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读选并星评

秋自鸣

0010
楚狂接輿歌
論語曰。楚狂接輿歌而過孔子曰。

鳳兮鳳兮何德之衰。
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
已而已而。今之從政者殆而。

莊子曰。孔子適楚。楚狂接輿遊其門曰。

鳳兮鳳兮何德之衰也。
來世不可待。往事不可追也。
天下有道。聖人成焉。
天下無道。聖人生焉。
方今之時。僅免刑焉。
福輕乎羽。莫之知載。
禍重乎地。莫之知避。
已乎已乎。臨人以德。
殆乎殆乎。畫地而趨。
迷陽迷陽。無傷吾行。
吾行却曲。無傷吾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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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隐者，胸中自有丘壑。只是他们歌唱客观上映衬了孔子的伟大。后世儒家演变甚复杂，而孔子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精神却始终让人崇敬。

秋自鸣

0011

孺子歌
詩紀云。文章正宗作滄浪歌。楚辭載此作漁父歌。 孟子曰。有孺子歌曰云云。孔子曰。小子聽之。清斯濯纓。濁斯濯足矣。自取之也。

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
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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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支歌在《楚辞·渔父》中也有，司马迁搬入了《史记》。这种生活态度是很多知识分子采取的生活态度。

秋自鸣

0012
琴歌
本事：百里奚爲秦相。堂上樂作。所賃澣婦自言知音。因援琴撫絃而歌曰云云。問之。乃其故妻。還爲夫婦也。


百里奚。百里奚。母已死。葬南谿。 墳以瓦。覆以柴。舂黄藜。搤伏雞。西入秦。五羖皮。今日富貴捐我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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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支雷同的歌里，这一支最好，一个得志的人背后的悲哀被集中写出来。

秋自鸣

0012

徐人歌
新序曰。延陵季子將聘晉。帶寶劍以過徐君。徐君觀劍不言而心欲之。季子未獻也。然其心已許之。使反而徐君已 死。季子於是以劍帶徐君墓樹而去。徐人爲之歌曰。

延陵季子兮不忘故。
千金之劍帶丘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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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比歌的内容更动人。风流人物做事，常常是这般听从内心的选择。

秋自鸣

0013

越人歌

説苑曰。襄成君始封之日。楚大夫莊辛過而説之曰。君獨不聞夫鄂君子晳之泛舟於新波之中也。越人擁楫而歌。歌辭曰。濫兮抃草濫予昌柢澤予昌州州𩜱州焉乎秦胥胥縵予乎昭澶秦踰滲惿隨河湖。鄂君子晳曰。吾不知越歌。子試爲我楚説之。於是乃召越譯。乃楚説之曰云云。於是鄂君子晳乃㩉脩袂行而擁之。舉繡被而覆之。鄂君子晳。親楚王母弟也。官爲令尹。爵爲執珪。一榜枻越人。猶得交歡盡意焉。

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
心幾煩而不絶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説君兮君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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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支歌出处于同性之爱关涉，因其缠绵动人，也就是写极了人类之爱了。同性之歌本不必特别指出，当成正常的爱来看待便好，只是它有偏偏是一种特殊的被扭曲的文化现象，故而值得指出。这样的歌让爱情更具有包容性。

秋自鸣

0014
荆軻歌
詩紀作渡易水歌。注。一曰荆軻歌。 史記曰。燕太子丹使荆軻刺秦王。太子及賓客知其事者。皆白衣冠以送之。至易水之上。既祖取道。高漸離擊筑。 荆軻和而歌。爲變徵之聲。士皆垂淚涕泣。又前而爲歌曰云云。復爲羽聲忼慨。士皆瞋目。髮盡上指冠。於是荆軻就車而去。

風蕭蕭兮易水寒。
壯士一去兮不復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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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句歌词估计只是一首歌的一部分。惜乎全文不传。司马迁照抄《战国策》，刺秦的故事传奇性太强，国人耳熟能详以至于翻不出新意了。这个事情诱惑后人的关键或在于，如果刺秦成功了，历史又将怎样？

秋自鸣

0015
獲麟歌
孔叢子曰。叔孫氏之車子鉏商樵於野而獲麟焉。衆莫之識。以爲不祥。棄之五父之衢。冉有告曰。麕身而肉角。豈天之妖乎。夫子往觀焉。泣曰。麟也。麟出而死。吾道窮矣。乃歌云。

唐虞世兮麟鳳遊。
今非其時來何求。
麟兮麟兮我心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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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作者很有可能是体会过理想破灭的惨痛的。还有可能是，他太理解孔子的高尚与无奈。许多人讨厌孔子，大约是由于后世对《论语》的过分解读，对孔子的盲目推崇。

秋自鸣

0017
離别相去辭

吴越春秋曰。越王伐吴。國人各送其子弟於郊境之上。作離别相去之辭曰。

躒躁摧長恧兮擢戟馭殳。
所離不降兮以泄我王氣蘇。
三軍一飛降兮所向皆殂。
一士判死兮而當百夫。
道祐有德兮吴卒自屠。
雪我王宿恥兮威振八都。
軍伍難更兮勢如貔貙。
行行各努力兮於乎於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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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支歌的节奏不由让人想到鲁迅《铸剑》中那几支奇怪的歌。很凛冽的杀气。

秋自鸣

0018
秦始皇時民歌
楊泉物理論曰。秦築長城。死者相屬。民歌曰。

生男慎勿舉。生女哺用脯。
不見長城下。尸骸相支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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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懂历史的泪水，便能看穿现实中那些浮华。看穿是超越的基础。当具体的悲剧降落在个人身上，也只能承受。人生就是这样。

秋自鸣

0019
甘泉歌
三秦記曰。始皇作驪山陵。周迴跨陰盤縣界。水背陵障。使東西流。運大石於渭北渚。民怨之。作甘泉之歌曰。

運石甘泉口。渭水不敢流。
千人唱。萬人謳。
金陵餘石大如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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塸，坟墓。
千古帝王，他所成就的功业与做出的傻事都让人感慨。我辈默默无闻度过一生，要能对这样的帝王做出相对正确的评价，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秋自鸣

0020
琴女歌
燕丹子曰。荆軻刺秦王。右手執匕首。左手把其袖。秦王曰。乞聽琴聲而死。琴女奏曲云云。王從其計。軻不解。故及於難。

羅縠單衣。可裂而絶。
三尺屏風。可超而越。
鹿盧之劍。可負而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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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情节体现了荒诞的艺术，这支歌插在其中，颇觉奇巧。

秋自鸣

0021
白雲謡
穆天子傳曰。乙丑。天子觴西王母于瑶池之上。西王母爲天子謡曰云云。天子答之。

白雲在天。山陵自出。道里悠遠。山川間之。將子無死。尚能復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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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支歌可以与《薤露》、《蒿里》之类的歌并读，人在死亡面前终究是悲伤地平等的。

秋自鸣

0022

子産誦

詩紀云。二章。一作歌。 左傳曰。鄭子産從政一年。輿人誦之曰云云。及三年。又誦之曰。

取我衣冠而褚之。取我田疇而伍之。
孰殺子産。我其與之。

我有子弟。子産誨之。
我有田疇。子産殖之。
子産而死。誰其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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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改革家中，子产还算是幸运的了。他最后证明了自己，获得了认同。白居易《放言》：
赠君一法决狐疑，不用钻龟与祝蓍。
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
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秋自鸣

0023
秦世謡
異苑曰。秦世有謡曰云云。始皇既坑儒焚典。乃發孔子墓。欲取諸經傳。壙既啟。於是悉如謡者之言。又言謡言刊在石壁。政甚惡之。乃遠沙丘而循别路。見一羣小兒輦沙爲阜。問。云沙丘。從此得病。

秦始皇。何彊梁。開吾户。據吾床。飲吾酒。唾吾漿。飱吾飯。以爲糧。張吾弓。射東牆。前至沙丘當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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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厦将倾，谁其诅之？这样的歌谣出自有心人手，说出的是百姓心声。

秋自鸣

0024
蜡辭
禮記曰。伊耆氏始爲蜡。蜡也者。索也。歲十二月合聚萬物而索饗之也。古之君子。使之必報之。祭坊與水庸事也。曰。

土反其宅。水歸其壑。
昆蟲勿作。草木歸其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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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得其所，这观念朴素而实用。心也当追随最平和的道路。

秋自鸣

0025
祠田辭

文心雕龍曰。舜之祠田云云。利民之志。頗形於言矣。

荷此長耜。耕彼南畝。四海俱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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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勤劳动则天下安，农业时代的核心精神。

秋自鸣

0026
爲士卒倡
詩紀作士卒昌。一曰相士卒。
戰國策曰。田單攻狄不克。懼問魯仲連。仲連曰。將軍之在卽墨。坐則織簣。立則杖鍤。爲士卒倡曰云云。當此之時。將軍有死之心。士卒無生之氣。聞若言。莫不揮泣奮臂而欲戰。此所以破燕也。


無可往矣。宗廟亡矣。
魂魄喪矣。歸何黨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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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几句话却能鼓舞起巨大的力量来，这就是文字的力量。人类与其他物种的重要差别。

秋自鸣

0027

詩
左傳曰。鄭伯克段于鄢。遂置姜氏於城潁而誓之曰。不及黄泉。無相見也。既而悔之。潁考叔曰。若闕地及泉。隧而相見。其誰曰不然。公從之。公入而賦云云。姜出而賦云云。遂爲母子如初。
大隧之中。其樂也融融。
大隧之外。其樂也洩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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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杀而终至于相爱，这是郑伯高于春秋诸多君主处。“春秋之中,弑君三十六,亡国五十二,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胜数。”郑伯在阴谋斗争中还能保持一份温情，真正算好的。

秋自鸣

0028
六韜引諺

天下攘攘。皆爲利往。
天下熙熙。皆爲利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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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面上的历史是利益的争夺(可能在正义的名义下)。心灵的历史则要复杂一些，文学的本职是关注心灵的历史。

秋自鸣

0029
大風

史記又名三侯之章。 漢書曰。十二年冬。上破布軍于會缶。布走。令别將追之。上還。過沛。留。置酒沛宫。悉召故人父老子弟佐酒。發沛中兒得百二十人。教之歌。酒酣。上擊筑自歌曰。

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内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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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
漢書曰。高祖圍項羽垓下。是夜聞漢軍皆楚歌。驚曰。漢已得楚乎。起飲帳中。有美人名虞常從之。駿馬名騅。常騎之。乃悲歌慷慨。自爲歌曰。

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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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項王歌

史記曰。項王夜起。飲帳中。有美人名虞。常幸從。駿馬名騅。常騎之。於是項王乃悲歌忼慨。自爲詩。歌數闋。美人和之。

漢兵已略地。四方楚歌聲。
大王意氣盡。賤妾何樂生。
(史記項羽本紀正義引楚漢春秋。詩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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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支歌对看，胜败光景不同如是。刘邦晚年，会不会相当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