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与真相

agent124

日本作家芥川龙之介有篇著名的小说《竹林中》，写法很独特，以几个人各自自白的方式，叙述了一桩竹林中发生的强奸杀人案。但是，每个人的叙述都不一样，都挑对自己有利的讲。结果，看完小说，还是没法了解到底事情的真相是什么。小说用这种方式巧妙地揭示出人的自私本性。著名导演黑泽明将小说改编成电影《罗生门》，也很有名。现在似乎有时也可看到有人用“罗生门”这个名词来描述类似的各执一词，难以厘清事实真相的情况。

偶然看到两篇关于1995年天津世乒赛的帖子。对于马文革如何在决赛上场，两篇帖子的说法也有差异。一篇说：

“果然，半决赛的时候国乒男团就差点提前完蛋，面对亚洲劲旅韩国队，老将马文革一人丢2分，幸亏队友给力才最终3-2扭转乾坤。
对于马文革的使用，蔡振华的心中是存在疑问的......所以决赛如何排兵布阵也让蔡振华头疼不已，一度有想法让马文革退而求其次，从一单变成三单。
但老马这时候的脾气也上来了，他明确表示：
自己要么不打，打就得当一号主力！
考虑到马文革是那几年时间里唯一能在世界大赛中战胜老瓦的国乒运动员，所以蔡振华最终还是默许了弟子的倔强。”(https://www.sohu.com/a/634878562_801690)

而另一篇则说：
“与瑞典队的男团决赛之前，曾有业内人士建议，中国队应该调整出赛人员，潜台词就是用其他球员替换马文革的第二单打位置。重压之下，主教练蔡振华不为所动，依然将马文革安排在王涛之后出任二单......蔡指导后来跟我说，男团准备了那么多年，对你（马文革）是有信心的，只要正常发挥准没问题。”马文革回忆说。”（https://finance.sina.cn/2023-02- ... 286.d.html?from=wap）

前者说蔡振华是犹豫的，只是马文革坚决请战，他才“默许”。而后者说主要是蔡振华力排众议，下的决心。明显是有差异的。好像以前看到个说法，说让马文革决赛上场，是“教练组的决定”，但记不起出处了。

到底哪个更符合事实？觉得似乎还是后者的说法更合理。但是，这仍然只是推测，而不是最后的真相。真相到底如何，恐怕很难知道，就连知道真相的当事人也可能出于种种考虑，或者像《竹林中》那样，各执一词，或者干脆拒绝表态。旁人就更加无法确定真相了。

但是，马文革半决赛丢了2分，决赛仍然上场，这是事实，没有异议，不难找到证据。

因此我想，写历史书，往往真相难以揭示。比如某人做了某事，到底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难以知道。但是，他做了这件事，这个事实往往是比较容易证实的。写历史书，如果要客观公正，就是要把事实列出来，而把对于真相的推测留给读者。

以前翻过云南大学博导成一农著《我们需要什么样的历史学》，他大致的意思是，因为种种原因，比如写历史的人总有立场，带有主观性，当事人的回忆有偏差，等等，所以人们无法还原历史真相。既然历史学的研究高度主观化，那么历史学的意义就在于为现实服务。当时虽然觉得他说的有一定道理，但对他这个为现实服务的结论，似乎总觉得哪里有问题。但如果要我说历史学有什么意义，似乎也说不出更好的说法，能经得起成教授的质疑。

现在偶然看到世乒赛的帖子，忽然想到，也许历史学的意义，在于揭示已经发生的“事实”，而不是揭示事情的“真相”。到底什么是真相？留给读者自己去解决，那不是历史学的任务。而历史对于现实有什么意义，也不是历史学的任务，而是看读者怎么去理解。当然，有些事情，到底有没有发生，也搞不清。那么就尽量把客观的相关“事实”列举出来，比如报纸上登载的某人的话，虽然这个人到底有没有说过这些话无法证实，但是报纸上确实登过，这个是事实。这也许可以作为对历史的真相和历史学的意义的一种解释。

横槊赋诗

改革开放以来基本上是人人可修史了。在之前若干年，舆论空气没那么紧张，大家争论的多的话题也就是固定的那几个。但现在不同了，基本上随便什么话题都有人引申到政治上。今年清明节，我看到有人说因为四五事件改动了清明节的日期。去年，我看到过有人提到了一个品行不好的苏州历史人物，底下评论立刻出现了地域歧视言论，来回骂了好久。最近我在微博上居然看到有人说钱学森是美国特务，因为（1）美国苏联没理由对抗，迫害科学家纯属谣言。（2）钱学森回来是为了窃取原子弹的机密送给美国。（3）钱学森是汉奸钱稻孙的亲戚。我的妈呀。

横槊赋诗

前几年我在知乎闲逛，看到一个大学生，说，自己的论文终于发表了。

我好奇的搜了下，他的论文是关于历史上一个文人的，我看了下这个文学家的籍贯，果然就是那个刊物的创办地。

这个学生在网上口气还有点居高临下，其实没有血缘或者地缘上的联系，谁愿意把涉及这种无名小卒的文章发出来？就这还看不起老百姓？

横槊赋诗

我一向很关心新闻，很多人的讨论让我觉得都是不了解历史。但了解了又有什么用？又没改变什么。

现在是很政治化的，一个话题能有点政治意味才能引起关注（其实以前也差不多），但反过来，这种情况真实性可以变得多余——只要确实指出了某个问题，甚至有时候这也不需要。

所以未来的历史研究可能还是要看看那些很有政治色彩却多少被忽略的存在。我估计已经有人在做了。

横槊赋诗

比如说陆家羲这个数学家，现在很多叙事里他是被文革耽误了，被遗忘的学者云云。这没有大错。但他死前已经参加了数学会议，而且他就是当时被宣传的知识分子之一，要是当年官方索性不提，你们还能在这里凭吊他？

更特别的是一些关于他的早期报道提到了一些后来没出现过的事，说他1954年抗击洪水获奖章，还说因为他出身好，所以文革之初上海两派红卫兵都想拉拢他。这些在后来的传记里面也见不到。

欧阳静茹

都朝对自己有利的角度来解释，诠释的合理且能自圆其说，就会有人信。就像大宋为什么会灭亡一样，可以给出很多种理由，至于真正的原因估计谁也说不清楚。

agent124

欧阳静茹 发表于 2024-9-5 01:33
都朝对自己有利的角度来解释，诠释的合理且能自圆其说，就会有人信。就像大宋为什么会灭亡一样，可以给出很 ...

是的。我的想法也许可以概括成：历史学只负责介绍事实，不负责解读。

横槊赋诗

欧阳静茹 发表于 2024-9-5 01:33
都朝对自己有利的角度来解释，诠释的合理且能自圆其说，就会有人信。就像大宋为什么会灭亡一样，可以给出很 ...

其实就连什么是有利的角度都是模糊的。比如说以前网上左派跟公知斗的时候，就拿出以色列建国的故事，证明即使是过得不错的人也需要强大的祖国。但巴以冲突起来后，这套论证就成了左派的绊脚石，因为他们要支持巴勒斯坦，斥责以色列，不好意思拿这个说事。

agent124

横槊赋诗 发表于 2024-9-5 01:40
其实就连什么是有利的角度都是模糊的。比如说以前网上左派跟公知斗的时候，就拿出以色列建国的故事，证明 ...

这个某人早就玩得很溜了，同样一篇文章，不同的时候拿出来，略加修改，就可以实现不同的目的。

横槊赋诗

agent124 发表于 2024-9-5 01:44
这个某人早就玩得很溜了，同样一篇文章，不同的时候拿出来，略加修改，就可以实现不同的目的。
...

这可以算接受史。可能现在网民没怎么注意以前的事，所以感觉很新鲜。我看多了就有种虚无感。

刍邑朩孓

古人写历史，一定是在细微处留下破绽，让你发现真相。他们不能明说，明说就当司马迁，被剡掉了。 中国政治的真相，就是政治家心照不宣的做事情原则。

刍邑朩孓

总里传，因为为尊者讳，为圣人讳，删的七零八落，据说D奶奶去世前，每一个字都要修改。其他几个都如此，除了教员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