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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不久去了两所高中，一所在乡镇，一所在县城。在学校停留的时间并不长，程序性地听取汇报、实地查看、座谈交流，与平常一样。反馈会上，同行带队领导的一句话让我颇有感触，大意是高中不应该只关注升学率，还要关注那些没考上大学的孩子是否有能力过上有尊严的生活，高中必须承担这样的社会责任。虽然对这样的表述十分熟稔，但这一次却分外强烈地引发了我的共鸣。那感觉如同久行于茂林，见惯了枝叶扶疏遮天蔽日，忽一倏阳光倾泻下来，别有意味与欣喜。 所有的高中，在其荣誉薄或宣传材料中，都必定浓墨重彩地描述高考成绩如何连年提升、多少名学生考取北大清华、出了几个状元（状元是一个奇妙的物种，除了国家级状元、省级状元、县级状元，还有乡镇状元、区域联片状元；除了文科理科状元，还有各个高考科目的单科状元）。校长们在谈到办学经验时，最得意的都是高考升学率、重点大学录取率、状元产生率等等这些指标，他们经常会强调：近年来，我校高考升学率和一本上线率连年递增，同比增速多少、环比增速多少，似乎学校正在得到重生一般。校长们常见的表述方式是：在各级领导的关怀和支持下，在校领导班子正确领导下，在全校教师的共同努力下，我校高考升学率连年攀升，今年一本上线率达××人，有××名学生被清华北大录取......这像极了温家宝的政府工作报告，洋洋且洒洒，冗长且繁杂，唯一能让人记住的是所有指标都在高速增长——当然也包括物价和CPI。 努力把学生送入大学，并以此为豪，这本身没有问题。但是，如果所有的高中都仅以此作为终极目标，那么事情将非常麻烦。而事实却正是如此，高中似乎都抛弃了教育，只关注与升学率紧密相关的教学，学校的教育功能正在弱化，教学才是一切。虽然教学是教育的基本部分，也是学校的重要任务，但如果学校的功能由教育弱化为单一的教学，或者教学效益成为学校的唯一目标，学校还是那个学校吗？即使在教学层面，育人属性也似乎可有可无，当前被基础教育奉为最高行动指南的《新课程纲要》，其三维目标看上去很美：关注学生知识与技能的发展，关注具有方法论意义的学生学习过程和学习方法，还要关注更深远、更本质的学生情感、态度与价值观的发展。但现行的评价体系只能考查“知识与技能”、“过程与方法”两个维度，对“情感、态度与价值观”则并无有效考查办法。虽然中考或高考似乎涉及了这一维度，但实质上还是在考查学生的记忆与知识点储备情况，并不能真正评判学生的情感发展水平。因为情感和价值观极其抽象而且复杂，涉及到精神、人格、道德、心理特质等极为复杂的要素，不可能仅在笔试考查中得到真实体现。即便是学生对涉及情感和价值观的题目给出了完美的答案，也不能以此判定学生的精神世界是完善的或道德水平是高尚的，何况那些题目大多数都充斥着特定的政治意识形态。德育效果难以在目前的评价体系中显性体现，加剧了学校育人功能的缺失，这也产生了一种极为奇怪的现象，小学德育充满活力，初中骤然程式化，高中基本如同作秀。德育的链条就这么断裂了，“情感、态度与价值观”这个无比重要的维度，被功利性和指向性极强的教学悄无声息地取而代之。 难怪高中的校长们会激情澎湃神采飞扬地宣示高考成绩。典型的功利主义，追求眼前的利益和成绩，急功近利好大喜功。功利心源于作秀的需求，就是要做给别人看、秀给别人看，博取利益及好处，全然不去探究事情的本来面目和本质规律。某种意义上，几千年的中国文化几乎全是作秀的文化，这文化久而弥醇，影响深远而深入，其威力真是令人咂舌。 近代我国的学校教育创造了繁复而严密的管理模式和教学模式，有世界上最精细的学校制度和教学大纲，有工业生产般的流程将学生批量送入大学，却至今没有培养出一位有广泛影响的思想家或科学家，也不能强有力地引导社会意识和拯救文化危机。群体焦虑、理想死去、信仰幻灭，“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不幸成为现实。这是教育的失败，更是基础教育的失败，因为基础教育一旦错失了人的可塑期，高等教育和社会教育基本无能为力。 依靠严密精细的管理和批量生产一般的教学，的确能够最高效地将学生送入大学。至于学生能否实现持续的自我发展，能否融入社会并为之做出贡献，是个很大的问号。没有哪一所高中会关注学生是否以母校为荣，是否懂得感恩或有意识地回馈母校，也没有哪一所高中关注学生在中学时代是否奠定了受用一生的信仰基础，是否知道生命的价值和意义，是否具有独立思考、学术批判和科学求真的精神。为什么校长们不是自豪地宣称：我们的学生不管是否进入大学，他们都有完整的人格、健全的心智、积极的世界观和丰满的精神世界，他们有能力生活并且热爱生活，他们富有担待精神和社会责任，他们懂得感恩与回报，我们深感自豪，我们以此为荣！哪怕是只有一所学校或一位校长，哪怕是只有些许这样的情怀，哪怕只是在升学率的浓墨重彩之后略有提及。但你从来都没有听到过。 一所学校，在培育人才的同时，还承载着促进社会文明进步与文化传承的重任，育人绝不仅仅指培育大学生。学校的社会性不仅体现在要培育未来的社会主体，也体现在对当前社会发展的影响上。在任何区域、任何地方，只要有学校的存在，就会有国旗，就会有歌声、笑声、琅琅书声和钟声，就会有一群受过良好教育的年轻的身影聚集，毫无疑问，学校是一个区域的精神高地，代表着一种文化高度，这种地位在乡村体现地更加显著而且深刻。记得有一年回家，我去山上的地里干活，从地里往下看，村子里的小学看的一清二楚。课间休息时分，操场上满是孩子们奔跑的身影和无拘无束的喧闹声，活力与希望肆无忌惮地自然升腾着，如同雨后初晴袅袅蒸腾着的地面。我至今无法准确形容那一刻的感动与激动。近年来国家实施撤点并校，我们村里的小学也被撤掉了，学校被改建成了村委会办公地点和村民公共活动场所。与之前一样的熙熙攘攘人来人往，时常能看到懒洋洋晒太阳的老人和村民，成群成对，或闲聊，或下棋，或打扑克，这情景固然闲适，却完全不同于原来的希望与朝气。我总觉得缺失了什么，心里不是滋味。村里人说：原来下地干活，听学校的铃声就知道时间，何时下地何时回家做饭清清楚楚，现在没有学校了，还真不习惯。我想，这可能是人们对一所学校的存在或消失最直观、最朴实的感受，而那些他们难以言说的失落或不适，会有多少？因此，不论国家撤点并校的决策是否科学，至少有两件事值得商榷：第一，是否将资源集中在一起，就会使质量得到提升？换言之，集中与优化之间是否有必然的因果联系？第二，当一所学校或一个教学点从一个村子消失后，这个村子某种意义上就失去了精神依托，村子的文化高度就会下降，这个村子与外部世界的联系就会滞后，这个问题如何解决？这是学校社会价值的重要体现。而一所高中，对于一个区域则显然意味着更多的内涵，对一个村镇甚至一所县城具有全方位的直接影响，是人们的寄托与希望，是社会安定的基本保证。但是，我们似乎都忽略了这些不可或缺的内涵与责任，学校自己忽略了，教育部门也忽略了，全社会都忽略了。 教育，还是教学？真是个问题。也许，今天我们教育的问题，恰是忘记了教育。 倘若蔡元培、陶行知等先生活至今日，面对当下的教育，他们该如何自持，又该如何自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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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9-19 10:56:46
发表于 2023-9-19 13:57:5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