何罪?”那副将满脸无辜道:“我每次晚上当值都在睡觉啊,谁知道今天会出事,这沙州城都十多年平安无事了……”穆赤怒不可遏,喝道:“滚!滚去给我守城!”

白衣卿相 发表于 2006-12-23 22:10:06

第十一章 沙州城第二节

  穆赤钻到床底,在箱子里翻出已经几年没动过的佩剑和盔甲,出来时已一身是汗,在穿盔甲时,穆赤发现,无论如何,他腰腹的赘肉都无法塞进狭窄的日落红云甲内了,他只能就这么窜了出去,马和兵刃已经有内府的管家帮他备好了,他有些陌生地看了看自己的坐骑雪花银鬃马,自从去年秋天骑着它去城外打过一次猎,已经好久没见过它了,怎么这家伙现在变得比自己都肥?穆赤已没时间去骂养马的兵,接过水火囚龙棒,翻身上马,忽听得乱成一锅粥的街上有汉人高喊:“城门已经失守,大家快逃啊!”这时张议潮慌慌张张奔进来,对穆赤道:“大人,沙州城内不知混入了多少敌军细作,我们很多兵在僻巷和街道上被杀,现在军心混乱、无法集结!末将好不容易点齐了自己的部分军队过来保护大人!”穆赤转了转眼珠道:“传令下去,收拾细软,把所有城内的兵都召集来,先跟我从后城退出,寻机反攻!”
  李剑南对张淮深道:“城内的这些汉人一喊,先让沙州城乱了,我们架云梯攻城时,城上的吐蕃兵连弓箭都没准备好,而我们的义军登上城头后,很多吐蕃兵又不战而逃……我们现在攻克了东城门,可以到西城门去等穆赤了。”张淮深道:“等穆赤的军队都撤到城外后,我们再练练守城。”穆赤发现张议潮身后的士兵带的不是金银细软,而是一大堆攻城用的云梯、临车、冲车、愤辒、修橹和抛石机等物,穆赤莫明其妙,问道:“带这些物件做什么用?”张议潮正色道:“当然是攻城用啊,大人现在虽然弃城,但回头肯定要攻城的,这些物件都必不可少。”穆赤无暇细想,道:“张将军果然忠心耿耿深谋远虑,是用得着!快,我们先出城盘整一下队伍!”

  李剑南和张淮深站在西城门城墙上,道:“‘索家三奇’所造攻城器械,推陈出新,果然不错。”

  张淮深道:“这三个叔叔的确在这些方面有过人之能,他们自己终于可以看看自己的心血在实际的攻防战中是否如设想那样有效。”李剑南道:“现在看来最好用的是两种器械,一个是双层云梯,这样一架梯子两排士兵并排爬上来,不但能互相照应,还增加了同一时间攻进城墙的人数;另外一种就是临车上悬吊的箭屋被他们改得十分狭长,增加了里面可容纳的箭手,木箭屋外又包了一层薄铁皮,能防守城方的火箭,用来居高临下观察守城方动静和杀伤守城将士为己方的攻城兵打开缺口,再好用不过了……”张淮深笑道:“不知那三位叔叔自己是否已造出了‘盾’来防自己的‘矛’。”李剑南道:“还好啊,不管‘矛’、‘盾’都是供我们用的,不然要头痛喽。守城我看也练差不多了,你不是说还有个惊喜要给大家看么?”

  张淮深神秘一笑,道:“不急,安叔叔和阎叔叔还要带两千义军出城演练一下阵法呢。”

  穆赤略略有些放心了。

  他一边看攻城一边指着城上对张议潮道:“我当是什么军队呢,原来是乡民聚众闹事,就凭这些乌合之众,又怎抵挡得了咱们‘索家三奇’的攻城利器,白白吓了我一跳。一会儿我都可以回府睡个回头觉了。”张议潮陪笑道:“是是,大人所言极是,这些家伙撑不了多久。”二人正聊着,陡见西城门大开,一大队盔明甲亮的士卒齐刷刷地过了护城河,二龙出水阵列开。李剑南道:“沙州没什么大将,单挑就不必了,直接列阵群殴。”张淮深看着井然有序列阵攻击的义军,道:“‘雁形’阵变‘鹤翼’阵攻击威力不错,不过我军人数似乎不够,难以发挥此阵合围敌军而歼灭的效用。”李剑南点头道:“你阵法也学得不错。不过我们只是演练阵势,并不和沙州的吐蕃军真刀真枪,留着他们给你用。”

  穆赤骇然对张议潮道:“哪里来的装备这么齐整的部队??”张议潮道:“可能是那些起义的乡民刚才抢了我们的武备库吧……”吐蕃军被对方变化多端的阵势冲击得一阵大乱,正欲收束成圆阵抵抗时,对方忽然收缩、编队,如出城时一样整齐地退了回去。穆赤带住马,喘息未定,道:“这哪里是乡民,训练有素、进退自如,比我的沙州兵练得都精!!”吐蕃兵将见对手退却,一时士气大振,呼喝着提马追到城门边,却听里面爆竿齐鸣、觉得脚下大地震颤,城门内,蓦然冲出一大群黄牛,个个角上绑着两把尖刀、身上捆着削尖的木橛,尾巴上燃着硫磺,疯了般见人就顶,众吐蕃兵大乱,互相踩踏,死伤狼藉,四散溃逃。穆赤眼睁睁看着一帮畜牲屠杀自己的军队,张议潮一拱手,道:“大人如果还不逃命,也难免做牛下之鬼,末将要回城庆功了,先走一步。”穆赤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指着张议潮道:“你——你——难道是你——”张议潮道:“正是我。我与大人相交一场,大人待张某不薄,今次起兵,我也不杀你,你逃命去吧!”穆赤怒喝一声,手中水火囚龙棒卷起一阵劲风扫向右侧的张议潮,穆赤力用尽,险些将自己闪落马下,呆呆望着手中的小半截水火囚龙棒,又看看马下的大半截水火囚龙棒。张议潮“有”剑入鞘,道:“还不走?”穆赤恨恨扔掉手中剩下的半截水火囚龙棒,调转马头,疾驰而去。

  李剑南和张淮深都看得十分兴奋,李剑南道:“这回我算知道当年齐将田单大破燕军的‘火牛阵’的威力了。”张淮深道:“我在大雪山附近小规模演练过这阵法,这些牛都是我雇牧人养的,是家牛和野牛杂交而成,平时不用来耕地,散放着,所以攻击力十足。”李剑南道:“攻城、守城、阵形变化、你的牛阵都试了个遍,这四散奔逃的沙州吐蕃兵就成了替我们到各地扬威立万的使者,今日之战,善莫大焉啊!”张淮深认真地道:“现在,我更要感谢李叔叔当初对我的支持了!”

  沙州城几天来欢天喜地的气氛还未完全散尽,一则探马的奏报已令张议潮愁上眉头。

  李剑南在张议潮的客厅内看罢奏报,点头道:“论恐热得力干将莽罗急藏率兵二万人攻略西部边境之地,被尚婢婢派遣部将拓跋怀光大破于南谷,尚婢婢就势派拓跋怀光向沙州方向进军……大哥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张议潮叹道:“尚婢婢那个‘任河湟人民起义归唐不加干涉’的空口约定当然做不得数,这拓跋怀光的一万多人马我也尚能应付,我担心的是接踵而至的其他尚婢婢五虎大将,比如尚延心,沙州孤城如被困,难免重蹈当年失陷之覆辙……如容我个一年半载,打下肃州、甘州,互为依托,就可与之抗衡了……”李剑南沉思良久,道:“当年在法门寺,杜叔叔为大哥谋划大计时曾说过:如果能让吐蕃国先动荡起来,唐军在外围打原州、乐州、泰州及石门、萧关等地策应,则瓜、肃、甘三州收复亦不难,难就难在,是否能一举收复吐蕃重兵驻守的河西重镇凉州……”张议潮道:“不错,杜大人高瞻远瞩,其实他对吐蕃形势早已了然于胸,现在,可能真是用到的时候了……”李剑南站起,踱了两步,道:“凤翔节度使现在已换成崔度,此人毕竟与我有旧,我愿意去试试,看能不能说动他出兵吐蕃,攻打原州、乐州、泰州及石门、萧关等地,围魏救赵,让尚婢婢自顾不暇,沙州之围自解,而大哥也可借机收了瓜、肃、甘三州!”张议潮击掌道:“兄弟说得好!只是又要有劳兄弟你千里奔波,行难为之事,愚兄心里实在实在过意不去啊!”李剑南握住张议潮手,也动情道:“大哥这么说就是见外了,您放着安稳的州将不当,领着沙州百姓起义,还不是为了大唐!”二人相视一笑,心中各自激情翻涌。

白衣卿相 发表于 2006-12-24 09:42:05

第十二章 凤翔镇第一节

  就在这个初秋萧瑟的雨夜,李剑南如一片孤零零的落叶,飘然坠到了凤翔节度使崔度府邸的后院墙角。
  躲过两路后院兵的巡逻,接近了崔度的卧室,然而,卧室是一模一样的两间,不知道崔度住的是哪一间,李剑南暗想这崔度做了大官,定是怕人刺杀,就摆这么个迷魂阵。李剑南仔细倾听,两个卧房都无声无息,正欲到右边的一间看看,左边的卧房内此时映出了桔红的烛光,李剑南轻手轻脚半蹲着来到左边卧房的窗下,听得房内有人轻声吟道:“‘凤尾香罗薄几重,碧文圆顶夜深缝。扇裁月魄羞难掩,车走雷声语未通’……”李剑南一闻此声,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颤动,转过身,缓缓贴着墙坐到地上,瞪大的双眼望着无边无际的雨丝,恍惚中又听到房内低低吟道:“‘无心妙语偏多解,有意痴言正少缘’……‘无心妙语偏多解,有意痴言正少缘’……”李剑南再无一点怀疑迟疑,起身转身,双手一用力,已将那扇阻隔在自己和吟诗之人间的窗棂整个卸了下来——二人四目相对,连天地间的雨声都似乎为之一凝——接着是李剑南手中的窗棂和屋内的一本书同时落地的声音——屋内方才吟诗之人已两步奔至窗前,投入李剑南怀中,背部起伏,咬着李剑南胸前的衣服,压抑着口中的呜咽之声,李剑南隔着窗子将她纤细的身子抱出窗外,箍得紧紧的,象是怕她凭空消失,用鼻子和嘴不断摩挲她头顶的头发,眼中泪如雨,凉凉地滴在她的发上、脖颈上……怀里真的是她……真的是她……不是那个‘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的梦里的她,而是和自己有婚嫁之约,娇羞地被自己强吻过,还记得自己一联为她所作的残诗的她——二公主随儿……随儿抬起娑婆的泪眼,仍是哽咽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李剑南想都未想,就将双唇又印在了那令他日夜魂牵梦绕的如初绽花瓣般芬芳的小嘴上……此时无声……随儿终于渐渐平静下来,轻轻扭了扭腰,李剑南恋恋不舍地放松了些她的身子,随儿向左右看了看,蹲身将地上的窗棂抱起,轻轻摆在窗框内,看了一眼右边的卧房,然后拉起李剑南的手,轻轻开了自己卧房的门。

  李剑南痴痴的双眼须臾不肯离开随儿有些苍白憔悴的脸,随儿的双手也在李剑南的脸上一寸寸滑过,二人都没有开口,似乎谁一开口说话,这梦幻般的相遇就会瞬间烟消云散。随儿眼色朦胧:“剑南,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你知道了怎么还会来找我?”李剑南握住她的双腕,又伸出右手好奇地摸了摸随儿浓浓的挽起来垂在左边的那个坠马髻,道:“随儿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时你梳的那个双环髻……不过这个单的也很漂亮……”随儿倏然抽过手,有些手忙脚乱地将自己的发髻打开,然后将一头长发分成两绺,各环成一个圈,以红丝系住,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梳坠马髻……虽然我已经不是那个小女孩子了……”李剑南含笑道:“在我眼中,还是那个机灵顽皮的随儿小公主……你还没跳过舞给我看呢……”随儿偏头,眼光看着蜡烛,道:“会有机会的……”李剑南这才记起此行的目的,问:“随儿你怎么在这里?你见过崔度了么?我这次来是向他讨救兵的!”随儿一愣,期期艾艾道:“崔——你难道不知道——我和——他早已经……”“——早已经见过面了!”门一开,一身长袍便服的崔度面带微笑出现在门口,随儿慌忙抽出被李剑南握着的双手,迎上前去,问:“崔——你怎么来了?”崔度暗中用左手的两根手指在随儿的手背上轻扣了一下,眼睛却看着李剑南,呵呵笑道:“你们又是拆窗户又是抱头痛哭,我睡得再死也被吵醒了!打扰二位故友重逢,只因崔某也想进来掺和一下,毕竟遇到一个十多年前长安的老朋友不容易,是吧,贝吉多杰?”

  李剑南冷眼打量着崔度,这个在曲江池比武时与自己惺惺相惜却又在之后的宫廷政变中投靠奸宦背后捅了自己一枪,令自己险些丧命、令政变功败垂成的故人,现在仍是英姿飒爽风采依旧,所多的是一丝只有手握大权才能带来的霸气。李剑南冷笑了一声,道:“好个‘十多年前长安的老朋友’,没想到我李某逃到了吐蕃你也这么关心,是不是还想抓我去朝廷请赏啊?”崔度哈哈大笑,道:“即使抓了你,也不能给大唐的皇帝,想卖个好价钱,要找吐蕃的两个赞普,再么我猜吐蕃的大相论恐热也会对你这大刺客很感兴趣!”李剑南的手指在穿云剑的剑鞘上一弹,嘿嘿道:“只怕,凭你的六神枪和凤翔的区区几万兵马,还没有生擒我的可能!”随儿隔到他们中间,跺脚道:“你们啊,十几年没见面,一见面就吵架,哪里有一点故友重逢的样子嘛!”李剑南哼道:“或者我根本不该来,当年就贪生怕死认贼作父,现在好不容易换来了荣华富贵,又如何敢冒险攻打吐蕃!”崔度勃然大怒,拔出佩剑指着李剑南道:“你血口喷人!!我崔珙奏为大唐、为皇上,忍辱负重忠心耿耿,天日可鉴!难道你以为大唐就你李进士一个忠臣良将么!!”随儿怒目瞪着崔度,斥道:“收起来!”崔度怏怏还剑入鞘,仍对李剑南怒目而视,随儿道:“这里不是谈话的好所在,我们三个长安故友有缘雨夜重逢,本公主提议,到前厅摆一桌酒筵,大家边吃边叙旧如何啊?”李剑南和崔度同时气哼哼地偏过头不出声,随儿看着二人,又好气又好笑,偷着点了崔度腰一下,崔度叹了口气,嘟囔着道:“剑南兄,这边请!”随儿又走上前去,双手拉坐在床上的李剑南的右臂,李剑南只好就势起身。

  崔度、李剑南在桌上对面而坐,互相瞪着,你一杯,我一杯地喝酒,对满桌的美味佳肴看都不看一眼,对旁边以手拄腮的随儿看都不看一眼,随儿终于忍不住了,双手拍着桌子道:“闷死了闷死了,你们不比剑又比起酒来了,一会儿都喝醉了谁陪我说话啊!”二人同时将杯子往桌子上一蹾,同时抄起银箸,互相瞪着,也不看挟起的是什么菜,只放到嘴里大嚼。随儿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忽然爆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捂住肚子前仰后合,差点就滑落椅子掉到桌子底下,二人嘴里塞得满满的,诧然停口,一起看着随儿,随儿有气无力地挣扎着坐回椅子,闭着眼睛道:“你们两个啊,都可爱死了,从曲江池一见面就开始比,你们再这么比下去,我都不想再说出那个秘密了呢……”李剑南伸长脖子,艰难地将口中的一大堆食物噎下,问:“什么秘密?”随儿眼睛眯成一条缝,斜向李剑南,道:“崔将军之所以投靠仇士良,和你一样,是为了我父皇。只是,连我父皇都不知道,只有我知道。”李剑南不可置信地看着随儿,道:“这怎么可能!你是说崔度他也是我们的人??”

  崔度咳了一声,道:“多亏李兄肯配合我演那出苦肉计,不然也骗不过仇士良那老狐狸。多谢!”李剑南干笑一声,道:“‘苦肉计’?崔兄那一枪,如果不是我闪得快些,内力强些,运气好些,恐怕已经没命听你这声‘谢’字了吧!”随儿歪头盯着崔度,问:“你伤剑南那一枪很重么?”李剑南恨恨道:“我在临来之前也以为我可以忘掉那一枪,但一见这小子,我才发现那一枪仍然是刻骨铭心隐隐作痛,恐怕终生难忘!”崔度面上一红,支吾道:“其实也不是很重吧,他后来还那么能打……如果不重一些,仇士良一定会看穿的……”随儿望着李剑南,正色道:“我替崔将军向剑南你赔礼道歉!崔度那样做的确是有苦衷的,是不得已而为之。当年父皇靠郑注、李训二人谋划铲除势大根深的奸宦,却不肯多听我这个女儿的建言,一意孤行、冒险行事。此事如成功,当然好,如果不成功,就难免会逼得仇士良一干人等撕破脸皮,直接谋权篡位,毁了我李家的千年基业!郑注、李训方面有你,成事的把握有六成,但我让崔度投靠仇士良,纵然你们事败,也有可能保我父皇平安、只要江山还姓李,就不会一败涂地……”

  崔度道:“我杀京兆少尹罗立言,是因为他在宫门进攻不力,正欲败逃;我伤剑南兄,是因为我隐约知道有个厉害角色始终跟随在仇士良左右——后来知道就是风雅天尊——我那一枪总比风雅天尊的‘先天无形剑气’轻……”李剑南半真半假地拱拱手,道:“那我谢过崔兄救命之恩。”崔度尴尬地塞进嘴里一口菜,大嚼。公主拍拍手,道:“好了好了,误会解除,大家可以冰释前嫌了吧!”李剑南断然摇头,道:“国恨是没了,还有家仇呢!我们三人的凉州之约也该了结了!”崔度红潮上脸,胸口微微起伏,一击桌子道:“正是!我可是等了整整十二年了!是该有个了结了!”李剑南哼道:“怎么你跟我一样等了十二年啊。”崔度道:“我当然要等到见到你,跟你在公平的条件下比,这样赢了,随儿才认可!”随儿叹了口气,道:“你们两个能不能聊点别的啊听得我好郁闷哦!”二人不再言语,随儿道:“剑南,何不讲讲你在吐蕃这十几年的经历,一定精彩好听。”崔度接口道:“我代李兄说吧,李兄先是出家做了和尚,然后和大师洪辩到了吐蕃逻些王宫,又策划了一次政变,导致吐蕃大相钵阐布、赞普赤祖德赞被杀。之后又到逻些,在众目睽睽之下射杀吐蕃赞普达玛,在全逻些城吐蕃精兵的围追堵截之下悠然逃脱。之后又单枪匹马,在黄河岸边力拒入侵河东的三族六万联军,致使吐蕃大相论恐热大败而逃,基本是这样吧李兄?”

白衣卿相 发表于 2006-12-24 20:05:38

第十二章 凤翔镇第二节

  李剑南频频点头,悠然道:“虽小有出入略显夸张,倒还大致如此。”崔度隔桌拱手,肃然道:“李兄所作所为,真惊天地泣鬼神,不愧为大唐进士、大好男儿,崔某相形见绌!”李剑南摆手道:“崔兄过谦,崔兄也为了大唐,强忍一身傲气满腔热血,对仇士良百般逢迎委曲求全,相比李某所为,这更难办到,况且凭崔兄才智枪法,处在我的位置和时机时,做得一定不比我差,这是我的真心话,不然你崔度也不配和我做夺凉州争公主的对手!”二人四目相对,眼中重有了当年御前比武时那一瞬的惺惺相惜。随儿伸手在他们视线中间晃了晃,嘻嘻笑道:“两个大男人,互相含情脉脉,肉麻不肉麻啊……”二人哈哈大笑。李剑南道:“不瞒崔兄说,这次我是从沙州赶来,求崔兄夹击吐蕃!”接着李剑南将自己到吐蕃后的行踪作为和沙州义军的情形大致说了一遍,只是有意无意淡化了和属卢王妃之情,只说是洪辩大师说动了她用计,对自己和梅朵的师徒之情,也是轻轻带过。饶是如此,也听得随儿和崔度二人跟着眉飞色舞,不断追问细节,跟着拍手叫好。不觉雨已停了,窗外微明,桌上的美味佳肴已成残羹冷炙,三人却依旧谈兴甚浓毫无倦意。崔度道:“剑南你可以说来得正巧,公主这次就是来传皇上密诏,让我出兵夺回吐蕃所占大唐州县的!”随儿道:“是啊是啊,何况剑南你又那么熟悉吐蕃风土人情兵力地形,有你相助,事半功倍!”李剑南大喜过望。崔度站起,道:“如今仇士良死后被削爵抄家,宫中宦官已不敢如先前那般嚣张,新帝登基,励精图治,正是我与李兄报效国家大展宏图之机!”李剑南也站起,问:“崔兄打算何时出兵?”崔度一笑,道:“如兄所愿,越快越好,我今日就命令凤翔兵将点卯集结!”李剑南道:“好啊,我就给崔兄做个副将,崔兄不会嫌弃吧?”崔度歪头,道:“副将?那当然不行!”李剑南皱眉,崔度露齿一笑,道:“你也是货真价实先帝所封的堂堂凉州节度使,怎么可屈尊在我之下,要做,怎么也得做主将啊,更何况你又在吐蕃带兵打仗多年,咱们就各领一万精兵,兵分两路,攻城略地,杀它个措手不及人仰马翻,如何?”李剑南伸出右手,崔度也伸手右手,二人双手紧紧扣在一起,晃了两晃。
  校场上,整整齐齐列着盔明甲亮装备齐整斗志高昂的一万唐兵,崔度道:“剑南兄可还满意?”李剑南点头道:“军容齐整,崔兄练兵有方!”崔度道:“这些家伙也是平时骄横惯了的,一般人还真震不住他们,但李兄你在大唐可是一直名头响亮,当年咱们曲江池比武、你参与铲除奸宦、前不久又从吐蕃赶到河东力阻论恐热进犯,都是大唐军兵津津乐道的,这一万兵将听说我把他们教给你亲自指挥,可是比跟我都高兴呢。”李剑南笑道:“崔兄说笑了,虽承蒙崔兄信任,但这些弟兄我毕竟还不熟,崔兄是否派两员副将给我?”崔度道:“那是自然,人,我早已经给你准备好了,而且这两个人,都是你的老相识。”说罢拍了两下掌,校场后转出二人,一个眉眼细长削瘦挺拔,一个黑脸矮墩墩,李剑南惊喜地叫道:“沈戍边!董威!”二人显然没想到李剑南还认得自己并能叫出自己的名字,都是一抱拳,道:“李大哥好!”崔度脸一沉,道:“这里是军队,要叫‘李将军’!”二人马上改口道:“李将军好。”李剑南道:“二位将军好,有二位将军相助,我如虎添翼!”崔度道:“我们这次起兵,进击吐蕃,你攻原州,我攻秦州,二军呼应,必要时可互相救援。”李剑南精神一振,道:“好啊,我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带着大唐的勇士们和吐蕃兵打一架了!”

  公主随儿既不跟着崔度,也不陪着李剑南,而是负责二人军需供给调配。虽然二人未明言这次也是“比试”,但暗暗已经较着劲儿,也十分关心对方动态,不断派人打探友军动向,这方有人向李剑南报告:崔将军势如破竹,亲斩三将,得了石门、驿藏两关;那边有人向崔度报告:李将军夜袭木峡关,活捉守将。战胜后劝降原是唐将后裔的特胜关守将。二人听罢奏报,都是冷哼一声。随即又过了几日,这方的人对李剑南报告:崔将军巧设伏兵,在六盘关山坳生擒了守关番将及生俘二千守军;那边有人向崔度报告:李将军一人杀石峡关主将副将四人并身先士卒第一个登上石峡城楼,开了城门,放下吊桥,得了石峡关。后方的公主随儿自然也得到了前方的战报,不禁摇头苦笑,暗想:“这二人,崔度取石门、驿藏是力敌;李剑南夺木峡、特胜是智取。等到崔度打六盘关时改成了李剑南的智取,李剑南攻石峡关时袭用了崔度的力敌,真是针锋相对寸步不让,也该着吐蕃倒霉,碰到这么两个唐朝大将,真是怎么打怎么败,再这么下去,秦州、原州被攻陷,只不过是时间问题了……”随儿这次是亲自给李剑南押送的一批粮草,这李剑南实在行军太快了,在哪一关都没耽搁三天以上,导致她这后勤补给要追着前面的大军,李剑南大军,已先到了原州了吧,给他送完这批粮草,就该去给崔度送了,那时,崔度也该到了秦州了……

  李剑南见了随儿,自是喜不自禁,亲自迎入帐内,屏退左右后,马上将随儿揽入怀中,低头就去找她的香唇,随儿躲闪着,口中道:“你干嘛啊李将军,我一来你就非礼我!”李剑南揽得更紧,嬉笑道:“是随儿太香了。”随儿双手贴在李剑南脸颊上,命令道:“闭上眼睛。”李剑南听话地闭上,只感到双唇一阵湿热,李剑南正欲回吻,头已被随儿的双手移开,李剑南奇怪地张开眼,随儿迷濛的双眼深深望着李剑南,颤声道:“剑南以后你真不能再这样了,我也不能再和你这样搂搂抱抱,这对崔度太不公平……”李剑南眼中神色一黯,松开随儿,道:“你说得有理,毕竟我还没有正式娶你过门,不过你放心,我一定在崔度前面拿下凉州!”随儿欲言又止,终于叹息了一声,转身出帐去了。李剑南一个人呆立在那里,心中一阵怅惘。

  李剑南打算先穿过前面的一大片森林,入夜前找个水草丰美的地方安营扎寨,几里地外,就是原州了。李剑南憋着劲决意要在崔度拿下秦州之前先拿下原州。一抬头,见远处树木上一大群飞鸟在树顶盘旋,偶一落下,便再飞起,鸣叫不已。李剑南叫过沈戍边,问:“董威的队伍到那里了么?”沈戍边顺着李剑南手指的方向眺望,道:“肯定没有,估计至少离那里还差一里。”李剑南道:“你仔细看那里的一大群鸟。”沈戍边又看了看,却看不出什么门道,道:“这些鸟很普通啊,一点都不漂亮。”李剑南笑道:“你的老师教过你的《孙子兵法》‘行军’篇有云:‘众树动者,来也;众草多障者,疑也;鸟起者,伏也。’那里的山鸟盘旋在巢边却不敢下落,定然是下面埋伏了人马,在等我们进包围圈,看来原州守将有所准备了。”沈戍边急道:“那我赶紧让董二哥撤回来!”李剑南一摆手,道:“不急,我们正好将计就计,我就怕他们缩在原州不出来,只要出来就好办,你迅速派两千人马,在此山的左右山脚轻装包抄过去,一听山上动手,马上左右合围,加上山上董威的三千兵马,够他们玩儿的了,原州也不过几千兵马,除了守城的,这次打埋伏的绝对超不过三千人,放心打吧!”沈戍边道:“李将军好计,您就瞧好儿吧,看末将的!”李剑南命后面的五千余人原地待命,自己也下了马,倚在一株大树上,似睡非睡地等待喊杀声的响起。喊杀声响起,李剑南眼睛也没睁地听着,听着听着,李剑南忽然一睁眼,再一听,喊杀声并不是在山顶董威部先响起来的,而是右路从山脚去包抄吐蕃伏兵的那一千人处,李剑南心想,一定是沈戍边想抢功,先发起了进攻,或者不慎和埋伏的敌人遭遇,不过问题也不大,董威他们听到声音,会去接应他的。李剑南重又坐下,继续眯着眼睛听。山上果然也响起了喊杀声,却不如想象中激烈,李剑南暗道:“或许山上并没有多少伏兵,那山上加上右路包抄的,也有四千人,足够应付了。”

  又再听了一会儿,发现在右侧半山腰处,喊杀声震天,并没有如预想中因敌人被消灭而逐渐减弱,李剑南心中忽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这是他打了这么多仗以来从未有过的,李剑南正欲派探马去察看,就见远处跑过两个浑身是血狼狈不堪的唐兵,一见到李剑南就哭喊道:“不好了李帅,我们沈将军的右路军被伏兵包围,董将军在救援过程中遇到一道天堑,强渡过程中死伤惨重!!”李剑南一激灵,跃起,纵身上马,道:“马上派三千兵按原路去救援沈将军的右路军,救人为主,不可恋战!令左路一千兵原路返回此处待命。”李剑南一催马,上山。

  董威心急如焚,一边催促手下在深不见底的宽宽的天堑上架云梯,云梯已被敌军点燃了几架,而自己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对面沈戍边的手下正在被几倍于自己的对手团团围住惨遭屠戮,而自己这边攻过去的有限的几个援兵,也被躲在崖后的吐蕃兵或射杀或砍杀……忽然肩膀被人一拍,董威回头,正是李剑南,李剑南道:“云梯不能浪费在这里,否则正中原州守将下怀。”董威急道:“可是,沈十弟还被困在那面!!”李剑南道:“从这里救援,徒增死伤,留二百人在这里佯攻,余下的人,跟我撤回山脚,从山脚处进攻!”董威急道:“我们该冲下山,从后面冲击吐蕃!”李剑南向黑黢黢的山下瞄了一眼,道:“山下一定有更多埋伏的兵马在等着我们,他们意不在沈戍边这一千人,而是你这三千、甚至是我那五千……好一招‘围城打援’、好大的胃口!这恐怕不是小小的原州守将策划得了的!”董威跺脚道:“这可如何是好!”李剑南道:“先去右侧山脚看看。”

白衣卿相 发表于 2006-12-25 09:28:34

第十二章 凤翔镇第三节

  李剑南带着董威,来到右侧山脚,发现自己派去营救沈戍边的那三千人苦苦进攻却难以前进,带兵的将官过来禀报:“前面尽是敌人的强弓硬弩,边上是悬崖,必经的一片开阔地上亮如白昼,欲穿过时难免被躲在暗处的敌军箭手射伤,且那片空地上满是铁蒺藜和陷阱。”李剑南亲自过去观看,果然,地上已布满唐兵和马匹的尸身,李剑南一阵心痛,挥手道:“停止进攻!”空地上顿时为之一静,只有那边空地上高高燃着的牛油火把,还在风中猎猎作响。李剑南一提马,踏上空地,扬声道:“我是唐军元帅李剑南,请对面主帅前来答话!”过了一小会儿,对面也驰出一人一马,只见此人,鎏金凤翅狮子盔,九吞八乍黄金甲,胯下千里银河一点红,手提三股烈焰托天叉,李剑南心头一惊:来人竟是有吐蕃第一名将之称的尚延心!无怪埋伏做得如此阴沉。李剑南拱手道:“延心将军请了!”尚延心显然对李剑南一眼认出自己颇为讶异,愣了一下,答道:“李将军请了!大唐与吐蕃,已会盟休战,李将军和崔将军缘何毁约来攻占我吐蕃城池?”李剑南朗声道:“‘吐蕃城池’?我只知,秦、原、乐三州及石门、驿藏、特胜、石峡、萧关、木峡、六盘等关,还有河湟、甚至你父亲驻守的鄯州,原来都是我大唐国土,现在我们只是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又何须与你吐蕃商议!”尚延心冷笑一声,道:“连你们的大唐皇帝都在盟约中承认这些城池归我们吐蕃所有了,你是个几品几级的官?就不怕胡乱挑起两国纷争,最后落得个无功有过,人头落地的下场么?当年你们大唐名将浑瑊、李晟、马燧,哪个不是栽在了会盟的事情上?我们只要遣使进谏你们宣宗皇帝,不怕他不代我们收拾你们,我劝你还是及早退兵为妙!”李剑南笑道:“遣使?现在谁是你们吐蕃的国君啊?欧松?永丹?论恐热?还是你父亲尚婢婢?”尚延心微怒道:“我吐蕃国君之事不必李将军操心,素闻将军剑法超群,延心早想领教!”李剑南一笑,道:“会给你机会领教的,但不是今天,今天我要撤兵了。”尚延心哈哈大笑,道:“撤兵?是逃窜吧!而且你被围困的这一千多人就不要了?这可是你的子弟兵啊!”李剑南叹气道:“我是很想要这一千人,可我更在乎剩下的几千人,我不能让没被包围的这些士兵白白送死!”尚延心悠然道:“如果李将军答应到此为止不再攻打吐蕃,我可以马上将被包围的这一千人送还给你们!”李剑南断然摇头,道:“就算我同意,被你围住的那一千个兄弟也不会同意!另外延心将军,你发现一件事没有?”尚延心一愣,道:“什么事?”李剑南回首,拿过一个士兵手中的火把,举在半空,道:“刚才起风了,而且,风是吹向你那边的,我说话时一直在等风更大一些……”尚延心一呆,李剑南身子后弓,将手中的火把抛射出去,将尚延心头顶高高的牛油火把击落,一起掉在了树枝上,树枝燃起,又滚落到草地上,草地燃起。秋高气爽,干柴烈火。风助火势,火借风威。尚延心回马就逃,躲在树下的弓弩手们也纷纷后退,几个躲闪不及的已被大火裹住,嘶喊不已,李剑南一举剑,道:“冲过去,能救几个兄弟就救几个,救完马上撤回!”说罢一马当先,贴着山根冲过空地。此时吐蕃兵在逃,被困的沈戍边部在向外冲,李剑南在火海中边打边寻找沈戍边,却见沈戍边正徒步在独力和十余个蕃兵缠斗,李剑南大喝一声,从马上跃下,一剑一个将这些番兵刺倒,拦腰抱起已重伤的沈戍边,纵身上马,望着继续向火海中冲杀救援和试图从火海中冲出的几百被困沈戍边部下,含泪大喝一声:“全部撤退!”然后飞马越过遍地是火的草地,骑着被烧伤的战马,穿着烟熏火燎的衣服,屏住呼吸,一口气退回到那片空地上。
  沈戍边含着泪,一镐一镐,面无表情地刨着被烧得焦黑的坚硬的土地,他的身边,是一排排的,已被烧得惨不忍睹的尸身,这些人,昨天还和他说说笑笑,讲着打前面的那些关是如何容易、过瘾,打下原州后又要如何饮酒庆祝,可是,转瞬间,他们就再也不能说不能动了。李剑南只是默默地在他身后,也挥镐刨坑,不说一句话。沈戍边亲手安葬了第七具尸体之后,将镐头交给身边的士兵,转头向李剑南跪倒,道:“谢李大哥昨日舍身相救之恩!”李剑南也将镐头交与士兵,搀起沈戍边,道:“你和董二哥,是崔度交给我的,如果我不能把你们完整地交还给崔度,我也就没脸见他了……李剑南平生第一次打败仗,就连累了沈兄弟和你的属下,心中实在愧疚万分!”沈戍边摇头道:“李将军千万不可如此说!且不说胜败乃兵家常事这话,单就此战而言,您能料敌先机,在我部一千人被困后,没有盲目施救落入敌人陷阱,后又能临机应变火烧敌军,虽然我军此战损失千余人,但敌军的损失却在三千以上,此战又怎能说是您打败仗呢?”李剑南闻言依旧神情黯淡,道:“如果不是昨晚突然起风,风向又是吹向尚延心那边,我就要白白损失这一千多人了,幸运不足道,亦难以重复,所以我依然认为此战是败了,如果能选择,就是给我一万吐蕃兵,我也不拿自己的任何一个子弟兵的命去换!”沈戍边泣下,道:“大帅真爱兵如子,戍边等怎敢不拼死效命!!”立刻身边跪倒一片士兵,李剑南也拭了一把泪,道:“大家都站起来!原州就在前面,我们打下原州,杀了尚延心,为死难弟兄报仇!”山谷中立刻回响起所有大唐兵将的呼喊声:“报仇!报仇!报仇!”

  尚延心表面上还得装作若无其事,而心里对李剑南的愤恨已至极点,这是他从军为将以来打的唯一一次败仗,而且是在精心策划完全掌控局势后莫名其妙地输了,只因为一阵风,就让在林中高密度布防的一万兵马逃避不及互相践踏和烧死三千有余!而李剑南,既没有从天堑强攻、也没有下山钻进自己的另一个大包围圈、也没有在右山脚死拼救援,不然,至少可以借此役消灭大唐五千兵马,原州之围自解,看来这李剑南果非是泛泛之辈,现在,只好先守住城,另寻良策了。

  李剑南在山顶安营扎寨,派兵严密守护附近水源,因昨日之役略挫了锐气,所以并未急于攻城。

  那边探马送来战报:崔将军在秦州城外,与一个吐蕃女将大战几十回合不能胜之,已被迫退兵十里。李剑南张大嘴巴,心中暗想:“‘几十回合不能胜之’??崔度的六神枪?吐蕃有什么女将能和崔度抗衡啊?难道是小梅朵?但当初梅朵的鸳鸯刀在阵前虽然所向披靡,可在自己看来仍觉火候不足,怎么可能抗衡‘上古三大神兵’中号称‘兵中之王’的六神枪呢……”李剑南百思不得其解,但此时非常想见见崔度,问问他被自己的小徒弟打败是什么滋味,想到这里,不由开心大笑,笑着,就想到,如果有一天,自己和梅朵在沙场相遇,会是怎样一个情形呢?小梅朵会不会还叫自己“师父哥哥”?会不会还扑进自己怀里撒娇?想着想着,李剑南似乎就又看到了梅朵那双弯月般笑眯眯的眼睛,和她那不知道有多少根的满头的调皮的小辫子……

  又过了两日,李剑南带了三千人马,到原州城外叫阵,尚延心高挂免战牌,李剑南在城外徘徊了一阵,收兵回营,心中不免有些奇怪:这尚延心号称吐蕃第一名将,心高气傲,又刚损失了三千多兵马,怎能咽得下这口气?李剑南不想强攻原州,以免兵将死伤太多。

  回营后,李剑南命在山顶搭起一个高台,以观察城内形势,半天时间,高台搭好,李剑南攀上高台,向原州城眺望,心中一惊,遥遥看见原州城墙内,守城者稀稀拉拉,城内更是萧条,根本不象有大军驻守的样子。李剑南立刻下了高台,叫过沈戍边,问:“崔将军那边可有战报?”沈戍边答道:“那一战之后崔将军再去叫阵,那吐蕃女将就不出来迎战了。”李剑南额上已有了冷汗,继续问道:“公主的押粮队这次应该什么时间来?是不是应该在昨天午时?”沈戍边略一思索,道:“不错,不过现在只晚了一天半,也是常事啊。”李剑南闭目,右手一扶额头,道:“全不对了,现在我怀疑,原州、秦州都变成空城了,而我们刚夺到手的石门、驿藏、特胜、石峡、木峡、六盘等关,可能有一半已经回到了吐蕃军手中,而尚延心和梅朵,可能正在围攻公主……”沈戍边大惊失色,道:“会这样?那我们如何应对??”李剑南睁眼,指着原州城道:“让董威带少许人从正面佯攻原州城,你从后面主攻,如果发现抵抗强烈,或觉得里面的防守兵力超过五千,就撤回营地坚守,否则一定要给我拿下来,如果顺利拿下原州,就马上将大部兵力回撤接应公主和守六关将士,他尚延心夺我的六关,我就夺他的原州城,不然我们连根据地都没有了,不能吐了他放的肥饵,派亲信,去崔度大营,让崔度攻坚秦州城,告诉他我去救公主,让他不必担心!”

  沈戍边仍是半信半疑,问:“如果六关被夺或我们的粮队被袭,应该有人过来禀报吧?”李剑南怒道:“如果有风声露过来,他尚延心就不是吐蕃第一名将!那不是明摆着让我们去打正唱空城计的原州和秦州么?你是不是因为上次开始不相信我的判断了?我说了,原州打不下来就不打,反正我要带一千骑兵去接应公主,就算她没遇袭,也可能遇到什么麻烦了,我去看看不对么!”沈戍边连连摇手道:“李大哥你别发脾气,小弟不是那个意思,小弟这就全部照办!”李剑南也不答话,急匆匆出了帅帐,点起一千骑兵,快马加鞭,向公主来时应走的方向一路搜寻过去……稍晚一些时候,崔度也做出了和李剑南类似的判断,而他做出的决定,也几乎和李剑南相同,只不过他带去救公主的兵比李剑南多了两千、出发比李剑南晚了一个时辰,不过他距离公主更近一些,路程走到一小半的时候,他再也忍受不住身后骑兵的缓慢,不顾身后将官的劝阻,不管前面是否有吐蕃的千军万马,毅然决然,一骑绝尘而去。而此时,李剑南早已不顾后面骑兵能否跟上,马越骑越快。

  秋月高高,两匹战马从不同的方向以相同的速度和目的,冲向想象中可能被围困的那个公主随儿。

白衣卿相 发表于 2006-12-25 19:28:45

第十三章 青葱岭第一节

  梅朵很得意。不止是因为那个多年来被吐蕃人吹得神乎其神的小将军崔度在和她的比试中占不到任何便宜,还因为这个唱空城计奇袭唐军粮道的计策也是她主导的,而哥哥延心更大胆地定出增加兵力,夺回六关的设想,到现在,六关已因留守唐兵不足而被轻易夺回,梅朵现在要做的,是回兵从后配合哥哥合围青葱岭那支三千人的大唐补给部队,还听说,这支部队的主将是个大唐的公主,而且是个很漂亮的公主,梅朵很有兴趣看看她有多漂亮。
  尚延心用逐渐缩小包围圈的办法,将这支辎重部队赶上了青葱岭,令他奇怪的是,这支部队在战略后方遭遇突袭,却未慌乱,也未丢弃粮草军需,而是步步为营地向六关方向后退,还四处派出信使求救。可惜,六关早被自己占了,他们的信使也无一突围。而他们的后退,只能更深地地陷入从六关合围过来的妹妹梅朵的包围中。这一战,让尚延心觉得梅朵终于成了一个可委以重任的大将之才,这比一两场胜仗更令他欣慰。

  终于等到了梅朵大军已到达青葱岭东侧的消息,尚延心一挥帅旗,下达了全面攻山的命令。东南西北七条火龙,从岭下蜿蜒而上。

  崔度和李剑南同时看到了远方蜿蜒的火龙。

  攻山受阻,岭上各处要道,都塞满了粮车和辎重,一见有吐蕃兵进攻过来,守岭的唐兵就将其点燃。青葱岭并非郁郁葱葱,而是怪石嶙峋,岭高崖陡。困在山上固然无路可逃,想攻上去,也是阻碍重重。但粮草辎重总有烧尽的时候,而押粮兵毕竟装备战力不济,再加上尚延心、梅朵以绝对优势兵力全方位进攻,终于,七条火龙被阻在半山腰一个时辰后,有南、北各一条火龙开始继续向山顶延伸,尚延心立刻调预备队支援那两条取得突破的火龙,而放眼向崔度、李剑南大营方向望过去,那里仍然一点动静也没有,只需再过两个时辰,就可擒获大唐公主,立下不世之功,尚延心抬眼望月,志得意满!

  快到山下的李剑南想都没想,就奔着离自己近的北面突破的那条火龙杀过去。崔度要去剪断的,自然是南边那条。

  三个番将围住崔度,崔度胯下的金眼五花虬如水洗过一般,四只腿都在哆嗦,但仍尽量稳住身躯上的主人。崔度喘息着先扫了一眼三人的马,然后他立刻就盯上了左边那个番将的坐骑,那是一匹极为难得的翻山越岭如履平地的“银蹄金鬃呼雷豹”。崔度翻身下马,在自己的金眼五花虬脖子上拍了拍,向后一指,那马抖了抖鬃毛上的汗水,扬起前蹄蹬了两下,落地,不动。崔度面显怒色,又在它后背上拍了一下,金眼五花虬轻嘶一声,转身回头向远处跑去。崔度以枪一指那番将,喝道:“借马一用,饶你不死!”三个番将都是一愣,他们实在没料到崔度狂到这个程度,一个人陷入重围,还如此嚣张。那番将狂笑一声,道:“你崔度连我们的女将军都战不胜,现在又被我们两万大军包围,还不弃枪投降,更待何时!”崔度跃升至半空,六神枪上“青龙”一亮,向那番将当胸刺到,那番将双手挺金顶开山钺举火烧天向上一磕,崔度忽然收枪,一脚将那番将踢飞出去,颈骨断裂而亡,崔度人已跨上他的银蹄金鬃呼雷豹,一提马,就在众番兵头顶跃了过去。南边火龙从龙尾开始,被一个黑点艰难地一点点从中撕开,又合上,但那个黑点仍然义无反顾地按着自己的速度和目的,执著地上移着。

  李剑南弃马。北面的斜坡太陡。

  李剑南从下向上杀,李剑南不以直接斩杀为主,而是攻击吐蕃兵的下盘,将他们踢倒、刺倒,滚下山去,无法再战,造成混乱。李剑南伐树般向上爬着。

  当尚延心得知崔度和李剑南单枪匹马从南、北两面向山上攻击时,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作为两支大军的统帅,居然疯狂到要凭一己之力对抗自己的两万精兵?就因为岭上困的是大唐的一个公主?就算是救驾也不至于啊。这个意外收获令尚延心兴奋得心都收紧了,立刻下令,想办法耗尽两人的力气,争取生擒活捉。当然,尚延心马上就想到了自己的原州和秦州,难道……莫非……他们猜出了自己的计划?即便如此又如何?只要两个主将被擒,原州、秦州还不是唾手可得。尚延心当然也想到李剑南和崔度可能不是一个人来的,于是派出三千骑兵在外围布防。

  一切都布置停当之后,尚延心有些无所事事,于是,他想到了崔度,这个在吐蕃军民心中的无敌小将军,他很想去称称他的斤两,否则如果崔度就这么稀里糊涂死了或被擒了,人家该说吐蕃第一名将尚延心不敢和崔度一对一,这个完美的夜晚,不该留下那样的遗憾。

  崔度正杀得性起,手中六神枪,如一条变化多端的妖龙,任何吐蕃兵沾到一点儿,便难以幸免。然而前面有两千人,后面有一千人,山下有万人……崔度停手,扯下头盔,让自己头上的汗能痛快地发散出来。身后一阵骚动,那些吐蕃兵纷纷让开。一人一马,施施然上山。这个头戴鎏金凤翅狮子盔,身披九吞八乍黄金甲,胯下千里银河一点红,手提三股烈焰托天叉的人,令崔度心中一沉,他马上猜出了这个人是谁。崔度趁此时机,揉着右臂。尚延心道:“崔度,我很佩服你的胆量,现在也想看看你的枪法如何。”崔度朗声笑道:“好一个‘吐蕃第一名将’,趁我精疲力竭时来和我比武,果然机智过人啊!”尚延心脸上暗暗一红,喝道:“比不比本帅都强过你,现在我只是来擒拿你,看你有没有本事逃脱了!”崔度道:“我胜了如何?败了又如何?”尚延心微微一愣,道:“你说如何?”崔度道:“你胜了,我自然束手就擒,但你如果败了,就放我上山,我只是让你放我上山,并不是下山时你也要放我!”尚延心一听并无对自己不利之处,追问道:“如何算胜?如何算负?”崔度道:“当然是坠马者为负!”尚延心道:“好,就依你之言!”

  众吐蕃军缓缓扩开,留出一片不算陡峭的坡地来,二人马打盘旋,崔度也不等尚延心露什么破绽,双手一拧,六神枪上“白虎”一亮,直攻尚延心中路,尚延心不慌不忙,将三股烈焰托天叉由下往上一挑,六神枪枪头落入叉缝间,六神枪被架空,尚延心一侧身,叉顺势向下一滑,从枪头向枪尾,寒光凛凛的三个叉尖反刺向崔度胸口,崔度立刻一个铁板桥,手中枪与身子一起后仰,叉尖又顺着六神枪的枪杆从枪尾滑向了枪头,二马交错而过,二人心中都为对方应变之奇之快暗自赞叹,拨回马头,尚延心一挺手中叉,刺向崔度咽喉,二人你来我往,大战了十余个回合,不分胜负,崔度暗暗心焦:尚延心名不虚传,不但叉法凶悍精湛,连内力都是浑厚无比,而且似乎还对自己的“六神枪”枪法套路都略知一二,这样就是打到天亮也分不出胜负,而公主此时危在旦夕,崔度眼中凶光闪动,将自己的下脣都咬出血来,心意已决,回马,手中六神枪上“青龙”、“滕蛇”同时一亮,尚延心看在眼里,知道崔度要出狠招儿了,也打起十二分精神,将三股烈焰托天叉上的五个铜环晃得叮当乱响,一提胯下千里银河一点红,迎上前来。崔度枪挽了个大枪花罩向尚延心胸口,尚延心以不变应万变,叉刺崔度小腹,攻敌所必救,哪知崔度不管不顾,枪尖忽然一低,枪尖已刺入尚延心胯下千里银河一点红的咽喉,此时尚延心的中间的那个叉尖也已没入崔度的小腹——尚延心万没有想到崔度会拼着挨自己一叉来刺他的坐下宝马,而尚延心这一叉,是虚招,刺中崔度小腹时他反而一愣,崔度趁机拔枪、缩腹,一蓬鲜血顺着带倒刺的叉尖喷出,千里银河一点红一声悲嘶,抬前蹄向后仰倒,尚延心百忙中双脚离蹬,侧滚翻,起身摆了一个防卫的姿势。崔度没有追击。崔度无力追击。崔度一手捂小腹,一手以枪支地,脸色惨白,在马上摇摇欲坠。尚延心举叉指着崔度,喝道:“你这是何意?”崔度咳出一口血,低声道:“延心将军已经坠马,可以如约放我上山了吧?”尚延心缓缓缩回三股烈焰托天叉,叹了口气,一闪身,道:“你上去吧!”崔度身子前倾,头轻轻靠在银蹄金鬃呼雷豹的颈上,双脚一磕马腹。众吐蕃兵静静地闪开一条道路,崔度就这样拖着枪,捂着不断涌出鲜血的小腹,从中间缓缓穿过。尚延心目送崔度背影,喝了一声:“将各处山路给我封好了,一只苍蝇也不许放下山!”

白衣卿相 发表于 2006-12-26 09:18:37

第十三章 青葱岭第二节

  李剑南不恋战,所以快从北面攻到岭顶了。因为看不到其它几路敌军的情形,所以李剑南十分着急。又踹落几个吐蕃兵后,李剑南已快占领制高点的那块岩石了,只要见到公主,就一切都好办,天亮时,希望大队人马能赶到。他看到山脚下,自己的一千骑兵已经在和吐蕃兵战斗了,不过,从人数上讲,杯水车薪,毕竟尚延心和梅朵的两万多主力都集结在这里,只希望他们能多搅和一下,让吐蕃兵不能全力攻山。
  刺倒岩石上的三个吐蕃兵,跃上岩石,李剑南的心一凉:脚下是个深不见底的悬崖,而离对面的峭壁,又远非自己一跃之力所能及!更令他心焦的是:对面已经影影绰绰看到吐蕃兵的身影了,这正面岭顶已经或即将失守,随儿危在旦夕!李剑南看也不看,回手两剑刺死两个试图在背后攻击自己的爬上岩石的吐蕃兵,然后跃下岩石,搬起一块圆滚滚的巨石向着山下正向上爬的吐蕃兵滚了下去,不去听迭起的惨叫声,拾起地上被自己刚刚刺死的两个吐蕃兵手中的火把,又跃上岩石,先将一个火把向左手边斜着扔了出去,然后顺着火把运行中的亮光,看悬崖两侧峭壁的形态,摇摇头,又将右手的火把斜着扔了出去,火把被一块岩石磕了一下,弹起,然后落入深渊。李剑南心头一喜,将剑入鞘,手攀岩壁,施展尺蠖功,三下伸缩到了刚才那突出的岩石上,向对面看了一眼,虽然这块伸出的岩石使得自己离对岸的峭壁距离近了很多,然而对岸的峭壁上尽是滑不留手的青苔,跃过去的冲力又那么大,一个失手便会坠入万丈深渊,李剑南眼睛左看右看,猛地发现对面峭壁右侧有几条拇指粗细的青藤,李剑南闭着眼睛,自言自语道:“随儿娘子啊,你夫君我为了救你,很可能葬身此岭,你可一定要保佑那些藤儿结实些呀!”说着脸上露了一丝微笑,再不迟疑,睁大眼睛,一弓身,向对岸峭壁跃去,两手一握那几条青藤,那几条青藤便被拉断,李剑南虽继续下坠,但缓了一缓,李剑南双手十指运足内力,死死扣入厚厚的青苔之中,双脚在下落过程中也不断在任何稍有突起的峭壁上借力,又滑行了十几尺,李剑南的右脚终于稳稳踩在一块突起的小岩石上,止住了下滑。此时的李剑南已被骇出一身冷汗,而他又无法去擦拭顺着眉毛流入眼中的汗水。

  李剑南调整了一下,施展尺蠖功向上攀援,对面吵吵嚷嚷上来了几个吐蕃兵,正在寻找李剑南的踪迹,终于有人发现了附在峭壁上的李剑南,然后李剑南就听到了弓弦的声音,李剑南提前向左移了移,避开了那一箭,身子向上又前进了一大截,此时听得身后弓弦乱响,暗叫不好,身子勉强向右一移,窜上时右腿一痛,已中了一箭,李剑南一咬牙,身子一弓一伸,双手已挂住了山顶的峭壁沿儿,身后弓弦又响,面门两把长矛刺到,原来这边的吐蕃兵也发现了有人在攀岩,李剑南右手为轴身子左旋,变成背对峭壁,又左手为轴身子左旋,变成面对峭壁,双矛、乱箭,齐齐落空。李剑南纵身跃起,空中将刚才刺自己的两个吐蕃兵踢落山崖,然后拔出穿云剑,将崖顶的四十几个吐蕃兵料理得干干净净,气也来不及喘,继续寻找随儿,前面林中,有喊杀之声,李剑南循声过去,见林间有一大帐,周围是横七竖八的唐兵和吐蕃兵尸身,尚有数个唐兵在不远处围住三五个吐蕃兵厮杀,看来攻上顶峰的吐蕃兵并不多,李剑南长舒一口气,回手拗断了右小腿上的箭杆,快步走向大帐,还未到帐门,就听到了自己熟悉的随儿的声音,李剑南蹑手蹑脚来至帐边,想给随儿一个惊喜,忽听帐内的随儿抽泣着道:“你干嘛这么傻!宁可拼着挨那尚延心的一叉,也要一个人上山来救我……”接着是崔度虚弱无力的声音,道:“这不是傻——我救你,不因为你是大唐二公主,只因为你是随儿——我崔度的娘子!”李剑南脑子“嗡”地一声,自己告诉自己:你不是也把随儿当成了自己的妻子么,崔度一定这么以为才这么说的,一定是!一定是!随儿缀泣了两声,道:“崔相公,你我自从父皇赐婚以来(李剑南眼冒金星天旋地转),十几年间,我从来没有尽过一个妻子的责任,为什么你不怪我,反而要在今天舍命相救!”崔度叹息道:“傻随儿,崔度一介莽夫,有幸娶到金枝玉叶聪明动人的你,并不是为了占有你,而是为了让你开心,你有你的苦衷,我怎么会勉强你?我和李剑南还有凉州之约,只有我先取了凉州,你才真正属于我。”随儿呜咽道:“相公我知道你心里的苦你不要说了,你一定要好起来我以后每天亲自伺候你……”

  李剑南脑中一片空白,脸上似笑非笑,提着剑,一步步走向正在守关的唐兵,几个唐兵认出了李剑南,欢呼道:“李将军也来了!”“也?”李剑南在心里翻覆着这个“也”字,心中道:“是啊,崔度救你比我早到;崔度为救你挨了尚延心一叉;崔度十几年都陪伴在你身边;崔度十几年前就娶了你……可是我李剑南就这么苦苦等了你十几年!傻傻等了你十几年!还每天想着那个虚无缥缈的凉州之约……却不知你早就成了别人的妻子!!李剑南,你真是蠢到了家!被人家夫妻玩弄于股掌之间而不自知!!为什么?为什么要瞒着我?你们结婚了只要告诉我,难道我还会死缠着你二公主不放?你随儿固然是金枝玉叶,可我李剑南也是心比天高!可笑自己还以为搬到了救兵,却原来是给人家当枪使,替人家打江山挣富贵。好,你们不说,我也不说,看最后是谁耍了谁!!”

  李剑南一腔怒火都发泄在了不断攻上峰顶的倒霉的吐蕃兵将身上,他们肢体横飞鬼哭狼嚎,李剑南直杀得状若颠狂,连自己都收不住手,杀着杀着嫌攻上峰顶的人太少,变成不是在守峰口,而是沿着窄路在向下追杀吐蕃兵,众吐蕃兵不禁被须发皆张满身是血出手狠辣的他吓得魂飞魄散,纷纷溃逃,一传十十传百,引得从南路攻上来的吐蕃兵阵脚大乱。李剑南正要继续杀下去,忽听背后一个温柔的声音道:“剑南,你该歇歇了。”李剑南停剑,回头,随儿。随儿站在山路间,迎着一抹朝霞,就那样毫无矫饰地一笑,道:“我猜,你是从北面一个人杀上来,定然是从对面石壁下突起的石头上跳过那个悬崖,用你的尺蠖功爬上来的……你右腿上的箭伤,是崖对面的吐蕃兵射的吧,不然你不会躲不开……那里我早就去看过,为什么你那么傻,你如果掉下去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你掉下去随儿还怎么活…………”随儿就这样,静静地站着,眼中的泪,似珍珠断线般簌簌而下,李剑南心头一痛,鼻子一酸,眼泪也夺眶而出,对眼前的随儿,是怎么也恨不进去,哪怕,随儿此时只是在演戏,但随儿的戏词,却让他无法不为之落泪!李剑南仰起头,道:“二公主不必担心,我的一万援兵随后就会赶到,崔将军也命令了他的部下来救援了吧?”随儿随口应了一声,蹲下身,用手扶着李剑南的右腿,查看他的箭伤,脸上露出心痛之色,李剑南低声道:“不碍事,现在不能拔。”随儿又起身,抓过李剑南的手,看着他鲜血淋漓的指头继续落泪,李剑南闭上眼,不敢看近在咫尺的随儿,口中道:“让士兵们看到不好。”随儿呜咽道:“我才不管他们,我只在乎你痛不痛。”李剑南鼻子又是一酸,扭头勉强忍住泪,道:“随儿,告诉我你在这里是怎么布防的?”随儿道:“我第一次押粮的时候就勘察过这里的地形,这里易守难攻,表面上很多路都能上山,其实只有三条真正能上到山顶来,最大的东面一条路已经被我毁掉了,其余都是天然的峭壁屏障。所以一遇到袭击,我就指挥队伍退到这里死守了,没想到,你和崔度都在第一时间不顾生死赶来救我,这真的让我……让我……”李剑南淡淡道:“不救你,我们就没粮吃啊,所以才这么心急。”随儿认为李剑南是在逗她开心,就冲他笑了笑。李剑南肃容道:“天也亮了,等我们的两万兵一到,我们就从山上冲下去,击溃尚延心!”

  尚延心开始觉得这个不起眼的青葱岭不那么简单。七路攻岭大军,只有两路有路攻到峰顶,还都死伤惨重无一得手,而天亮时,他又接到了一个更不好的消息:李剑南、崔度二路大军,已夺了原州、秦州,正在向此处合围!尚延心立刻叫来梅朵,迅速按原路撤兵,避开来驰援的崔度、李剑南主力,放弃刚得到的六关,夺回刚刚被唐兵夺去的唐兵守备空虚的原州、秦州。李剑南在山顶,看着吐蕃兵撤退时的行军线路,立马就大致猜出了尚延心的意图,心中暗赞此人真是一个智勇双全的大将之才,虽然看出他的意图,但己方援兵未至,山上又仅有千余人,下山也是送死,只好看着刚到手的原州、秦州得而复失了,好在,身后的六关又失而复得,大家又扯个平手。

白衣卿相 发表于 2006-12-26 20:42:07

第十三章 青葱岭第三节

  李剑南重回大帐,一屁股坐在躺着的崔度旁边,像模像样地伸手搭了搭他的脉,皱眉道:“脉象平稳,母子平安。”随儿和崔度同时大笑,可怜崔度腹上的伤刚裹好,一笑间痛不可挡,笑一声就皱一下眉,对面的随儿笑着用小手擂了李剑南肩膀一下,道:“不许害他笑,你看他多难受!”李剑南酸溜溜地道:“是啊,人家崔将军救驾比我早,伤又比我重,当然要重点照顾啦!还是随儿公主亲自包扎伤口,亲自看护。”随儿不以为意,微笑道:“你的箭伤和手指,不也是我包扎的嘛!这也争,你啊,这辈子真是和崔度做定了死对头。”李剑南看着随儿的脸,怔怔道:“对头?恐怕我早没资格做崔度的对头了……”崔度接口道:“剑南兄如果没有,那谁有啊?或者那尚延心有资格算得上是一个,可是咱们的随儿公主可看不上那家伙,对吧,随儿?”随儿面上微红,只低头嫣然一笑。李剑南看得一呆,喃喃道:“崔兄胜尚延心的方法也太过冒险了些。”崔度淡然道:“高手相争,在于出奇制胜,逼不得已,便要兵行险招。”李剑南无语。崔度又道:“你肯舍生忘死跃过那悬崖来救随儿,也是非常及时啊,不然那时已有数个吐蕃兵攻上了峰顶,我战力不足,幸亏你到了才稳定了大局,真该谢谢你!”李剑南嘿嘿一笑,道:“不敢当,你不是在替随儿谢我吧?”崔度含笑道:“是代我们两人谢你!”
  “我是在救我自己而已……” 李剑南的声音有些空洞。

  沈戍边等援军赶至,崔度由于伤重,不能马上下山,而李剑南,也没心思马上再去打原州,就陪在山上没走。每次看到随儿对崔度无微不至的温柔照顾,李剑南都恨不得重伤卧床的那个人是自己,实在看不下去,就出帐溜几圈,又觉得少了点什么,不甘心,不放心,再溜进帐,折腾得自己都烦了。随儿倒是时常过来,柔声细语劝他少走动,多养养腿上的箭伤,可李剑南现在痛的是心,不是腿,如何躺得住?

  第二天晨,李剑南正在犹豫是不是该这么早进帐看看崔度和随儿在做什么,帐帘一挑,随儿探头出来,道:“崔度正要找你。”李剑南高高兴兴地进了帐,没想到崔度是打算兴师问罪:“这次我打不下秦州,都怪你!”李剑南嘻嘻笑道:“你连我的小徒弟都斗不过,这几年怎么枪法退步这么快啊?还怎么跟我争凉州啊?”崔度皱眉道:“那个手持两个小轮子的刁蛮丫头就是你的好徒弟梅朵吧?怎么你教出的徒弟比你本事都高啊?”李剑南一愣,回问:“什么‘小轮子’??她不是用鸳鸯刀么?她的本事怎么会比我高?”崔度瞪大眼睛,道:“难道还是我眼花不成?她拿的明明是两个亮晶晶的小轮子,就算她没你本事高,至少也不相上下,咱们可是比试过的,我的身手你也清楚,尤其我在马上,还讨不到任何便宜呢。我看他哥哥延心也未必比她厉害!”李剑南大惑不解,皱眉道:“怎么这么两年时间她就能突飞猛进?莫不是那老骆驼传了她几手绝活儿……‘小轮子’……难道——”“难道是——日月双轮!!??”崔度接口,轻呼道。李剑南缓缓点了一下头,道:“能克制住你的六神枪,恐怕也就是这上古三大神兵之一的‘日月双轮’了……”

  崔度面色凝重,道:“那可就麻烦了,除非‘有’剑和我的六神枪联手,才有可能克制住日月双轮,只怕剑南兄你也不是那梅朵的对手了!”李剑南哼了一声,道:“小梅朵会拿她的轮子对付她的师父哥哥?”随儿奇道:“什么‘师父哥哥’?好奇怪的称呼……”李剑南尴尬道:“是她小时候乱叫的啦,她觉得应该叫我‘哥哥’,他父亲又让她叫我‘师父’,她就这么凑在一起叫了……”随儿似笑非笑地长长“哦”了一声,崔度立刻道:“剑南兄好福气啊,那小丫头虽然凶了点,但长得蛮漂亮啊,尤其是那双似笑非笑的弯月般的眼睛,凶起来都那么迷人,身段儿也婀娜多姿……”李剑南佯怒道:“不许你打她主意!”崔度吐舌,道:“干嘛那么凶,本将军出了名的英俊潇洒,你要是替我向你徒弟提亲,说不定她早就中意我了呢!”李剑南皮笑肉不笑:“好啊,我做主把小梅朵许配给你,但你就不能再跟我争随儿了。”随儿脸挂寒霜,阴森森道:“你们两个臭男人,讨论起漂亮女人便眉飞色舞,本公主又不是一个物件,由得你们推来让去的——莫非那个什么梅朵居然敢比本公主还漂亮不成??”崔度、李剑南一听,立马意识到自己犯了多么愚蠢而严重的错误,赶紧你一句我一句天上地下搜肠刮肚极尽吹捧之能事来证明随儿已美到空前绝后天下无双的地步,好在二人本来就觉得随儿很美,所以逮这么个机会夸起她来倒也义正辞严推心置腹。随儿眯着眼睛点着头照单全收,直到二人弹尽粮绝,才大度地表示不再追究。二人对望了一眼,偷偷擦了擦额上的冷汗。

  两路大军在山下休整,又从凤翔调了些兵加强六关的守卫,一个月后,崔度已能正常骑马了。崔度、随儿、李剑南便在帐中商讨如何打秦州、原州的事情。忽有一卫兵入帐来报:皇上命钦差古大人前来犒赏三军,已到了青葱岭下。崔度赶紧拉着李剑南,列队下山迎接。一见这个“古大人”李剑南不由怒火中烧,原来竟是古榕阴!跟随古榕阴同来的神策军统领,竟然是当年那个在宫中和自己打过一架的罗家枪传人罗秀罗侍卫。李剑南很高兴地和他打过招呼,为他终于能出人头地而欣慰。古榕阴对崔度嘘寒问暖关怀备至,转头一见李剑南,立刻一副故友久别重逢的样子,当众拉着李剑南的手问长问短亲热得不得了,李剑南强忍心中厌恶,冷冷地敷衍着,古榕阴却似乎一点也感觉不到。

  深夜,李剑南钻进崔度帐中,问:“这古大人白天都和你密谈了什么啊?”崔度微笑道:“也没什么啦,不过是说圣上对我军此战能连战连捷非常满意,希望我们能再接再厉多收回几个关隘。”李剑南哼了一声,道:“我看有这小子的地方准没好事!”崔度呵呵笑道:“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他杀郑注也是仇士良授意,现在大家还要同仇敌忾对付吐蕃啊。”李剑南闷闷地吐一口气,道:“我不会让你为难的。打完吐蕃我再跟他算帐,还有水灵,也不知道现在在哪里……”崔度问:“水灵是谁?”李剑南怔怔道:“郑注的侍女,一个对我很好很好,命很苦很苦,温柔贤淑的凉州的女孩子……她代我去给郑注送信——我让她去做那么危险的事情——”李剑南说着低头,用手捂住眼睛,崔度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么好的女孩子,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次日,古榕阴催促二人进兵,并表示愿以自己带来的五千神策军在青葱岭驻守,做二人后援。下山后,李剑南道:“这古榕阴明明就是圣上派来督战的,我们进不进兵要他这外行指手画脚。”崔度道:“未必是圣上的意思,不过他一次带五千神策军到边关,不同寻常。剑南兄,你还是先让沈戍边带兵到原州,你陪我去一趟秦州吧。”李剑南笑道:“怎么,打不过我的小徒弟,想让我这师父出马收服她啊?”崔度坏笑道:“我不过是给你创造一个见她的机会,你有四年没见她了吧,难道不想她?”李剑南作满不在乎状,道:“她不过是个小孩子罢了,有什么想不想的。公主的车可在后面呢,还敢提梅朵!”崔度立刻噤若寒蝉。

  梅朵发现这次的崔度是出工不出力,而且刚过了三招就要跑,梅朵歪着头,看他跑,身后的兵将们擂鼓齐声呼喊助威。崔度马跑了两步,回头道:“我都败了,你怎么还不追啊?”梅朵依言提马,向前跟了两步,道:“人家关羽当年战长沙对黄忠用‘拖刀计’,你拖着把枪算什么呀?”崔度尴尬地把枪提了起来,继续跑,梅朵就在后面若即若离地跟着,前面是一个山坳,梅朵又问:“到了没有啊?小将军你的伏兵是不是就在这个山坳里啊?”崔度头大了一圈,回头做出恶狠狠的样子道:“前面有好多伏兵,你要是怕就别跟过来,赶紧逃命回去吧!”梅朵认真地道:“明明是你在逃命我在追啊,怎么反而变成我要逃了?”崔度不再答话,纵马拐入山坳。梅朵也一夹马蹬,跟了进去,她就不信什么伏兵能把她怎样。

白衣卿相 发表于 2006-12-27 09:06:22

第十三章 青葱岭第四节

  山谷中背对着她的是一人一马,却不是崔度,梅朵看了这唐将几眼,扬声道:“是崔度让你在这里伏击我的么?”那人不回答,也不回头。梅朵略感奇怪,又喊了一声:“你要是怕打不过我,就走吧,我不会追你的。”那人仰头望天,道:“我就说过,小梅朵是不会打师父哥哥的。”梅朵听了这个声音,张大了小嘴巴,连弯月眼睛都快变成了满月,那人拉马转过身,含笑看着梅朵,梅朵尖叫一声,人已从自己的马上跃起,跨坐到了对面的马的脖子上,双手缠住了那人的脖颈,又是闭着眼睛没头没脑不管不顾地在李剑南的脸上亲着。李剑南知道,崔度和公主就躲在身后的草丛中,但他不想闪避,也不能闪避,他不知自己在想什么,只是把梅朵揽在怀中,让她伏在自己的肩膀上嘤嘤缀泣,就这样呆呆地,抱着梅朵,想着随儿……梅朵边哭边委屈地道:“你干嘛上次又偷偷跑了,你就是要走也得告诉我啊,也得告诉我去哪里啊,我还以为你在乱军中——呜……你知道这四年我怎么过来的嘛!”李剑南心中歉疚,拍着梅朵的背,轻声道:“是师父哥哥不好,下次不会了,真的不会了。”梅朵抬起身,破涕为笑,又追问道:“真的么?那我片刻也不离开你了!”李剑南含笑刮了她鼻子一下,道:“看你,又哭又笑,象个小花猫,咱们梅朵现在可是威震吐蕃的大将军了,不能再这么小孩子脾气了。”梅朵绽出一个甜甜的笑容,举起袖子在脸上抹着,李剑南低头看了看她的“盔甲”,惊讶道:“你怎么穿了一身绢布甲啊,这东西是将官们平时穿来做做样子的,打仗时不顶用的。”梅朵得意一笑,道:“因为这身‘盔甲’最漂亮啊,打架又没人打得过我……师父哥哥,你穿这身八宝连环甲好英俊哦,我都没见过穿了盔甲会这么好看的男人!”李剑南忸怩道:“哪里哪里,这个这个,我也就是随便穿穿。”梅朵忽然想起了什么,问:“师父哥哥怎么会在这里?”李剑南沉吟片刻,道:“因为我是李剑南,不是贝吉多杰……”梅朵呆住,就那样一动不动审视着眼前的这个人,李剑南任由她看着,自己也是心潮起伏百味杂陈,梅朵突然敲了自己的额头一下,道:“我真该死!我的兵上次在青葱岭北路差点伤到你!”李剑南没想到梅朵不是责怪他而是责怪自己,问:“梅朵你不怪我骗了你这么多年么?”梅朵看着地上的枯草,若有所思,轻声道:“师父哥哥一定是有苦衷的,师父哥哥不会是故意瞒梅朵,师父哥哥永远也不会害自己的小徒弟……”李剑南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大痛,又将她抱入怀中。在她耳边道:“是师父哥哥不好,你说得对,以后我什么事都不瞒你了。”
  崔度干咳了一声,从草丛中站起,走过来道:“既然不打了,秦州是不是就归大唐了啊?”梅朵从李剑南马上跃下,叉腰道:“你干嘛躲在那里偷看!就是送也是送给我师父哥哥,又不是给你这个手下败将的!”崔度不以为忤,笑道:“那是,谁让人家李将军收了个好徒弟呢,卿卿我我,自然不分彼此啦!”梅朵脸一红,啐道:“打不过我就口头上讨便宜,没羞!”李剑南也下马,看了崔度藏身的草丛一眼,问:“随儿呢?”崔度长声道:“你们两个在马上这番肉麻的亲热,连我这男人都是好不容易才忍住没走,公主女儿家脸皮薄,早看不下去先回营了……”李剑南心中生出一丝报复的快感,然而这一点点的所谓快感也是被抽搐着的痛感纠缠着的。李剑南咬着牙,闭着眼,慢慢呼出一口粗气。那边崔度笑嘻嘻问梅朵:“小丫头你用的两个小轮子叫什么名字啊?”梅朵轻哼一声,道:“我才不是‘小丫头’,我是能打败你这小将军的大将军!你想知道那对轮子叫什么名字啊?我偏不告诉你,我只告诉师父哥哥!”崔度道:“你不说我也知道,‘日月双轮’有什么稀奇。”梅朵点头,道:“还算你有些见识……嗯,就是你和我师父哥哥当年在曲江池杏花园聚会上御前比武夺公主的吧?怎么刚才那个公主也在这里?”崔度道:“这事情连你都知道,真是流毒甚广。你该感谢我和你师父哥哥争公主,否则你师父哥哥娶到公主就不要你了!”梅朵咬着下脣,不出声,李剑南在后面用眼光制止崔度,对梅朵道:“你先回城,不然你的兵将们该着急了。晚上你再到这里来,我等你。”梅朵听话地点点头,跨上自己的桃红马,低着头,向回走。李剑南目送她拐出谷口,又狠狠瞪了崔度一眼,道:“以后少乱说话!”崔度捂了一下嘴,道:“如果她真把秦州让出来,就算她打我两下都行。”李剑南不理他,骑着马,回营。路上,李剑南脑中忽而是随儿、忽而是梅朵,渐渐地乱成了一锅粥。回到自己的营帐,李剑南疲惫地躺倒,不久,沉沉睡去。

  出帐,望天,月明星稀,想起和梅朵之约,放弃了原来想好的去看看随儿的想法,打马直奔山谷。

  远远的,月光下,李剑南看到一个盛装女子。再近些,李剑南看到她脚上是一双平头小花履,下身是一件光彩流动变幻不定的百鸟毛裙,裙以白丝带系在腋下,丝带两头顺着腰身垂下,上身是一件袖宽四尺的沙衣,外罩一件绣花无袖裲裆,低低的翠绿抹胸,一条长长的以轻薄纱罗裁成的印有山水花纹的帔帛从肩上垂下,在两臂弯上随风摆动,左右腕上各套一个白玉镶金手镯,项上戴着一个缀以珠玉和璎珞的镂铸云纹的细细的金质项圈,面傅淡粉,唇点燕支,左颊贴梅花钿,眉似涵烟,额画花黄,头上挽了一个高高翘翘的惊鸿髻,髻上斜插金雀钗,月光映照下,美艳不可方物——李剑南就这样上上下下反反复复看了几遍,还是不敢肯定这就是自己认识了十几年的那个平时穿得粗枝大叶从来都是素面朝天的梅朵?纵然是贵为公主的随儿也未这样从头到脚全副武装地打扮过啊……李剑南试探着叫了一声:“梅——朵?”梅朵眨了眨弯月般的眼睛,问:“师父哥哥,我漂亮么?”李剑南在马上稳了稳身子,然后慢慢下马,走到梅朵面前,又围着她绕了一圈,肯定地道:“很漂亮!”梅朵喜上眉梢晕生双颊,李剑南又补充道:“这身衣服是真漂亮!”梅朵皱眉、撅嘴、跺脚,李剑南本想向以前那样拍拍她满头小辫的脑袋,现在却无从下手,伸出的手又尴尬地缩了回来,补充道:“人更漂亮!”梅朵笑逐颜开,又要扑过来揽他的脖子,李剑南这次早有防备,双手捉住她的双臂,道:“小心弄皱了你这身漂亮衣服。”梅朵“嗯”了一声,放下双手,又在原地转了一圈,问:“你的那个什么公主是不是也常穿成这样给师父哥哥看啊?梅朵穿起这身唐装,是不是也很好看?”李剑南含笑看着她,道:“小梅朵本来从小就那么好看的。”梅朵眼睛直直射向李剑南,问:“那师父哥哥是不是从小就喜欢梅朵了?”李剑南惶然避开她的目光,道:“当然啦,不然怎么会收你这个小徒弟。”梅朵低头,又抬头,道:“公主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

  李剑南依旧注视着地下的枯草,应道:“我相信。”梅朵忽然怒道:“梅朵连那一团枯草都不如么!师父哥哥都不肯多看我一眼!”李剑南忙转过头看着她,道:“怎么会,只是你突然穿成这样,我一时适应不了……”梅朵一步一步走近李剑南,双臂环住李剑南的腰,将香软的身子贴住他身上,踮起脚,闭上眼,缓缓将红唇送上,李剑南颤声道:“梅朵,你真的长大了。”梅朵娇慵地睁开眼睛,腻声道:“坏哥哥,你怎么现在才知道啊……哥哥我冷,你抱紧我!”李剑南将她抱紧了点,怜惜地道:“知道冷还穿这么少出来!是不是没骑马从秦州城内一步步走过来的?”梅朵轻笑一声,道:“刚才还不觉得冷,穿这样当然不能骑马了,还要躲开我的手下兵将们……只要哥哥喜欢看,就值得!”李剑南心中一阵温暖,用下颌蹭着梅朵的额头道:“我还是更喜欢那个穿得朴素大方,扎着满头不知道多少条小辫子,整天弯着一对大眼睛又爱笑又爱哭的小梅朵……”梅朵低低的声音道:“哥哥喜欢什么样的梅朵,我就做什么样的梅朵。”李剑南叹息一声,道:“梅朵,谢谢你在这时候安慰我……你真的不奇怪我是李剑南?”梅朵仰望李剑南,道:“师父哥哥的故事我小时候就听过,我当时就好神往,现在知道贝吉多杰就是李剑南,只能让我更喜欢你!”李剑南笑着摇摇头,拉梅朵坐在马旁,道:“那我就跟你说说我的过去……”梅朵头枕在李剑南腿上,静静听他说。

白衣卿相 发表于 2006-12-27 20:57:35

第十三章 青葱岭第五节

  李剑南从自己小时候出生在剑南,后来被师父带到湖州学艺读书,如何从小立志夺回河湟,如何进京赶考,如何见到随儿,如何和崔度比武,如何参与宫廷政变后逃亡等等详详细细说给梅朵听。听完后,梅朵意犹未尽,道:“再多说些,我一直梦想能这样躺在剑南哥哥怀里听你讲故事。”李剑南点了梅朵额头一下,道:“就这么多啦,我到吐蕃后的事情以前都讲给你听了。”梅朵撇撇嘴表示不相信,道:“以后我早晚会知道!我也不希望吐蕃和大唐这么打来打去的,是大唐的城池和百姓,就应该归大唐,吐蕃的这些官老爷们又不懂耕作,连以前的很多排水浇灌设施什么的都废驰了,汉族人又不爱过游牧生活,真是不该搅在一起!”李剑南惊喜道:“没看出你还很有见识!”梅朵斤了斤鼻子道:“李大进士的徒弟嘛!我回去就想办法,让我们两国不必再交战!”李剑南笑道:“你要是真能做到,连师父都要感谢你了。”梅朵娇憨地道:“反正我是不会和剑南哥哥交战的。”李剑南问:“梅朵你用的那两个小轮子真的是上古三大神兵之首的‘日月双轮’?”梅朵点头,道:“是老骆驼爷爷传给我的。”李剑南又问:“崔度的六神枪真的不是你的对手?”梅朵道:“他是打不赢我,可现在最后一式没练成之前,我也难以击败他,更何况他这人又经常油头滑脑藏奸使诈。”李剑南叹息道:“真是没想到你的轮子这么厉害,看来我也是望尘莫及了……”梅朵微微一笑道:“那也未必,我爷爷是很推崇你师父顾文充的,说他是大唐第一侠士。更何况梅朵又不会和师父哥哥动手的。崔度的六神枪枪法我也了然于胸,所以他在我这里才一筹莫展。”李剑南想起张议潮的“有”剑剑法也是老骆驼传授的,心中更是对老骆驼多了一层忌惮。
  子夜时分了。李剑南道:“梅朵你该回城了,这段路很黑,又不平整,我送你回去。”梅朵甚是欢喜。两人就这样在月光下慢慢走出山谷,走到秦州城下。

  李剑南迎着月光、迎着微风,拐过谷口。

  月光下,山谷中,刚才他和梅朵相会的地方,李剑南遥遥看到天地间只剩下一个正欲乘风归去的飘飘欲仙的女子,“虹裳霞帔步摇冠,钿璎累累佩珊珊。”他听到的风掠过枯叶和黄草时的声音如环佩般悦耳,那是这支舞的“散序”部分;接着是这支舞的“中序”部分,她紧身的双肩翘起的无袖胡服上满坠着的铃铛、环佩随着她身体的倏然一动而先后撞击出不同的动听的声音,她伸开的赤裸的两臂上缠着两条长长的白纱。接着她宛如精灵般一扭小蛮腰,向前跃出一小步,梳着百合髻的头向后一仰,边歌边舞……李剑南全身心地感受着,随着她婉转低徊的歌声和翩若惊鸿的舞姿吟道:“‘飘然转旋回雪轻,嫣然纵送游龙惊。小垂手后柳无力,斜曳裾时云欲生。烟蛾敛略不胜态,风袖低昂如有情……’”她节奏又变,已转至此舞的尾声“曲破”,再无歌声,快到令人目不暇接美不胜收,李剑南忘记了吟诗,忘记了观舞,忘记了自己……她人飘至半空,落伏于地,仰头,不动。

  天地无声。

  李剑南没有鼓掌,没有喝彩,就这样呆呆定定立在那里。终于,李剑南恢复了感知,迈着有些僵硬的步伐走向仍保持着最后那个造型的她。她的额头上全是晶莹的汗珠,微张的花瓣般的红唇还在细细地喘息,李剑南蹲下身,痴痴望着这个坠落凡间的仙女,不相信刚才那样舞动着的就是自己如此熟悉的随儿,随儿缓缓合起妙目,两行清泪从鬓边颊侧蜿蜒滑下,李剑南重重地吻上了随儿的双唇,随儿不动,李剑南闭上双眼,两滴热泪无声地落在随儿的俏脸上,随儿忽然死死抱紧李剑南,疯了般回吻李剑南,终于,她伏在李剑南的肩膀上,发出压抑已久的委屈的大哭。李剑南在她耳边低声吟道:“‘千歌万舞不可数,就中最爱霓裳舞’。随儿,正如你刚才跳的‘霓裳羽衣舞’一样,没有人能替代我心中的你,从我在‘霓裳坊’见你的那一刻起……”随儿哭得更大声,边哭边道:“那为什么你还故意和你的小徒弟在我面前那么亲热!”李剑南轻笑了一声,道:“你还吃她的醋啊?她只是个小丫头,只是我的徒弟,她从小就和我亲密无间惯了,我认识她的时候她才十三岁,还扎着满头小辫子呢……”随儿的哭声立刻轻了很多,却在李剑南的背上拧了一把,恨恨道:“抱着我的时候,不许提她,也不许想她!”李剑南苦笑道:“是你刚才先提她的啊,再说……有人早警告过我不能再这样搂搂抱抱,现在却不愿松手……”刚说完,李剑南腰上的肉又立竿见影地多了一块青紫。随儿喘息了一声,道:“我才不管那么多,许那个吐蕃的小妖精抱你,就不许我抱你么?”李剑南在随儿雪白的颈上轻吻着,道:“随儿我不知道有多想抱你,我宁愿就这么一直抱着你。”随儿颤声道:“你抱着我离开这里,我们逃到没有人的地方去!”李剑南叹息一声,道:“那崔度怎么办……”随儿一怔,良久,道:“剑南你一定要在崔度前面打下凉州,不然我——我——”

  李剑南扳过随儿肩头,看着随儿的双眸,认认真真地问:“随儿,你真的希望我在崔度前面打下凉州么?”随儿垂下眼帘,抿紧双唇,眼泪又在眼眶中打转,李剑南重又将她抱紧,在她耳边轻声道:“你有你的难处,我知道你还在乎我就足够了。”

  随儿和李剑南离开山谷后不久,崔度从山上下到谷中,蜷身坐在随儿起舞过的地方,将头埋在膝盖上,一动不动,一直到天色微明。

  秦州的仗是不能打了,于是崔度和李剑南商议先合兵一处,去打尚延心的原州,李剑南道:“梅朵说她要阻止这场战争,如果我们能兵不血刃得了这二州,岂不更妙?”崔度摇头道:“梅朵虽然也是吐蕃的大将,但两军对垒,利益攸关、生死存亡,岂能是空口白牙就送几个州的。”李剑南也是心里没底,就不再坚持,次日崔度军开拔,和李剑南在原州城前的军队汇合。

  随儿虽说就在军中,崔度和李剑南反倒都不好意思单独到随儿帐中,只是很默契地结伴早晚各去一次。三人说说笑笑,看起来似乎什么芥蒂都没有。

  李剑南去城前叫过几次阵,尚延心免战牌高挂,古榕阴那边三天两头来催促二人攻城。崔度怕强攻损失太多兵将,李剑南则在期盼梅朵能有所作为,也乐得先拖着。

  这日崔度、李剑南二人正在随儿帐中闲聊,忽有卫兵来报:“原州守将尚延心带了三千兵马在营前讨敌要阵。”崔度喜道:“好啊!他肯主动出来了!”李剑南道:“本来我去缠着他,你去劫他后路顺便攻城是个好计,不过我猜他早能料到;如果我诈败引他入山,他或许会觉得自己对此山地形熟悉再加上不认为我会用这么拙劣的计策,倒还有一点希望。我们两人合斗他,有望将其生擒。擒了他,不止是得一个原州城,恐怕以后吐蕃都没什么人能抗衡我们了!”崔度立刻道:“还有梅朵呢!她的小轮子那么厉害,又跟你学了兵法。”李剑南嘿嘿道:“还第一次看到你崔大将军服一个人……好吧,梅朵如果有问题,我来收拾!”随儿插口道:“你们两个要用群殴对付尚延心??”崔度眉头都不皱,道:“当然,他的三股烈焰托天叉我试过,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李剑南也道:“毕竟不是江湖比武。两国交兵,不能力敌,便要智取,切忌好勇斗狠,图一时之快。”随儿点头道:“看不出你们两个平时那么自负,又都恨不得吃了对方,打起仗来,就能屈能伸,还兄弟同心……”崔度拍着李剑南肩膀道:“那是当然,怎能让私人恩怨影响了国家大事!”李剑南歪着头回了一句:“随儿是公主,争她也是‘国家大事’!”随儿雀跃不已拍手称快,崔度一时愕然,李剑南也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同情,随后得意地出帐去了。

  李剑南骑的是崔度青葱岭之役从番将那里夺的“银蹄金鬃呼雷豹”,而崔度自己的那匹“金眼五花虬”那晚离开崔度后居然自己顺原路溜回了大营候命,让李剑南好不羡慕。本来李剑南对坐骑是不怎么挑剔的,但这名驹“银蹄金鬃呼雷豹”骑在身下,感觉就是不一样。

白衣卿相 发表于 2006-12-28 09:01:00

第十三章 青葱岭第六节

  李剑南身后的三千唐兵列成方阵,擂鼓声中,李剑南出阵,对将坐骑换成“赤炭胭脂火龙兽”的尚延心一拱手,道:“青葱岭一别,延心将军一向可好?”尚延心也拱手还礼,道:“托李将军福,身心安康!”李剑南道:“上次火中匆忙,未能领教将军的三股烈焰托天叉,今日有暇,正可了此心愿。”尚延心道:“久闻‘穿云’剑和‘掌上乾坤’合击的威力,彼此彼此。”尚延心纵马舞叉,叉在虚虚实实间已将李剑南整个上半身罩住,李剑南不敢大意,剑、掌都结坤八式,以柔克刚,令尚延心无从下叉,二马交错。调转马头再战,李剑南掌结坤卦,剑结震四式,剑触叉杆一发力,尚延心横着的叉就不由被震得晃了晃,李剑南掌由收小指屈三指的坤卦防守改成拇指扣住小指无名指伸食指中指成无孔不入的巽卦,直插尚延心因为叉轻微一晃露出的一丝胸前的破绽,谁知尚延心不求自保,反以叉尾直戳李剑南咽喉,叉长手短,李剑南马上一个铁板桥,叉尾在额前掠过,劲风扫得他脸上那一小块皮肤生疼。而尚延心偶一低头,发现自己九吞八乍黄金甲的胸前铜制护心镜上竟多了一个指甲大小浅浅的凹痕!二马再次交错而过。二人同时对对方心生敬佩,李剑南想着这个回合可以诈败向左边的荒山里逃走会合崔度的伏兵了,打马挥剑冲向尚延心,尚延心举叉迎上,就在二马还有一头的距离时,二人突然同时拨马向左,二人同时一愣,尚延心喝道:“有本事就来追我!”径自驰向崔度设的埋伏的方向,本想诈败诱敌的李剑南,反而要跟在尚延心的后面向埋伏圈跑,一边跑一边纳闷。尚延心大概是觉得李剑南没有马上跟过来,马稍微停了一下,却不料李剑南的“银蹄金鬃呼雷豹”速度竒快,已在他一慢的瞬间超越了他的“赤炭胭脂火龙兽”,尚延心一愣,双腿一夹,去赶李剑南,李剑南怕他不跟过来,一勒马,回头也道:“有本事就来追我!”回头间,尚延心的“赤炭胭脂火龙兽”又超过了他的“银蹄金鬃呼雷豹”……就这么互相配合着走走停停,二人已远离了各自队伍,来到了一个枯树乱石堆砌的小山中,二人似乎同时舒了一口气。
  李剑南先于尚延心窜入石间窄路,尚延心毫不犹豫跟入,前面李剑南踪影皆无,一声号炮,尚延心身后的小路已被大队唐兵截断,又一声号炮,前方又杀出一路伏兵,为首两员大将,正是李剑南、崔度。尚延心仍镇定自若,崔度得意洋洋问:“你是自己下马还是劳烦我们二位打你下去啊?”尚延心冷笑一声,道:“自以为得计,不知死活!”崔度嘿嘿道:“任你是吐蕃第一名将,今天也得在我们小哥儿俩前面认栽,甚至不用我们两人动手,光两侧的滚木雷石和强弓硬弩,也可以让你命丧当场!”尚延心抬头向两侧头上准备就绪只待一声令下的伏兵看了看,眼中露出一丝焦急,口中道:“二位将军都是君子,肯定不屑这种宵小行径,一定会真刀真枪地让本将军输得心服口服!”崔度打个哈哈,道:“你这话我爱听,真刀真枪,给你两个选择:一是你单挑我和李将军,二是我和李将军双挑你……”尚延心哼道:“好!本将军都奉陪!”崔度好整以暇,道:“前面有一片空地,难得今天大家都有空,好好玩儿玩儿,请!”尚延心面无惧色,催马跟上。众唐兵闪开一条通道。

  李剑南、崔度一左一右,将尚延心夹在当中,李剑南道:“正因为延心将军武艺超群智计过人,我们实在不能放过这大好时机,只能得罪了!”尚延心干笑道:“好说,好说,二位将军的智谋身手,也都是上上之选,我自然也不会放过这次机会!”说罢偏头,一晃三股烈焰托天叉,叉带着刺耳的铜环撞击声刺向右边的崔度,崔度举六神枪来碰,尚延心忽然将叉向回一带,叉尾尖刺向左边的李剑南,三人你来我往,战成一团,因这片空地狭窄,跑不开马,打着打着,尚延心因躲崔度的枪翻身落地,崔度、李剑南也下马,三人继续大战,尚延心的叉离了马,威力顿减,崔度六神枪所受影响不大,而李剑南的穿云剑、掌上乾坤配合了步法,威力大增,尚延心顿觉窘迫,高接低挡,还不时左顾右盼,眼中再次露出焦急神色,崔度枪缠住尚延心的叉,李剑南步法一错,已转到尚延心身后,大喝一声:“中!” 左手掌小指一屈三指一横,成乾卦向他后心击去,而崔度趁尚延心一分心之际,掌中六神枪上“滕蛇”、“玄武”图各一亮,枪尖虚虚实实已点向尚延心咽喉——就在尚延心马上要血溅当场时,李剑南的指尖和崔度的枪尖似乎同时刺进了厚厚的棉花里,接着那团棉花便将二人刚才掌上、枪上所用之力毫厘不爽地原物奉还,李剑南被震得退出两步,崔度被震得退出三步。二人站定,发现站在中间的已不是尚延心,而是一个身高体胖,须发皆白,布衣革履,慈眉善目的老者。那老者对李剑南道:“你还是心存仁厚。”又对崔度道:“你就下手太不容情了。”李剑南、崔度对望一眼,从对方眼神中判断出都不认识此人,李剑南一拱手,道:“前辈请了,不知前辈是尚延心什么人?”老者宽厚地一笑,道:“咱们走两招,你们就知道了。”崔度道:“请前辈亮兵刃!”老者一皱眉头,自语道:“兵刃……我已经有多少年没用过兵刃了?二十年?三十年?……也好!今日难得同时遇到两个大唐的青年俊杰,少不得也舒活一下这把老骨头!”说罢右手掌向下又向上一提,地上的十几片粘着尘土的落叶如人立的蛇般钻入老者手中,那老者一翻腕,在手中立着的粘着尘土的落叶上从下至上呵了一口白气,那落叶和尘土,就这样氤氲凝固成了一把“剑”的形状,李剑南和崔度都看得目瞪口呆,老者执“剑”,向李剑南一点头,道:“年轻人,你先来!”

  李剑南见这老者随随便便一站,便不怒自威,睥睨天下,毫无破绽。心中凛然,深吸气,横跨步,恭恭敬敬摆了一个起手式,老人又向他含笑点了一下头,李剑南两脚站立于中宫,身体下蹲,左脚直线向前趟,踏入乾卦,左掌收小指屈食指结兑卦,右手剑直碰老者手中的“剑”,老者眼中含笑,右手一松,左手接住“剑”,后发先至,反刺李剑南右腿,李剑南右脚弧线向左趟踏入兑卦,左脚直线向前趟,踏入离卦,剑转刺老者后心,老者足尖点地,庞大的身躯飞絮般飘起,在空中笑了一声:“好精妙的步法!”头下脚上,手中“剑”刺向李剑南百会穴,李剑南只觉周遭都在老者这一击的范围内,反而只有这中间一点最为平静,索性不闪不避,仰头出剑,与头上的“剑”瞬间过了三招,李剑南越看越惊,忍不住叫道:“前辈用的可是‘有’剑的‘有剑入无间’剑法??”那老者呵呵笑着,手中剑忽交左手,忽交右手,一剑虚,一剑实地刺着,道:“‘一剑在手,号令诸侯’,其实真正想‘号令王侯’,是不须手中有剑的,一阴一阳之谓道,一虚一实,一左一右,虚实左右,变化不可胜数……”李剑南心中豁然,道:“谢谢前辈教诲!”

  老者忽然在空中一折身,已飘向崔度,崔度早看得技痒难搔,精神抖擞地挺六神枪迎上,老者在空中双手在自己的“剑”上一拉,竟然将“剑”拉成了“枪”的长度和模样,一挺“枪”,刺向崔度咽喉,崔度拔地而起,借着老者下落和自己上升的瞬间,六神枪上青龙、白虎同时一亮,刺向老者头顶,老者轻笑一声,身体毫无征兆地在未落地时又向上一升,“枪”尖已和崔度的六神枪枪尖在空中连碰十二下,二人同时落地,崔度看看老者的“枪”,又看看自己的枪,结结巴巴道:“枪……你用的也是——六六三十六路六神枪法??”老者拈须点头,道:“正是!老夫观你的六神枪法,的确已入化境,但对敌时杀心太重,有时给别人留余地,就是给自己留余地,你全力一击如果不能令敌人绝无生机,那就必遭反噬,危及自身了!”崔度呆呆地点了点头,老者一挑眉,道:“再来!”挺枪,进攻的青龙式含着防守的玄武式,崔度眼前一亮,六神枪的白虎、勾陈也跟着一亮,二枪相遇,二人枪法相同,翻滚着斗起来,大开大合,煞是好看,崔度斗得兴起,每出一枪都呼喝有声,六六三十六路六神枪法已经都用了一遍,这边李剑南也看得心神俱醉,忽然崔度双手握六神枪枪尾,将六神枪枪尖向天,伸直双臂,凝神,不动。六神枪上所镂刻的六个神兽图形明灭不定。老者面上也神采飞扬,忽然将手中“枪”从中砸在崔度的六神枪枪杆上,那“枪”顿时分两截碎变成原来的尘土和落叶,未等这些尘土落叶坠地,老者左右两手同时一伸,左右各一截尘土和落叶已被他吸入双掌中,尘土和落叶在他如有漩涡的双掌中转动不已,停下时,左掌中的形成了一个月亮般的形状,右掌中的形成了一个太阳般的形状,崔度姿势不变,轻呼一声:“日月双轮!”老者含笑道:“正是日月双轮!”

白衣卿相 发表于 2006-12-28 20:36:42

第十三章 青葱岭第七节

  崔度眼中神采四溢,道:“你可知我下一招是六神枪枪法中的哪一招?”老者缓缓道:“六神枪的六六三十六枪变化后还有最后一变,叫做‘六神无主’,这一招,老夫也没见过。”崔度道:“我听说‘日月双轮’只有四式:月圆、月缺、日出、日落。之后也有最后一式,叫做‘日月争辉’,这一式你一定懂!”老者看着手中的“日月双轮”,微微一笑,道:“也不见得真懂。”“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您有这个资格懂得‘上古三大神兵’的所有招法了!”身后的李剑南道。老者回头,看着李剑南,李剑南的眼中满是尊崇和亲切,李剑南道:“老骆驼爷爷,您好,早就想见您了!”老者哈哈大笑,双手‘日月双轮’变成落叶尘土,纷纷落地,又看了看崔度仍然高举的六神枪,道:“这‘六神无主’今天就不看了吧,大家都已经尽兴了,你崔小将军如果知道我老骆驼是来做什么的,早就不打我了!”
  崔度将枪一寸一寸从头顶放回地上,深呼出一口气,道:“是梅朵大将军找您来的?”听到身后银铃般的一声欢笑,有人道:“崔度小将军什么时候学乖了,我不在时都称我为‘大将军’了,听起来真是让人心醉神迷啊……”崔度头也不回,哼道:“你不就是躲后边想偷看本小将军的绝技‘六神无主’么,我偏不用!”梅朵掌击崔度后脑,崔度笑着跳开,梅朵纵身跃入老骆驼怀中,在老骆驼脸上重重亲了一下,嬉笑道:“我就知道爷爷是最棒的,让这两个小子都毫无还手之力!”说着弯月眼睛迷起,媚媚地勾了李剑南一眼,李剑南报以一个微笑。老骆驼呵呵笑道:“这两位大唐的将军那都是武艺高强,你爷爷这老朽可是一个都没打败,你这小丫头可不许随便替我乱吹!”

  梅朵滑下老骆驼的身体,粉面含春,一步步走向李剑南,李剑南面上一红,道:“梅朵,你回来了。”李剑南立刻看出梅朵是强忍着每次见面都扑过来乱啄自己几下的“惯例”,先迎上一步,拉起她软软的小手捏了一下又放下,走向老骆驼,道:“老骆驼爷爷此次来,不知是有何见教?”老骆驼抬头高声叫道:“延心,你也出来吧!”林外走过神色阴晴不定的尚延心,老骆驼对李剑南笑道:“本来和我这孙儿定的计策是他将你李将军引到此处,我帮他擒了你,没想到你和崔将军也是定的相似计策,打算联手捉我的孙儿,你看这巧不巧啊!”李剑南、崔度、尚延心三人面上均显尴尬。老骆驼道:“我年纪一大把了,今天就倚老卖老一次,各位都不要见怪。李将军,崔将军,凭心而论,我如果帮延心和梅朵,与你二人动手,胜算有几成?”李剑南笑道:“老骆驼爷爷说笑了,莫说是你们祖孙三人联手,就算是您老一人,我和崔将军也绝无胜算,是吧崔将军?”崔度一愣,随即跟着点了点头。老骆驼笑道:“这是二位将军给老朽面子罢了。”又对尚延心道:“孙儿,你一向自恃‘吐蕃第一名将’之称,你与大唐这二位将军交战几次,觉得如何?”尚延心吐了一口粗气,不情不愿地道:“这二位将军兵法武功,似乎也不在孙儿之下。”老骆驼点头,道:“在爷爷面前你还算是肯说真话。”梅朵忽然插口道:“我呢我呢?你们怎么不说说我梅朵大将军?”老骆驼拍了她的小脑袋一下,道:“这么大的丫头了,还这么不庄重,让我怎么给你找婆家啊!”李剑南欣喜地注意到梅朵这次又是扎了满头的不知有多少根的小辫子,梅朵歪头向李剑南吐舌头做鬼脸,口中道:“没人要梅朵正好,梅朵回日月雪山陪爷爷。”老骆驼爱怜地揽过梅朵,道:“你这‘大将军’要是和你哥哥多学一学,倒也满不错,何况人家李将军这师父又教过你那么多易经和兵法。”李剑南道:“老骆驼爷爷就直接叫我‘剑南’好了,我只是陪梅朵玩儿过一段,哪里有教她什么东西,岂敢称什么‘师父’!”梅朵在老骆驼怀中回头,甜甜笑道:“本来就不是‘师父’,是‘师父哥哥’……”李剑南也看着她笑。

  老骆驼道:“你们四人如在这里争斗起来,必然是互有胜负,久拖不决,你们可知道,对这一带的百姓,意味着什么?”李剑南、崔度、尚延心都低头,无言。老骆驼续道:“我来,就是劝你们双方罢手的。”崔度一拱手,道:“晚辈和老骆驼前辈一样,也不想生灵涂炭,可我们现在是在夺回本该属于我们大唐的江山,包括鄯州、兰州、松州及河湟一带,原来都是我大唐的疆土!我们是正义之师!”尚延心喝道:“你们大唐的皇帝明明在求和的会盟中承认这些地方已经归我们吐蕃管辖了,现在这里就是吐蕃的领土,你们打过来就是侵略!”老骆驼眼望天,喃喃道:“大唐国土……吐蕃国土……”

  老骆驼忽用冷峻的目光扫过尚延心、崔度、李剑南三人,问道:“三位能否告诉我,盘古开天地时,我们站的这块地方属于哪个国家?这大地上连人都没有的时候,这里属于哪个国家?在大唐和吐蕃都未立国时,这里又是属于哪个国家?大唐还是吐蕃??”三人皆无言,各自陷入沉思。老骆驼又道:“剑南,你们的秦皇汉武,包括大唐的太宗、玄宗,在你们汉人看来,开疆拓土文治武功,是雄才大略的有道明君,可在别的国家、别的民族眼中呢?如果秦始皇并吞六国还算是为了统一中原的话,那么之后南征百越,北击匈奴又为什么?汉武帝抵抗匈奴侵略,无可厚非,但他后发制人,夺取匈奴世代聚居的西域,还号称是解救西域诸国于匈奴之水火,最后大汉竟至将匈奴灭族!唐太宗皇帝灭突厥,你们都说是自卫反击,就算是,但是远征高丽呢?而唐玄宗皇帝,更是‘武皇开边意未已’,穷兵黩武,侵扰四邻!中原王朝,自秦汉起,向来以天朝大国自居,将周边民族,不是视之为奴,就是视之为虫,要么就视之为鬼,总之是没有当成人。称我们为‘蛮夷’,让我们必须称臣进贡,凭什么?只凭你们人多?只凭你们国力强盛?我们吐蕃本属西羌,未建国时便散处河、湟、江、岷间,向来是游牧为生,我并不想为吐蕃占领大唐河湟、陇右和鄯州、河州等做什么辩解,我们吐蕃人要以游牧为生,不可能变成象汉人一样耕种聚居而生,正如当年我们吐蕃军虽占领长安,却未久住,最后还是退回了自己的国家。而如果让你们大唐占领了我们的都城逻些,你们又能牢固统治多久呢?大唐吐蕃,‘甥舅之盟’,原是一家人,这样你打过来,我争回去,实在可悲!”

  老骆驼一席话,四人都是醍醐灌顶,楞在那里好半天缓不过神来。老骆驼道:“我老骆驼,虽然在吐蕃国没什么领地封号,但说的话还是很管用的,今天我做主代梅朵、延心和你们崔、李二将军谈判,我开出的条件是除你们已占的石门、驿藏、木峡、特胜、六盘、石峡六关归大唐外,包括梅朵守的秦州、延心守的原州、再加上一个萧关和乐州,也都可以原封不动地交还你们……”那边尚延心面红耳赤地喝了一声:“爷爷!”老骆驼冷冷横了他一眼,尚延心张了张嘴,终于没敢再说什么,将右脚狠狠踩进了泥土中。老骆驼续道:“这么做,当然也有我的要求——二位将军得了这七关三州之后,必须即刻退兵,并且三年之内不许再率唐兵侵占吐蕃现在实际所控各州府部落!”崔度和李剑南对望一眼,都觉得老骆驼所言不可思议,崔度刚欲张口,老骆驼一摆手,道:“你不可以奏明你们的皇帝,我也不会告诉我们的赞普,这只是我们几个人间的交易。”崔度低头,沉思良久,道:“我觉得这的确是个应该接受的交易,而且,似乎,我和剑南也没什么别的选择……”老骆驼咧嘴一笑,道:“成交对大家都有好处,三日之内,我会亲自负责此事的落实,大家都是明眼人,在此期间不要横生枝节……”

  李剑南、崔度点头。尚延心低着头闷不作声。梅朵高兴起来,从老骆驼怀里钻出,抓住李剑南的双臂摇着,笑嘻嘻地问:“这件事情我办成了,师父哥哥要兑现诺言谢我!”老骆驼呵呵笑道:“是啊,我孙女忙前跑后的出了不少力,这秦州本来可是梅朵的嫁妆呢……”梅朵回过头去嗔了老骆驼一眼,转过脸又笑着看着李剑南,等他回答,李剑南蹙眉道:“这样大的忙,拿什么谢你好呢?”崔度在一旁尖着嗓子道:“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李剑南狠狠瞪了崔度一眼,梅朵掩口娇笑不已,半晌,梅朵注视着李剑南的双目,问:“师父哥哥真要谢我?”李剑南认真地点了一下头,梅朵眯着眼睛,慢慢晕生双颊,将头凑近李剑南的耳边,呵气如兰,细声道:“我要师父哥哥主动亲我一下,一直到我满意为止!”说罢抬头,满脸顽皮地看着满脸窘迫的李剑南,李剑南偷眼看着崔度、老骆驼、尚延心看着自己的疑惑的目光,慢慢伸出右掌,梅朵歪头问:“做什么?”李剑南勉强笑了笑,道:“咱们的事情不急,先击掌为誓,以后你可以随时要求我兑现……”梅朵幽怨地看着李剑南,终于,伸出小手拍了他右掌一下,道:“看你可怜巴巴的,今天就饶过你!别忘了我可以随时要求你兑现的啊!”李剑南如遇大赦,忙不迭地陪着笑道谢称是。梅朵回到老骆驼身边,挽住老骆驼手臂。老骆驼道:“我和我的两个孙儿就先走一步了。”崔度、李剑南躬身相送。

  李剑南、崔度背靠背坐在山头的石堆上,嘴里都叼着一根草梗。

  崔度道:“这老骆驼真是个邪门的家伙!”李剑南懒洋洋道:“何以见得啊,我觉得他人不错……深明事理,和蔼可亲。”崔度哼道:“你是看上人家孙女了才这么说吧?他的武功妖里妖气的,要是再加上你的小徒弟和尚延心,我们两个真是铁定要被他们祖孙仨给灭了,他干嘛充好人白白送三州一关给我们?那我们三年之后不是又可以堂而皇之地再次攻打吐蕃了么?”李剑南道:“梅朵起了关键作用是可以肯定的,至于老骆驼,他今天的一番言论令我大为折服,我在想是不是以前有很多事我想错了做错了……老骆驼想来也是为这一带百姓福祉考虑,至于三年之约,是为了你我更容易接受吧,也可能皇上到时会再次下旨让你进攻吐蕃。不过,老骆驼可没说不许梅朵尚延心进攻大唐……这还是值得留心。”崔度道:“现在边关的这几个节度使,都是听命朝廷的名将,料吐蕃回鹘也不敢轻举妄动……今天这事不能告诉公主。”李剑南道:“随儿冰雪聪明,怕是瞒不过她。”崔度叹道:“是啊,想骗公主太难了……不过至少可以试试!”李剑南道:“好!反正她如果自己猜出来,也不算是我们违反了和老骆驼的约定。”崔度忽然歪过头问:“你那美丽动人的小徒弟到底是要你怎么谢她的?”李剑南忽然站起身,将崔度差点晃倒,李剑南道:“再不回去,随儿该等急了!”接着就是一溜烟儿下了山上了马没了影。崔度独自站在山顶上,吹着冷风,悻悻道:“吃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就你小子有艳福,两个绝世美女都对你志在必得,可怜我小将军崔度如此英俊威武却没人疼啊……”说罢,崔度没精打采有气无力一步一晃地下了山,收兵回营。

白衣卿相 发表于 2006-12-29 09:43:53

第十三章 青葱岭第八节

  傍晚,李剑南溜进崔度帅帐,崔度也没点蜡烛,正歪在椅子上发呆,李剑南奇道:“都不用再打了,你还寻思什么呢?”崔度道:“在想钦差古榕阴,这个骨子里都是奸诈的家伙,不知带这么多军队为什么,不知皇上给他的真正旨意是什么,我退兵如何跟他解释,而他又会不会到皇上面前搬弄是非……”李剑南立刻附和道:“我一见这家伙的嘴脸就想吐,卖主求荣,却装得若无其事,真想一剑结果了他!”崔度呵呵道:“难得看到你这么恨一个人,是不是因为他当年和你在郑注面前争宠,还在进士科中排行在你前面啊?”李剑南燃起牛油蜡烛,撇嘴道:“是又怎样?如果当初郑注来凤翔带的是我不是他,仇士良能否得手还难说呢!”崔度摇头道:“这次他并未因为我擅自启用你为帅而责难于我,可见他或许还顾念着和你那一段情谊吧,你恨他,他却未必恨你……在官场上尔虞我诈是常有的事,见风使舵本就是生存之道,这么做的人也未必本质就很坏……我只是奇怪,这五天,他怎么没派人来催我们进兵……”李剑南道:“他手下可带着五千装备精良心高气傲的神策军,还有罗秀这样的大将……”崔度吸了一口冷气,道:“他们可千万别擅自出兵搞出什么乱子!”李剑南道:“你派去监视古榕阴动向的探马最晚昨天就应该回来了……”此时,忽听外面马嘶人喊,一名卫兵冲入大帐,跪地道:“神策军统领罗秀,浑身浴血,昏倒在大营前!”
  罗秀悠悠转醒,看见周围的一圈人,手一撑床榻,便要站起,崔度一伸手,将他按住,道:“你现在必须好好休息,躺着说无妨。”罗秀两肘撑身,道:“罗秀无礼,不能给二位元帅和公主见礼了,但现在五千神策军和五千凤翔军被困会州,我们昨夜突围,又在城外三里的凄凉河中伏,死伤惨重,剩余的几千人退回城中,我一人杀了大半夜,才突围出来!”

  李剑南道:“罗统领你喝口水慢些说,将过程叙述再详细些!”罗秀接过李剑南递过的碗,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光,缓了口气道:“我已经三天没喝水了,城里被困的兄弟们更惨,四天了!”随儿接口道:“是不是你们被诱进空城,而城中的井水和粮食都被敌人做了手脚?”罗秀眼中露出钦佩之色,道:“正如公主所料!说来惭愧,我们神策军的兄弟们见古大人每日为崔、李二位将军不能速取原州、秦州而愁眉不展,就不知天高地厚地提出要绕路先去打了原州后面的会州,以壮军威,古大人很赞成,还调来了凤翔的五千兵马随我们一起出征……我们顺利地杀将夺城,却发现占领的只是一座空城,刚要退出,城外已经铺天盖地被至少三万吐蕃兵团团围住,这才知道中计了,第二天又有几百个将士因为吃了城中的粮食和井水而中毒身亡,我们又没带多少饮水和干粮,只好在看起来兵力最薄弱的西城门突围,突围时很顺利,但在渡凄凉河时忽遭另外的大约两万吐蕃伏兵的突袭,在河中就淹死了上千人,又有原来围城的吐蕃兵从旁协助夹击,我知道退回去也是等死就带着充当先锋队的一千神策军兄弟拼命往外杀……最后,只有我一人活着杀出来了……兄弟们死得太惨了……”罗秀说着,掩面而泣,崔度拍拍他肩膀道:“在几万大军中杀出重围,连一处重伤都没受,罗统领不愧罗家枪传人!”李剑南以拳击掌,道:“打哪一州不好,偏偏挑了会州!自寻死路!”崔度问:“此话怎讲?”李剑南道:“镇守会州的,是尚婢婢手下五虎将之一,儒将烛卢巩力,此人熟读兵书,善用计谋,他虽不象其他四将,没什么值得夸耀的战绩,但深得尚婢婢器重,在吐蕃军中也威望极高,他镇守的会州和尚延心镇守的河州与尚婢婢的鄯州正好互为犄角,哪里是那么容易夺的!最怕那增援伏击的,是尚婢婢手下的另一虎:镇守兰州的磨离罴子,如果是这个有万夫不挡之勇的大将,再加上四五万吐蕃兵,我们这两万人要想去营救,难上加难!另外,据我所知,尚婢婢一系的将军们,都精通偏爱‘围城打援’的战术,看这次,尚婢婢明显是事先有安排,不然会州和兰州不可能凑出五六万兵马。他要的,怕也不止我大唐城中那几千兵马,而是必去救援的我们这两万主力部队,现在尚延心又正在原州虎视眈眈……如果他那一万多兵马再从旁协助——”

  崔度问罗秀:“你杀出重围时有没有注意吐蕃兵是不是在有意放你?”罗秀思索了一番,道:“末将不敢肯定,不过崔帅这么一问,我倒隐约觉得有那么一点……”李剑南恨恨道:“这个古榕阴真不是个东西,自己好大喜功鲁莽冒进,死了也活该,偏要五千神策军和五千凤翔兵陪葬!”崔度道:“李将军,现在不是骂他的时候,救人要紧!”李剑南冷笑道:“救人?明知道是陷阱,现在去大家一起送死,别忘了,你凤翔的五千后备军也被他擅自调用了,现在凤翔还有几个能打仗的兵?我们去解会州之围,就算尚延心不从旁协助烛卢巩力,他要是趁虚夺回六关进犯凤翔,试问,和会州的几千兵比,谁轻谁重!?”崔度面色煞白,随儿道:“剑南说的有理……”崔度抹了一把脸,来回踱步,罗秀忽然挣扎下床,跪在李剑南面前,道:“剑南兄!当年你在皇宫一战,豪气冲天,让神策军的兄弟们至今都时常谈起,钦佩不已,剑南兄就忍心看着这些神策军被困死在会州么!”又跪着转向崔度,道:“崔帅!那城中的,可有你凤翔的五千子弟兵啊!你不能见死不救!!”

  李剑南、崔度同时叹了口气,对望了一眼,然后同时道:“三天后出兵!”二人一听对方所说的和自己一模一样,不禁相对莞尔,随儿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倏然伸出两手,揪住二人的耳朵,问:“你们两个死小子,这么默契,是不是又有什么瞒着我没说?快招!”罗秀也愣愣地问:“二位将军,都说救兵如救火,怎么二位同时决定要三天后才去啊?”李剑南和崔度龇牙咧嘴,李剑南道:“随儿随儿快放手,是崔度说先不告诉你的!”随儿果然松开李剑南,把空出的一只手放在了崔度另一只闲着的耳朵上,崔度拖着哭腔道:“没义气啊!没天理啊!随儿你怎么可以听信一面之辞就对我痛下杀手,我说等三天完全是因为我知道他李剑南肯定要这么说才跟着他这么说的,不是我的本意啊……”随儿松开两手,转向李剑南,李剑南捂起双耳,道:“随儿你想不想看我变戏法?”随儿面色一沉,道:“前方军情如火,你们两个主帅却在这里嘻嘻哈哈!”李剑南不以为然,道:“这叫举重若轻镇定自如运筹帷幄成竹在胸,山人要在三天之内,让原州、秦州二州不战而降,解除我们后顾之忧,当然这三天我们也不能闲着,要向河东王宰大人借个两三万兵马来帮我们解会州之围,然后让朔方的唐军调集一部分过来协助我们防卫空虚的凤翔!”崔度道:“我也正有此意,只是剑南兄,为何不是让更近一些的朔方来帮我们解会州之围而让远一些的河东王节度使帮助防守凤翔?”李剑南摸着下巴道:“朔方的将,掰着指头数数也没几个能打的,加上这么多年没和吐蕃打了,骑兵也不行,勉强帮着守守城还凑合;王宰那边,为抵抗回鹘,一直是秣马历兵,处于作战最佳状态,骑兵的机动能力、战斗能力、数量也是仅次于卢龙节度使张仲武的骑兵。这样是让朔方兵和河东兵各展所长。还有我认为烛卢巩力怕是早就算计到了我们会请朔方兵支援,不定已经给他们下好什么套儿了呢,再说不定他再趁虚去进攻朔方,我们就更顾此失彼了……”

  崔度信服地点点头,道:“你这家伙,对敌我双方都了如指掌,现在看起来倒象是你在玩弄烛卢巩力,我都开始替那家伙担心了……”李剑南撇撇嘴道:“假惺惺,在随儿面前夸我就没安好心,是想让随儿觉得我阴险狡诈深不可测难以托付终身吧?你这招可真够阴险狡诈深不可测的,是吧,随儿。”崔度哭笑不得,随儿开心起来,道:“没发生的事情,再相信也只是一种揣测,我就等着看你们两个阴险狡诈深不可测的家伙的表演了!”罗秀看着二人,眼中满是钦敬,道:“我现在才知道,二位将军不止是打起仗来手上不饶人,这算计起人来也是招招致命,末将佩服!”李剑南把他按回床上,道:“这三天你什么都不许做,多攒些体力,你熟悉城内外情况,解围还要你派大用场呢。你也不必过份担心城内那些兄弟的安全,敌人志不在得他们性命,要不早攻城了,那是在等我们主力上钩,我们一天不去,他们一天就是安全的。水,再在城里打几口井;没粮食了,吃战马,反正守城又用不着了,挺个十天八天没问题。”罗秀听他说得有理,心里一松,几天来的紧张和疲乏一起涌来,只一小会儿,已响起轻微的鼾声,李剑南做了个手势,帐内众人悄悄退出。

  李剑南、崔度惴惴不安地过了一天。又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过了第二天。第三天一大早,随儿气冲冲来到崔度帅帐时,发现崔度、李剑南二人正背对背坐在地毯上,都是满眼血丝神色疲惫,一看就是整夜未睡,随儿一阵心疼,气已消了大半,命门口卫兵去准备洗漱热水和牛奶小点,然后也坐在了地毯上,问:“二位将军,今天是最后一天,原州和秦州是否能自动跑回你们手中啊?”崔度有气无力道:“我已经准备好了,下午集两万人马,四面进攻原州,然后,去会州解围。”李剑南闭着眼睛,道:“要攻城也要至少等到晚上,三整天没过,我不死心……”随儿冷冷道:“李剑南,现在是两国交兵,你就那么相信你的小徒弟梅朵会置吐蕃利益于不顾,用自己国家的城池来做嫁妆讨你这师父哥哥的欢心么……她真这么做了,你会安心么?!”李剑南打了一个激灵,睁眼抬身,看着随儿,道:“我的确是没有为梅朵考虑过……她——夹在她父亲、哥哥和我之间,一定很痛苦……她还只是一个小女孩子……”随儿深深注视着李剑南,轻轻叹了口气,道:“她是不是承诺把秦州、原州送你……”李剑南抱头。崔度道:“也可以说是梅朵要送。本来古榕阴不横生枝节的话,一切都应该很完美。”

  正在此时,一个卫兵满脸喜色冲进大帐,跪倒禀报:“原州、乐州、秦州三州的吐蕃守将昨夜不战而逃,今晨三州汉族百姓开关献城!”李剑南猛然起身,双眼放光,崔度也激动不已,公主随儿眼中却闪过一丝淡淡的忧伤,面上显了一个笑容,道:“这个戏法变得妙,让小女子大开眼界,恭喜二位将军。”李剑南神色尴尬,拉过随儿,低声道:“随后跟你详细解释!”随儿一抽手,扭身出了大帐。崔度过来拍拍李剑南后背,道:“算了剑南,我找时间跟她解释,下一步是进原州秦州简单布防,然后以之为依托去解会州之围。”李剑南抬头,道:“梅朵如约给了我们三州,我们却立刻违背退兵的誓约去打她的会州……”崔度道:“我们只是去解围,我崔度发誓,这次就算是占了会州或吐蕃别的州郡,我也要如数退还给梅朵!”李剑南苦笑道:“造化弄人,都是造化弄人,罢了!”

白衣卿相 发表于 2006-12-29 20:30:21

第十四章 会州城第一节

  会州城。
  李剑南、崔度登上巢车,在小木屋内远远俯瞰烛卢巩力围城阵形及会州城内状况。二人均面色凝重。李剑南道:“这烛卢巩力果然是治兵有道,其兵营排列,疏密相间,对着我们这边的,是个弓形,如果我们扎营不慎,他会伺机从两翼包抄合围我军。”崔度道:“我们的扎营法也不错,二龙出水,两边遥遥顶住他的两边,两翼虚设一些帐篷,中间兵力充实,看起来足有三万人的规模,他该疑神疑鬼以为有援兵加入我们了。”李剑南道:“现在看来西南方向那支约两万人的军队就是兰州来的磨离罴子了。”崔度道:“只希望王宰的河东骑兵能早日从北面赶来增援。”李剑南道:“只能先等等,但愿北面凉州的吐蕃兵不出来阻拦王宰。”崔度道:“吐蕃应该猜不到王宰动向。”李剑南看着清冷的会州城内稀稀拉拉的炊烟,道:“现在被困的兄弟,一定没几个人能吃饱的,希望他们再坚持几日。”崔度道:“烛卢巩力把我们引来了,明天他就该佯攻会州城,激我们去跟他拼命了。”李剑南道:“让他攻,他才舍不得我们这条大鱼,现在会州城就是打开城门,他都舍不得进去!”崔度哈哈大笑,道:“‘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我们也只能在外围看他‘舞剑’了。”

  果然,次日吐蕃兵将开始轰轰烈烈地从东面攻城,会州城内的唐兵自然是死守,好在吐蕃只是一面攻城,还撑得住。崔、李自然是按兵不动。

  次日,吐蕃开始东面、北面两面攻城,城内守城武器设施残缺不全,立刻吃紧。李剑南道:“如果我们现在不出击袭扰烛卢巩力一下,他一定会怀疑我们是在等援军,另外如果这城总攻不下来,他的戏也不好唱下去,起码他对他的部下不好交待,我去搅一下他的中军,缓一缓他们攻城的势头。”崔度道:“好胆识,直接打中军,他们的两翼来不及支援前就退回来,正可壮一壮我方军威!我亲自为剑南兄擂鼓助威观敌料阵,如果你遇险,我亲自带人马去接应你!”李剑南摆手道:“你是主帅,不能你去接应,我要跟你借几个人几把刀,你肯给我就行。”崔度眼珠一转,道:“我知道了,你是想借我的王牌军‘陌刀队’摆‘锋矢阵’!”李剑南哈哈大笑,道:“知我者,你也。一直听说我大唐的‘锋矢阵’一出,以少敌多,所向披靡,今天我想亲自见识见识!”崔度道:“不错,‘锋矢阵’在我大唐开国时便屡立奇功,开国名将李世绩就善用此阵,陌刀大将李承嗣也威名远扬。此阵以‘陌刀队’为前锋、骑兵为中军、弓弩手殿后,‘陌刀队’有左中右三名陌刀大将,此阵一出,敌人人、马皆被最前面的‘陌刀队’搅碎,敌人第二攻击阵形为我‘锋矢阵’殿后的弓弩手所伤,最后是中间的骑兵突击敌人残阵,当真是威力无比!”李剑南道:“‘陌刀’平时管束甚严,非战时不许将士留在手中,临阵分发,战后收回。我看过‘陌刀’,两刃,重十五斤,长一丈,远程攻击非常有效,近战么,自己人多了就难以施展陌刀抡圈横扫的威力,你一定是把阵形陌刀手间的间距给加大了吧。”崔度含笑道:“剑南兄知我啊,你再猜猜我对‘锋矢阵’还有什么改动?”李剑南道:“‘锋矢阵’还有一个弱点就是殿后的弓弩兵,如果被敌人从侧翼或身后突袭,抵御能力不强,容易乱了前面的阵脚。崔兄定然是给弓弩兵外面加了一层盾牌兵防护什么的……”崔度连连摇头,道:“我崔度一直以为只有自己才是当今的军事奇才,几次领教,看来剑南兄也绝对不比我差,幸亏你我不是敌手,否则我可要大呼头痛了!”李剑南呵呵一笑道:“彼此彼此,不过你我仍然是对手啊,我还要跟你争随儿呢。”崔度淡淡一笑,道:“那又不是你我彼此攻守,谁夺下凉州,都是大唐的。”李剑南意识到现在不该谈及此事,转口道:“这里的地形平整,正好试试你的新‘锋矢阵’威力!”

  烛卢巩力早知道崔、李二人会主动攻击他,他也正在等待他们的攻击。但他没想到他们攻击的是他所在的中军,而且他中军的五千名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卫队竟然被不足二千人的唐兵击溃!他出帐,登高观望,只见一队唐军,正在转换队形,刚才冲击过的骑兵停住,从后面跟上约三百名手执两刃长刀的步兵,正好对上被骑兵击溃后又蜂拥而上的己方步兵,顿时己方阵中血肉横飞,而己方第二梯队正要涌上救援,又被从敌军阵后喷洒而出的阵阵箭雨纷纷射倒……这简直就是不成同一级别对抗的屠戮!烛卢巩力看得肝胆俱寒,他终于看到了传说中的唐军“锋矢阵”和“陌刀队”的摧毁性的威力!这就是当年唐朝大将高仙芝在怛罗斯之战中以三万人对大食十七万人而能杀敌七万余人所倚仗的那个“锋矢阵”!下方几个将官极力劝说他退避到左军,烛卢巩力一瞪眼,道:“退什么退,让他杀进来,看看这一千多人能不能把我两万中军吃掉!我看你是铁打的,命令左右两翼加速合围,不惜代价,将这队唐军剿灭!烛卢巩力眯着眼睛,冷冷盯着远远的那个冲在最前面的骑银蹄金鬃呼雷豹,头戴亮银三叉帅字盔,身披八宝连环甲,手执长剑的在己方军中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的大唐将军,就等他再进击半里,铁定逃不过自己的左右翼多层合围,做定自己的阶下囚了,想到这里,他不禁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他的笑容还未消失之际,突然看见那个将军一回马,不再冲击自己看起来已溃不成军的卫队,开始有条不紊地全速撤退,烛卢巩力岂容他这么吃了诱饵再脱钩,一挥帅旗,命令中军另外的五千兵全力追击,此时左右两翼也正远远合围过来,就见敌方阵形一换,变成骑兵和盾牌兵在两翼护卫,陌刀队改在前方突击,弓弩兵殿后的格局,自己中军追击的五千兵顿被射术精良的五百弓弩兵阻住了追击势头,而匆忙合围过来的左右翼部队,也在立足未稳时在唐军陌刀队的横冲直撞下不知所措,那员唐将剑一挥,骑兵从两翼强力出击冲散了已被陌刀队杀得七零八落的左右翼防线,唐军中军接应部队赶至,烛卢巩力看得清楚,长叹一声,鸣金收兵。攻城也顺势停了下来。

  崔度满脸欣喜迎上前来,李剑南看的却是他身后也笑意盈盈的随儿。崔度回头看了随儿一眼,道:“刚才随儿就在巢车上和我一起观战,见你险遭敌人三万大军合围,都要亲自带兵去救你呢!”李剑南满脸欣喜,对随儿道:“你真的要去救我啊?”随儿不好意思地低头,道:“可惜我不会打仗……”李剑南含笑道:“你这样想想我已经非常开心了……上次青葱岭之战,你守得就很漂亮,我和崔度换成你,也不会更高一筹。再说有崔将军替我观敌料阵,我带的又是他的一群心肝宝贝,还怕被吐蕃三路合围?只不过是多戏耍一下烛卢巩力罢了。”崔度赞道:“剑南兄的几次变阵,真是精妙绝伦,拿捏得恰到好处,尤其撤退时的变阵,是我都没演练过的阵形,看来剑南兄对这‘锋矢阵’,比我还要熟喔……”李剑南微笑道:“不过是以前看过一些兵书,对这阵法感兴趣,多研究了几天,还是你平时的训练好,我用起来才能得心应手……”随儿白了李剑南一眼,道:“看看,两个人不互相贬低,又改互相吹捧了,本公主都听不下去了。”二人相视一笑,李剑南道:“这次的阵形变化和威力,烛卢巩力一定会详细研磨,不会再吃这种大亏了。”崔度道:“挫敌中军精兵锐气,死伤敌军三千有余,而我方所损不过百余人,古之名将,也不过如此了!”李剑南也豪气陡增,大声道:“我们就在今时今世打它个天翻地覆,后人看我等,未必输于我等所知的‘古之名将’!”二人双手紧紧握在一起,随儿眼中泛着晶莹的泪光,也将自己的小手盖在二人的手上,颤声道:“希望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们都永远是并肩作战的好兄弟!”二人都看着随儿,默然不语。

  接下去的两天,烛卢巩力没有再攻城,也没有来进攻城外的唐军,这反而让崔、李二人不安,而王宰,算时间也应该在附近了,但探马仍然未看到援兵的踪影,崔度每次都让探马走得再远些。结果得到一个令他极为吃惊的消息:王宰两万骑兵,在凉州一线受阻,与吐蕃军拉锯。

白衣卿相 发表于 2006-12-30 09:49:18

第十四章 会州城第二节

  崔度叹道:“尚婢婢这次的胃口也未免太大了,连王宰的河东兵都不放过!”李剑南道:“最怕的是,这次狙击王宰的,是尚延心部,如果只是凉州的吐蕃军,王宰应该能突围。”崔度立刻又派几批探马出去打探动向。李剑南道:“看这情形,只能请求朔方派兵支援王宰了,换成朔方兵去拖着阻碍王宰的吐蕃军队,王宰一到,我们好解会州之围,一旦会州这个死结解开,主动权就到了我们手中!崔度想了想,道:“可惜我们不能去救援王宰,烛卢巩力定会追击我们。”李剑南点头,又道:“如果明天得到王宰是被谁所阻的确切消息,我们也不妨佯装调一半军队去接应王宰,让烛卢巩力分兵来跟着打我们,我们再回头打他,如果他不跟踪追击,我们就真的分兵去接应王宰,成与不成,都马上回兵会州!”崔度沉吟道:“此计太过冒险,留下的一万兵力,如何抵抗烛卢巩力的六万大军啊,非万不得已,不能尝试!”
  傍晚,李剑南正躺在自己的帐中沉思,帐帘一挑,罗秀红着眼圈进了帐,一进来就跪倒在李剑南床前,李剑南赶忙扶起他,问:“罗统领这是怎么了?”罗秀愤愤道:“刚才我去求崔帅给我三千兵马,我今夜突袭会州城,救古大人和诸位兄弟,他说什么也不肯,我跟他争,他还责骂了我一顿!再等几天,那些兄弟都饿死了,王宰来了有什么用!他不给我兵,今晚我一个人杀进去,大不了和城内的兄弟一起死!”

  李剑南拉他坐到自己床上,道:“罗统领的心情我完全理解,可是崔帅这么做也是对的,敌众我寡,冒然进击只能是更符合敌军的想法,于事无补。”罗秀忽然下床,又跪在李剑南面前,道:“李帅,末将该死,一直擅自瞒着一件事没告诉您……”李剑南奇道:“罗统领又多礼,你我相识多年,也是朋友了,有话直说无妨!”罗秀吞吞吐吐,道:“李大哥可认识一个叫‘水灵’的女子?”李剑南心一跳,抓住罗秀的手,问:“她在哪里??”罗秀支吾道:“现在……她——是古大人的妻子……”

  李剑南松手,颓然坐回床上。罗秀伸手入怀,掏出一个折叠的纸鸢,递给李剑南,李剑南将纸鸢打开,上面的油彩早已褪色,依稀还能看出是个鸳鸯的模样,李剑南立刻就认出,这是当年水灵扎的,和他在郑注府外放的那只,李剑南仿佛又看见了那个清丽脱俗的小丫鬟和她大大的忽闪着的眼睛,在府中那些与她朝夕相伴的甜蜜日子……罗秀小心翼翼地道:“古夫人——不,是水姑娘,她在突围前曾单独叫小弟过去,说是她已经知道了你现在是大军统帅,她说她还一直想着你……如果她不能活着突围,让小弟把这个纸鸢送给大哥留念……小弟怕大哥见了这东西会冲动不顾后果攻城——”

  李剑南捧着纸鸢,潸然泪下,哽咽道:“我要马上去救水灵,她现在没饭吃,城又随时可能被攻破!”罗秀偷眼观察李剑南,道:“那可不行,大哥你现在身份地位何等尊崇重要,怎么能以身犯险,孤身前去营救水姑娘呢……”李剑南抬头,道:“你说得对!我应该一个人去,而且要偷偷去!我一直对水灵心有歉疚,我不能再冒任何失去她的风险!我至少去给她送点干粮……”

  罗秀道:“大哥重情重意,小弟钦佩,大哥如果进了会州城,不仅能见见水姑娘,而且还能了解现在城内的情形,再定下些将来里应外合的信号,那不是一举数得!以大哥的身手,要过烛卢巩力的封锁线,自然是轻而易举,况且,小弟知道一条路径,吐蕃守军较少,更易成功,小弟思念各位兄弟心切,也想和大哥一起进城一趟!”李剑南一握罗秀的手,道:“好兄弟!”罗秀展颜一笑,道:“有李大哥这样的兄弟,夫复何求!”李剑南道:“这事的确不能让崔度知道,否则他定然不会让我冒险……而跟公主我也无法解释……”罗秀道:“大哥放心,我们就快去快回,天亮前回营,神不知鬼不觉。”李剑南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李剑南伸手从桌上抓起几个馒头和几块牛肉干,装了个包袱背在背上,又从床下拉出一个爬城用的飞抓,缠在腰上,背好穿云剑、惊鸟弓,盔甲也不穿,等罗秀也收拾停当,二人溜出大帐,悄然出营。

  罗秀提枪在前,李剑南尾随,二人先从城东来至城北,再绕到城西,果见那里吐蕃营房间距加大,巡逻人数也少了很多。二人在凄凉河边蹲身。罗秀小声道:“上次我们就是从这条路突围的,我走过一遍,所以比较熟,过了这条河,向西南方向绕,在烛卢巩力和磨离罴子间有一段空白,守军更少,我们就可以从那边角上爬西城墙入城。”

  行进中,李剑南发现罗秀不止枪法好,轻功也有相当造诣。乌云遮月,躲躲闪闪,二人费尽周折有惊无险地到了西城墙墙根。

  李剑南解下腰间长长的飞爪,对罗秀道:“我先上城墙,然后你沿着这飞抓的绳索攀上来!”罗秀点头。李剑南先听了听城墙上的动静,心中数着一队巡逻兵刚走过另一队还未到之时,将飞抓绳索在手中绕了几个圈,向上一送,那飞爪灵蛇般游上高高的城头,李剑南向回一撤绳子,飞抓抓牢了城墙垛的砖头。李剑南双手抓绳,双脚蹬墙,偷偷摸摸地向上移动,此时,又是乌云遮月,已上到一半的李剑南心中暗喜,想趁这天赐良机快速登上城头,忽然,眼前一亮——李剑南心头一沉,他又向下看了一眼,城下多了很多吐蕃兵,也正在燃起火把。借着火光,李剑南看到城墙根刚才自己所立之地,已变成一个深深的大坑,那坑幽深不见底。罗秀,在火把下,带着一个诡异的微笑,正在那堆吐蕃军的前列仰头看着自己——李剑南立刻意识到:自己入了烛卢巩力的圈套,罗秀已经叛变。李剑南怀着最后一丝希望,看城墙上,城墙上露出一张同样诡异的笑脸,那张脸,属于一个自己痛恨的人:钦差大臣古榕阴。李剑南仰头叫道:“古大人,我是来替你解围的,麻烦你用弓箭替我掩护,让我入城!”

  古榕阴干笑了几声,道:“真是有劳剑南老弟,这城里正有几个老朋友想跟你叙叙旧呢!”李剑南握紧手中的绳索,仰头看着,每看到一张脸,他的心就下沉一分,从墙垛上露出的,是十二生肖中除死去的子鼠、亥猪外剩余的十张更显沧桑和仇恨的脸:丑牛、巳蛇、午马……最后,他看见的是四大天王兄弟,他注意到多闻天王向他偷偷眨了眨眼。巳蛇尖细的声音响起:“李进士,别来无恙,如果你知道四大天王已经填补了老大子鼠和老十二亥猪的位置,不知是否还有兴趣再赐教一下我们的新‘十二生肖诛仙阵’?”古榕阴那张笑眯眯的脸又探了出来,道:“李元帅不要见怪,我这几个手下无礼了,如果你肯束手就擒,就不必吊在半空,随时有做烛卢巩力大人箭靶子的危险了……今晚的风真凉啊……”

  李剑南怒道:“你这无耻之徒,当年杀害主人郑注,现在竟然又和吐蕃串通一气来害本将军!”罗秀扬声道:“李大哥,识时务者为俊杰,认栽吧,你现在是十面埋伏四面楚歌,尚婢婢大人、烛卢巩力大人都很欣赏你的才干,到吐蕃来,定然有你的高官厚禄!”李剑南歪头喝道:“罗秀!枉你还是大唐神策军统领!枉你还让李某叫你一声兄弟,竟然也卖国求荣!!”罗秀不气不恼,大笑道:“我罗秀没有本事做节度使、做元帅,象先祖般威风凛凛打江山封侯拜将,大唐有你和崔度在,我永无出头之日,我爬到神策军统领这个位置上又如何?还不是混吃等死!我罗秀不稀罕!烛卢巩力大人保荐我做凉州的州将,现在你已经载在我手里了,我要在凉州敬候崔度,和他在沙场上斗一斗,我要让你们这两个狂妄的家伙知道,我罗秀,智谋武功,都不比你们差!!”

  烛卢巩力在下面高声喝道:“李将军,你的文韬武略,在下都钦敬不已,我家主帅婢婢大人也授意我务必劝将军归顺,城上的古大人就是你的榜样,他上次突围被擒,已归顺我吐蕃并被封侯,李将军在大唐并无真正权柄,如肯加入我军,地位定不在我之下,现在形式明朗,将军逃无可逃,如果反抗,必然是自寻死路,十分不智,将军剑术虽高强,怎抵得下面这大坑中的上千竹签和我吐蕃三百神箭手的乱箭齐发?”

  李剑南不语。古榕阴在上面干笑一声,道:“李兄弟还真是个多情种子,拙荆当年侍奉你时不过是个丫鬟,且早已失身于我,李兄弟仍然是一见她那破风筝便迫不及待甘冒奇险来探望她,真是让人好生感动啊嘿嘿!”“结婚十几年了,我在你心目中,仍然是那个被你强占了身子的下贱的丫鬟,是么?”这低低的语调,如重锤般,砸在了李剑南的胸口上,李剑南嘶声喊道:“水灵!是你么!”

  古榕阴尴尬地回头,结结巴巴道:“这——夫人,我不过是说你有魅力——我就是想劝剑南兄弟投降……”水灵面无表情,道:“你让开,你想劝降么,让我来。”古榕阴看了她一眼,向旁挪了一步,露出身后的墙垛口,李剑南仰着头,看见了那张十几年前就那样清丽脱俗现在只更显瘦削的一张脸和那双忽闪忽闪的水灵灵的大眼睛,二人就这样痴痴对望。水灵忽然毫无征兆地头冲下俯冲下来,城上城下一片惊呼,李剑南一伸手,扣在下坠的水灵的柔弱的腰肢上,肘一翻,将水灵翻转过来,两人挂在李剑南另一只手紧攥的绳索上,荡了两荡。水灵抬头,对古榕阴道:“相公不必担心,你娘子不是要寻死,而是来会自己的旧相好,顺便劝他投降,继续和你同朝为官。”古榕阴嘿嘿道:“娘子真是通情达理,便给你点时间也无妨!”说罢伸手,向城下的烛卢巩力做了个手势。烛卢巩力也不怕李剑南飞上天,点头同意,但他身边的三百神箭手仍然握弓在手,全神贯注盯着李剑南的一举一动。水灵也双手握住绳索,将温热的身子紧紧贴在李剑南身上,在李剑南耳边道:“这么多年了,你居然还记得我这么个无足轻重的奉命伺候你时已非完璧的小丫鬟……”

  李剑南贪婪地嗅着水灵熟悉的鬓香,颤声道:“对于别人,你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丫鬟,对于剑南,你是我的第一个女人……连我都以为自己没有那么强烈地想着你,但再接触到和你有关的一切,我才知道你已经溶化进了我的血和骨中……”水灵道:“你可知道,我当初是郑老爷派去监视你,才和你好的……”李剑南道:“我知道,但我更知道,你只是真心对我好,别的什么都没做!”水灵泪流满面,泣不成声,李剑南也任由自己的眼泪肆意滚落在他和水灵紧贴的脸间。水灵呢喃道:“你这么说,让水灵觉得,自己的一辈子,没有白活,虽然我嫁了那样一个无赖的丈夫,但还有大哥这样优秀的男人在心里给我留了一个位置。我本来以为这一生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去了……”李剑南哽咽道:“水灵,我背上的包袱里有给你带的干粮和牛肉,你有几天没吃东西了吧?”水灵一只手伸向李剑南背后,李剑南一只手抱住水灵细细的腰,水灵将一块牛肉放入口中,闭着眼睛慢慢咀嚼,挂着泪的脸上,尽是幸福的笑容。

白衣卿相 发表于 2006-12-30 22:56:35

第十四章 会州城第三节

  李剑南在水灵耳边道:“你吃完就顺着绳索爬上去吧,今夜见到了你,我已经达到目的,很满足了,我不会投降的。”水灵咽下牛肉,俯在李剑南耳边,道:“大哥答应过我要打下凉州,然后带我回家。大哥从来就是一个奇男子,我怎么会劝大哥投降呢?但大哥也不许赶我走。”说罢将身子绕至李剑南背后,两手揽在李剑南脖子上,从后贴着他耳朵道:“我看过大哥爬墙的本事好大,大哥一定能爬到城头,城中的神策军和凤翔兵并没有跟着叛变……”李剑南坚决道:“水灵你不先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我怎么能放手一搏?你要是真想给我留条活路,就先走!”水灵将脸紧紧贴在李剑南的脸颊上,道:“傻哥哥,你身后,可是三百个吐蕃的神箭手,我怎么能让哥哥的后背暴露在他们的箭下?”李剑南大惊,道:“那怎么行,我一动,箭会射到你身上!”水灵平静地道:“大哥如果还不向上爬,水灵就跳下去,落到下面那个满是竹签的深坑里……大哥想让水灵白白送死么。”李剑南急道:“水灵,你又不是非死不可!”水灵轻笑一声,道:“水灵是个凉州女子,最幸福的,莫过死在情郎的怀里,只求大哥别让妹子白白送命!”
  上面古榕阴已经不耐烦地喊道:“你们再卿卿我我个没完,我就让下面放箭了!”水灵用尽力气,向古榕阴喊道:“我大哥顶天立地,永远也不会投降!”就在古榕阴一愣、烛卢巩力一挥手之际李剑南的身子已向上提了三尺,箭雨射空,古榕阴立刻抽刀,斩断了李剑南飞抓的绳索,李剑南顺着绳索下滑了八尺有余,双手双脚在城墙上一贴,又撑住,然后身子艰难地一缩,一伸,向上三尺。耳边又听到箭雨声,水灵在他耳边轻声哼道:“这些吐蕃兵的箭射得真差,大哥只要爬得快点,他们就伤不到大哥。”李剑南信心大增,凝神屏气,身子一伸一缩,向上五尺。又一阵箭雨声,很多箭就射在自己的两个脸颊边上,又纷纷下坠,水灵的身子抖了一下,口中道:“第一次见大哥在墙上游来游去,我就在想要是能爬在你背上该多好玩儿啊,没想到今天真的可以呢。”

  城上有唐兵开始贴着墙垛向李剑南施放冷箭,李剑南身子向左斜移三尺避开,又一弓一缩,上移五尺,耳后箭簇如蝗虫般涌过,水灵的身子又是一抖,咯咯笑道:“大哥躲得真妙,正好让那些箭射不到,可是你一蹭蹭得我腋窝好痒!”李剑南听她声音如常,又放了心,使出十二分的力气,又向上移了五尺。瞬间伸指弹飞城上唐兵射下的两支羽箭。水灵继续在他耳边道:“大哥我以前在凉州,最喜欢夜里到城外看月牙泉,从鸣沙山上滚下来,会有雷鸣般的响声,好吓人呢!还有边上的千佛洞,里面有好多好多好美好美的飞天……有时我就睡在她们身边,梦到自己飞到天上,她们还教我念《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哦,《心经》是可以保佑人平安的,我念给大哥听:‘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密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李剑南仍艰难地向上攀爬着,水灵空灵的声音让他的心境无比的明澈,他听到了城墙上有四大天王和另外十个生肖呼喝打斗之声,再有八尺,就可以爬上墙头了……腿上一痛,李剑南知道中了一箭,好在,只有八尺了!水灵断断续续道:“……‘五蕴……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李剑南的右手已经攀上了墙垛,古榕阴一刀砍向李剑南的那只手,李剑南间不容发之间撤右手,左手已捏住了古榕阴的刀背,古榕阴身子被带得前冲,李剑南借力,身翻至半空,一脚踢到古榕阴背上,歪头对水灵笑道:“水灵,我们安全了!”落地,水灵的双手,仍紧紧扣在李剑南的脖子上,李剑南两手向后,摸到水灵的腰,湿湿的,黏黏的,李剑南哆嗦着双手继续向后摸,摸到的是一簇一簇冰冷的箭杆,李剑南猛转过身,抱住连胸前都洇满鲜血的水灵,浑然不顾双手被水灵后背上密密麻麻的箭尾刺入,李剑南撕心裂肺地大叫了一声,抱着水灵坐倒在地上,对着水灵依旧生动、还含着一丝笑意的脸,心口不停抽搐,却一声也哭不出来,耳边只是萦绕着水灵最后的声音:“……‘五蕴……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爬起来的古榕阴从李剑南背后偷偷一刀刺过来,李剑南背上一痛,本能地回右手一捉,握在刀上,但他全然感觉不到手指被刀刃割破带来的疼痛。古榕阴被吓得忘了弃刀逃跑,眼睁睁看着李剑南放下水灵起身,用另一只手掐在他的脖子上,古榕阴的腿一软,李剑南用毫无感情的声音问:“结婚这些年,你是怎么对水灵的?”古榕阴不断咳嗽,伸舌头,用手指着李剑南掐他脖子的手,李剑南的手指微微一松,古榕阴喘息道:“她是我老婆,我当然对她很好!”李剑南仍是那样的声音:“水灵是个很好很好,很有志气的女孩子,她绝不希望自己的夫君是你这样卑鄙的小人,她不会容忍自己的丈夫投降吐蕃。”李剑南右手向前一送,古榕阴听到了自己的肋骨被刀柄击碎的声音,他挣扎了一下,嘶声道:“我是钦差大臣,你不能以下犯上——”李剑南继续握着刀刃,将刀柄整个送入古榕阴的腹中,然后用没有感情的声音道:“你那么想投靠吐蕃,我现在送你去。”左手一抬,古榕阴从城墙内飞出,不偏不倚地落在了烛卢巩力前面,烛卢巩力吓了一大跳,喊道:“攻城!攻城!”李剑南转头,对着激斗正酣的四大天王和十生肖暴喝一声:“全部住手!!现在开始,会州城所有军民,归我指挥!!”十四个人,真都被他这声喊镇住,停了手,不知所措。李剑南喊完,又坐下来,将水灵抱在怀中。多闻天王向正无所适从的诸多神策军和凤翔兵喊道:“各位兄弟,钦差古榕阴和神策军统领罗秀叛国投敌,与各位兄弟无关,古榕阴已被李元帅正法,大家要同心协力,拼死守城,崔节度使一定会来营救我们的!”

  烛卢巩力正指挥攻城,忽闻禀报:崔度带领约一万人马袭击右翼,正向会州东城门挺进。烛卢巩力略一思索,道:“不必全力抵抗,放他过去,断他后路。”然后抬头看了看西城墙上顽强抵抗的唐兵,挥手道:“停止攻城,撤到中军。”

  多闻天王陪着崔度来到李剑南身边。崔度与李剑南并肩坐着,没有说话。李剑南脱下身上的一件皮衣,小心地盖在水灵的身上,又用手替她拢了拢遮在脸上的鬓发。崔度起身,解下自己的灰色披风,也轻轻盖在水灵的身上,道:“水灵姑娘的确是个奇女子,崔某人都钦敬她的所作所为。但是剑南,你不能这样抱着她一辈子,她救了你,不是希望你为她沉沦,而是希望你能活下来,做些更有用的事情!”李剑南怔怔地,停止念《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口中自语道:“水灵很想家,很想回凉州,我要带她回凉州。”崔度蹲身,道:“害她的还有罗秀!”李剑南散乱的目光一聚,把牙咬得咯咯作响,崔度知道他已回过神来,松了口气,道:“剑南兄,节哀顺变,从长计议!”李剑南擦了擦脸上的泪水,道:“我不该不和你说一声就走了,累得你冒险前来救援……”崔度道:“换成是我,恐怕做法和你一模一样!我不能看着兄弟你被困在城里,要守城,咱们兄弟一起守!”李剑南心头一热,道:“好!我们兄弟就共守会州城,看他烛卢巩力和磨离罴子有什么本事攻进来!”崔度朗声大笑,道:“剑南兄从来都是越挫越勇!我派了董威带一千人马护送随儿回原州,让沈戍边带了八千人马去接应王宰,我这一万人,索性就冲进会州城里,还少了风吹雨淋,与会州城这几千人马合二弱为一强,不让他各个击破,城里的兄弟也有饱饭吃了,嘿嘿。”李剑南点头,道:“以退为进,釜底抽薪。这样烛卢巩力自然不敢分兵去追击沈戍边,而我们的会州城又可以多守几天了!”崔度道:“可惜会州城内守城的器械太少了……”李剑南迎着晨光,道:“把城里的房子拆一些,房梁当滚木、砖和地基的石料当雷石,应该能撑一阵子。”崔度笑道:“好主意!再将城墙上浇一些水,冻成冰,这下烛卢巩力有玩儿的了!”

白衣卿相 发表于 2006-12-31 09:39:30

第十四章 会州城第四节

  李剑南拾了些枯枝,将水灵的身体缓缓放上去,最后在水灵的额上深深吻了一下,用火石点燃了枯枝……搜集好骨灰,包好放到了怀中。
  李剑南向多闻天王拱了拱手,道:“多谢你们四位天王刚才出手相助,不然剑南上不了城!”多闻天王道:“于公于私,我们兄弟出手都是责无旁贷,幸好古榕阴这厮不知你和我们四兄弟在法门寺的那段交情,再加上这十几年我们都是和那十个生肖合练‘十二生肖诛仙阵’,这才侥幸能阻拦一时……”李剑南道:“带我去见那十个生肖。”

  那十个生肖一见李剑南,立刻剑拔弩张,一时却又不敢主动出手,李剑南向他们十个一拱手,道:“当年破阵杀子鼠和亥猪二位前辈,实在非剑南本意,也是为除国贼仇士良。十位前辈为兄弟报仇之心剑南理解,但现在,我们最好放下私人恩怨,先齐心协力共抗吐蕃,如果之后大家都能活着,剑南任由十位寻仇,如何?”巳蛇还剑入鞘,闷闷哼出一口气,道:“也罢!只是我们兄弟不会听你调遣,只听崔节度使的!”李剑南一笑,道:“这当然可以,多谢十位前辈肯先放过晚辈!”午马叹了口气,道:“多谢李将军又给我们兄弟留面子,当年我们十二兄弟都在的时候,尚且胜不了你,现在虽然由四大天王顶替了子鼠和亥猪的位置,但这四人跟你是好朋友,自然不肯助我们布阵,我们又如何能替那二位兄弟报仇……蒙将军不弃,毕竟我们也是大唐子民,我们兄弟尽全力帮助守城就是了!”接着十人默默退下。

  烛卢巩力回营不久就发现另一部崔度兵马已去接应被阻凉州一带的王宰,而他又不能分兵追击,以防城中的崔度、李剑南突围。现在留给他必须破城的时间,不超过三天,不然,受到里外夹击的,可能就变成自己了,王宰的两万骑兵可不容小觑。烛卢巩力不觉得需要三天,因为他离开会州的时候,没有给那里留任何一种守城的器械,而对会州城防设施的熟悉,让他觉得,想攻破会州城,两天时间已经足够。本来只需要一天,出于对崔度、李剑南二人能力的尊重,不妨放宽一天。

  拂晓,烛卢巩力下达四万兵从四面同时攻城的命令。

  黑云压城城欲摧。

  先是四面八方的抛石车,其中几袈主力抛石车,需二百人同时拉动车的杠杆,在二百步开外抛出百余斤的大石,声势煞是骇人。大小石块如雨般落在城墙上和城墙内,五组石雨过后,六轮云梯车从第二排冲上,却未受到城上弓箭狙击。城上依然冷冷清清,连个人影都不见。

  带着寒意的阳光,照耀着高出一块又加厚了一层的城墙上的冰。连云梯都很难架稳。李剑南招呼着刚才集体躲起来的唐兵去捡刚才射进来的石块,搬到城墙上。

  烛卢巩力发现,他本以为没有什么抵抗武器的唐兵,从城上砸下了刚才自己射进去的大石头、大小长短不一的房梁做的“滚木”,还有地基挖出来的青石,甚至直接就是瓦片,除非在射程内,连弓箭都不肯浪费一根……烛卢巩力大感头痛。

  李剑南和崔度,各负责两面城墙的指挥,仅有的几队勇猛顽强冲上城墙的吐蕃兵,也给二人随手料理了。

  眼见久攻不下,已有了几千人的伤亡,虽明知对方城内能用的防御之物已不多,但天色渐晚,己方又士气严重受挫,烛卢巩力只好鸣金收兵。

  崔度、李剑南击掌相庆。

  李剑南道:“晚上我们带队偷偷出城,把白天扔下去的东西都捡回来,明天继续用。”崔度捂着嘴笑道:“烛卢巩力明天该气得吐血而亡了!”李剑南皱眉道:“这招只能用一次,明天如果王宰还不来,吐血的就是我们两个了。”

  烛卢巩力没有吐血,而是血贯瞳仁,暗恨自己大意,让昨天的牺牲白费了。烛卢巩力干脆在用云梯车攻城的同时,命兵士推着飞桥车,架在护城河上,然后运过冲车,以车上所悬木柱一下一下重重撞击城门。李剑南找到崔度,道:“你、我、十生肖、四大天王各带一小队身手好的弟兄,提陌刀,开城门,砸烂那些冲车和飞桥车,然后迅速退回。让城上的弓箭手全力掩护!”

  烛卢巩力眼见得众吐蕃兵正全力撞东城门之际,城上一阵箭雨,接着城门忽然大开,冲出二十几个手提陌刀之人,将冲车砍了个七零八落,又如虎入羊群般将刚过了护城河的几百吐蕃兵杀得哭天嚎地,护城河上的几架飞桥车也被他们砍碎,之后这二十几人迅疾退回,又将城门紧闭。烛卢巩力在高处看得清楚,那为首之人,不是李剑南是谁!不久闻报,其它三个城门也都遭唐兵突击,攻城器械损毁严重!烛卢巩力闭起眼睛,平息着胸口的起伏,道:“不惜伤亡,架云梯继续攻城,抛石车掩护!”随后又命几队吐蕃兵,开始挖掘通向城墙的地道。

  会州四面城墙,到处是惨烈的肉搏白刃战。

  残阳如血。

  烛卢巩力停止攻城,命大军将会州城贴着城根团团围住,加快开挖地道。城上所有能扔下来的东西都已扔下来了,包括所有的尸体,再没有什么能威胁到城下的吐蕃大军。

  崔度、李剑南巡城下来,崔度道:“今日烛卢巩力不顾伤亡,耗尽我城中所有守城物资,现在又四处开挖地道,明日再战,恐会州城难保……”李剑南道:“这烛卢巩力用兵,果然不凡,他是算准了我们熬不过明天一战……如果一切正常,王宰大军明日必至,但只要比他攻下会州晚一个时辰,对我们而言就毫无意义了!而且王宰会反遭尚延心和烛卢巩力夹击。崔兄,如果你是烛卢巩力,你信不信我们今晚会提前弃城突围?”崔度沉吟道:“他会认为,崔度当初攻入城来,是为了帮助这里被困的神策军和凤翔军守城,只等王宰援兵一至,就里应外合突围。城内缺乏守城物资之事,他早知道,我们也早知道,如果我崔度入城是为了马上带着里面被围的万余人冒险突围,早就突围了,又何必等到他攻城,又连续两天守城成功后才突围呢?况且,明日只要再守几个时辰,或许就等到了王宰的救兵了,与其今晚冒险突围,不如就赌明日能再守几个时辰……”李剑南一点头,道:“崔兄的分析,完全在理,本来,按今日态势,明天我们还可以再撑几个时辰,但,一,我们不知道到底要撑几个时辰王宰能来,也不知道我们是能撑一个时辰还是两个时辰。二,这几日,西南方向那支两万人的磨离罴子部只有少许兵力参战,磨离罴子本人也从未现身前线,如果明日磨离罴子部二万人也投入攻城,我们恐怕就连一个时辰也撑不过去!因此,我建议,今夜丑时,全力突围!”

  崔度一惊,道:“现在城外吐蕃兵,三倍于我,如失去会州城这个依托,被吐蕃六万大军包围,有全军覆没之忧!”李剑南用手不断揉搓额头,道:“这我又何尝不知……但形势正如我们刚才分析的,在没有援兵时孤军突围固然是凶险万分,但和明晨守城比起来,未必就更凶险。吐蕃兵力是三倍于我,但在黑夜混乱中,不能完全体现优势,再加上他们是四面围城,我们不会同时面对六万人,只要我们提前部署得当,突围的风险就比死守的风险低一半!”

  崔度眼珠缓慢地转动了一圈,最终轻轻地点了下头,道:“咱们兄弟就孤注一掷,豪赌这局!”

  二人的右手,响亮地互击了一下,狠狠握在一起。

  烛卢巩力不是没想到崔李二人今夜有突围的可能,但他实在不相信这两个年纪轻轻却沉稳老辣的对手会在形势尚未不可收拾前便甘冒奇险弃了自己的唯一的依托会州城而将自己暴露在三倍于己的大军合围之下!

  烛卢巩力稳坐中军帐,第一道命令就是:所有部队,听调遣行动,不得有任何慌乱盲动!

  传令兵走后,烛卢巩力开始在心中飞速盘算崔、李二人的突围计划:突围,必然要避实就虚,自己的中军两万五千人设在东城门,是兵力最强的所在,是必须避开的。磨离罴子部两万兵马驻守在西城门方向,剩下的就是南、北两个城门,北面是凉州王宰救援的方向,有一万人驻守,南面可以向会州。凤翔靠拢,有五千人驻守。现在,崔、李二人最后可能突围的方向,就是兵力部署第三薄弱的北城门,以期能和王宰会合,另有一种可能就是南城门,凭借二人全部优势兵力,突围向原州、凤翔挺进。

  而现在,王宰的援兵还不知何时能到,崔、李二人的第一选择必然会是凭自己本身的兵力,向南城门突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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