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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奥武甫的人格结构
摘 要:贝奥武甫的人格结构具有丰富的人性化内涵。他的童年经历对其心理结构的形成影响深刻,在他的身上,超我与本我不断碰撞与冲突。贝奥武甫以自己的死亡成就了英雄的完美,直到生命的最后,他终于找到了作为英雄的人格结构的和谐。
关键词:贝奥武甫 人格结构 超我与本我
《贝奥武甫》是中世纪欧洲第一篇民族史诗,英国文学的开山之作。其主要内容是讲述高特王子贝奥武甫带领十二勇士来到丹麦王国,除去恶魔葛婪代及其母亲,为丹麦解除祸患赢得和平,得到荣誉和重赏后回到故土;后来贝奥武甫做了高特国王,没想到在五十年后,一条火龙扰乱了王国的安宁,贝奥武甫虽然已经英雄暮年,但仍壮志不已,独战火龙,终于壮烈牺牲。史诗将神话传说和历史事件穿插在一起,反映了氏族社会晚期日耳曼人的英雄精神和生活状况。在主人公贝奥武甫身上就集中体现了这个时期人们的英雄理想。无可否认,在诗中贝奥武甫上是被作为一个神化了的英雄来描写的,但这个神化了的英雄,与荷马笔下的英雄们又有很大的不同,他具有更复杂的性格和丰富的人格结构,具有更加人性化的内涵。如果我们把他仅仅作为一个凡人来考察,就会发现这个人身上有很多东西是值得琢磨的。通过对他的心理结构的分析,我们也许可以揭开所谓英雄的背后的秘密。
一、 贝奥武甫的童年经历对其心理结构的深刻影响
贝奥武甫童年的遭遇是不幸的。父母早丧,七岁时被外公领养,又亲眼目睹了发生在外公家的一场血光之灾。关于其双亲的事迹,诗中有两处提到而且都是通过丹麦国王“希尔德子孙的护主”罗瑟迦的回忆。当贝奥武甫初次来到丹麦,罗瑟迦听到消息后说:
“原来是贝奥武甫!从小我就认识。
他已故的父亲名叫‘剑奴’艾奇瑟,
娶的是老王雷泽尔的女儿。” (第372~374行)
罗瑟迦设下宴席款待贝奥武甫时,又提起了他的父亲,以一种赞许的口吻说:
“想当年,你父亲手起刀落,
杀了狼子族的何锁拉” (第458~459行)
然后又说起自己如何如何收留他的父亲、帮他化解了仇怨。
从这些回忆中我们可以了解到:贝奥武甫的父亲艾奇瑟本是风族一个武艺高强而且异常勇敢的人,只因为“杀了狼子族的何锁拉”,惹出了一桩大仇。族人惧怕狼子族发动战争报复,拒绝让他继续在部落里呆下去。艾奇瑟无奈之下只好飘洋过海来到了丹麦,投奔罗瑟迦,并在罗瑟迦的帮助下了解了仇怨,二人从此成为好友。虽然诗中再没有提及以后的事情,但是可以推断的出,实际上贝奥武甫的父亲终生流浪,英年早逝,客死异乡。他的母亲大约不久也跟着去世了。这样不幸的家庭悲剧发生在一个尚未成年的孩子身上,对贝奥武甫来说,其影响必然是终身的。在全诗中,很难发现他谈及自己的父母,只是在他“屠龙”前的回忆里,他才终于略微提到,而这时的他,却已是髦耋老人。尽管贝奥武甫终身避而不谈父亲和母亲,但在他的内心深处却对父母之爱有一种强烈的渴求。尤其是在罗瑟迦认贝奥武甫为义子之后,贝奥武甫对他说的一段话:
“假如我这一次为救援你
献出了生命,你仍旧是我的父亲,
依然有父亲的责任。” (第1477~1479行)
这里关键的地方在“责任”两个字上面。虽然贝奥武甫所提的责任不过是要求罗瑟迦保护他的战友,把罗瑟迦赏给他的财物转交给自己的舅舅。但把“责任”和“父亲”联系起来,正是他深藏内心多年的那种潜意识的流露。而最后弥留之际的话语,更是道出了英雄的心中永久的辛酸和悲痛,催人泪下:
“命运摧折了我的全部亲人,
勇敢的贵族,无情的裁决。
现在,我也要跟他们去了。” (第2814~2816行)
贝奥武甫七岁的时候就被外公领养,和舅舅赫依拉一起生活,得到的父母之爱是微之又微的;所以当他说出“我的全部幸福都维系在你一身。除了你,赫依拉,我再无其他亲人了”这样最富有人情味的话时,这时候的贝奥武甫已经不是那个降妖除魔、武力非凡的勇士,而是一个寄人篱下、双眼含泪的孤儿。
此外,发生在大舅和二舅间的惨剧再一次给贝奥武甫的心灵投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
“不料二舅的疏忽,提大舅铺下了不该铺的灵床。
……亲人倒地,兄弟的利镞,玷污了哥哥的鲜血。
这是无法补偿的一笔债,心头
最难以承受的一桩罪。尽管如此,
那王子还是白白扔下性命,不得复仇。” (第2435~2443行)
这一场灾难从此改变了外公的一家:
“凄风代替了微笑:骑士睡了,
英雄的黄土,再没有竖琴的歌谣,
宫廷的飨宴,当年的热闹。” (第2457~24559行)
最疼爱他的外公也因过度的伤痛离开了人世:
“终于,他被阴沉的忧伤所压垮,
抛下人世的欢乐,选择了上帝的光明。” (第2468~2469行)
对于贝奥武甫来说,这无疑是他已经不幸的命运的雪上加霜。从此,爱与恨的种子在他的心里互为消长疯狂的成长起来,报恩与复仇,战争与和平,成了他生命的主旋律。他一生中的几件大事都是围绕着这个主旋律的。
影响贝奥武甫心理结构形成的另外两个因素也是不容忽视的,即从小就受人歧视和与勃雷卡比赛的失败。在诗歌第2184行诗人插述一节贝奥武甫的遭遇:“少年时代他曾经被人小看了,高特人的儿子们视他为无用懦夫;蜜酒宴上,风族的首领也不给他名誉和黄金。他们以为他实在懒散,好欺负的王子一个。”可以想见,贝奥武甫在风族里得到这样不公平的待遇某种程度上是和他的父亲有关的。由于遭遇的特殊性,这种歧视不但没有摧垮贝奥武甫年轻的心,反倒磨练了他的意志,促使他奋发图强,等待着时机凭自己的武力去获取财富和荣誉-----做一个风族人眼中的真正的英雄。然而无庸讳言的是,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完全避免歧视所带来的负面的影响。贝奥武甫也不例外。从他的言行里我们能够看出他的性格的某些缺陷:敏感、自负、惟我独尊以及对于财富和荣誉的一种几乎过分的渴求。如当翁弗思向他挑衅揭他伤疤的时候,他立即“一声冷笑”,劈头盖脸狠狠地回击:
“听着,我的朋友翁弗思,
你一喝酒,讲起勃雷卡就没个完,
而且还是他那次冒险!实话实说,
有谁比得上我的水性、耐力,
汹汹恶浪里我那场苦战!” (第530~534行)
在和勃雷卡“到大洋上尝尝拼命的滋味”的比赛中,贝奥武甫的确是事实上失败者。在那个崇拜英雄的年代,胜利往往意味着荣誉,而失败则意味着耻辱。虽然贝奥武甫比赛失利是由于客观原因,但没有人会理解这个逃亡者的儿子。即使是罗瑟迦,刚开始对贝奥武甫也不是非常有信心的。所以贝奥武甫在自觉与不自觉中,都积极地向别人甚至向自己证实他的真实存在,竭力避免失败感,在心理上获得一种自我满足。这也是对“浪水族唯一的根”威拉夫对为什么贝奥武甫明知无力独胜火龙却坚决要亲自屠龙的迷惑的最好的解释。
二、 贝奥武甫的矛盾:超我与本我的冲突
在诗人的笔下,贝奥武甫之所以成为古日耳曼人心中的理想英雄,是基于以下几点:(1)超凡的武力和英勇善战的本色;(2)对财富和荣誉的执着追求;(3)与民为善,和蔼可亲,平易近人;(4)高度的责任感和集体主义精神。诗人的赞扬总是离不开贝奥武甫“体格的标悍,力量的出众,勇气过人”,这是早期人类希望征服自然的心态的反映。与其说诗人是对英雄的赞美和崇拜,倒不如说是对人类自身的一种肯定和欣赏。在这个意义上,贝奥武甫是超我的。而作为个体的自由人,贝奥武甫必然有更深层的欲望和本能,这些欲望和本能迫使着他必须按照“快乐原则”行事。实际上英雄的背后压抑着对自我满足的追求以及破坏和毁灭的冲动。在这个意义上,贝奥武甫是本我的。
贝奥武甫有很强烈的复仇意识。如当葛婪代的母亲为儿子报仇突袭鹿厅后,罗瑟迦忧虑如焚,贝奥武甫则镇定地说:“与其哀悼,毋宁复仇!”而且还鼓励罗瑟迦和他一起去“追寻葛婪代母亲的踪迹”,以致使得老王“如释负重,一跃而起,为听到如此豪言壮语感谢上帝”。贝奥武甫的复仇行动也是坚决果断甚至是残忍的。他曾这样来炫耀自己的武功:
“我从战场上凯旋归来,遍体敌人的血污;
一次就捆住五个、杀了一窝
巨人;黑夜里惊涛上
我砍倒一条条海怪(自寻烦恼,
谁叫它们当上我的对头!)
九死一生,替风族报还仇怨。” (第419~424行)
而后来他执意亲自“屠龙”,显然也是受到这种意识的支配。在贝奥武甫眼里,复仇的手段就是武力征服和杀戮。在劳动力低下和科学技术尚不发达的古代,人们要想战胜敌人从而获得生活必需品,只有依靠体力。以武力获取财富,是他们唯一的选择。因此,贝奥武甫的复仇与杀戮的意识实质是在人类的力量还很弱小的情况下对自然界强者(如动物、妖魔鬼怪以及不可知的恐惧)的破坏和毁灭的死亡本能,也是早期人类对自我力量的肯定的生存本能。关于这一点,最典型的体现是贝奥武甫独战火龙。
火龙守护的宝藏是受过诅咒的。报信人是这样说的:
“这份宝藏,暗地里的黄金
只会给主人带来凶信……
所以,贝奥武甫并不明白
当他向墓冢的卫士挑起殊死的决斗,
永别人世的时刻如何到来------
深深宝库,绝灭了的一族王公
植下的大咒:直至末日审判
任何人侵犯了那方地府
都将被罪孽锁住,绑在妖怪的怪圈,
身陷地狱的囹圄……” (第3059~3073行)
报信人虽然指出这个诅咒“贝奥武甫并不明白”,并不等于说他不知道,更多的意思也许是强调贝奥武甫对触犯这个诅咒的严重后果----死亡没有预料到。贝奥武甫要杀火龙的直接原因是一个奴隶偷走火龙守护的酒盅,火龙察觉后大发雷霆之怒,向高特王国发起疯狂的报复,使高特王国“落入火海”。但根本原因还是为了宝藏。这从他临死的话可以看出:
“为了这座宝藏,……
我为我的人民赢来,……
为了这座宝藏,我交出了最后
一个冬天。” (第2794~2800行)
为了宝藏,他“必须向大蛇挑战”,哪怕是他已经预感到死亡:
“他心中忧伤,
预感到了死亡。命运的裁决近在咫尺,
搜寻着皓首老人灵魂的宝库。
生命,即将告别躯体;
不久,肉与灵便不在一处了。” (第2418~2424行)
为了获得人类生存的必需品-----财富,贝奥武甫作为人类强者的代表,他义不容辞要向自然的强者-------动物和不可知的恐惧------火龙和诅咒------发起挑战。只有破坏和毁灭才能获得人类的自我满足。这是源于人类的死亡和生存本能,而不仅仅是因为贝奥武甫对于个人荣誉的维护。贝奥武甫死前最后一眼要看看自己用生命换来的“战利品”,显然就是为了这种满足。
从另外一件事情上,我们也能看出本我是如何在贝奥武甫身上体现出来的。贝奥武甫跟随其主赫依拉弗里西人,赫依拉不幸战死沙场,“在弗里西人的土地上被利刃摧折”,而贝奥武甫却没有像日尔曼传统扈从那样与主共同战死,而是靠“自己的神力”和“非凡的水性”冲出重围,背着“缴获来的铠甲”只身逃会了高特王国。诗人在叙述这件事时,把它称为“孤零零的幸存者游回祖国”。没有谁追问这件事情,也没有谁责怪他。必须要提的是,在这件事之前,贝奥武甫的“英雄”身份是早已经得到公认了的。“老王”赫依拉死去,“英雄”平安归来-------我们似乎可以窥见一个残酷的竞争法则:在贝奥武甫甚至民众心里,“英雄”取代“老王”是不言而喻、理所当然的。“老王”的妻子慧德王后甚至还向贝奥武甫“捧上黄金和王位,项圈和宝座”。贝奥武甫选择逃亡,也可以说正是他意识到达到他生命颠峰的“机会”终于来到。这里潜伏着贝奥武甫的儿童时代受到压抑的欲望。
超我的贝奥武甫与本我的贝奥武甫是非常矛盾的。一方面,他要做“英雄”,代表着社会道德的规范;另一方面,受到压抑的欲望和本能则像地下的岩浆翻滚着,随时可能喷涌而出。他那“十指间不下三十个人的力量”的一双铁掌,总是在渴望着鲜血的浸淬。
那么贝奥武甫是如何调节自身的这种深刻矛盾的呢?第一,承认上帝,给自己的行为赋予正义性。如宣称“死亡攫走的人,须服从上帝的裁判”,把葛婪代称为“上帝的顽敌”、“上帝的叛逆”,把自己的胜利归结为上帝的护佑:“让英明的上帝,神圣的主裁判,胜利该归谁手,谁称他的心意!”(第686~387行)。第二,反抗命运,给自己的行动以合理性。认为“匆匆人生,无非一场拼斗”,“天意如何,自由它去”,即使“命运的裁决近在咫尺”之时仍然义无返顾。第三,诚心忏悔,以寻求自我安慰。火龙给高特民众带来了灾难,这个时候,“智慧的领袖以为自己冒犯了全能的上帝,永恒的天主,破坏了古老的规矩”,而且平生第一次“胸中涌起了黑暗的思绪”。第四,选择死亡,成为“完美”的英雄。贝奥武甫之死,是超我与本我矛盾的激化,是超我对本我的胜利。当火龙的威胁出现,战还是不战便成为贝奥武甫面临的选择。若战,死亡也许难以避免;若不战,则意味着对火龙的妥协和屈服,自己也就成了当年面对葛婪代手足无措的丹麦国王罗瑟加,“英雄”将不成为“英雄”了。所以,他“必须向大蛇挑战”,他必须选择死亡------贝奥武甫以自己的死亡成就了英雄的完美。直到生命的最后,他终于找到了作为英雄的人格结构的和谐。
参考文献:
[1]冯象译,《贝奥武甫》,北京三联书店,1992年6月第1版
[2]金朝霞,《<贝奥武甫>中英雄主义精神和基督徒意识》, 河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1年7月,第41卷第4期
[3]王继辉,《再论贝奥武甫其人》,外国文学研究2003年第一期
[4]王先霈、胡亚敏主编,《文学批评原理》,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
作者:姚元权
地址:武汉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中文系
E-mail:yaojiucai@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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