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卿相
发表于 2006-12-12 20:40:12
第六章 逻些城第二节
从讲经堂归来,洪、李二人一起用晚膳,李剑南抱怨起这一路来就未见荤腥,都是素食。洪辩笑道:“和尚虽瘦,却大多少病寿长,以食素故。”李剑南道:“食荤之常人,古稀者亦不少,可见寿由天定,寿由天定啊!”洪辩只是笑,也不与他争。此时门外有人通报:国师钵阐布有请洪辩。洪辩对李剑南道:“你是否与我同去?”李剑南摇头道:“虽然我很想见见这位在吐蕃权倾朝野的国师,但我怕他的徒弟江央在,毕竟杀他另一个高徒丹巴,我也有份。”洪辩道:“也好,以防万一,虽然你现在这番打扮江央也未必认得出你,老僧帮你留意一下他的动向,据说他平时是在论恐热领地附近传教,其实也就是钵阐布派他去监视论恐热动向的,原来丹巴负责监视的是尚婢婢。”
洪辩前脚刚一离开,还在门口的李剑南就远远瞥见属卢王妃那个美貌近侍未经通报鬼鬼祟祟地闪身过来,李剑南略一留心,便发现这女人内息深厚、脚步轻灵,定是身手了得。那近侍见了李剑南,只是低声道:“王妃召见你。”便拉起李剑南。李剑南发现她所领之路都是专捡偏僻昏暗之处,且并不是往讲经堂方向,不动声色地跟在她后面,故意显得磕磕绊绊,脚步笨重。来到一座偏静的小殿前,那近侍停步,回头低声道:“王妃在里面等你,你自己进去吧。”说罢一闪身,已消失在夜色之中。李剑南心中满是疑惑,轻轻推开殿门。
满殿烛光。
属卢王妃一袭几近透明的白纱斜卧在象牙床之上,用艳若桃花,秋水盈盈的妙目轻瞟着李剑南,李剑南慌忙低头,正要施礼,王妃娇慵嗔道:“免了吧……这里就我们两人。”李剑南身子一僵。王妃缓缓坐起,拢了拢鬓边的青丝,道:“站那么远干嘛?你近前些,我有话对你说。”李剑南前挪了两小步,王妃扑哧一笑,道:“怕我吃了你不成!”李剑南面上一红,又挪了两小步。
王妃站起,道:“你站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换身衣服。”李剑南又嗅到了那熟悉的山茶花的香气,微微一抬眼,却正碰到王妃半转身子意味深长的回眸一笑。李剑南不由一呆。王妃绕过大床,那床后雕花屏风,薄如蝉翼,根本就遮挡不住王妃卸下那身轻纱后裸露出的浑圆的香肩和柔曲光洁的背部,李剑南就这样呆呆看着王妃悉悉索索却又有条不紊地一件一件背对着自己脱下原来的衣服又一件一件穿上另一些衣服。王妃最后将高挽的发髻拆散,在如瀑而下的长发间翻飞修长的玉指,转瞬间已编出两条长辫,然后又将两辫交叉,盘于头上,随即在头上端端正正地覆了一块绣花黑色头帕。然后缓缓转身,步出屏风。王妃上身,是一件领口、袖口都锈有花边的海蓝色小布衣,胸下是以青蓝布为底、白布为心、五色丝线锈成一只凤凰的围腰,下身是一条红、蓝、黑三色的三截长统百褶裙,足下是一对小巧的鸳鸯布鞋————李剑南呼吸为之一滞!王妃轻轻旋了一圈,身上缀的各种小玉件、小铃铛一起响出月夜清泉般悦耳的声音。李剑南就这样眼睁睁看着王妃一步一步走近自己,近至呼吸可闻的时候,李剑南忽然就看到了王妃颊上的两行清泪,王妃已伸出双手,抱向李剑南的腰,口中喃喃道:“李郎,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的……”李剑南一咬下脣,身子后移两步,然后一转身,道:“王妃,夜已深了,臣贝吉多杰不便久留,告退!”王妃凄然道:“我等了你十三年,李郎,难道你一点都没有感觉到?我每年都为你做法事,在梦中和你相会,为什么,如今我们能在现实中相会了,你却对我如此冷漠!?”李剑南心头乱乱的,又向殿门挪了两步。王妃哽咽道:“李郎,你是不是怀疑你的死是我设计陷害?我是真不知情啊!”李剑南心中疑云密布,却不敢多留,快步向前,已到了殿门。
王妃忽然收起悲声、一字一顿地道:“李剑南,你给我站住!”李剑南骇然,转身,王妃手中,是一幅告示,那上面,是李剑南的画像——正是李剑南在邠州的城门所揭的那张——李剑南将其与穿云剑、惊鸟弓都一起放在了所住偏殿的包袱内——李剑南跃起,劈手去夺那告示——手下,伸过来的,却是那王妃微闭双眸犹有泪痕的俏生生的面庞。画像已被她掩至背后。李剑南泄气、收掌。王妃未睁双眸,面上已露了一丝笑,得寸进尺地将束得紧紧呼之欲出的丰胸向李剑南的胸口挺了一挺,双臂一环,扣住了忘记后退的李剑南,然后张眼,炽热的目光毫不掩饰地熔着李剑南,李剑南终于双眼一闭,双手也环在了王妃的背上,王妃轻吟一声,双手更紧,将头拱在了李剑南的下颌处,不断磨蹭。李剑南喘息了一口,低头在她耳边道:“你这万人迷的小妖精,干嘛就这样缠着我不放。”王妃仰头,闭目,嘟起小嘴凑向李剑南,李剑南无奈,低头吻了过去。半晌,李剑南放开晕生双脸、心神俱醉的王妃,王妃睁眼,牵着李剑南,并肩坐到象牙床上,然后扳过李剑南的肩头,一只手从他的头上、面上,一直抚到胸膛,问:“你告诉我,你是不看到我第一眼就喜欢我了?”李剑南摇头道:“当然不是……我是听到你是吐蕃最美的女人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喜欢你了。”王妃笑着在他胸口擂了一下,美滋滋地低了头。李剑南爱怜地看着仿佛突然从少妇变成了少女的王妃,心中思绪万千,问道:“或许我不该问,你以前是不是认识一个和我长得很像的汉人?你既然已经知道了我是李剑南,为什么不报知钵阐布捉拿我?我刚才可是差点要杀你灭口的。”
王妃将头轻轻偎依在李剑南的心口,幽幽道:“即使你杀了我也是应该的……我知道,是李菽变成了你,他的魂魄投到了你的身体里……你不但长相跟他当年一模一样,连左额的那颗痣的位置也与他的生得一模一样……”
白衣卿相
发表于 2006-12-13 09:29:27
第六章 逻些城第三节
李剑南苦笑道:“就算是李菽轮回转世再次投胎,也不会是我啊,他死之前我便已经出生了!”王妃道:“这你便不懂了,吐蕃的‘本’教有一种秘术,可以使阴阳相隔之人魂魄于梦中相会,也能助人精魄附著合适的活人之体……”
王妃坐正身子,眼睛直直盯着地上那张李剑南画像,缓缓道:“我是南诏国人,我父亲就是南诏会川的部落首领。李菽是剑南节度使麾下的副将,他每年秋天都带人会川,用陶瓷、丝绸、粮食和我们交换马匹、茶叶,他的父亲和我的父亲是莫逆之交,从我记事的时候起,他每年都有一个月的时间陪我玩儿,我要做什么他都依着我,我喜欢那种不管天昏地暗策马急驰的感觉,他就在后面跟着我,我十四那年,有一次我们居然还跑进了吐蕃境内,结果遇到了一个带了八个卫士的贵族模样的正轻装打猎的人,那贵族模样的人见了我就带人策马直冲过来,李哥哥主动攻击,用箭射死了四个吐蕃兵,接着又护着我边战边退,以一敌五,但因为我在身边,让他分心不少,他为了挡刺向我的一枪,后背被另一个吐蕃兵结结实实砍了一刀,结果他反而越战越勇,只用一把佩剑,就那四个吐蕃兵一个一个刺落马下,最后剩下那个贵族装扮的人,明显被他的气势吓倒,打马就逃,李哥哥扔出佩剑,剑刺穿了那人的肩膀,那人还是趴在马上逃了……后来我才知道,那就是吐蕃赞普的弟弟达玛。李哥哥用尽了最后的力气,也从马上摔了下来……那是我一生中最漫长,也是最无助的一天,李哥哥浑身是血,也不知受了几处伤,眼见得气若游丝,我第一次发现我不能失去这个人,我拼命地哭拼命地喊,我在他耳边说:我一定要嫁给你,你死了我也死在这里,来生你生在何处我就生在何处,永不分离……结果他忽然睁眼,做出笑的样子告诉我不许反悔,接着便昏了过去,我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把他搭到了马背上……
老天保佑,李哥哥昏迷了六天,最后居然醒过来了,结果,他当着他父亲和我父亲的面,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抱紧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问我答应嫁他的事反不反悔……”王妃说着,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刻,双颊晕红,眼波流转。王妃停了一停,接着道:“我们南诏,从来都是夹在你们大唐和吐蕃之间,或者依附一方,或者依附另一方,哪一方得到我们,都是要钱、要物、要兵,或者直接逼着我们跟着去打我们本不愿打的仗,可我们又从来不敢将双方同时得罪,那样便有灭国之祸,有些方面倒颇象三国时的蜀国……因为大唐和吐蕃会盟,双方在剑南一线交兵渐少,我们南诏也得以喘息,并明面和大唐、暗中和吐蕃都保持了良好的关系……也正因如此,当久闻我美貌冠绝南诏的吐蕃王爷达玛派人来向我父亲求婚时,我父亲居然不敢以我已许配李菽为由回绝,只将此事上报国王,我也扬言,如果有人迫我退亲再嫁,我就立刻自尽,结果达玛求亲的事再无下文,我们也就都认为他已经罢手了……十六那年,是我的‘沙拉洛’,就是代表我长大成人,可以嫁人了,李菽早已等不及了,他就在那天要娶我过门。他父亲和剑南节度使派的五百人的迎亲队伍,浩浩荡荡……结果,在接近我们山寨的一个山谷里,受到钵阐布、达玛、和我父亲亲率的三千吐蕃与南诏精兵的伏击,唐兵猝不及防,瞬间便死伤殆尽,但所有的人都尽力护着李菽突围……李菽在中了两记钵阐布的九字真言印后,还能挣扎着爬到半山腰……我见到山下的厮杀,从山上疯了一样向下跑,谁也拦不住我……我抱着李菽已经几乎软成一团烂泥般的身子,只是惊骇地大叫,却哭不出来。李菽只是断断续续地问我:‘来生是不是我去哪里你就去哪里?来生我是不是就可以娶你了?’……”
王妃将两手的指节握得咯咯作响,眼中射出的怨毒之色让李剑南看了都一阵胆寒,王妃闭目,泪如断线珍珠,却又不出悲声,李剑南将她揽入怀中,不断轻拍她的背,王妃终于“哇”地一声大哭出来,抽抽噎噎地对李剑南道:“剑南,真的不是我做的,我事先真的毫不知情,我,我怎么会害一个对我那么好的人呢!钵阐布、达玛和我父亲都围了过来,他看都不看,最后只是笑着对我说了:‘我不怪你,只希望我们来生能有幸做平平安安的夫妻。’我抓起李哥哥的剑,刺、砍钵阐布,可这恶贼会妖法,毫发未伤,我又欲横剑自刎,父亲过来抱住我,说如果我自尽,吐蕃就会杀了我全族、全会川的人、吐蕃还要兴师讨伐我们南诏——钵阐布他们不直接逼我,而是设计杀了李郎,再挑起我们南诏和大唐的纷争,让我们没有退路,只能依附吐蕃……我父亲泪流满面,跪在我面前求我,我六神无主,又伤心过度,剑落地,人晕了过去……等醒来时,我已经在吐蕃的一个佛寺中了,我的旁边有一尊大唐文成公主带来的十二岁的释迦牟尼等身佛像。我身边的不是达玛王爷,而是吐蕃的赤祖德赞赞普,后来我才知道我到逻些后他整整两天两夜水米未进地陪在我的身边,他的眼光很温柔,没有达玛王爷那么骇人。
两天之后,钵阐布宣布我是金颜度母转世,不能嫁给达玛王爷,是上天专门赐给赤祖德赞赞普的,如果别人娶我就会导致天降大祸于吐蕃——鬼话连篇,反正我的李郎死了,我记着和他的约定,我如果死了,会给我的部落和国家带来灾难,我就行尸走肉般活着,嫁给谁也无所谓了……不过赤祖德赞总比达玛强些,起码他不是直接杀害我的李郎的。赤祖德赞婚后对我很好,可以连朝政都不处理须臾不离地陪伴着我,但我永远是不说、不笑的木头人,而且一直卧病在床,眼见得已经气息奄奄了。那一天,他给我拿来一件沾着暗红血迹的红礼服——那是李郎的礼服,是他迎亲那天穿的——我抱着礼服放声痛哭,赤祖德赞跪在我面前,他说他真的不知情,他还说如果他早见过我,一定事事依我,只要看到我高兴,不管我嫁给谁。他说除了不能杀钵阐布、不杀达玛,他答应我其它一切要求,他还说他已经处决了那天参与杀害李郎的二千吐蕃兵——我终于对他开口说话,我说我想见李郎,只见一面,然后就真正做他的吐蕃王妃。他居然马上允诺说此事他可以办到。那天晚上,大相尚思罗来到宫中,在赤祖德赞一间供奉有许多奇奇怪怪的凶神恶煞的密室内,为我作法降神,尚思罗说李郎的魂魄现在人间,他可以让天上地下都不收他,这样我就能一直看到他。我看着尚思罗的深潭一般的眼睛,就渐渐昏昏沉沉半梦半醒,然后就看到了李哥哥,我居然忘记了和他已经阴阳相隔,我们仍象小时候一样尽情地说尽情地笑……
我开始正式做赤祖德赞的王妃了,虽然李郎到了另一个世界,但我至少还能见到他,况且我会守着那个来生的约定。一年后,我忍不住又求了赤祖德赞一次,他凡事都依我,就答应了。就这样,我每年都能见李哥哥一次,一共十次。三年前,尚思罗突然说他找不到李郎了,还说如果是找不到,那就一定是投胎或魂魄转寄到别人身上去了。李郎如果现在投胎,就不可能和我结婚,所以一定是转寄,而他转寄的人,一定是你!”李剑南听得背心冷气飕飕,干咳了一声,道:“阴间之事,很多是说不清道不明的,还是不要全信的好。”王妃叹息道:“正是,所以我这三年来,遍阅佛教经典,希望得到答案,希望我和李郎能在极乐世界相会,那样就不用管什么前世今生了,能永远在一起,可是如果极乐世界没用女人,或者女人要变成男人才能去,那我宁可不去那里!这也是我一直没给李郎做超度法事的原因,如果他升了天,我不能升天,那我们就来世就无法再续姻缘了……所以我就托大相尚思罗请了吐蕃最德高望重的洪辩大师来,就是想找机会向洪辩大师问明一切……一定是天可怜我!李郎变成了你,活生生出现在我面前!但你不认我,我怀疑你不是洪辩的徒弟,就派我的侍女在你们讲经的时候去偷偷搜了你们住的屋子,结果,你现在成了大唐进士和钦犯,真是有趣……”李剑南苦笑道:“我却不觉得有趣。我怎么就突然成了李菽了,唉!不过不管是谁,只要是男人,都受不了你处心积虑的这番勾引的!”王妃小女孩般天真烂漫地笑着,道:“我经常晚上的时候,一个人到这个偏殿里,穿上我‘沙拉洛’那天的衣裙,抱着李郎的礼服,想着他……”李剑南不禁为王妃如此的痴情而动情,双臂揽过她,在她脸颊上亲了亲,王妃腻声道:“今夜你就是我的李郎!”说罢热烈回吻李剑南,一只小手已重重扯开了李剑南的外衣,并将整个软玉温香的丰满身子压了上去…………
白衣卿相
发表于 2006-12-13 20:03:39
第六章 逻些城第四节
李剑南确信自己凌晨飞檐走壁回到住的偏殿的卧房内时没人发现。
洪辩居然回来得比李剑南都晚,并且面上现出少有的怒色。李剑南装作才起来的样子开门和他打招呼,洪辩将他拉进自己的卧房,道:“我正好有话对你说!”李剑南也支支吾吾道:“我也有话要对你说……”洪辩一愣,道:“那我先说。鬼迷心窍,这个钵阐布真是鬼迷心窍、鬼话连篇、鬼头鬼脑!他居然摆了一桌山珍海味和御酒来请我吃,还让两个几乎身无寸缕的歌女来陪我,他自己也左拥右抱,污秽不堪。我断然拒绝后,他便喋喋不休向我宣说起外道邪法来,居然劝我皈依于他,让我座下弟子们也奉他为唯一上师。无怪这两年来不断传出僧人到平民百姓家里要吃要喝,让信徒供奉自己的妻女,甚至直接到信徒家里对其妻女行邪淫之事,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如此下去,连人都不是,还谈什么佛!此人不除,必贻害无穷!”
李剑南奇道:“我们本来就是来铲除钵阐布的啊!”洪辩叹道:“原来老僧想,毕竟是佛门同道,并不想就害了他性命,如今看来,此魔不除,我教危矣!”李剑南犹豫了一下,道:“钵阐布武功卓绝,又大权在握,要杀他,只能借刀,而且只能借赤祖德赞的刀!”洪辩道:“钵阐布在吐蕃立功无数,威望极高,多年来赤祖德赞对他全力倚重,想挑拨他们二人的关系,只怕没那么容易。”李剑南微微一笑,道:“本来我也觉得无从下手,但大师你刚才说钵阐布现在并不持僧人的清规戒律,好酒好色,如此一来,就有了一线转机。大师觉得属卢王妃的相貌如何?”洪辩道:“自然是万里无一国色天香。”李剑南心里忽然极不舒服,蹙眉,欲言又止,最后道:“如果王妃肯勾引钵阐布,引得赤祖德赞大怒,钵阐布就算不死,也定然失宠。”洪辩摇头,道:“赤祖德赞视这个王妃为心肝,自然容不得任何人包括钵阐布动他一下,但王妃万金之躯,又岂肯去做这种败坏自己名节之事?况且如果事发,她自己怕也难逃一死。”李剑南黯然道:“如果我求她,或许她会答应的,但我不知该不该求她……”洪辩一愣。
李剑南缓缓将昨晚之事向洪辩说了,洪辩也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揶揄道:“无怪这王妃第一次见你眼神就不对,不过你真是艳福不浅,这王妃可是吐蕃第一美女啊,别人连看一眼都看不到的。”李剑南急道:“大师这时还说笑!我也是一时从权,否则不但我二人性命不保,那搅乱吐蕃政局、沙州起义、收复河湟之事都统统无望了!”洪辩呵呵大笑道:“也算某种意义上的‘为国捐躯’吧……不过,只怕美人在怀时你无暇想这么多事情吧。”李剑南脸上大红,正欲争辩,洪辩忽正色道:“你可是剑南一带人氏?”李剑南道:“我在湖州长大,不过据我师父说我祖籍在四川。”洪辩道:“那就无怪了,李菽也是四川人,家乡相同,往往长相上就有些类似。况且王妃已经十几年没见李菽了,你只要有几分相似,便会自然引得她心神不定了。至于尚思罗招魂一事,恐是用了一种‘本’教的‘摄心术’,擅用此术者可控制人的思想行为,王妃如果见到的不是死后的李菽的魂魄,便有可能只是尚思罗引发了她以前的一些记忆而已……不过‘本’教密法甚多,王妃又没有跟你说出全部十次见李菽的情形,也就不好断言了……毕竟她现在把你当李菽,对我们大有好处,如果你真能说动她助我们一臂之力,钵阐布就难逃劫数了!”
李剑南道:“我昨晚问过王妃,赤祖德赞前段的确是病得命悬一线,但钵阐布不遗余力地施以救治,甚至不惜耗费自己的真气,这几日赤祖德赞病情已明显好转,还准备几日后会见全体大臣议政呢!”洪辩道:“那事不宜迟,如果赤祖德赞恢复健康,吐蕃上下定为之振奋,我们就更没机会了。”李剑南低头道:“可我真不忍心向属卢王妃提这个要求。”洪辩道:“剑南你欲成大事,便不能拘小节。当年钵阐布亲手杀了李菽,王妃一定对他恨之入骨,如果你给她出这个计策,她说不定会马上同意。”李剑南踱了几步,低声道:“只能如此了,那具体该如何做才能让钵阐布入瓮?”洪辩道:“想扳倒钵阐布,我们还要借助大相尚思罗和王爷达玛的势力,我现在就出宫一趟,去和尚思罗商议此事。”
送走了洪辩,钵阐布并未有丝毫的不开心,这老和尚拒绝自己的美意本在意料之中,这些只知道死守戒律枯坐等死的所谓“大乘佛法”信徒,不知道要修几辈子才能成佛,又怎知尽情纵欲享乐却能速证佛道的无上密法。
处理完一大堆的政事,如往常一样回到自己府中的练功密室,然后静等弟子们送今天陪同自己双修的“明妃”进来。每天享用一位处子明妃,已成定例,这些他享用过的“明妃”便再交由手下弟子们双修之用。昨晚那个不满十六的汉族少女,就令他回味无穷,据弟子说是从离逻些很远的墨脱一带的一个大户人家抓来的,这些愚民,居然不肯为活佛主动将自己的女儿献上,也只能发发慈悲强抢来帮他们积些功德了。
钵阐布盘坐于床上,身心微微一阵躁动——进献明妃的时间当然到了。一个小弟子躬身进门,却只有他一个人,钵阐布心中恚怒,正欲发作,却见那一向乖巧的小弟子莽罗蔺真笑嘻嘻道:“师父息怒,今天的明妃已到府内,不过徒儿擅自做主,先不带她进来……”钵阐布压着怒气问:“为何?”小弟子莽罗蔺真凑上前来,在他耳边小声道:“有一个师父早就想要的明妃自己送上门来了——吐蕃最美的女人——属卢王妃求见……”钵阐布一喜,又一惊,旋即一个耳光甩在了莽罗蔺真的脸上,喝道:“胡说!你怎敢对赞普的王妃不敬!”那小徒弟万没料到素来宠爱自己的师父会翻脸,强笑道:“是是,是徒儿不对。王妃是一个人来的,师父是否现在见她?”钵阐布深吸一口气,又呼出一口浊气,沉声道:“王妃前来,我做臣子的自然要迎候……王妃一定是有赞普密旨前来传达,你出去,叫前后左右的布防都看紧点,如有任何人闯入,立刻到密室来告知我!”
钵阐布觉得自己全身的肌肉都收紧了起来,甚至微微有些酸痛,就象自己当年第一次在南诏见到那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天女般动人的少女时的感觉。然而,这个天女是不属于他的,这个南诏最美的女人,也是吐蕃最美的女人,注定了即使不能属于达玛王爷,也要属于赤祖德赞赞普。钵阐布也从来没想过如何占有王妃,虽然得不到吐蕃最美的女人,但凭借手中的权势,大可以得到第二、第三美的,而且可以每天换一个新的。人要学会控制欲望,才能更好地满足欲望。做人如此,修行也是如此。钵阐布知道,今天做到这个强盛帝国一人之下的位置上,完全依仗赤祖德赞的全力维护,没有赤祖德赞压制尚思罗等一干暗中信奉“本”教的势力,自己的位置就一天都做不稳。军国大政都由自己一人掌握,和赤祖德赞已毫无区别,有这么一个人在上面,是自己的福气,而赤祖德赞当初之所以压制“本”教力挺佛教,也不过是为了夺回被吐蕃信奉“本” 教的王公贵族们把持的朝政。虽然赤祖德赞本人实际上也还在密室中供奉“本”教的各种神像并且与大相尚思罗偶有暗中往来,钵阐布也佯装不知,这不过是一种政治上的平衡之术罢了。钵阐布最佩服的人物是三国时的曹操,雄才伟略,却又深谙进退之道,有生之年绝不称帝,却比称帝过得都舒服。钵阐布觉得自己很多方面和曹操堪有一比,自己也是覆雨翻云让大唐、南诏、大食、回鹘都对本国退让妥协。只是,钵阐布认为自己唯一和曹操不同的是——曹操最后是头风病病死的,而自己,一定是成佛升天,在享尽人间权柄富贵之后,再超脱这一切,永享天国的快乐……钵阐布忽然想起了属卢王妃当年的那双泪眼,那双桃花般曼妙的眼睛虽然是迷人的,但对自己射出的却是足以杀人的光——钵阐布有些后悔亲手杀李菽了。他激情澎湃的心稍微一凉。
白衣卿相
发表于 2006-12-14 20:03:00
第六章 逻些城第五节
王妃粉面含春,眼波盈盈,弱不禁风,我见犹怜。钵阐布不敢再多看,低头问安,向自己的客厅做了个请的姿势。王妃很随意地道:“我有赞普密令要告知国师……国师可有隐秘些的地方?”钵阐布心中一动,屏退左右,道:“那到臣平日练功的密室吧。”王妃紧紧跟在钵阐布后面,钵阐布缓步前行,似乎,可以感受到王妃口中呵出的若有若无的热气,还有那第一次见面就让他深深着迷的王妃玉体特有的山茶花气息——钵阐布又觉得自己身上的肌肉一僵。从昏暗的回廊拾级而下时,走在后面的王妃似乎很怕黑,用小手牵住钵阐布的衣襟后摆,有几次丰满的上身还不小心撞贴到钵阐布的后背上,钵阐布尽量调整着自己的步伐,不动声色地享用着那些温柔香艳的磨擦,呼吸却渐渐有了些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加粗。
密室内只燃着两只昏暗的牛油蜡烛,钵阐布躬身而立,王妃环视一周,道:“国师这里布置得真是比赞普的寝宫还要奢华舒服啊!。”钵阐布一惊,道:“陋室哪里敢跟赞普的相比,王妃说笑了!”王妃不以为意,仍是好奇地左看右看,还触了触桌上钵阐布的金刚杵,一歪头,指着他床边一尊真人大小下身围着黄布的双身欢喜佛相,奇道:“这佛像为何下身要围着啊。”说着便身手去扯,钵阐布慌慌张张横身拦住,急道:“不可不可,这个不能露出来。”王妃歪着头,忽闪着一双迷惑的美目,嗔道:“我是王妃,我就要看嘛!”钵阐布不敢硬挡,王妃便隔着钵阐布去扯那黄布,几乎整个香软的身子都半贴在了钵阐布身上,发髻也离他的鼻子近在咫尺,钵阐布热血上冲,却听王妃娇滴滴地惊呼了一声,遮眼后退了两步,跺脚道:“国师你好过份哦,在这里摆春宫像给人家看!”钵阐布尴尬万分,心里嘀咕着这像摆这里多少年了,又是你自己非要看的,嘴里却道:“臣罪该万死,不过这是我佛教中的密像,并非世俗的春宫可比。”
王妃缓缓移开小手,羞红着双脸,又走近了欢喜佛像,道:“这不就是男女……男女……的像嘛,咱们佛教戒律不是要戒淫的吗?”钵阐布眼珠不断在王妃的俏脸上转悠,口中道:“王妃近年虽读了不少佛经,却只是些显教的所谓大乘佛学的经书,不知当年释迦牟尼佛开示出的八万四千法门中,有两万一千法门是世尊为断除众生的贪心而宣说的经典;两万一千法门是世尊为断除众生的嗔心而宣说的律典;两万一千法门是世尊为断除众生的痴心而宣说的论典;还有两万一千法门则是为断除众生的种种习气而宣说的密宗经论。显教教化众生发心成佛,要经过三大阿僧祗劫;而修我密教,则可此生成就。显教如大路朝天,易行,离无上道远;密教如荆棘捷径,不易行,但离无上道近。密教修行,若无大根器及上师护持,擅自修持则无异自寻死路。而密宗许多观点,也自与显宗不同,如‘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显教无论大小乘,都以断绝欲念以求解脱,然荤腥美酒,男女情爱,又岂是那么容易断绝的?每日患得患失心神不宁,故成佛遥遥无期;而我密教,只要修持到一定程度,上师便许他尽享饮食男女之乐,然此享乐时之心态自与凡俗享乐者不同,乃是不破不立,入乎其中方能出乎其外,以物极必反之理,于饮食男女中看破饮食男女之乐,身自饮食,身自交合,而我心寂然不动,则持戒破戒,共成无漏,再无挂碍,所有欲望,一旦彻底满足,必生四大皆空之心,以此证果成佛……”
王妃眼现异彩,如痴如醉,喃喃道:“现在才知国师佛法之博大精深……”钵阐布得意一笑,问:“不知赞普让王妃所传密令何在?”王妃忽然面上飞红,忸怩道:“其实……不是赞普让我来的……是我有事——要请教国师。”钵阐布盯着王妃雪白的脖颈,道:“对臣而言都是一样的。但请王妃吩咐。”王妃以轻如蚊蚋的声音道:“大王这几年,因病重,已许久不能……行夫妻之礼…………近日大王渐渐康复……但仍是——素闻国师有许多仙丹妙药,所以想来讨些……”王妃说罢,头颈垂得更低,在昏暗烛火映衬下,娇羞美不胜收。钵阐布双目放光,心突突乱跳,肆无忌惮地从上而下逼视着王妃,趋前一步,用略带颤抖的一只手拉住王妃袖袍,道:“王妃也站累了吧,先在臣的床上歇息一下!”王妃任由他牵着,坐到床上,仍垂着头。钵阐布嘿嘿一笑,道:“王妃何必害羞,夫妻行男女之事,本是天理。赞普之病,气血两亏,现在虽略有好转,仍需调养,不能以丹药辅助行房,否则必致欲火焚身精气尽耗而病重不治……”
王妃幽怨地叹了口气,道:“只怪我命苦,年轻轻便要守这活寡……以后只能青灯古佛了此残生了……”钵阐布心中一热,俯身,两只大手盖在王妃两只小手上,颤声道:“王妃是金颜度母转世,是注定要成佛的,如果蒙王妃不弃,小臣愿授王妃我密教‘乐空双运’无上瑜伽密成佛大法,并效犬马,送王妃赴极乐之境!”王妃抬头,媚眼如丝:“承蒙国师传授无上密法,只是我资质愚钝,也不知学得会学不会……”钵阐布握紧王妃双手,放在自己的胸膛上不住摩挲,低声道:“只要王妃能发誓遵守本门规矩,对任何人都不得泄漏我传法给你及你我合体双修之事……”王妃唇角一牵,哼道:“这个还用说?”钵阐布大喜过望,双手扳住王妃削肩,喉头咕噜了一声,道:“臣斗胆替王妃宽衣,传授‘乐空双运’无上瑜伽密法,同登极乐之境!”王妃胸口起伏,桃花美目微合,任钵阐布胡乱扯开了自己腰间的丝带……
赤祖德赞面色惨白。
烛火摇曳,将他瘦长的影子晃荡着罩住正在锦被内颠鸾倒凤合体双修的钵阐布和属卢王妃。
钵阐布呼出一口浊气,掀被,起身,拽过床头的一件外衣套在身上,又将王妃裸露在外的肩头用锦被盖住,然后跪倒。
赤祖德赞一言不发。
钵阐布平静地道:“恭喜赞普您身体康复……臣未经您允许,教属卢王妃‘乐空双运’无上瑜伽密法,甚是不妥。”
“本王曾特许过你不必事事请示,可相机决断。”赤祖德赞声音空洞。
钵阐布一时语塞,随即道:“赞普您生就慧根,对佛教各种修习方法都有涉猎,想来也应知道当年先王赤松德赞曾将心爱的易西措结王妃赐予莲花生大士修‘乐空双运’无上瑜伽密法的事……”
赤祖德赞“哦”了一声,道:“本王没有尽早将自己最爱的属卢王妃送给国师,还是对我佛、对国师您诚意不够,是本王的不是。”
钵阐布长叹一声,道:“本来臣是想等赞普身体康健一些了,将‘乐空双运’无上瑜伽密法传与您,让您和属卢王妃同修……赞普您如果认定臣和王妃只是在行世俗男女苟合之事,便请治臣死罪,臣自当引颈就戮!”
赤祖德赞怒道:“好个以退为进!这个朝廷,这个国家,都在倚重你,是不是?我这个赞普,也要对你唯唯诺诺,连自己心爱的王妃都要送给你做明妃是不是?举国上下,谁也不敢动你一根汗毛是不是?来人,给我捆了!”
白衣卿相
发表于 2006-12-15 09:37:39
第六章 逻些城第六节
莽罗蔺真仍是带着惯有的羞怯的笑容从密室的回廊内闪出,臂上悬着一捆又粗又长的麻绳,向钵阐布施了一礼,道:“师父,得罪了。您如果让徒儿捆,徒儿才敢捆,您如果不让,在我们吐蕃,还没人有本事能将师父您强行捆上,连老骆驼大人都不能。”钵阐布冷眼望着这个自己最小的弟子,这个自己最宠爱的弟子,明白了赤祖德赞为何能悄无声息地在关键时刻出现在自己防卫森严的密室之内。他现在很想用两根手指捻碎莽罗蔺真纤细可爱的脖子,好让他不能再露出那种羞怯的笑容。钵阐布缓缓道:“在吐蕃,任何人都大不过王法,何况本国师自己还是执法之人,你尽管来捆,我绝无一丝反抗!”说罢将双手向后一背。莽罗蔺真来到钵阐布身后,将那捆麻绳放到地上,提起绳头,先在钵阐布脖子上绕过,又在钵阐布双手手腕处绕了两圈,之后绳在腰间绕了一圈,拉回,又在钵阐布跪着的脚腕上交叉绕了两圈,钵阐布皱眉道:“为何捆得如此麻烦!”莽罗蔺真轻声细语道:“徒弟承蒙师父悉心教诲,做事一向一丝不苟,唯恐不能尽善尽美。莫说是麻绳,纵然是钢索捆在师父身上,师父若想挣脱,还不是晃晃身子就开了。”钵阐布心想也是,哼了一声,任他用麻绳继续在身上绕圈,直到麻绳用尽,钵阐布也成了粽子。莽罗蔺真满意地叹了口气,起身退回密室回廊。
赤祖德赞也似暗暗松了一口气,温声道:“很好,你不反抗,证明你还没有到完全不将本王放在眼里的地步。”
钵阐布悲声道:“臣受赞普知遇之恩,肝脑涂地亦无以为报,只希望将吐蕃治理得国胜民强,又怎敢对赞普有丝毫不敬之心!”
赤祖德赞道:“国师你才智过人,又有万夫莫敌之勇,的确是内震朝野,外慑邻邦,为我吐蕃强盛立下了不世之功,但也必然让本王不得不留一点戒心……你现在被捆得结结实实跪在本王面前,本王才觉得和你说话时比较平等,比较放心……”
钵阐布额上沁出冷汗,道:“小臣所有作为,还不都是在赞普您运筹帷幄高瞻远瞩的指挥之下!小臣纵然有功,也不过是执行得力,有功也是赞普您一人之功!”
赤祖德赞冷冷道:“愧不敢当,不知派弟子到处收钱给人灌顶,然后让信徒们供奉自家妻女做上师明妃,甚至强抢民女为明妃,乃至公然抢夺不愿施舍的信徒的财物……现在供养一个僧侣要用七户平民的赋税,僧侣囤积财物,侵占良田牧场,不向官府缴纳租税,只知有你活佛钵阐布!只供养你活佛钵阐布!有些僧侣甚至随意杀伤‘本’教信徒或普通百姓——凡此种种,导致各地民怨沸腾,‘本’教趁机死灰复燃,大相尚思罗已与各位信奉‘本’教的大臣,密谋联合,欲逼本王废佛教重立‘本’教为国教,国师,这些都是本王运筹帷幄高瞻远瞩指挥你做的么!?”
钵阐布额上冷汗更密,沉声道:“佛教虽被定为国教,但显教教义深奥古板,且成就者凤毛麟角,难以在民众中真正广泛传承,而密教以持咒、皈依上师、修持到一定程度可不受戒律约束,饮酒食肉、男女双修,一生便修行有成者颇多,故易在民众中推行,原来实施效果也不错,可能近来因为臣疏于管束,导致略有变乱,但并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有愚民不肯布施,故有我教徒抢夺其财物,替其积福;至于所杀‘本’教教徒,乃是因其人坠邪见中,故以慈悲杀之,代为超度,令其免下地狱,来生信佛。又有前生作孽甚多者,此生果报凄惨,杀之是不忍见其受苦……”
赤祖德赞喝道:“住口!真是牵强附会信口雌黄。退一步说,即便你所本的是佛之密法,那也是要大根器之人方可修习,普通信众,依此修习,行淫杀生,难逃因果!本王信奉的,是正宗的显宗大乘佛教教理,国师之行为,比照《楞严经》中所说五十阴魔境界有言:‘阿难当知,是十种魔,于末世时,在我法中,出家修道,或附人体,或自现形,皆言已成正遍知觉,赞叹淫欲,破佛律仪,先恶魔师,与魔弟子,淫淫相传,如是邪精,魅其心腑,近则九生,多逾百世,令真修行,总为魔眷。命终之后,必为魔民,失正遍知,堕无间狱。’此《楞严经》,乃是照妖镜,国师主张男女双修,赞叹淫欲,破佛律仪,此是魔法,非是佛法!所谓密教之双身修法,不过是天竺佛教晚期与天竺婆罗门教义及‘性力派’学说等混杂而成,明明是外道法。佛门中自古有两大预言,其一就是:‘密教兴,佛教亡’。密教于天竺兴起,而天竺佛教式微,已证明此预言准确无误。今佛法遍传大唐及诸邻国,我吐蕃如兴密教,则真正佛教必亡,本王也将成佛教罪人!”
钵阐布冷笑一声,道:“臣是魔王转世?呵呵,这倒新鲜,赞普天资聪慧,于佛教经典研习甚深,然中土佛经,多有伪经,这《楞严经》明明是中土文人杜撰的,其中所说,多有与佛说抵牾之处,一辩自明!”
赤祖德赞笑道;“国师一定也听过另外一个流传许久的佛门预言:末法时期,《楞严经》先灭,而后所有佛经渐次消灭,《阿弥陀经》最后灭,而后,只余‘南无阿弥陀佛’六字真言……国师说《楞严经》是伪经,乃是怕被照出原形吧?后世攻击此经为伪经者,也必不乏其人,如此,才能应《楞严经》先灭之预言!”
钵阐布亦嘿嘿一笑,道:“此预言臣当然知道,但赞普难免聪明反被聪明误,释迦牟尼佛的确说过楞严一经,但却不是您所说的《大佛顶如来密因修证了义诸菩萨万行首楞严经》而是鸠摩罗什译的《佛说首楞严三昧经》,此经本不甚引人注目,如不大力弘扬,倒真有先诸佛经而灭之危险。现在的和尚一提所谓‘楞严经’,都想当然指的是那本伪经,人人都怕此经被灭,此经如何灭得?预言又如何实现?故知预言中所谓‘楞严经’实指《佛说首楞严三昧经》且一定信者寥寥。”
赤祖德赞沉吟片刻,道:“果然也有此可能。与国师谈法论道,真是每有所获啊,可惜,本王想让你做诸葛丞相,你自己却选择做了曹丞相,如今又动了本王最心爱的妃子——下一步就该是本王的位子了——”
钵阐布心头一凛,颤声道:“赞普何出此言!钵阐布一向对赞普忠心不二,赞普亦有派人监察臣之言行,可有臣一丝一毫的谋反证据?”
赤祖德赞不假思索道:“的确没有。不过正是因为一点都没有,反而让本王怀疑是本王安插在你身边的人——比如莽罗蔺真——被你察觉了,所以在这些人面前你掩饰得很好……你钵阐布如果有一点不成气候的异动,在本王的控制范围之内,可能本王反而更放心一些……”
钵阐布面如死灰,嘶声道:“就是说我谋不谋反、和王妃有无今日之事都难逃一死了?”
赤祖德赞悲天悯人地叹了口气,“本王对国师您可是恋恋不舍呢,但国师与大相尚思罗及诸位大臣、与下属领地的各位首领、及各地百姓,积怨已深,如果本王不给他们个交待,他们联合起来作乱,国师您还是难逃一死。当年大汉天子杀恩师忠臣晁错,也正是逼不得已,弃车保帅之举……”
钵阐布忽然平静下来,道:“都说兔死狗烹,如今赞普您面对的尚思罗和达玛他们可不是一群兔子,而是一群狼!有臣在,他们不敢如何,如臣不在,赞普您恐怕也是朝不保夕!”
赤祖德赞仰天长笑,道:“多谢国师提醒!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本王又岂会不防着大相尚思罗!不过尚思罗比起国师您来就差远了,不是个能成大事之人,至于达玛那个傻蛋,争王位、争女人,他哪一次不是唯唯诺诺俯首称臣。反正本王也正打算将佛教——也就是现在天怒人怨的密教——废掉,重新立‘本’教为国教,定可大得人心……本王身体现在康健得很,也该出来亲自打理一下朝政,顺手再打打大食,攻攻大唐了,哈哈哈!”
钵阐布摇头,道:“臣毕竟还是小觑了赞普,赞普知道显教大乘佛法不易推行,便默许我传密教教法,扩大佛教势力以对抗吐蕃原来的‘本’教势力,待臣成了众矢之的,赞普再出来收拾残局,除掉臣以谢天下,然后亲自主政——机关算尽啊赞普,不过赞普还是小觑了大相尚思罗,臣对此人暗中观察许久,此人谋反之证据已确凿无疑,赞普虽能控制他,但却控制不了你的王弟达玛,此二人素有勾结,不可不防!”
赤祖德赞也摇头,道:“国师临终前还不忘对本王殷殷教诲,真是让本王越发不舍。如果不是你动了本王的属卢王妃,说不定,本王会放你一条生路!”
钵阐布低声道:“臣如果说臣怀疑属卢王妃是尚思罗派来离间你我君臣二人的,赞普也一定以为臣是栽赃,唉,不说也罢!看来这吐蕃,定要落入达玛之手了……”
赤祖德赞咬牙,道:“属卢王妃一向对本王忠贞不二,若不是你施了邪法勾引她,她又怎会上你的当!事到如今,国师你也只有一死!”
钵阐布满不在乎地笑笑,道:“我是钵阐布,我不想死,便不会死!”说罢晃身一挣,地上落了一层麻绳的碎屑。
白衣卿相
发表于 2006-12-15 20:42:32
第六章 逻些城第七节
赤祖德赞不动,只是居高临下看着钵阐布。
钵阐布一惊,发现他抖落的,不过是捆在身上的绳索的一层麻绳外皮,此时真正捆住他的,是一条乌亮亮的绳索,钵阐布运力,全身如气球般膨胀起来;钵阐布缩骨,全身瘦成一条竹竿——但那乌亮亮的绳索任他折腾,仍如附骨之蛆,而且越勒越紧,直欲将自己的骨头都一根根碾碎——钵阐布痛得面孔扭曲,吼道:“这、这是‘捆仙绳’!”
赤祖德赞悠然道:“不错,这正是‘本’教一直供奉的秘宝‘捆仙绳’,此绳据说是‘本’教的始祖降伏了纳木湖中的一条神通广大的作祟黑龙,抽了它的龙筋制成的,又施了‘本’教密咒,任你是大罗金仙,被他捆住,只要一挣扎,这绳就会越勒越紧,直到你骨肉寸断……”
钵阐布血贯瞳仁,嘶声道:“你居然用这么卑劣的东西来对付我!枉你号称佛门弟子!居然仍和‘本’教这些邪魔外道纠葛在一起!”说罢挺身而起,整个身子撞向赤祖德赞,赤祖德赞猝不及防,被他撞得仰天倒地,大声惊呼:“来人!反了!快给我杀了这妖僧!”回廊内闪身进来六个武士,持刀将钵阐布团团围住,一顿乱刃,赤祖德赞狼狈爬起,恶狠狠道:“不必留全尸!”众武士忽然同时刀一停——钵阐布凄然道:“对一个跟随您效力多年的国家重臣,赞普真的是如此绝情么!你还不知道我已练成了刀枪不入的‘佛家护体真气’了吧……”六个武士齐齐飞了出去,其中一人将刚爬起的赤祖德赞又撞倒在地。
钵阐布半躬着身站着,身上的一件长袍被刀斩出丝丝缕缕的缝隙,地上是六把断刀的刀身——钵阐布毫发未损!只是他颈项上的‘捆仙绳’经过他这一发力,愈加紧了,他满脸涨红,用微凸的布满血丝的眼珠如索命无常般死死盯着骇然用手向后挪动的赤祖德赞,并艰难地向着赤祖德赞冲了一小步。
密室内忽一亮,从回廊中走出三人,莽罗蔺真在前,举着火把,身后是尚思罗、达玛。赤祖德赞迅速爬起,向尚思罗勉强一笑,道:“大相来得正好,国师钵阐布勾引属卢王妃并意图谋反,快将他就地正法!”尚思罗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回头对达玛道:“王爷您看此事应如何处置?”达玛不言,看着钵阐布,钵阐布不但毫无惧色,还对着达玛哈哈大笑,达玛也对着钵阐布哈哈大笑,并逐渐靠前,突地,达玛大笑的口中喷出一丝亮晶晶的白针,没入钵阐布大笑时张开的口中,钵阐布闭口,满脸惊愕仍有些不能相信地看着达玛,达玛呆滞的目光中精芒一闪,旋即又恢复了呆滞,憨憨地回头,对尚思罗道:“绑着他,他怎么跟我打啊?”钵阐布的身体开始扭曲,躺倒在地上,口中“嗬嗬”有声,不断翻滚,全身传来密集的骨头断裂之声,双眼、双耳、鼻、口中不断涌出暗红色的血,捆仙绳伴着钵阐布凄厉的哀嚎,渐渐收紧,最后将钵阐布变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团,犹自微微抽搐不已……
赤祖德赞不忍再看,扭头道:“将钵阐布的骨肉收了,好好给他做一场法事。”
尚思罗油光锃亮的胖脸上浮现出一个诡秘的笑容,悠然道:“赞普真是仁慈啊,钵阐布如此对你,你还关心他的身后事,却不知赞普您的身后事,有谁来操心了……”
赤祖德赞脸色一变,怒道:“大相你怎敢出言无状!本王身体现在康健得很,还要亲自打理朝政呢!”
尚思罗摇头大笑道:“糊涂啊糊涂,自毁长城尚不自知,死到临头还想着打理朝政。”
赤祖德赞后退了两步,涩声道:“难道大相你要谋反?别忘了我可是‘本’教教主!我可以恢复‘本’教国教地位并让你替代钵阐布!”
尚思罗哈哈大笑,道:“如果你死了,自然就是我当‘本’教教主了,另外本相是否算谋反,那要由新任赞普达玛说了算——达玛王爷会比你更听本相的教诲。你还不知道吧,你最爱的属卢王妃是我们派来勾引钵阐布的,而你收买的钵阐布的小徒弟莽罗蔺真是我安插过来的……”
赤祖德赞呆若木鸡,又看了看达玛,怀着最后一丝希望,道:“王弟,我们是一奶同胞的亲兄弟!你怎么能看着一个外姓人这样欺负你的哥哥!”
达玛仍是那种憨憨的笑容,瓮声瓮气地道:“亲哥哥?就是那个因为我更聪明可爱看到父王更疼爱我怕不能得到王位而将自己的弟弟在捡猎物时推落石崖的亲哥哥?就是那个将大难不死但是摔得痴痴呆呆的弟弟的新娘在洞房前一个晚上抢走的亲哥哥??我多希望我的亲哥哥还是小时候每天背着我在宫里跑,又教我骑马射箭的亲哥哥啊!”
赤祖德赞呆呆地听着,神思恍惚。
尚思罗嘿嘿笑道:“今天便做个了结吧……达玛,你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多少年了,怎么还不动手?”
达玛缓缓背过身去,道:“烦劳大相。”
尚思罗晃着肥嘟嘟的脑袋,道:“毕竟还是亲兄弟啊,也罢,帮人帮到底,我就再做一次好人……”尚思罗在腰上一摸,一道匹练在赤祖德赞眼前一闪即没,随后,赤祖德赞的颈项沁出一圈血珠,接着,赤祖德赞的头就落在了地上,最后,赤祖德赞的身体轰然倒地。尚思罗的腰刀恍如从未出鞘,尚思罗人也仿佛在原地没有动过,只是那薄薄的刀刃上,已染了当今吐蕃赞普颈项中的鲜血。
达玛未回头,他的眼睛痴痴看着钵阐布大床上、锦被中瑟瑟发抖的那个身体。尚思罗示意那几个武士将钵阐布和赤祖德赞的尸身抬出去,然后在莽罗蔺真耳边耳语道:“随后把这六个人也给我做了。”之后上前拍了拍达玛的肩膀,道:“明天你就是吐蕃的赞普了,诸位大臣都会向你朝贺的,你先回家喝点酒睡一觉。”达玛转头,闷声道:“可是大相,你说过属卢她——”尚思罗耐心地拍了拍达玛宽厚的肩膀,道:“我是说过事成之后王位和王妃都是你的,可是现在你还不是赞普,所以,你先回去喝酒睡觉吧,最迟明晚,属卢王妃就是你的了。”达玛垂头,又怏怏看了床上鼓起的锦被一眼,不情愿地转身,离去。尚思罗解开身上的虎皮袍子,慢慢凑近锦被,屏住呼吸,伸出略有些抖的右手,将锦被缓缓掀开一小截,露出属卢王妃满是泪痕的脸,王妃伸出双手,握紧胸口的锦被,尚思罗嘿嘿一笑道:“有什么害羞的,又不是第一次看,每年我都盼着赞普招我去替王妃作法招魂……不过那时的王妃都是死人一般没有知觉的,而且心里想的还是自己的情郎,哼哼,今天晚上,我终于可以得到一个活生生的南诏、吐蕃第一美女了,哈哈哈!”属卢王妃身体微微抖动,脸色煞白,扭过头去,一言不发。尚思罗偏身坐在床头,伸出短粗的指头触在王妃的脸上,道:“你这样的美人,是男人都不会放过的,只不过本相不急于一时而已,你没想到你那新相好也是我的人吧,这次你倒是帮了我们大忙,不然钵阐布还真不好除去。”王妃猛转过头,恨恨道:“李郎会来救我的!”尚思罗叹息道:“你那个贝吉多杰知道了如此机密的事情,我如何还能留他活命?连同那自以为聪明的洪辩大师,只怕这对文弱的师徒也已经一起追随钵阐布和赤祖德赞去了,这以后你便死心塌地跟着我好了!”王妃悚然翻身坐起,握住尚思罗双臂,瞪大惊恐的眼睛,问:“你把李郎怎么样了??你不能杀他!!”尚思罗任由她晃着自己,眼睛只在她裸露的躯体上逡巡,口中心不在焉地道:“本来你求我我会考虑留他一命,可惜,晚了,现在他和洪辩一定已经被我府中那十几个心狠手辣的家奴剁成肉馅了……”
那十几个心狠手辣的家奴已经动手了。
他们接到的命令是:在亥时出手,杀了府中大客房中的两个贵客。
他们准时提着刀,打开门,打着哈欠进了洪辩和李剑南客房中的卧房。甚至其中一个人还在埋怨其他人不该叫他起来——对付这么两个文弱的家伙,用三个人都是浪费。所以要快点完事,好回去继续做美梦——李剑南穿着整齐微笑着站在他们面前,似乎早就在这里等着上路了,他的身后是背着个大包袱的洪辩。他们刚要举刀,就见眼前人影一晃,接着臂肘一麻、刀落地、半边身子发酥,然后就眼睁睁看着李剑南在前,洪辩在后,施施然出了客房。
东方微明。李剑南和洪辩的马都渐渐慢了下来,李剑南回首逻些城方向,想起了不久前的长安城、想起了和自己一起逃出,如今却已身首异处的李训,忽然便没头没脑地对洪辩说了一句:“大师你放心,你不会死的,我一定保护你平平安安到达沙州!”洪辩微笑道:“那是当然,有剑南你这么好的身手,百八十个训练有素的武士也未必是你的敌手啊!”李剑南有些黯然地低下头,道:“一人之力,终是有限,我无力践诺救出属卢王妃,心中有愧。”洪辩道:“王妃也不会怪你的,她答应你帮你施计陷害钵阐布,是为了报当年李菽被杀之仇,也是为了让吐蕃内乱,无暇再攻打南诏和大唐……王妃真是一个奇女子啊……”李剑南仍是郁郁不乐,道:“可我觉得我还是对不起她,让一个女人去做那种事情,唉!希望能早些补偿她。”洪辩呵呵道:“王妃是真心喜欢你,为你做事她一定心甘情愿,又岂会求什么回报。如果我们昨晚分析得不错,尚思罗走时王妃定然已经用计成功,如果钵阐布一死,不管尚思罗和达玛是否马上杀赤祖德赞篡位,吐蕃的大变乱也一定难免了,我们要赶回到沙州,静观其变,伺机而动。”李剑南振起精神,道:“不错!我们加快些赶回,张大哥一定已经等急了。”
白衣卿相
发表于 2006-12-16 10:12:47
第七章 乱石村第一节
张议潮傻呆呆地看了半晌,才最终确认这两个衣衫褴褛骨瘦如柴蓬头垢面目光呆滞正在鲸吞牛饮的人一个曾经是大唐进士风度翩翩的李剑南、一个当初是吐蕃高僧宝相庄严的洪辩。
洪辩一边大口噎着馒头一边还不忘断断续续埋怨李剑南不该三天前就喝干最后一袋水中的最后一口水,李剑南则在仰头一碗碗向喉咙中灌水的间歇反过来埋怨洪辩不该三天前骗自己说还有半天就到沙州,在沙漠里又不许自己猎食任何一种动物……张议潮丈二和尚,问道:“你们干嘛不从官道走驿站?”李剑南强咽下胃中已经开始向上翻涌的水,又将一大碗水泼到了自己的脸上,眼睛一闭,直挺挺仰倒在椅子上,道:“我也想啊……本来我和老和尚从逻些出来一路游山玩水优哉游哉,各处关隘驿站也给足了老和尚面子,我们衣食住行无忧,但走到吐谷浑附近的一个驿站的时候,发现那里端端正正挂着通缉我们二人的告示——”李剑南睁眼起身:“转眼间我就成了两国通缉的钦犯,还给不给我留条活路了!还好我们比通缉告示跑得快,看来沙州还没接到呢。”洪辩舒服地瘫软在椅子上,哼哼着道:“幸好剑南武艺高强,冲进驿站抢夺了好多粮食饮水,我们再不敢走官道,就荒山险滩戈壁沙漠的迂回曲折向沙州走,结果在一片沙漠中遇到沙暴迷了路,我们的两匹马也病死了,粮食和水也耗光了,我凭感觉觉得离沙州已经很近了,好在最后我们还是活着走出来了……”李剑南有气无力地接口道:“那沙漠,在张大哥给我的地图上,都没一块小指甲大,居然走了七天才走出来。”
张议潮哈哈大笑:“二位在逻些城定是干了些翻天覆地的大事,这一段,赤祖德赞赞普病死,国师钵阐布私通王妃被诛,达玛继位,佛教被废,‘本’教重新被立为国教,各处的赤祖德赞和钵阐布的亲信被杀的杀贬的贬,所有僧人所占田产寺庙财物一律充公,吐蕃全国上下,一片人心惶惶啊!”
洪辩坐直身子,面现焦虑,问道:“佛教被废一事,详情如何?”张议潮道:“大相尚思罗一朝权在手,联合各位信奉‘本’教的大臣们,对佛教赶尽杀绝!他们下令封闭吐蕃境内的全部佛寺,焚毁佛教经典,佛像被抛入河中,强迫所有僧人还俗,不愿还俗者,被迫从事屠夫、猎人等违反佛教戒律的职业,有些高僧还遭到杀戮……”洪辩摸了摸原来光头上现在如杂草般蓬松的白发,凄然一笑,道:“我这‘知释门都法律兼摄行教授’的头发,这回也不必剃了。”张议潮道:“大师门下弟子,已经被我在沙州附近化整为零隐匿了起来,各寺庙中的佛像经书法器,也都疏散了,大师不必担心。”洪辩扶椅站起,高声道:“该灭!这样的佛教该灭!如果让钵阐布一伙儿这么发展下去,吐蕃真正的佛教必亡,连大唐等国的正信佛教都难免逐渐被引入歧途!钵阐布这一脉佛教一灭,吐蕃人心大乱,张将军就更有机可趁了……佛教正脉现在大唐,吐蕃一脉的汉传佛教,就算为国蒙难吧……老和尚我不后悔自己在逻些城的所作所为!”张议潮拍桌赞道:“大师真是高瞻远瞩豪气干云!”李剑南问道:“大哥打算何时起兵?”张议潮皱眉,道:“虽然吐蕃上下遭此巨变,动荡不安,然其并未大伤元气,我们还是要先观察观察。”李剑南泄气道:“他们的赞普和国师都死了,我们却仍是要等,唉,也罢,等我再去折腾折腾尚婢婢和论恐热。”张议潮呵呵笑道:“李兄弟你是瞄上谁谁便不得安宁啊,尚婢婢和论恐热肯定是也要吃大亏了!”李剑南忽然忆起梅朵天真笑脸上的弯月眼睛,嘟囔了一句:“其实尚婢婢这个人还不错……”
李剑南不便在沙州城露面,张议潮把他送到肃州一带的义军中,帮助安景、阎英达操练民兵。几个月下来,李剑南已和沙州一带的几股义军上上下下都十分稔熟了,但对日复一日机械枯燥的练兵兴趣越来越小。阎英达、安景二人和李剑南厮混日久,功夫都大有长进。
这日傍晚,李剑南、阎英达、安景三人又在部落帐篷内饮酒,安景注意到李剑南无精打采,问道:“李兄弟有心事?”李剑南应道:“我只是觉得这样练兵很没劲,这些村民牧民,虽然归国热情高涨,也大都弓马娴熟,但一是装备上太简陋,起码盔甲严重不足。另外就是缺少实战,这样和吐蕃正规军打起来,定然会吃大亏,而且军纪不严明,容易一溃千里。”安景也锁眉道:“这担心我也有,张大哥也有……我们手头正规军队太少,民兵的装备给养都成问题,仅凭热情是断难成事的,毕竟我们是在吐蕃人的统治下。”
李剑南道:“兵贵精,不贵多,只要将我们的兵训练成‘精兵’,能以一当十,就不怕吐蕃兵多,我们一定要想办法多造些盔甲兵器,不管是偷是抢,都要将我们的民兵武装起来,另外,我建议练兵时多以实战方式,而不是象现在这样演戏一般。”阎英达插口道:“那可不行,实战方式练兵,一定会有死伤的!那以后谁还敢参加义军啊!”李剑南道:“实战练兵,的确是难免死伤,但如果不实战练兵,将来和吐蕃军打起来,就会有更大的死伤!现在练兵时的死伤毕竟是偶然和可控的,真正的战场上,就不是我们说了算了!”
安景略一思索,道:“我赞成剑南兄弟的说法。”李剑南微笑道:“我还有一个想法,安大哥给我在附近的十里八乡精选一百个人,我要求这些人必须具备三个条件:一,年青力壮、有武功底子。二,不怕死,家里没什么牵挂。三,最好读过一点书识文断字的。这些人必须要配齐最好的盔甲兵器,并且心无旁鹜地每天跟着我操练。”阎英达不以为然道:“就那么一百人,练得再好,还能飞上天去啊?”安景哈哈笑道:“好啊好啊,这一段就看李兄弟练兵时没什么兴致,如果单独训练这精挑细选的一百人,李兄弟就可以手把手传授兵法武艺,将来教出一百个李剑南来,可就了不得了!”李剑南赧然一笑道:“安兄深知我心,不过真能训练好的话,倒可以成为一支分合都可以置敌于死地的奇兵!另外我这队人就叫作‘龙虎军’,领队暂定为温龙飞,林虎。练兵地点就放在‘乱石村’吧”
温龙飞,原是朔方节度使内衙的牙军,因酒醉时误杀了平时欺压自己的上司,故逃到吐蕃,后投入阎英达帐下。
林虎,凉州人,世代占山为王,吐蕃占领凉州后,其祖上遭凉州吐蕃军数次围剿,无奈林家在凉州一带根深叶茂,土匪个个彪悍骁勇,惨败几次后,凉州的吐蕃军也就对林家放任自流了,林虎接手山寨后,规定不许手下劫夺汉人财物,但凉州一带吐蕃人甚少,不足以让山上的几百条汉子糊口,后来也就秘密投奔了阎英达的义军。
这二人都是身手不错匪气十足,当初见李剑南一个白面书生也在自己面前指手画脚,就商议着借练兵对战时教训一下李剑南,结果二人一对一、二对一,都没走上十个回合,这才服气,从此对李剑南言听计从,李剑南也觉得这二人敢说敢做,又都武艺精湛,颇会带兵,所以才打算在组建“龙虎军”时对二人委以重任。
半月后,人员齐集,李剑南先将队伍分成两队,温龙飞领四十九人为“龙队”,林虎领四十九人为“虎队”,然后道:“从今以后,我们两队的训练内容一样,但每月比试一次,抽签捉对比试,输的一个给赢的一个打洗脸水洗脚水三天,温龙飞、林虎二位领队不参加比试,但哪一队胜的人多些,输的那一队的领队便要替赢的那队的领队洗脚按摩!”众人哄堂大笑。李剑南对温龙飞和林虎道:“你们两个要想不为对方洗脚,光自己练好还不行,要督促手下也练好。”两队人马摩拳擦掌,互相言语挑衅,李剑南暗暗好笑,道:“今天带大家到这个峭壁,练的就是如何徒手攀登上去。”众人看着几十尺高生满滑不留手青苔的垂直峭壁,交头接耳。
李剑南问:“你们中有谁练过‘壁虎游墙功’?”人群中站出四个人,李剑南道:“爬一下试试。”四人快步上前,双手双脚扣住石岩,向上攀爬,其中三个在爬到三人多高时陆续失手落下,李剑南飞身将他们一一接住,最后一人又向上爬了十丈左右,停了一下,一点点自己滑了下来,李剑南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干得相当不错,你叫什么名字?”那五短身材,相貌平平的中年汉子答道:“小人叫雷冲宵。”李剑南向石岩上一贴,腰部弓起、伸直、再弓起,人已一气不歇地向上蠕动起来,很快,便到了岩顶,李剑南接着背着身下落,身子落在峭壁中间时一贴,接着又一跃,人已气不长出地落在了雷冲宵的边上。龙虎军掌声雷动。李剑南对雷冲宵道:“你可知你的‘壁虎游墙功’为何上不到岩顶?”雷冲宵躬身道:“小人的功夫练得不到家,不如将军的高。”李剑南和颜悦色道:“雷兄谦虚了,你的‘壁虎游墙功’已至少有二十年火候,当初我之所以练的是‘尺蠖功’,就是因为‘壁虎游墙功’有两大缺点,一是行动较慢,二是力不能持久。我现在要教大家的就是‘尺蠖功’!”雷冲宵不可置信地道:“这种神功,千金难求,将军怎会轻易教给我们这么多人?”李剑南淡淡一笑,道:“这是我们汉家的祖宗创的神功,当然要传给我们汉家子弟,况且各位兄弟,为收复我们大唐的河湟,舍家撇业,置生死于不顾,我李剑南愿倾尽所知,毫无保留传授给大家!”众人齐齐一静,而后欢声四起,众人早就或亲见或听闻李剑南的武功有多么出神入化万夫莫敌,如今其竟肯倾囊相授,众人如何能不欢呼雀跃!
白衣卿相
发表于 2006-12-16 19:32:11
第七章 乱石村第二节
李剑南一丝不苟讲解起‘尺蠖功’的调息、手型,然后让众人分散在石壁下,一人练习一人看护,众人都是各地义军中的翘楚,功夫底子都不错,要领掌握得也颇为迅速,李剑南暗暗点头,自己坐在石头上,取了杜牧注的《孙子兵法》下卷,挑了“军争篇”,预习起来。晚上,大家只吃饭,不饮酒,然后集于一大屋内,李剑南道:“各位有打过仗的,有没打过仗的;有读过《孙子兵法》的,也有没读过《孙子兵法》的,都安下心来,听我讲解《孙子兵法》,每条的解释,也作为每月的比试内容。”众人立刻专心致志起来。李剑南结合杜牧的注解和自己的领悟,慢慢讲来,时而夹杂些古时战例,诸人都听得津津有味。李剑南也不多讲,十几条后,便让大家各自回去安歇了。
一个月后,两队比试,“尺蠖功”与“军争篇”综合比试下来,九十八人互有胜负,林虎的虎队多胜了温龙飞的龙队三场,于是队员嘻嘻哈哈按胜负互端洗脸水洗脚水,温龙飞老大不情愿地替得意忘形的林虎胡乱洗了几把脚并用沾着洗脚水的手在林虎后背上没轻没重地捏了几下算是按摩,口里唠叨着下个月一定要赢回来。果不其然第二个月再比试时,温龙飞的龙队多胜了两场,温龙飞趾高气扬地接受了林虎的洗脚和按摩,林虎倒是一声不吭地照做了,回到屋内就对手下的全体队员暴跳如雷,害得输了的那些队员都赌咒发誓要奋发图强下个月赢回来。
就这样输输赢赢五个月很快就过去了,龙虎军的“尺蠖功”都已有小成,而李剑南手头的下半卷杜牧注《孙子兵法》也讲完了“军争”、“九变”、“行军”三篇。李剑南也时而根据所授兵法,让龙、虎二队在各种地形和多寡下演练,偶尔也调附近义军加入,然后再根据结果加以解析,结果不止龙虎军诸人熟悉了很多阵法变化,连李剑南都因可以随时验证兵书理论和阵法获益良多而大呼过瘾。从第六个月开始,李剑南开始教龙虎军自己的“穿云剑法”,此剑法威力主要是靠步法和掌法配合,兼需深厚内力。内力修为,不是短时期便可见效,但半年下来,诸人在李剑南一一指导下已将掌法和步法同剑法的配合基本掌握,练得好些的,甚至可以在李剑南不凭内力取胜时知己知彼地拆上二十几招,这期间张议潮来过一次,以“有”剑和雷冲宵切磋,居然也是十招后才取胜,不禁对李剑南的教习成果大加叹赏。至于阎英达和安景,更是隔三岔五跑过来,或者在旁看热闹,或者干脆亲自参与进来,也和龙虎军的众人比划几下,却发觉越来越讨不到便宜。
一年后,李剑南又挑了龙队中一个叫作范辽的擅长勾镰枪法的,教大家用勾镰枪,因为这种枪比常见的枪多了几个回拉中的变化,尤其适合步战时对付敌方马腿,李剑南也跟着认真练习。之后李剑南又命虎队中一个叫作潘季防的善射连珠箭箭无虚发的教大家射箭,这次李剑南却未跟着学,队员们见李剑南身上一直背着一张弓,却从不随身带箭,不由好奇打听,又让李剑南也在弓箭上露两手,李剑南只是微笑摇头,连自己的弓都不肯摘下来给众人看,众人对李剑南早已十分敬重,虽愈加好奇,终未敢继续勉强。之后李剑南在众人都有一定阵法基础的情况下,将自己掌握的“十二生肖诛仙阵”的前三式变化讲解出来让飞虎军全体排练,结果每式阵法差不多都耗时两个月,众人才将变化完全通透,李剑南看到百人齐演此阵飞沙走石的威力时,也是震骇不已。
这样三年下来,每一阶段只重点学习一样技能,自然更易深入掌握,而在学习下一项技能时,前一项技能也不会荒废,积少成多。加上李剑南每晚讲解《孙子兵法》,已将杜牧注的下半卷全部讲完,这些人互相聊起天来张口闭口都是不离兵法,时常凑在一起如下盲棋般用嘴便能“打”上一架,经常连李剑南都听得头晕目眩退避三舍,任由他们自得其乐。这些队员和李剑南的关系早已亲密无间却又极端敬重,不知哪天林虎开始叫李剑南“老大”,龙虎军上上下下就再也不叫李剑南“李将军”了,任李剑南好脸坏脸地纠正,众人只是嬉皮笑脸照叫不误,李剑南最后也只好由他们去了。期间听闻大唐皇帝文宗驾崩,文宗之弟颍王李炎继位,随后改元“会昌”。李剑南愈加挂念起随儿公主,但也只能是无人时增加几次叹息而已。
这日李剑南正带着龙虎军在空旷的山谷间练习骑射,张议潮带了一小队人马匆匆赶来。
李剑南和张议潮在山腰的一块大石板上坐下,李剑南仍不时用心地注意每个队员的练习情况。张议潮面色凝重,道:“吐蕃要秘密联合回鹘、南诏,三面夹击入侵大唐,吐蕃凉州守将穆赤已在调集训练兵马,鄯州的尚婢婢也在征粮备战,吐蕃国内,一部分兵马暗暗向南诏附近调遣;另一部分就是调往渭州、泯州一带。这三国明显是想趁我大唐新帝登基朝政未稳之际打我们个措手不及!”李剑南也是大吃一惊,问:“我这几年只是在这里练兵,莫非达玛和尚思罗主政后,治国竟然比当初的钵阐布和赤祖德赞还厉害?短短两三年就积蓄了可以大举攻唐的实力?”张议潮缓缓摇头,道:“尚思罗才智和治国方略自然不及钵阐布,而达玛在赞普的位置上也不过是个摆设。这几年吐蕃境内不断有瘟疫、霜雹、洪涝等灾害,本已民不聊生,尚思罗还伙同各地方官吏横征暴敛,导致各地多有奴隶和平民起义,现在他们在国内没有足够的油水捞了,于是就组织起这些没有活路的暴民们,夹杂在吐蕃正规军中,去攻打大唐,这是条借刀杀人的好计。回鹘一直和我大唐战战和和,这次吐蕃能和他们达成协议,不过是双方一同出兵遥相呼应,并不是联军,回鹘只要遇到挫折就会撤退。南诏就不同了,他们一直夹在吐蕃和大唐之前,吐蕃南诏虽已解盟,但毕竟目前吐蕃比大唐气势更盛,这时南诏是不敢违逆吐蕃命令的,虽然南诏攻唐,不会十分卖力。”
李剑南点头道:“大哥分析得很精细,要想破三国联军,就要先把吐蕃这个‘蛇头’斩断,而吐蕃国的‘蛇头’,就是大相尚思罗,看来小弟有必要再走一趟逻些城了!”张议潮双目放光,一拍李剑南肩膀,道:“说得好!就是要斩了‘蛇头’,不过斩尚思罗还不是上上之策,毕竟对外,现在是达玛主政,我们纵然杀了尚思罗,也未必能阻挡住这次箭在弦上的三国联军,但达玛如果一死,吐蕃国丧,势难用兵,而回鹘自然便不肯再出兵呼应了。达玛一死,吐蕃国乱上加乱,我们起兵的机会就到了!”李剑南点头道:“有道理,的确是该先杀达玛……”
张议潮道:“按现在兵力粮草集结情况分析,开战还是要等到三个月后,另外掌握了吐蕃将近一半精兵的驻洛门川讨击使论恐热当初就对达玛做赞普不服,如今尚思罗调他的兵将,他一个没给,现在仍按兵不动。钵阐布的弟子江央投靠了论恐热,一直扬言要杀了达玛为师父报仇,探子昨天来报,江央已偷偷启程,看路线,有可能是去逻些城,那么,就有可能是论恐热也和我们一样坐不住,要杀达玛了……”李剑南道:“江央的九字真言印虽然世间罕有敌手,不过此人浑浑噩噩,成功的把握并不大。”张议潮道:“所以想劳烦兄弟你也走一趟,这样才能保证达玛没有生机!”李剑南笑道:“我也不敢拍胸脯一定能杀了达玛,毕竟他是一国之君,兼之我现在又是被他通缉,行动不便,唯一有利的是,逻些城的防范并不严密,入、出都比长安城容易多了,钵阐布一死,逻些城也没什么我忌惮的高手了。”张议潮道:“对兄弟的武功谋略,哥哥都无话可说,但只有一件事情,不得不提……兄弟这次去,那属卢王妃还是不见的好,多了牵挂,便难全身而退了。”李剑南低头,轻声道:“多谢大哥提醒。我今晚就启程。”张议潮看着山下如龙似虎的龙虎军,道:“这些人现在已都成了将才,如果分散到各地去教授义军,必能使我义军战力突飞猛进。”李剑南道:“大哥现在将他们分散开使用无妨,但真到作战时,还是要将他们集结一处,方能凸现他们真正胜过千军万马的威力。”
白衣卿相
发表于 2006-12-17 09:34:29
第八章 朗达玛第一节
逻些城。
布达拉宫。
即使已经是第二次到这里,布达拉宫的雄奇仍是让人肃立、窒息。
披着一件黑斗篷的李剑南在这个雨夜静静游荡于布达拉宫的周围。
如果江央到了,会不会直接来布达拉宫行刺达玛?
属卢王妃是不是在宫中呢?这个寂寥的雨夜,她是不是会在偏殿里,独自一个人,换上自己“沙拉洛”时的装束,静静地想着什么人呢……李剑南飘身跃上宫墙,看着几重宫殿后的那间当初和属卢王妃幽会的偏殿,痴痴吟出李商隐的一联《春雨》:“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她的一个丈夫赤祖德赞已间接死在自己手中,而自己的第二次到来,居然又是要杀她现在的丈夫达玛,真是造化弄人!不管她爱不爱自己的丈夫,这对她是不是都太过残忍?李剑南蹲坐在宫墙上,垂头,心酸不已。终于,李剑南还是跃下宫墙,悄悄地接近了那间偏殿。
如上次一样的烛光,如上次一样的属卢王妃。
属卢王妃顺着门开的声音,怔怔盯住站在雨幕前的那个男人,移动了一下略显丰盈的身子,按着床沿站了起来,一双渐渐氤出一层雨雾的桃花美目,须臾未离那个男人缀着雨滴的面庞。
李剑南疾步,握住王妃冰冷的双手,低头看着她怀里那个正在熟睡的小男孩儿,将她轻轻按坐回床上。王妃也低头,抽出一只小手抚摸着男孩儿的小脸,满是爱怜地低声道:“欧松已经三岁了……你看他长得多像李菽……”李剑南放开握着的王妃的另外一只小手,喃喃问道:“……你,这几年,过得……可还好?”王妃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李剑南,反问:“什么是‘好’?什么又算‘不好’?”李剑南张张嘴,想说什么,又闭上了。王妃将目光定在李剑南足上的牛皮筒靴上,似不经意地问道:“你这次,可是为我而来?”李剑南顿了一顿,答道:“不是。不过我一定要来看看你。”王妃唇角挂出一丝笑意,道:“谢谢你肯对我说真话。那让我猜猜你是为什么来的……嗯,吐蕃又要攻打大唐了,大唐进士一定是单枪匹马来对付吐蕃赞普的,和上次一样,对不对啊。”
李剑南叹了口气,道:“以王妃的聪慧,果然是一猜就中。”王妃放下欧松,伸出双手握住李剑南的右手,道:“谢谢你肯冒这么大的风险来看我。”李剑南柔声道:“为什么你总在谢我。”王妃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这次看到你,我只觉得你是李剑南,不是我的李菽李哥哥了……”“我是李菽……”李剑南的声音有些飘忽。王妃抬头,痴痴看着李剑南,道:“即使你不是李菽、即使你不承认自己是李菽、即使你真的只是李剑南,我也很喜欢你的!”说罢,将脸轻轻贴在李剑南的右臂上。李剑南伸出僵硬的左手,抚在王妃盘起的头发上,听王妃道:“达玛晚上说他明天一早要偷偷一个人去拆毁大昭寺前的唐番会盟碑,然后背到各位大臣尤其是尚思罗面前,让他们见识见识自己的力气和与大唐誓不两立的决心……”
李剑南轻声道:“他是欧松的父亲,你不后悔么?”王妃笑了一声,道:“你不觉得我和赤祖德赞结婚十三年而无一男半女,在你我一夜缠绵之后我就有身孕了很奇怪么……我不想要别人的孩子,我只想要李郎的孩子……这个孩子长大了,我会教他做一个贤明的君主,既不打大唐、又不打南诏,也不横征暴敛、贪酒好色……他一定会是个最乖的赞普……”李剑南闭目,身子微微颤抖,道:“我相信。”王妃松手,肃然道:“剑南看在你我的情分上,如果这个孩子将来不是一个好赞普,你也不要杀他,你可以替我教他,你做他的叔叔,好不好!”李剑南鼻子一酸,瞬间泪落,哽咽着答应了一声,转身奔出殿门。
达玛迎着初升的朝阳,打着酒嗝,瞪着黑铁头盔下血红的牛眼睛,晃动着穿着便袍的庞大健壮的身躯,拎着大铁锤,一个人,一步一步走到了大昭寺前的唐、番会盟碑前。
达玛双手举起大铁锤,微迷着眼睛,最后一次阅读这即将倒在自己锤下的会盟碑上的文字。
他恍惚听到一阵得得的马蹄声。他举着锤子,回过头。
一团黑影向他急驰而来。
他放下锤子,揉揉眼——还是一团黑影,马是黑的、斗篷是黑的、手是黑的、脸也是黑的。只有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冷峻如剑。
达玛转过身,呆呆看着那人勒马、下马、上前施礼。
只听那人道:“此碑乃是吐蕃、大唐曾经和睦的见证,寓意深远,断不可便这样毁了!”
达玛又看了看那人,然后哈哈大笑道:“我当是谁,这不是本王的老朋友贝吉多杰嘛!怎么把自己涂得象一块木炭似的!”
李剑南平静地答道:“这样逃跑起来比较不容易被追到。”
达玛饶有兴致地看了看李剑南背上的弓、腰上的剑,道:“你为本王登上王位也是立了大功的,本该接受封赏,干嘛要逃走呢?”
李剑南缓缓拔出了腰畔的穿云剑,道:“上次我逃跑,是因为您和尚思罗要杀我灭口。这次我逃跑,是因为我杀了达玛赞普。”
达玛仰天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容易才止住笑,用手指着李剑南,道:“你?贝吉多杰?就凭你?能杀得了本赞普?”
李剑南微微一笑,道:“贝吉多杰是杀不了你。但大唐进士李剑南一定可以!”
达玛忽然双眼中精光闪动,脸上的憨傻之气也似乎瞬间一扫而空,李剑南心头一惊。达玛伸手入怀,掏出一张装裱过的折叠起的方方正正的纸,对着李剑南展开。
赫然是那张李剑南在邠州的城门所揭、后被王妃派人盗去的大唐通缉自己的告示。
达玛边看李剑南,边比照告示,啧啧赞道:“大唐的画师功力果然了得,形神兼备,惟妙惟肖,上次我宫里的画师给你画的像就不如这张。这次去长安一定捉几个回来给以后通缉的钦犯画像。”
李剑南心里一沉,问道:“莫非你知道我今天来刺杀你?”
达玛露出一个和他憨厚的面容极不相称的狡黠的笑,道:“这只是一个好玩儿的游戏。我的一生,都是在玩儿一个大游戏,从我被自己的亲哥哥推落石崖的坠落过程中,我一下子明白了很多事情……从此我就假装傻傻呆呆的,你要王位,你先拿去,你喜欢我的女人,你也先拿去,大家拉开架势玩儿才有意思,最后你要加倍偿还给我!所有的人都在陪我玩儿游戏而不自知,这才更有意思。你也早就是我游戏的一部分了——你应该感到荣幸,你是第二个知道我是在玩儿游戏的人。”
李剑南望着那张集憨厚与狡黠于一体的诡异的脸,试探着问道:“那么谁是第一个?”达玛的脸上显出可惜的神色,道:“钵阐布。我聪明到一猜就猜出了他已入化境的‘佛家护体真气’的罩门是在舌尖上,他死得好好笑啊,不过可惜的是,你知道这些秘密后也没有机会和别人分享了……说真的,我真的不想今天早上在这里看到你,因为这证明我最爱的那个女人背叛了我、背叛了她的君王、她的丈夫、她孩子的父亲——你究竟有什么魔力,让她如此死心塌地?”
李剑南舒了一口气,道:“听你这么说我很高兴,因为这证明不是王妃在设计陷害我。”
达玛摇头道:“一样的,我还是让她间接害死了她的情郎,这足以让一个女人痛不欲生了。”李剑南掂了掂手中的穿云剑,道:“你怎么知道今天死的是我不是你?仅仅因为是你设计了这个游戏?”
达玛不屑一顾地道:“我活到这么大,还没有一件事情不是在我的操控之内!”
李剑南出剑,剑刺中达玛的咽喉,然后是胸口。达玛一动不动,李剑南收剑,后撤一步,道:“‘佛家护体真气’?!”毫发无损的达玛点头,道:“我是钵阐布选定的继承他衣钵的人。”说罢左手伸直,在眼前划了一个大圈,然后又在大圈中划了一个略小的圈子,然后不断缩小圈子,李剑南陡觉呼吸一窒,一股无可匹敌的劲气无声无息又汹涌澎湃地淹过来,李剑南退一步,左手收小指屈三指结坤卦,又退一步,穿云剑舞成一个滴水不漏的剑网将自己前方罩住,达玛大笑收手,李剑南被他晃得身形一歪,以剑支地,勉强站住,喘息着道:“‘大轮坛手印’!你也会‘八种无上降魔大手印’!”达玛得意扬扬道:“那是自然。钵阐布教我的时候可是不遗余力,我一直认为真正和他公平较量武功我也未必会输,不过那太冒险了,不在我的游戏规则许可范围内。至于你嘛,‘穿云剑,惊鸟弓,掌上乾坤八卦中,纵有吴家千万骑,莫逢内帐顾文充。’,我自信自己的两大神功攻守上都胜你一筹。孙子曰‘是故胜兵先胜而后求战,败兵先战而后求胜。’我对你知根知底,你对我却一无所知,只因你能搅得大唐和吐蕃两国不得安宁,这样的对手难得,所以才引你出来玩儿玩儿。”
白衣卿相
发表于 2006-12-17 19:50:14
第八章 朗达玛第二节
李剑南一咬牙,道:“真正作战,还要看临机应变,连钵阐布都有罩门,我就不信你没有,我就不信我找不到!”挺剑连刺达玛腿上、小腹上各处要穴。达玛稳稳地站着,李剑南一闪身到了达玛背后,又将他背后大穴刺了一遍,依旧无功而返。达玛大模大样地转过身,道:“你都试遍了,现在该我试试你了!”李剑南喝道:“且慢!还有一个地方……”李剑南的眼睛迅速溜遍达玛全身,最后落在了他硕大头颅戴的黑铁头盔上——第一次见到达玛时他就戴着这黑铁头盔——今天他没穿铠甲,却仍戴着这黑铁头盔——李剑南剑刺黑铁头盔的同时达玛向后滑了一步,双掌结“无上降魔金刚大惠印”击出,李剑南剑刺空,却纵声大笑,人高高跃起,仍是不依不饶一剑刺向达玛的黑铁头盔,达玛闪身,手上继续结印,口中喝道:“好玩儿,我就喜欢跟聪明的人玩儿!”李剑南此时却收剑,落地,背靠唐、蕃会盟碑,道:“你如果再不出来,我们就要被各个击破了。”
会盟碑后,静静走出一人。
达玛打量了一下这个一身光鲜吐蕃僧衣、新鲜刮过的头皮泛着青光、肃然而立的和尚,懒洋洋道:“这不是江央师兄么……或许我该叫你声师兄,虽然你并不知道有本王这样一位师弟……你这件新衣明显以前没有穿过嘛,还有这光头,你这身装束是断然不可能从洛门川到得了逻些的,不过你留长发可能比现在好看得多,哈哈!”
江央冷冷看着达玛,道:“欺师灭祖的无耻之徒,你何德何能窃据我吐蕃赞普之位!”
达玛皱眉道:“你以为当初钵阐布收我安了什么好心?赤祖德赞没有子嗣,他又知道我和尚思罗素有往来,因此想收我为徒便可左右逢源成为不倒翁,让我有朝一日当赞普时继续重用他——可怜他在死前还以为我是来救他的呢,这种老狐狸怎么能让人放心……尚思罗就好得多,不过是贪财好色点,掌控起来很方便,等他聚敛得够多了,找个借口把他杀了,他的不就是我的嘛,省多少事啊!对了,到时人们发现‘本’教还不如佛教,我就再立佛教为国教,江央师兄有没有兴趣来做个国师啊?哈哈哈哈。”
江央“呸”了一声,黑着脸道:“无怪我佛教徒都说你是‘朗达玛’,是牛魔王下凡,今天我要替师父和被你害死的同门讨还血债!”
达玛不以为意地一笑,道:“你身边那个人,可是我们的敌国大唐的进士,又参与杀害了你师兄丹巴,他是我们共同的敌人,我们应该先联手除了他,再解决我们的恩怨。”
江央看看李剑南,又看看达玛,略有迟疑。
李剑南忙对江央道:“我是洪辩大师的弟子,今日也算替佛门同道除害,另外么,刚才你也看到了,他身兼‘佛家护体真气’、‘八种无上降魔大手印’两大神功,你我二人,单打独斗都不是他的对手,杀师灭教之仇远大过我参与杀你师兄之仇,如果你和他联手杀了我,你就没机会再杀他,而我们联手先杀了他,你再找我报仇却仍有机会,是不是?”
江央还未置可否,达玛却已频频点头,道:“你这么一说,连我都觉得江央应该先和你联手。不过要讲倚多为胜,天下谁又能比得了我?”说罢撮口鸣哨,但听得大昭寺周边一里之外人影憧憧马嘶声声,已不知有多少伏兵现身将三人遥遥围起。达玛拍手大笑,道:“游戏么,玩儿一玩儿无伤大雅,但不能玩火自焚,我给你们准备了二千逻些城最精英的军队,这样,你们想不玩儿了都不行!”说罢两臂一张,结“缚思等仙印”等二人来攻。李剑南与江央并肩,对望一眼,李剑南道:“你尽量用‘九字真言印’和他周旋拖住他,我伺机攻他罩门!”江央点头,双手拇指叠扣、食指并拢直伸,其余中指、无名指、小指交叉相扣,结“临”字“不动根本印”严阵以待,达玛怪笑一声,双手在空中半旋一抖,“光焰火界印”挟着一股炽风卷向二人,李剑南向旁跃开,江央以“不动根本印”硬接一招,双手十指向内弯曲一扣,变“阵”字“内缚印”击出,达玛大喝一声,双手上下翻飞,结“准九头龙印”与江央硬碰,一声闷响,二人各退一步。
达玛暗惊江央的“九字真言印”功力精进如斯,他自不知江央当年被困阿弥陀佛像内被宝大师“三花聚顶”神功激发了灵性导致功力大增,而李剑南也不如想像中那么好对付,于是断然收起了游戏之心,又是撮口鸣哨,四周的吐蕃军队接到暗号,人马整齐划一地向三人打斗之处迫了过来。达玛仰天大笑,道:“今日真是过足了瘾头,再来!”李剑南附在江央耳边道:“你一定要困住他半柱香的时间,让他寸步难移,我有办法让他死在你面前,相信我!”江央一直恶狠狠瞪着达玛,重重点了点头。李剑南的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纵身跃起,最前排的六个马上的吐蕃兵中剑落马,第二排的十个执长枪的步兵立刻顶上。李剑南踏八卦步、剑掌齐发,那十个执长枪的步兵倒下。李剑南喘息了一口,眼角的余光已经看到三个步兵正从后侧悄悄接近江央……面前第三排五个骑兵十个步兵毫无惧色地持枪涌过来……江央微闭双目,半蹲,左手拇指、食指轻触右手拇指,左手其余手指握起,右手其余四指环抱左手,全身心地施展出“九字真言印”中最后一式:“前”字“隐形印”。达玛顿觉周围万籁俱寂,全身似乎被一点点装进了一个密不透风的瓶子里。他知道这“前”字“隐形印”还有一个名字便叫作“宝瓶印”,他不知道江央为何此时会施展出这最耗真力的一式,正如自己“八种无上降魔大手印”中的“摧伏诸魔印”,是要分你死我活的一式。达玛很喜欢“你死我活”这句话,不错,当然是“你”死,“我”活。达玛双掌相对,凝于胸前,双掌互吸在一起,掌心转动,指尖并拢,暴喝一声,双臂前冲,以“摧伏诸魔印”破江央的“前”字“宝瓶印”,二人中间的空气似已变成了一个惊慌的有形之物,被二人的内力挤压得不断变幻成各种形状,却无力挣脱。
三个执枪的吐蕃兵已到了江央身后,一齐举起了枪——李剑南以内力挥出一剑,将第三排五个骑兵十个步兵生生逼退了一步,人跃起,回头,在空中一翻,没有去攻击达玛,也没有去帮江央抵挡他身后偷袭的三个吐蕃兵,而是落在了道旁自己来时系在树上的那匹全身被炭涂得黑黑的战马上,然后一提马,挥剑,冲向大昭寺寺外石阶下的那片空地。
三杆长枪齐捅在江央后背上,江央后背一晃,三杆枪断,三个吐蕃兵被震晕过去,三个枪尖还留在他的脊背上,达玛趁他分心于后之际,猛一催动“摧伏诸魔印”,“咯咯”数声,江央胸前的肋骨已被挤断了几根,江央哼都不哼,一凝神,又将发挥到极致的“前”字“宝瓶印”压向达玛,达玛哈哈笑道:“看你能撑多久!你的盟军已经抛下你一个人逃走了,你却在这里替人家殿后,不如降了吧!”江央仍是微闭双目,纹丝不动,一言不发。李剑南边向下冲,边不停回头,却发现又有四个吐蕃步兵举枪向江央刺去,李剑南回过头,俯身两剑,将两个吐蕃步兵刺倒,马蹄已踏到了大昭寺石阶下的那片空地上。地上倒着百余具吐蕃勇士的尸体,这些吐蕃兵终于被这个招招凶残的“黑”人震慑住,将李剑南围在空地中,却不敢主动上前攻击。
李剑南抬左手,摘弓——惊鸟弓,众吐蕃兵傻傻看着身上一根箭矢也没有的李剑南缓缓举起惊鸟弓——四杆长枪两刺江央后背,两刺江央腿弯,江央又是身子一晃,四杆枪断,四个吐蕃兵被震得飞起,落地,晕过去。江央跪地,脸上肌肉抽动,手型仍是丝毫未变——李剑南又高高举起右手穿云剑,将剑柄扣在了惊鸟弓的弓弦上,运千斤之力,吱吱嘎嘎,将惊鸟弓的弓弦一点点拉开——李剑南头后仰、举弓、剑向天——剑是“穿云”剑,弓是“惊鸟”弓——他要用自己的“惊鸟”弓射出弦上的“穿云”剑——举“剑”射“天”——李剑南弓如满月、剑似流星!所有的吐蕃兵都傻傻地仰头看着那柄直入云霄的“剑”——难道这个人疯了,他要“刺”的居然是“天”???
“穿云”剑在努力向上“穿”,然而剑毕竟刺不到天,即使剑是“穿云”剑,弓是“惊鸟”弓——穿云剑剑尖向上上冲之势渐缓,终于一停,从半空中,剑尖向下,以更快的速度急速坠落——破风之声连江央和达玛都听见了——
钱一文
发表于 2006-12-17 20:27:34
最近不只在一个论坛见过白衣卿相兄,没想到是个写作能手,赞一个,顺便把你东西发到读书中文吧!!
白衣卿相
发表于 2006-12-17 20:42:15
还有别的论坛?我最近闭关写作,很少活动,不知钱兄看见的是不是我,网上用这名字的人n多:》
会逐渐把东西贴过来的,很喜欢这个论坛
白衣卿相
发表于 2006-12-18 09:21:37
第八章 朗达玛第三节
达玛一抬头,看见遥遥对着自己刺下的“穿云”剑,头皮一阵发麻,他要撤一步,躲开这把剑,江央已经没有太多的力气困着自己了——江央忽然手一张,不顾胸腹门户大开,以残余的“前”字“宝瓶印”从左右两侧箍紧达玛,让他无法躲闪——半柱香的时间到了——达玛手中的“摧伏诸魔印”毫无阻碍地击穿了江央的整个小腹,而达玛也借着这一击之力好不容易堪堪向后挪了一步——他心中一喜,正要抬头,却听得自己的黑铁头盔发出豆腐被切开似的声音,接着百会穴上一凉、一痛、一麻,接着这感觉依次顺着自己的眼睛后面、鼻子后面、嘴后面、喉咙、最后停在了胸口的正中——江央看着达玛,冒着血泡的嘴中咕噜咕噜发出怪声,他的脸上,扭曲的肌肉似乎是在笑——达玛仰天、直挺挺地轰然倒地,天上的白云是如此悠闲,达玛感到,自己正挣脱开这个沉重的身体,轻飘飘向着他从小就很向往的太阳的方向飞去。
李剑南还弓入背,一拨马头,马前的吐蕃兵持枪后退,李剑南马进一步,他们便退一步。李剑南从马上跃起,在一个吐蕃骑兵头上一点,人已落在了江央面前,李剑南蹲身,扶起江央的双肩,看着江央已经失神的双眼,轻声道:“你做到了,我也做到了。”江央终于带着一丝笑意逝去。李剑南静静看着他血肉模糊的胸腹,将他已近支离破碎的身体小心翼翼地放回地上,然后走向达玛,俯身看着达玛依旧圆睁的牛眼,伸手,将穿云剑从达玛的头顶一点点拔出,然后在达玛的袍上翻覆擦干了剑上的血污,还剑入鞘,然后一步步走向仍然傻呆呆的吐蕃兵们,前面一排的几个人侧开身,李剑南就这样一步步向前走,围了七八层的吐蕃兵不自觉地闪开了一条豁口,李剑南已走到了自己的战马前,然后翻身上马,马前行,空地那边的吐蕃兵也闪出一条胡同,李剑南一提马,箭似的窜了出去。
终于,不知哪一个吐蕃兵对着李剑南就要消逝的背影,大喊了一声:“这个刺客杀了我们的赞普,抓住他!!”众多吐蕃兵如梦方醒,齐发一声喊,手忙脚乱推推搡搡地向李剑南一团黑的背影追去……
李剑南早对逃走时的地形勘察得巨细无遗,在大路、小巷中七扭八拐,身后的喊杀声仍然是如影随形,并且越聚越多,似乎整个逻些城的吐蕃兵将都在身后逐渐聚拢过来,恍惚中李剑南就听到先前的追兵对后来加入的追兵喊道:“就是前面那个骑着黑马的黑衣人刺杀了赞普!”李剑南微微一笑,在一处大道旁顺着斜坡驰下,纵马入河,河水湍急,深至马背。李剑南在河中央伸头入水,一扬头,脸上已恢复了白净本色,马出河,已无了那身黑色,露出银白的鬃毛和马身,李剑南一身湿湿贴在身上的的白色劲装,水珠在阳光下璀璨生光。对岸的几个跟得近的追兵已经开始渡河,大路上的大队追兵却只向这边看了一眼,略一停滞,就沿着大路继续追下去了。李剑南一提马,人马同时抖了抖身上的水珠,向河滩的密林深处奔去……
张议潮第一时间接到密报:吐蕃赞普达玛被刺身亡。两个刺客,一死,一逃。阎英达“哇”地一声就嚎开了,安景杵了他一下,低声道:“又没说死的那个是李兄弟!”阎英达抽抽噎噎地说:“也没说不是啊——这不至少有一半可能嘛!再说逻些城里那么多吐蕃精兵,如果想围捕单枪匹马的李兄弟,纵然他是逃走的那个,恐怕也是凶多吉少啊呜呜。”安景又打了他头一下,道:“乌鸦嘴!李兄弟剑术超群又机诈百出,当初能从布防森严的长安城逃出,这次也一定能从逻些城逃出来!”阎英达哭声立马小了许多,一抹眼泪,道:“我要去救李兄弟!”张议潮一击桌案,道:“你去哪里救他?你离他千山万水!如果他正在逃,你知道他走的是哪条路?不过好在他有我给的吐蕃详细地图,应该没有事情。”安景小声道:“不过大哥,你就这么不声不响派李兄弟一个人远赴逻些刺杀当今赞普,确实……确实……龙虎军的人都吵嚷着要见他们老大,现在什么都不肯做……”张议潮怒道:“温龙飞和林虎是你们的手下,你们连他们手下那么几十个人都镇不住?”安景嗫嚅道:“小弟无能,现在他们那班人似乎只认李剑南这个‘老大’,不服别人的管教……”张议潮强压住怒气,道:“算了,他们和李剑南在一起厮混了三年,当然会感情深些,不过这些人目前个个不能小觑,将来必是我们义军的中坚力量。”
温龙飞和林虎这天仍是如往常一样坐在以前练“尺蠖功”的峭壁的顶上。现在他们爬上爬下这里的容易程度和抬腿上床也没太大的差异。这是附近最高的地方,能看到这个封闭的小村唯一的入口。林虎一口咬定李剑南如果回来,一定先到“乱石村”,既然先到“乱石村”,坐在这个峭壁上就一定能够第一时间看到李剑南回来。他们已经断断续续听说刺杀赞普的是两个和尚,一个是钵阐布的弟子江央;另一个是洪辩的弟子贝吉多杰,贝吉多杰杀了赞普后逃出了逻些城,生死不明。
两个人低着头没精打采地聊着这两天兄弟们不肯训练每天聚在一起喝闷酒的事情,张议潮已下了死命令,不许他们离村去寻找李剑南的下落。温龙飞无意间一歪头,嘴巴张成了一个圆,林虎也歪头顺着他的眼光一看,嘴巴也张成了一个圆,连眼睛都瞪得鸡蛋般大小——一匹马,一溜烟,急驰入村口,两人四只眼睛跟随着那马一直驰到峭壁下,然后两人一齐低下头看见一个衣衫褴褛发如乱草的家伙以比他们爬上来时快一倍的速度爬了上来,然后他们看见一张满是风尘的脸,那人瞪着他们,张开已被胡须完全覆盖住的嘴,问:“有水么……酒也行!”两人同时震耳欲聋地发出一声怪叫,窜起一人多高,那人比他们跃得还高,空中转身,张开双臂,抓住两人的后背,三人一同坐回了峭壁沿上。林虎喃喃道:“老大,你刚才爬上来的速度,比酒足饭饱时都快,我们至今比不上你,是不是因为没有象你一样经常横穿一下吐蕃全境?”李剑南轰然躺倒在草皮上,道:“你们两个还不下去,让那些龙队虎队的死小子们每人背一大桶水爬上来给我喝!然后我要你们把我抬到咱们村唯一的一口井里我要泡在那里睡三天三夜……”
李剑南当然没机会睡觉,直到他醉得人事不省。一百零一个人喝光了村里储存的所有一百五十坛烧刀子。
白衣卿相
发表于 2006-12-18 20:52:46
第八章 朗达玛第四节
张议潮只是拍着李剑南的肩膀,红着眼圈,却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李剑南展颜一笑,道:“幸不辱命。”张议潮叹道:“何止啊,兄弟你知道你这次出手让吐蕃变成什么样子了么?”李剑南道:“我是按上次的那些偏远路径回来的,听不到什么消息,愿闻其详。”张议潮兴致盎然地将李剑南拉到自己帐篷墙壁上的一副吐蕃全景图前,道:“达玛被你刺死后,王后綝氏为争夺赞普位,伪装怀孕,后买得一乞人之子,胁迫朝臣认可系她所生,名‘永丹’,意为母坚,即母亲坚持认定的。永丹和属卢王妃之子欧松分别被不同的大臣们操纵,争夺赞普宝座,互不相让。永丹以逻些为根据地,自称‘赞普’,而达玛的亲生子欧松,也称‘赞普’,却被排挤到约如,与永丹对立,双方目前正在互相征讨。论恐热利用吐蕃王室分裂之机,阴谋夺取政权。他以讨伐王朝中控制实权的綝氏家族为借口,以永丹‘无大唐册命,何为赞普’作号召,发兵西征。此时,以永丹为代表的吐蕃王室势力,派大相尚思罗统大军,并发苏毗、吐谷浑、羊同等属部的军队配合,迎战论恐热。论恐热联合吐蕃青海节度使,并收买分化使苏毗等属部的军队分崩离析。最后,尚思罗兵败,西奔松州,论恐热追击至松州,将尚思罗活捉后缢杀。论恐热合并尚思罗及苏毗等属部的兵力,共十余万人,势力较前更为强大,现论恐热已自称大相,不可一世,不过论恐热杀心太重,从渭州到松州,他所过之处,烧杀抢掠,尸横遍野,这样下去早晚因不得人心而自食恶果……”
李剑南听罢大喜,旋即神情一黯,道:“是我害了属卢王妃……不然她的儿子就是名正言顺的赞普了,也不用流亡到约如……张大哥请帮我注意属卢王妃那边的消息,只要有需要,我一定去帮她!”张议潮揶揄道:“吐蕃第一美女就是魅力无限,我们的李大英雄关切之情是溢于言表啊!老哥一定照办!”李剑南脸红一笑,低头道:“我只是觉得对不起她,欠她的情太多……”张议潮叹道:“兄弟你重情重意,是个大好男儿,也该考虑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了,你跟属卢王妃之间——”李剑南摇头道:“王妃她身份处境都很特殊,我跟她也不过是机缘巧合……”张议潮长声道:“听洪大师说你在尚婢婢府里和尚婢婢的小女儿打得火热,你走的时候她还拼命留你呢!还听说那也是个有口皆碑的小美女呢!”李剑南苦笑道:“梅朵不过还是个小丫头,她懂什么啊,她不过是想找个人陪她玩儿而已,我一走,她肯定就找别人玩儿去了。”张议潮大摇其头,道:“你这么想,那小丫头可未必这么想,人家一直挂念着你呢。”说罢张议潮伸手入怀,掏出一封信笺,道:“老骆驼送的信,梅朵写的,给你的。”李剑南奇道:“老骆驼?他什么时候来的?大哥怎么没给我引见?”张议潮把信塞到他手里,道:“我只知道是老骆驼昨晚来过,我也没见着他,如果他不愿意,谁也见不到他的。”李剑南拆开信笺,见信上只有圆润可爱的一排九个大字“师父哥哥我很想见你”。李剑南一惊,忙将信攥成团握在手中,张议潮哈哈大笑,道:“兄弟你根本就不该当着老哥哥的面拆这封信啊!还有,你如果想去见她,也不错,因为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论恐热下一步必会趁此势力膨胀时先除掉自己一辈子的眼中钉尚婢婢——那样吐蕃就真成他的天下了!”李剑南忆着梅朵种种调皮可爱的行为和她那双弯月般的眼睛及如花的笑靥,嘴角泛起笑容,道:“这次,我要帮尚婢婢了。”
不出张议潮所料,论恐热以主力大军分三路亲征尚婢婢。张议潮、李剑南、安景、阎英达等人,聚在张议潮沙州的家中,听着一日数次的前方战报,铺开地图,摆上酒席,指指点点,大看热闹。这日细作进帐来报说亲眼见尚婢婢方有一女将率三百余人偷袭论恐热行进中的大军左翼,杀将二人、兵数百、烧粮百车后从容退去。张议潮笑道:“这女将可是要受军法处置了。”李剑南道:“不错,这么几个人去偷袭十几万大军的左翼,如果讨不到便宜,就会挫伤还未交战的己方的士气,即使取得一点小利,也不足以给敌人造成太大损失,反而会让敌人加紧戒备,让己方以后的偷袭难度加大,实在是得不偿失,在敌方敌情较明的情况下,这连投石问路的意义都没有,断然不是大将所为。”细作立刻接口道:“李将军猜得对,是个小将。”李剑南哈哈大笑,道:“小女将……不会是梅朵这小丫头吧,多危险啊……”
隔日,战报传来:论恐热大军忽然止步不前,据说是因为昨日军中旱天霹雷,炸死很多兵马还烧了一些粮草,论恐热认为是天降灾异,因此暂时按兵不动。张议潮疑惑道:“有这等怪事??”李剑南忽然捂嘴大笑,道:“可能是真有,也可能是左翼主将昨天吃了那小女将的暗亏,怕报告主帅论恐热后受责罚丢面子,所以就为损失编了个子虚乌有又不好核实的理由,如果论恐热用这样的左翼将官打仗,前景堪虞!”安景连连点头,道:“大有可能!率左翼军的是莽罗急藏,此人向来狡诈。跟论恐热多年,他是太熟悉什么理由能骗论恐热了,加之他是论恐热的心腹,即使有人知道真相,也会因怕报复不敢告诉论恐热的。”
又隔了两日,传来的结果令满屋的人都大吃一惊:论恐热全线退兵!众人根据细作所报一分析,原因也很简单:尚婢婢得知论恐热踌躇不前的原因后,马上派遣使者带大批金银、丝帛和牛、酒前往犒劳论恐热的军队,同时写信给论恐热说:“您这次大举义兵挽救国家的危难,国内谁不闻风而仰慕您的作为。如果您写信派遣一个使者送来,我怎么敢不服从!何必兴师动众,劳您大驾亲临鄯州!我的本性愚笨,只是爱好读书。已经去世的达玛赞普命我镇守鄯州,我感到很不称职,昼夜惶恐不安,只求能够辞职引退。现在,假如您同意我辞职回家,也就了却了我平生的愿望。”论恐热接到尚婢婢的信后大喜,“灾异”事件发生后,笃信天命、疑心甚重的他正进退两难,尚婢婢恰在此时送了个漂亮的梯子过来,他正好下台。于是他将信拿给部将看,说:“尚婢婢只知道读书,怎么会用兵作战呢!等我夺取国家大权,就任命他为宰相,让他坐在家里,也不会有所作为。”于是,复信给尚婢婢,用好言好语安抚尚婢婢,随即撤兵。
张议潮道:“论恐热在占尽优势气势正盛的情况下喝了尚婢婢的迷魂汤,等尚婢婢准备停当,反咬一口时,他就后悔莫及了。”李剑南道:“好个尚婢婢,谈笑间退敌三路大军,这样的人物将来是我们的心腹大患,现在看来,论恐热那边乌合之众,不足为虑。”张议潮点头,道:“论恐热势力大了还好对付,如果尚婢婢得势,以他的威望和才智,吐蕃就有中兴之望,所以我们要改变战略,寻机压制尚婢婢!”李剑南嘿嘿一笑道:“最好的结果莫过于让他们拼得两败俱伤同归于尽,我们现在不谈压制哪方,老子曰: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我们要做的就是保持双方的动态平衡,让他们在互相争斗中不断耗损而无暇顾及其它!”阎英达裂开大嘴呵呵大笑,道:“李兄弟,看你平时慈眉善目的,原来最坏的就是你,撺掇人家打架不算,还不让人家分胜负,最后要看着两个人都累死在你面前,我老阎算怕了你了!”李剑南尴尬挠头,又是嘿嘿一笑,道:“这史书上有多少厉害角色不是被打死的,而是被琢磨死的,上兵伐谋嘛,我这,不过是小巫,真正主持大局的,还得是张大哥!”张议潮跟着呵呵笑了一声,道:“论谋略李老弟绝不在我之下,就你刚才这‘损有余而补不足’的谋略就在我之上,我就等着看李老弟操纵的好戏上演了!”
白衣卿相
发表于 2006-12-19 09:21:56
第九章 河州城第一节
梅朵很生气、非常生气,本来她很高兴,非常高兴。
她一生气,就会把自己单独关在自己的小帐篷内,躺在毛毡上,枕着双手,撅起可以挂一个油壶的小嘴,眼睛冒着可以点燃帐篷顶棚的火,呼哧呼哧喘粗气。
这次没点蜡烛的昏暗顶篷同样还是差一点点没被烧着,但被烧出一个洞,圆圆的大洞,洞里露出一个人的笑脸。这个就是几乎每夜都会出现在自己梦中的那个笑脸,总挂着一丝令自己不忿的略带戏谑的笑脸——这一定还是在梦中吧,千万别又醒过来。梅朵断然闭紧了自己的弯月眼睛,但那个令她又爱又恨的笑脸还是不见了……梅朵沮丧地重新张开眼睛——那笑脸居然还在,就在帐篷顶端的那个大洞中,还在冲她眨眼……梅朵梦呓般的呻吟道:“师父哥哥……”那个笑脸轻灵地无声跃下,就这样真真切切站在了梦和现实之间。梅朵一骨碌爬起,一伸双臂就悬空挂在了李剑南的脖颈上,不管不顾地在李剑南的脸上啄了好几口,李剑南惊慌失措,手无处放,头无处闪,口中抽空道:“小梅朵快下来,你怎么变这么重了!”梅朵将双臂稍微松了松,脚尖沾地,用两手扣在李剑南的后颈上,开怀大笑,盯着李剑南的脸左看右看,口中道:“那是因为小梅朵长大了啊,我早说过我会长大的嘛你还不信!”
李剑南望着她已眯成两弯新月的眼睛和变得有些尖削的下颌,点了她鼻子一下,道:“既然长大了,怎么一见师父还这么没大没小的。”梅朵恍然注意到了点什么,俏脸微红,倏然将双手藏回背后,嘟囔道:“这么多年不见面,一见面就数落人家……”李剑南拍了拍她依旧扎满小辫子的头,以示安慰,这下他发现,梅朵的确比当年长高了半头还多。梅朵亲亲热热地用两手拉着他的右臂坐到自己的小毡床上,叽叽喳喳地对李剑南当初离开她后这几年的情况问个不停,尤其是他刺杀达玛之事,李剑南捡些无关紧要的说给她听,反过来问她之后的情况以免得她多问。梅朵叹息道:“还不是回我的日月雪山和老骆驼爷爷练功,后来听说了你被通缉,再后来又听说你杀了当今吐蕃赞普——哈对了,你干嘛不告诉我你会武功!!”说罢作凶神恶煞状欲掐李剑南的脖子,李剑南捉住她的手腕,笑道:“一个小丫头,也不文静点。我是学过点粗浅的剑术,远算不得什么,你师从老骆驼,一定比我厉害得多。”梅朵得意道:“那是当然,我很厉害的,几百个人我都不怕!达玛杀了你们那么多同门兄弟,又是个坏赞普,是该杀!他是吐蕃出了名的傻蛋,只有一身蛮力,容易杀。”李剑南心想你如果知道达玛有多厉害不吓死才怪。口中道:“刚才你怎么气呼呼的?谁又惹你了?”梅朵又撅起嘴,道:“当然是我那父亲大人!人家这次明明孤军深入英勇善战退敌有功居功至伟,他不奖也就算了,还在退兵后当众责骂我一顿,还夺了我那千夫长的兵权,那芝麻小官不要也罢,不识好人心!”李剑南大摇其头,道:“以后你出去,千万别说我教过你《孙子兵法》,师父我可丢不起那人!”梅朵不服气道:“可是这次我明明毫发无损战果辉煌嘛,又迫得论恐热那老贼仓惶退兵!”李剑南耐心给她分析了她这次行动之所以不对的原因,然后道:“你这是侥幸,是不能重复的经验,有时对你以后的发展反而会有害无利。打仗时,你要多按常规办事,不要试图处处出奇,奇正互变,阴阳相依,你学了易经该懂这个道理。”梅朵神神秘秘地一笑,道:“我当然没那么莽撞,没把握的事情我梅朵大将军怎么会去做呢?我就是用了师父哥哥教的《易经》‘铜钱抛卦’法事先占卜了一下,占得易经第七卦六四爻独动,爻辞为‘师左次,无咎。’,这不明明就是说打论恐热的左翼会导致他撤退嘛,我只是依卦而行罢了!”李剑南瞪大双眼,道:“这卦虽然也可勉强这么解释,但你居然把身家性命押在了一次占卜上!”梅朵不以为然道:“师父哥哥教的方法,当然是灵的,这不是,论恐热的确是跑了嘛。”李剑南郑重道:“以后不许你再用占卜来决定这么大的事情,要知道,即使卦本身是灵的,但人总会有意无意地向自己有利的方向解释,再说《易经》的很多爻辞的吉凶并不明显,当做参考不错,以之为准就常常无所适从了。”梅朵认真地点头,道:“师父哥哥我记住了,哥哥是担心我的安危。”
李剑南爱怜地抚了抚她的头,道:“最安全的方法就是你老老实实地别去打仗。”梅朵摇头,道:“我也不喜欢打仗的,可是我们吐蕃的百姓太苦了……论恐热所到之处,不管男女老幼,都被他残杀一空,我和老骆驼爷爷来的路上在松州一带看到的平民百姓肢体不全尸横遍野的场景,让我难过得连续三天吃不下饭,这种恶人如果真做了吐蕃的大相,吐蕃还不知有多少无辜的人要横死在他手里!”梅朵红着眼圈,咬起下唇。李剑南道:“也是……那师父哥哥留下来帮你好不好,帮你打论恐热这坏家伙!”梅朵喜出望外,又揽住李剑南的脖子,在他腮上重重亲了一口,李剑南大感无奈地苦笑,抓住她的双臂,道:“你要保密啊,不能让你父亲知道,我毕竟是杀了达玛。”梅朵微笑道:“我父亲笃信佛教,对达玛铲除佛教的做法也很反感,对达玛这人也没好感,他还说早看出你志气不凡,果然做成了件大事,说不定是吐蕃百姓之福……”李剑南摇头道:“他毕竟还是吐蕃的节度使,我就暗中帮你,以后找适当时机再和他见面吧。”梅朵点头,道:“我来安排你的饮食起居,包君满意。一定谁也发现不了。”
李剑南舒服地躺在虎皮铺就的软椅上,吃着肉干,喝着上好的高昌葡萄酒,看着手里的《汉书》,看到精妙处,摇头晃脑,如醉如痴。李剑南觉得,这一段的惬意生活,是自己来吐蕃后从未有过的。梅朵一有时间就会到他的帐篷伴着他,翻着花样给他做好吃的东西,还偷了尚婢婢珍藏数年的高昌葡萄酒给他喝。有时李剑南要看书,梅朵就会静静坐在他软椅旁的毯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常常就会发现梅朵自己靠着他的椅子睡着了,李剑南就会给她盖张小毯子,自己继续看书,有几个夜里梅朵就会这样睡上一晚……今天梅朵显然有什么开心的事,一进门就先抓起李剑南的夜光杯,将剩下的半杯葡萄酒一饮而尽,咂咂嘴,道:“我们终于要主动出兵了!明天就出!”李剑南问:“出多少兵啊?”梅朵道:“五万。”李剑南问:“你这回讨了个什么差事啊?”梅朵泄了气,道:“我只能跟着押粮的车看看热闹……就这还是莽罗薛吕哥哥好一阵说情父亲大人才同意呢!”李剑南道:“能去就好,我们跟紧了大军,就有事情做!”
入夜,李剑南和梅朵坐在因颠簸而晃晃荡荡的车中,商量着梅朵刚从莽罗薛吕那里套来的情报。李剑南道:“你父亲的既定计划不错,就看莽罗薛吕执行得如何,结心将军和他的配合也至关重要,找个机会,说不准我们也有机会打他论恐热一下子!”梅朵拍手叫好。
行军至河州南,莽罗薛吕大军安营扎寨,李剑南蒙面,去前面的柳树林和山间巡查了一番,回来对梅朵道:“莽罗薛吕和结心不错,这个山谷狭长,大军施展不开,可以抵消论恐热军数量上的优势,四周峭壁林立,山顶又树木繁茂,非常适合伏击,所惜入口处稍微阔大了一点,这样前面的敌人如果发现中伏,还是能逃出一部分来。”梅朵道:“那我去建议莽罗薛吕哥哥加强在入口处的兵力?”李剑南摇头道:“我们兵力只有五万,山谷又那么长,顾此失彼,如果入口伏兵多了,也容易被发现,再说那势必要减少中间和出口柳树林一带的伏兵,且敌人如果没了退路,全力前冲,也会有很大一部分从出口处逃离……我有办法,你今晚将我们的粮车和补给用的弓箭都从山一侧运到谷口附近,也不用太近,不要让莽罗薛吕和结心知道。如果要提醒……你就提醒一下说山顶有条很深的溪水,如果截流几天,再加以疏导,水从上而下,是比滚木雷石还好的武器。”梅朵开心地跑开了。
白衣卿相
发表于 2006-12-20 10:58:20
第九章 河州城第二节
论恐热暴跳如雷!
他没想到,当初自己没放在眼里一时好心放过的尚婢婢转脸间就纠集了一伙人像模像样地来攻打自己了,还把骂自己的信满大营地乱射,搞得很多普通士兵都读到了那些极尽辱骂之能事是可忍孰不可忍的信,这种信照规矩射一两封也就足够了,居然带了一千人专门来射这些信!论恐热披挂整齐,带着前军的五万人,也不等后军的八万人了,先去教训教训这次带兵的两个小辈莽罗薛吕和结心。因为结心只率了一千人左右在山谷前面的小山包上,看来他们这次只是来下战书的,连盔甲都没穿齐整,你结心以为我后军八万人没到我就不敢出兵了?先把你这一千人吃了再说!就算你有援军,加起来也是五万,而你是败退,士气大受影响,我必能一举击溃你们这五万人!先是一阵箭雨射倒了结心阵中前一排士兵,结心阵中开始骚动,一些人开始手忙脚乱地上马,下山,论恐热瞅准了阵中衣甲鲜明的帅旗下的结心,喝道:“捉活的,我要好好羞辱他!”说罢张弓搭箭,一松手,那帅旗应声而落,军中欢声雷动,论恐热得意洋洋,一催马,已到了小山包下,结心那边阵脚大乱,丝毫不敢恋战,逃下山包,却发现左右也被围住,只能向谷口撤退,论恐热在山包上勒马,看着山谷中那条宽阔的入口,心中迟疑,转眼见结心慌乱中一头栽下马来,头盔也掉了,马刀也丢了,将身边一个骑兵推下马背,自己骑上他的马,继续狼狈逃窜,逃在后面的百余人已被自己的大军或杀或擒,论恐热一咬牙,道:“结心就是逃到天上也把他给我抓下来!!五千人在谷口殿后,其余人给我冲!”
结心的背影一直能隐隐约约看到,论恐热在阵中呼喝着。这条峡谷真长啊,自己的队伍绵延而入有十里了吧,结心的一千人已死伤殆尽,只有不到十个亲兵了,总不能五万大军出动一次就这么一点效果吧?虽然这四周的狭长峭壁看着有些碍眼,但有五千人殿后,有伏兵就从前面杀出去,没什么大不了!正走着,论恐热突然就觉得这峡谷比上次来时少了点什么东西……这种明明应该想起来却又不能马上想起来的感觉让他抓耳挠腮——此时一道水幕在半空中变幻着色彩倾泻而下——对了!是一条溪流!上次路过这里时半山腰是有一条叮咚悦耳的溪流的,如今,这溪流变成了一条大河,从天而降!论恐热马上认定,这条溪流是被人操控的,他一提马,跃上左手边的小斜坡,水势迅速上涨,论恐热大叫,但水中慌乱的士兵仍然在狭窄的谷中意欲夺路而逃,结果骑兵踏倒踏死不少步兵,步兵将骑兵拉下马自己上马以避免被水淹没,就在水快要将马头也淹没的时候,最高处水位开始下降了,那毕竟只是一条溪流,而不是大河。
论恐热大声道:“这里离出口近些,大家从出口冲出去!”众士兵开始艰难地涉水踏着人和马的尸体前行,此时忽听得峭壁两侧杀声四起,人影憧憧,接着便是无数滚木雷石雨点般落在了无处可逃的论恐热部众身上,虽然明明无处可躲,但人马还是骚动着互相挤踏着妄图逃走,结果被踩死的也不比被砸死的少多少,趁滚木雷石稍减之际,论恐热大声吆喝着指挥用弓箭射上面的伏兵,两排弓箭射出后,果然山上的伏兵有一些一时不敢露头,论恐热再次嚎叫一声,挥兵冲向出口,出口处,是结心指挥的一排一排的强弩和一队一队的弓箭兵,而谷口这里,只容六匹马并行……看着一排一排倒下的士兵,听着满谷被滚木雷石砸中还未死的士兵的哀嚎,论恐热吸了一口气,道:“五千步兵守在这里,轮番前冲,不能让结心杀过来,剩余的,后队变前队,退,谷口还有我们五千勇士接应!!弓箭手掩护。”论恐热喊声在谷中回荡,的确起到一些作用,毕竟,谷口还有五千生力军!
谷口的五千生力军,正在受到五千莽罗薛吕大军的攻击,他们也听到了谷内的冲天喊杀声,但他们不敢去接应,他们不敢离开谷口半步,死守!他们的确是论恐热部的精锐,一对一毫不含糊,莽罗薛吕部一时占不到任何便宜,转眼间双方在谷口就各死伤了三千多人。梅朵急得直跺脚,李剑南仍然不许梅朵手下的五百押粮兵助阵,李剑南将梅朵按回石头上,道:“我知道你看着手下这些将士战死很心痛,但打仗难免死伤,只要死得值。现在还不是我们这些缺盔少甲的押粮兵出去的时候,出去也是白送死。”
峡谷两侧的滚木雷石终于渐渐稀少下来,满山遍野的尚婢婢部众如下山老虎般分几路从斜坡上冲了下来,论恐热部被截成几段,双方白刃纷飞,一场混战。论恐热一门心思在亲兵的护卫下向谷口逃窜,他知道,只要逃到谷口,就有一线生机;只要后军赶到,就可以报仇雪恨。论恐热挥着金背大砍刀,将两个胆敢冲向自己的敌兵各砍成两段。离谷口,只有半里路了,虽然看起来,身边剩下的可用之兵不过是一千余人,足够了!谷口还有五千呢!
谷口的五千人战至五十人,各个重伤,拼死不退。莽罗薛吕部余三十几人。
李剑南在石后挥了挥手,对梅朵道:“二百人冲过去,放箭射死剩下的五十几人,剩下三百人将我们的粮草车推到谷口。”随后李剑南又嘱咐梅朵道:“来得及的话,把射完的箭拔回来,我们只有不到一万只箭。一切依计行事,我不方便露面,在这里略阵。”梅朵点头,跳起来,向自己的五百押粮兵一挥手。
谷口迎接论恐热的是一股浓烟和满地的五千勇士的尸身,接着是一阵箭雨,比刚才还浓的箭雨,那是五百人一齐射出的箭。论恐热马身中箭、左肩中箭,急退。冲上去的士兵发现谷口排了两排浓烟滚滚的粮车,离粮车不远处的谷口空地上,是间隔排开的一群严阵以待的弓箭手,根本无法在冲过烈火阻隔后再去杀伤这些弓箭手。论恐热听到报告,浓眉紧蹙,狠狠折断左肩的箭,道:“前面固然难冲,但后面的追兵更多,前面的几百个人,我们拼死也要一搏!”前面一排人,每人举一具尸体,将那些粮车撞开,将谷口的弓箭阵冲散,后排骑兵再跟上,冲!”在付出了八百余人的伤亡后,粮车、箭阵终于都被冲垮了。
论恐热得意地率着不到一百亲兵最后冲出了谷口,他的面前是一个骑着桃红马、手握双刀、英姿飒爽的女将,亲兵已和剩余的百十个失去弓箭优势的押粮兵们混战在一起。论恐热上下打量梅朵,嘿嘿笑道:“小女娃子摆得好阵啊,差点阻住本大相去路,你是谁家女儿啊,不如随了我去吧。”梅朵在马上眯眼一笑,道:“差点?现在就不差了!我在想,如果我抓住你,我的父亲大人该如何奖励我。”论恐热狂笑一声,道:“老夫还真不忍下手,既然你这么不懂事,我来教教你!”说罢一摆金背大砍刀,劈头盖脸就是一刀,梅朵双刀交叉一迎,一声脆响,梅朵左手的刀已被削断,梅朵的战马也被震得后退一步,论恐热狞笑道:“本相的大砍刀乃是宝物,岂是你个小女娃子的普通兵刃所能抵挡,赶快降了饶你不死!”梅朵没料到论恐热居然天生神力,加之他手中兵刃又是宝刀,一时竟落了下风,心中发狠,一提马,右手刀一挥斩向论恐热腰间,这一刀用了十成内力,论恐热竖刀一拦,虎口被震得一阵酥麻,果然又是梅朵右手刀断,但梅朵借势旋身,左手小半截断刃已瞬间生生捅破论恐热右肋护身金丝甲并深入小腹二寸向外一带,血溅出,二马交错,论恐热痛呼一声,不敢再战,左手捂住右肋伤口,喝道:“保护本相!”便向外突围,前行中右手金刀飞舞,将拦在自己前面的十余名押粮兵扫开,纵马狂奔。梅朵正欲追赶,已被论恐热的几个亲兵团团围住,梅朵手中双刀皆断,顺手夺过一个亲兵的长矛,左冲右突。论恐热已经越跑越远,此时谷内的结心部已冲出谷口。
论恐热面带笑容,自己没有死是最重要的,死多少兵将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么危险的境况下都能活命,足证自己是深受上天眷顾,注定要做吐蕃赞普的——这可是小时候一个瞎子苦行僧替他摸骨后断言的。论恐热马跃上小刚才那个小山包,然后,他呆住了。
莽罗薛吕显然也是刚刚赶到小山包的下面,他后面有一百人。他喘着粗气,仰头看着山包上的论恐热。论恐热回头看了看后面近在咫尺的追兵,长叹一声,打马挥刀冲向莽罗薛吕,莽罗薛吕举十三节枯骨亮银鞭相迎,论恐热的双手依然很酸,他只是虚晃一刀,他想逃走,可是,有一百人的马队要通过。论恐热红着眼睛,砍倒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他的刀终于慢下来,后背一痛,右臂中枪,金背大砍刀落地,马蹄也被斩断,他滚落马下,十几样兵器,刀、枪、戟、剑黑压压一同落下,论恐热双目一闭……兵器同时折断声,众人齐声惊呼声,论恐热身子一轻,人仿佛踏上了云端,他一张眼,发现自己被挟在一个黑衣人肋下,再一抬头,发现那人白纱罩面,一低头,发现那人脚下踩的是莽罗薛吕那些骑兵的头盔,两个起落,那人已顺势踢翻一名骑兵,将他横在了马背上,双腿一夹,那马飞冲而走,后面马蹄声呼喝声四起,论恐热回过神来,道:“多谢英雄相救,本大相定当厚报!”那人边回头看追兵边闷声道:“你记得欠我一个人情便好,你一直向那边跑,就是你的后军了,我来替你抵挡追兵。”论恐热感激涕零,道:“记得,一定记得,但有差遣,无有不从!”那黑衣人将他在马上扶正,然后一个后空翻,已落在了地上。
论恐热惊喜地发现,自己的金背大砍刀居然也挂在鸟翅环得胜钩上……
白衣卿相
发表于 2006-12-20 20:32:33
第九章 河州城第三节
梅朵垂头丧气。李剑南安慰她道:“你父亲大人这次不是夸你了么,还让你重新做回了千夫长,虽然最终没擒住论恐热,但毕竟全歼了他的五万精兵,我军只损失不到两万,大伤了他的元气,下次再对付他就更容易了!”梅朵道:“如果师父哥哥能光明正大地领兵,刚才我们联手,那恶贼一定跑不掉!”李剑南笑道:“我们一定会有机会联手对付他的!”梅朵面上愁云渐散,道:“师父哥哥是厉害,审时度势,指挥若定,我要好好学呢!”李剑南淡然道:“这一战本是寻常的伏击战,没什么过人之处,一般的主将是不肯进这种易受伏击之地的,不过要是骂不怒他,你父亲也不会用这看似简单的计策。计策本无所谓高低,奏效的就是好计。”梅朵频频点头,道:“如果不是那可恶的黑衣人,莽罗薛吕哥哥就捉住论恐热了……听说那黑衣蒙面人剑术好厉害的,不过他却没有杀人……”李剑南道:“那一定是论恐热豢养的高手,他只顾救主子,杀人倒在其次了。”梅朵忽道:“说到底还是我的兵器不趁手,我一定要把老骆驼爷爷藏着的镇山之宝拿到手,再让他传授我使用之法,到时我一定是天下无敌的女大将军!”李剑南不以为然地笑笑。
大唐河东节度使王宰手捻长髯,于灯下夜读《尉僚子》。门外有后院兵报吐蕃方面探马求见,王宰合书,沉声道:“带至内府密室。”
一个如小猴儿般手脚轻灵眉眼细长的青年含笑立在王宰面前。沙陀族酋领朱邪赤心,这是他派去吐蕃的二十余个细作中最让他放心的一个,不仅是他剑术超群、精通吐蕃各部族语言文字,对吐蕃及大唐边关一带地形熟悉,更重要的是,他的聪明和机变,每次都让他能顺利打探到他想知道的任何消息。王宰甚至觉得,他完全可以做个领兵副将了,但他能做的事却不是副将能做的。朱邪赤心第一句话就是:“大人现在不必担心论恐热大举犯我边关了。”王宰道:“你且坐下喝口茶再慢慢说,密室之内,不必拘谨。” 朱邪赤心在偏坐的椅子上坐了,端起茶碗一饮而尽,随即有些尴尬地对王宰笑笑,道:“在吐蕃的沙漠戈壁间转悠惯了,有水喝绝对都是一滴不剩,大人见笑!”王宰将自己的一碗茶也递上,含笑道:“辛苦了你这猴子。” 朱邪赤心赶紧起身双手接过,先通报了论恐热河州之南大败之事,接着道:“吐蕃现在主要是四股势力在争斗,王后和王妃各立赞普,争斗不休;论恐热和尚婢婢之间也激斗正酣,吐蕃各地大小起义不断,自立为王的也不少,只要这么发展下去,吐蕃国自顾不暇,遑论攻唐!”
王宰道:“上次吐蕃达玛赞普意外被刺,可说是解了我们边关的大患,已经集结到边境的回鹘大军因此退却。吐蕃现在的两个赞普都不足为虑,倒是论恐热,风头正劲之际,被尚婢婢在河州打了个落花流水元气大伤,早听闻这尚婢婢是个厉害角色,果然。” 朱邪赤心道:“上一仗虽然是论恐热损失五万兵马,但他另有八万以上的军队可供调遣,又有一些依附他的吐蕃地方军队,所以势力仍比尚婢婢强盛,前几日,他手下部将岌藏丰赞厌恶论恐热残忍无道,投降鄯州节度使尚婢婢,论恐热大怒,纠结了十万大军进攻鄯州,尚婢婢分兵五路抵抗论恐热,双方大战之下,互有胜负,都伤亡惨重,尚婢婢的五路军中,战绩最好的两路一路是他儿子尚延心,另一路是他女儿梅朵。”王宰赞道:“真是将门出虎子啊,尚延心是吐蕃第一名将,就不必说了,连他的女儿都如此了得,上次就一人率几百押粮兵差点活捉论恐热。希望这次论恐热能获胜一阵,压压尚婢婢的气势。”
梅朵连胜三阵,兴高采烈,正欲乘胜追击,扮成普通卫兵的李剑南拦住她。梅朵挥舞着从哥哥尚延心那里讨来的一长一短锻造精细的鸳鸯刀,急急道:“快,快陪我去追莽罗急藏!”李剑南摇头,道:“依我看这莽罗急藏明明是诈败,故意做出丢盔弃甲的模样,前面林木茂密,是个藏兵的好所在啊。”梅朵道:“这家伙明明是上次就被我偷袭左翼得手,再加之本大将军连战连捷,这才不战而退的嘛!”李剑南耐心地道:“就算前面没有伏兵,莽罗急藏也是主动撤退,再说我们其它四路大军还都拖在后面,又有三路吃了败仗,我们现在孤军深入,纵使全歼莽罗急藏一部又有何益?还有可能被论恐热抄了我们后路。至少等你哥哥那路上来。”梅朵歪头想了想,还鸳鸯刀入鞘。随即命令自己率领的一万大军安营扎寨。
帐篷内,梅朵又美滋滋地回忆着自己这几天连斩敌先锋、副将、判官、万夫长四人,杀敌俘敌过万,缴获辎重粮草众多的光辉战绩。李剑南慢悠悠地饮着茶,脸带笑意地听着,说到后来,梅朵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地停下来,问:“我是不是太能吹了?一个好将军是不是应该装得谦虚点?”李剑南大笑,道:“我就欣赏你的敢说敢做,不愧是我的小徒弟!这些明明是你浴血奋战得到的,有什么说不得的。”梅朵露出谗佞的笑容,嘻嘻道:“那还不是师父您教导有方。”李剑南咳嗽一声,道:“互相吹捧就不好了……这次是你自己打得不错,我不是一直没说什么嘛。”梅朵愈加谦恭:“师父没说什么,就一定是觉得梅朵要做的和师父您想让梅朵做的一模一样,所以压根儿就不必再罗嗦一次,梅朵不过是按师父的意愿打了这些胜仗!”李剑南诧异道:“这次更厉害,居然一下子把你我二人都一起捧了!不过你别忘了,要不是你哥哥一直在左翼策应你替你打论恐热派出的援兵,你哪有那么好机会追着人家莽罗急藏的先锋军蹂躏,也正因为有你哥哥这吐蕃第一名将护着你,我才不用操太多心。”梅朵哼了一声道:“那是他应该做的!这次我的风头可出大了,现在吐蕃国上上下下,谁不知我梅朵大将军的名头哦,把我哥哥这吐蕃第一名将和莽罗薛吕哥哥、结心将军他们那三个五虎将的四路大军都比下去了!”李剑南摇头道:“莫非你莽罗薛吕哥哥和结心将军他们打了败仗,你很高兴不成?”梅朵蹙眉,道:“当然不是,最终能赢论恐热才重要。”李剑南歪在毛毡上,道:“你也不必急,他们之所以短时间内遭受了些损失,那也是因为他们面对的是论恐热主力部队,又是在平原地带作战,靠的是真刀真枪,玩儿不了什么花巧,论恐热就算一时得胜,自己的损失也少不了。你哥哥和你在这一带的大捷,使莽罗急藏无法按预定时间和计划从侧翼夹击莽罗薛吕和结心,再加上中军是你父亲在亲自指挥,我想,再过几天,就该传来捷报了。”
果然,不到五天,捷报传来,其余三路大军已将论恐热主力赶至河州的东谷一线,梅朵对李剑南的预判能力更是佩服得无以复加,每日迷魂汤伺候,让李剑南不辨东南西北,愈加觉得梅朵可爱有趣。
李剑南偷着找了个时间,铺开张议潮所赠的大幅羊皮地图,将河州东谷一带的地势山川河流描摹到一张纸上,仔细研究。梅朵也时常凑过来看看,却又不大感兴趣,嫌李剑南只看图不看她新裁的衣服。李剑南仍是不抬头,道:“现在表面上看是我们占优势,将论恐热逼到了山谷内出不来,我们还在谷四周修筑了栅栏,防止他们的战马突围,但我们主动进攻却也很不容易,敌方提前占据了山头、谷口等各处有利地形,易守难攻,我们攻山已经损失了几千人,修栅栏是迫不得已,但你能困他多久?半年?一年?这可是在论恐热的地盘上,他应该还有后续援军的接应……”梅朵无奈,只得跟他讨论战局:“这论恐热不主动出击,是不是就在等援兵啊?”李剑南点头道:“大有可能,不然他为何任由我军在山谷四周修筑栅栏?我军要环行布局,这导致兵力过于分散,只要有外敌接应,论恐热突破一点就等于突破了我们全部的防线。”梅朵道:“还有啊,这边军中的饮水都很混浊,看着都恶心,怎么喝啊,我只能喝自己从鄯州带的水。”“水?”李剑南眼睛一亮,在地图上仔细搜寻一番,然后用指甲尖做了几个标记,抬头问:“你尝过没有水喝的滋味没有?”梅朵摇头。李剑南盯着地图上自己做的那几个标记,道:“如果让你五天喝不到一口水,你见到一切液体的东西都想把它喝下去,即使是饮鸩止渴……甚至你都会想喝自己的血……”梅朵吐舌道:“有那么严重嘛说得怪吓人。”李剑南道:“这次如果能打败论恐热,你是头功。我刚才想到了一个值得一试的好办法。”梅朵道:“什么好办法?”李剑南指着图道:“水!大军行军,一般粮食是带足的,水大都是就近汲取,此谷附近相对干旱,谷内的一条河流,源头在外面,谷峰上有两处泉水,其余的水源对几万大军来讲均可忽略不计。我们先留着那条河不去管它,不惜牺牲抢占那两处泉水水源,然后修筑工事固守,但要至少分兵四路以上攻山谷险要,免得让论恐热知道我们是针对水源去的,他们以为还有河水可用,我们再将河水改道,嘿嘿,不出十天,论恐热就该变热锅蚂蚁了!”梅朵眼珠乱转,道:“好,我这就去和父亲说!”李剑南按住她,道:“这次,必须要由你哥哥去说。我还没有告诉你,此计也有凶险之处,我们集合四股兵力去攻水源,必然会导致围成一圈的兵力布局露出几个大破绽,不再严密,此时如果论恐热聪明的话,猜出我们冲水源去,就会先和我们拼命,他就有选择一个薄弱环节突破的可能,尤其谷口,我们屯重兵,他本来最不可能从那里突围,但一旦那里的兵力也减少,谷口就危险了,我们想施计成功,还要用‘空城计’,故意将谷口的重兵调开去攻打泉水水源,让论恐热以为我们是引诱他从谷口突围反而不敢选择此时最容易突围的谷口,等我们抢了两处泉水水源后马上再将谷口重兵守住,等论恐热发现我们的战略意图后,也悔之晚矣了!”
白衣卿相
发表于 2006-12-21 09:43:36
第九章 河州城第四节
梅朵听着听着连拍脑门,道:“好复杂好复杂的,这要是由我说出来我父亲大人肯定不信,就是信也未必肯冒这个险,只有我哥哥出面——哈我知道了,你是让我象刚才提醒你一样在我哥哥面前提‘水’字,然后引导他一步一步‘想’出你刚才说的计策,然后由他向父亲建议——天哪,哥哥你可真能算计啊,这就是传说中的‘算无疑策’吧?谁要是和你作对,那还不每晚做恶梦啊!”李剑南敲了她脑门一下,道:“你才多大啊,也够鬼机灵的了,再有那么四五年说不定师父就不如你了。”梅朵抓住李剑南的手,腻声道:“梅朵任何时候都不敢和师父哥哥作对的。”李剑南面上笑容忽地一僵,若有所思地道:“世事难料,不过如果梅朵将来比师父厉害了,师父也会很开心。”梅朵一迟疑,道:“可是,师父哥哥想出如此妙计,却又象上一次那样要归功于别人,太不公平了!”李剑南淡淡一笑,道:“‘功遂身退,天之道也。’你哥哥是吐蕃第一名将,他肯定也在琢磨战局,说不定已经想出或即将想出同样的计策。再说,此计毕竟是冒险之举,我不领功,失败了自然也无过。”梅朵忽闪着长长的睫毛,不知他说的是否真心话,将信将疑地出帐去了。
论恐热后悔死了,使劲捶着自己被射落了头盔的大脑壳。他身边仅剩的一百多兵将,也都是血染征袍,神情萎顿。更冰冷的雨水掩盖了论恐热脸上已冰凉的泪。
如果,自己不是定下了这个诱敌深入合围歼敌的计策;如果,自己用重兵看护好谷峰上的两处泉水;如果,自己在两处泉水被夺时相信莽罗急藏的判断从谷口突围;如果这场雨能早半天下来;如果……——前面迷迷濛濛中密密麻麻蠕近一支大军,莽罗急藏兴奋地喊了一声:“是索朗孜摩将军!!我们有救了!”论恐热把仰着的头略略一低,是索朗孜摩,他满脸惊喜地叫道:“大相,原来您没事啊,这太好了!”论恐热眯着眼睛,问:“怎么,我的索朗孜摩将军,你是来按预定计划合围尚婢婢的还是专程来给本大相收尸的啊?”索朗孜摩的笑容僵在脸上,道:“这次征的很多是新兵,不习惯长途跋涉,昨天我看快到了,弟兄们也累了,这样打起仗来没精神,就歇了一个晚上没连夜行军……”这个笑容最后也一直保存在他的脸上,论恐热金背大砍刀一挥,索朗孜摩的头就平平飞了出去,他的身子仍坐在马上,手仍握着缰绳。论恐热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雨水混合水,又想:如果,早知道索朗孜摩的三万人今天到,就不该急于在昨夜突围……
李剑南躲在山顶的一棵树上,看着谷中到处是扔了兵器跪地求饶的论恐热兵将,喃喃自语道:“这些没种的家伙,就是败,也得拼一拼啊!这一投降,不但不能让双方两败俱伤,还给尚婢婢增加了数万军队,早知道不把计策定那么完美了,论恐热这次老本都快赔光了,几年内是无力再战了,这等于帮了自己的心腹大患尚婢婢的大忙,唉,作法自毙玩火自焚啊!”李剑南哀叹完,也没兴致再去见梅朵了,下树上马,垂头丧气地向沙州方向溜达过去。
平静的两年。
李剑南就在沙州、甘州、肃州、凉州一带转悠,好在现在各处义军中都是由分散开的龙虎军队员训练,李剑南到了哪里都不寂寞。眼见着义军现在演习起来像模像样又都多少懂了些兵法原理。而这几年,由于吐蕃实际上已经分裂,张议潮联络了很多沙州的粟特人和退浑人,又有很多不满吐蕃暴政的吐蕃族青年也偷偷加入了义军,使义军实力大增。
李剑南自然是喜在心里,离起兵的日子,该是越来越近了吧,问过两次张议潮后,李剑南就不再问了,只能继续等,等张议潮说的“最佳时机”的到来。
这日李剑南又回到自己初次进入吐蕃遇到安景、阎英达时的那个鸣沙村,安景带着雷冲宵在这边练兵。安景将他迎入村里的帐篷内,李剑南看了一圈,问:“怎么不见老雷?”安景道:“不巧啊,老雷前两日到朔方一带去打探消息了,大唐边境的动向我们要随时掌握。”李剑南点头。正喝茶间,忽听外面吵吵嚷嚷,李剑南一笑,道:“是老雷!”帐帘一挑,跌跌撞撞先进来一个鼻脸青肿、衣衫破碎、几处负伤、如猴儿般长手长脚、五花大绑的年轻人,随后帐帘又是一掀,雷冲宵笑着大步进来,见了李剑南,眉毛一挑,喝道:“老大!你怎么隔了一年才来啊!上次范辽来说你在他们甘州那儿一住就是两个月,可馋死我了!”李剑南站起捶了他肩膀一下,雷冲宵“哎哟”一声弯腰,李剑南关切地道:“怎么了老雷?”雷冲宵慢慢挺直身,道:“看见被我绑住那小子了吧?被他打了一掌。不过他一点便宜没占到,被俺二十几剑就制服了,输了就认输,结果俺捆他时被他偷袭。”李剑南道:“右小腿中了一剑,左肋的衣服也被挑破,能在你手上走二十几招并让你老雷挂彩,这年轻人也不简单啊!”雷冲宵老脸一红,咧嘴道:“啥都瞒不过老大的火眼金睛,不错,这家伙是很难缠,但又岂是老大你的手下我老雷的对手,这是我从他身上搜出来的,当时他正打算进入大唐朔方边境……我一看这小子就不是普通的主儿。”
安景接过雷冲宵手上的一包东西,将令牌、信、地图、夜行衣等翻看了一遍,又拿起那个令牌,转头问:“这位兄弟,你是河东节度使王宰的细作?”那年轻人倔强地一扭头,道:“番狗!既然被尔等抓住,多说无益,我但求速死!”李剑南拿起那幅地图,看了看,道:“好详尽的地图,又有论恐热的兵力部署,只是可惜了,这论恐热下一步要做什么,随着你的死,也就只有天知道了……”
那年轻人脸色一变,狠狠瞪着李剑南,李剑南一笑,道:“你并非汉族人,干嘛替大唐的王宰卖命?如果是为钱,我们给双倍。”那年轻人不屑地“哼”了一声,道:“我沙陀族世代受大唐恩惠,自当以命相报,又岂是为了几个区区小钱!”李剑南“哦”了一声,接口道:“这倒不奇怪了。你们沙陀族原名处月,为西突厥别部,原在金娑山的大沙漠一带,贞观七年,处月部首领就随西突厥贵族阿史那弥射至长安朝见大唐太宗皇帝,随后沙陀归顺大唐,历代皇帝对沙陀多有封赏,而沙陀也时常出兵帮助唐军,如沙陀首领沙陀金山跟随左武卫将军薛仁贵败铁勒于天山,沙陀金山因功被授予墨离军讨击使之职。唐贞元年间,沙陀部七千帐归吐蕃,吐蕃迁沙陀部至甘州,后来回鹘取凉州,吐蕃首领怀疑沙陀族暗中与回鹘勾结,准备迁沙陀至黄河以北地区。四十年前,沙陀首领反悔投靠吐蕃,领三万兵马归唐,吐蕃派兵跟踪追袭,结果到大唐灵州时,沙陀族只剩一万人、三千马……从此沙陀族在河东定居,因沙陀族善骑射,出了不少兵将,为大唐内外征战,立了赫赫战功啊……”李剑南气不长出如数家珍,听得那年轻人目瞪口呆,道:“这位公子,怎么对我族的来龙去脉如此熟悉?”李剑南微微一笑,道:“因为我是大唐的汉人,我叫李剑南。”那年轻人顿时张大了嘴巴,道:“李剑南?大唐进士李剑南?和崔度将军比武争妻的那一个?”李剑南点头。那年轻人挣了挣背上的绳子,安景示意雷冲宵帮他解开。那年轻人拱手道:“小人多有冒犯!小人名唤朱邪赤心,是现沙陀族首领之子,为河东节度使王宰大人办事,这次的确是探听论恐热动向去的!”李剑南拉他坐下,又命准备酒筵压惊。
席间朱邪赤心忧心忡忡道:“我家节度使王宰大人,为国家边防之事日夜操心,常年派大量细作在吐蕃、回鹘等地打探军情,平日里经常亲自指挥操练士兵,随时准备为国效命。近日忽然得到消息,称党项、回鹘诸部正偷偷集结,似有战事,大人急命我入吐蕃打探吐蕃各部动向,结果我在论恐热部,发现十营九空,看来这论恐热很可能要伙同党项、回鹘,从西受降城一带入侵我大唐!”安景点头道:“这一定是因为我大唐武宗皇帝新丧,他们想趁火打劫!”李剑南以拳击案,道:“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杀了论恐热!现在尚婢婢没找事,反而是他又来搅乱!”李剑南转而问:“论恐热为何舍近求远,不从凤翔或朔方一带进兵?”朱邪赤心一愕,道:“他敢么!现在镇守凤翔的是谁啊!那可是令吐蕃所有将领都闻风丧胆的崔珙奏将军啊!”李剑南也一愕,道:“什么什么?崔度现在是凤翔节度使了??”朱邪赤心道:“也是刚调任不久,他在兵部,官可比节度使大多了,可能是被贬了吧。”李剑南吸了一口气,问:“那原来的节度使郑注呢?”“郑注?早在当年被他的凤翔部将设计杀了,听说那部将后来也被仇士良升了官,到了兵部任职……”朱邪赤心随口答道。李剑南呼出那口气,又问:“你可知那个部将是谁?”朱邪赤心想了想,答道:“古榕阴,好像还是你的同榜进士呢,你认识他吧?”李剑南将牙咬紧,恨恨道:“我当然认识他,古榕阴!!”朱邪赤心道:“我想赶快回去向王大人报信,好让王大人尽早准备,这就和诸位将军辞行!”李剑南道:“我陪你去,收拾论恐热,我比较在行!”雷冲宵大声道:“老大我也去!学了那么些东西,该在战场上试试!”李剑南点头。朱邪赤心大喜过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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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2-21 10:06:30
引用第7楼白衣卿相于2006-12-02 13:49发表的“”:
第一章 法门寺第三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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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光一明。
李剑南眼前多了一个黑纱遮面、白袍如雪、手提长剑、豹头虎目、天神般的汉子。
丹巴眼前多了一个黑纱遮面、白袍如雪、手提长剑、豹头虎目、修罗般的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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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处重复。
白衣卿相
发表于 2006-12-21 10:11:16
烛光一明。
李剑南眼前多了一个黑纱遮面、白袍如雪、手提长剑、豹头虎目、天神般 的汉子。
丹巴眼前多了一个黑纱遮面、白袍如雪、手提长剑、豹头虎目、修罗般 的汉子。
在不同人眼中,外形虽一样,但此人是“天神般”或“修罗般”的感觉并不一样。
当时写作时玩的一个小手段,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