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楼主 |
发表于 2015-5-31 15:04:07
|
显示全部楼层
仔细比较这两个神话本身, 不难得出神瑛侍者和补天石是两回事,对此蔡义江先生进一步举出大量例子来说明这个问题,我们引用如下:
在早期脂本中有不少表明石头在整个故事发展过程中总是执行着自己任务的文字(有的还是石头的自白),因为后人不甚了解作者的意图,有一些被当作是误植入正文的脂评文字而剔除了。有一些则干脆被认为是作者自己多余的说明,也将它删去了。现将有关文字举例如下:
其口碑排写得明白,下面皆注着始祖官爵并房次,石头亦曾抄写了一张〔脂评:忙中闲笔,用得好!〕,今据石上所抄云:(甲戌本第四回)
按:程高本将这几句连同“贾不假……”四句口碑下面的作者原注一并删去,是很不合理的。
你道这一家姓甚名谁,又与荣府有甚瓜葛?诸公若嫌琐碎粗鄙呢,则快掷下此书,另觅好书去醒目,若谓聊可破闷时,待蠢物〔脂评:妙谦,是石头口角。〕逐细言来。方才所说这小小一家……(甲戌本第六回)
按:“诸公若嫌”至“逐细言来”数句,戚序本有;己卯、庚辰本无。俞平伯同志说:“此殆作者初稿,校本从己卯、庚辰本删去。”意为己卯等本缺此,是后来作者自己改掉的。这不可能。因为有了石头的这样一段插话,下面继续说到刘姥姥家时,才用“方才所说”等字样。己卯、庚辰本只删石头口吻的插话,而不删“方才”等字,前后不合榫,可知必非作者所改。
那顽石亦曾记下他这幻相并癞僧所镌的篆文,今按图画于后……(甲戌本第八回)
凤姐因怕通灵玉失落,便等宝玉睡下,命人拿来,塞在自己枕边。宝玉不知与秦钟算何账目,未见真切,未曾记得,此系疑案,不敢纂创。〔脂评:忽又作如此评断,似自相矛盾,却是最妙之文。若不如此隐去,则又有何妙文可写哉!……借石之未见真切,淡淡隐去,越觉得云烟渺茫之中,无限丘壑在焉。〕(甲戌本第十五回)
说不尽这太平气象,富贵风流。此时自己回想当初在大荒山中,青埂峰下,那等凄凉寂寞,若不亏癞僧、跛道二人携来到此,又安能得见这般世面!本欲作一篇《灯月赋》、《省亲颂》以志今日之事,但又恐入了别书的俗套,按此时之景,即作一赋一赞,也不能形容得尽其妙,即不作赋赞,其豪华富丽,观者亦可想而知矣。所以倒是省了这工夫纸墨,且说正经的为是。〔脂评:自“此时”以下,皆石头之语,真是千奇百怪之文。〕(庚辰本第十七至十八回)
按:石头说的这一大段话,甲戌本已移作批注,程高本全删。
岂无一名手题撰,竟用小儿一戏之辞苟且搪塞……诸公不知,待蠢物〔脂评:石兄自谦,妙。可代答云:岂敢!〕将原委说明,大家方知。……(同上)
按:程高本删石头自言等文字。
从以上数例,我们看到石头确像通常第一人称小说中的“我”一样,时时向读者表明他是事件的经历者,一切都系“追踪蹑迹”所得,并非任意编造。这些表白是不可少的。否则,读者就可能弄不清作者为什么要虚构一块石头通过僧道之助,让神瑛侍者夹带着它来到这温柔富贵乡;也可能想不到这块石头在贾宝玉身上,就像现代人利用科学成就,为获取情报而特制的、能够用伪装形式安置在人或动物身上的一架微型的自动摄影机。当然,为这样的目的而作的表白也不必多,它毕竟是一些“闲话”,只要能让人记得石头是了解这些事情的就行了。
以上蔡义江先生观点极其有价值,可以说把握住了红楼梦前部的实质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到,蔡义江先生所没有提到一个更重要的例子,二十五回赵姨娘勾结马道婆使用魇胜法,妄图害死王熙凤和宝玉, 二人果然中此邪祟,几乎死去, 癞头和尚与跛足道人来救治二人, 说道通灵宝玉能邪祟,因被声色货利所迷, 故不灵验,并向贾政要了通灵宝玉持颂, 他们拿过宝玉的玉,擎在掌上摩弄了一阵,说道“青埂峰一别,展眼已过十三载矣!【庚辰侧批:正点题,大荒山手捧时语。】人世光阴,如此迅速,尘缘满日,若似弹指!【甲戌双行夹批:见此一句,令人可叹可惊,不忍往后再看矣!】”,这里极其明确,通灵宝玉就是补天石。
如果按照丁先生贾宝玉是补天石说法成立,那么宝玉脖子所挂的通灵宝玉又是哪路神仙幻象呢?显然只有承认通灵宝玉是补天石才符合曹公真意。
虽然补天石为神瑛侍者前身说确实有难以自圆其说处,但晚年的周汝昌先生提出了另一个新说,即神瑛侍者下凡为甄宝玉,补天石下凡为贾宝玉说。由于贾宝玉窃取了神瑛侍者相貌,所以黛玉第一次看到宝玉就感觉眼熟,并进而因为还错泪引起一系列悲剧。
但此观点对照脂本系统红楼梦是有问题的。贾宝玉前身是神瑛侍者并非毫无证据,虽然都比较间接, 但细思也只能认为贾宝玉是神瑛侍者才能解释的通。
宝黛初次见面,一个“吃一大惊”,感到“眼熟”,另一个则直言“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这当然 是前世的缘分, 即便退一万步,按周汝昌先生说法,下凡后的黛玉肉眼凡胎,错认了人,但警幻仙子和僧道二人身为仙身,应不至于真假不辩,如贾宝玉生下后含玉而生,对照前述甲戌本神话中神瑛侍者夹带通灵宝玉讲声传说情节显然只能用贾宝玉是神瑛侍者,通灵宝玉是补天石才能解释,我们没有在80回文本中看到甄宝玉有含玉情节,则甄宝玉很难被认为是神瑛侍者,
第五回警幻仙子不去点化甄宝玉,而去点化贾宝玉应该是认定贾宝玉是神瑛侍者真身,同样僧道二人在二十五回救助贾宝玉,也显然是认定贾宝玉是神瑛侍者真身才能有的行为.
而在第十七回,正如西岭雪女史指出的“贾宝玉第一次陪贾政游园时,在蘅芜苑中见到种种奇花异草,众人皆不识,唯宝玉识得” “分说得明明白白。可见从天分中带来的除了一段痴病外,更有对花花草草先天的亲近与熟识,对美好事物本能的挚爱与怜惜,此处不可简单理解成贾宝玉的旁学杂收。”其实这正是他前世是侍奉花草的神瑛侍者才能说通.
实际对于贾宝玉前身应该是人身曹公并非没有暗示,在七十八回中,有一段贾母对宝玉的评价:“我深知宝玉将来也是个不听妻妾劝的。我也解不过来,也从未见过这样的孩子。别的淘气都是应该的,只他这种和丫头们好却是难懂。我为此也耽心,每每的冷眼查看他。只和丫头们闹,必是人大心大,知道男女的事了,所以爱亲近他们。既细细查试,究竟不是为此。岂不奇怪。想必原是个丫头错投了胎不成。”
这段文字其中“宝玉将来也是个不听妻妾劝的”明显是谶语,这在日后的应验是得到了第二十一回脂批证明
按此回之文固妙,然未见后三十回犹不见此之妙。此回“娇嗔箴宝玉”、“软语救贾琏”,后文“薛宝钗借词含讽谏,王熙凤知命强英雄”。今只从二婢说起,后则直指其主。然今日之袭人、之宝玉,亦他日之袭人、他日之宝玉也。今日之平儿、之贾琏,亦他日之平儿、他日之贾琏也。何今日之玉犹可箴,他日之玉已不可箴耶?今日之琏犹可救,他日之琏已不能救耶?箴与谏无异也,而袭人安在哉?宁不悲乎!救与强无别也,甚矣!但此日阿凤英气何如是也,他日之身微运蹇,亦何如是也?人世之变迁,倏忽如此!】
80回后这里的““薛宝钗借词含讽谏”此回他日之“玉已不可箴”,正是说明宝玉在袭人走后, 悬崖撒手前“不听妻妾劝的”的验证.这里妻子指宝钗,妾指麝月.
正是由于我们了解了老太太这段话在涉及后文预言的准确性,,那么对于涉及宝玉前身的文字就不能等闲看过, 这里确实暗含了宝玉前身是“丫头”,而这就带来一个问题,神瑛侍者到底是男身还是女身?在这一点上,曹雪芹一直似乎刻意回避,由于在佛教中, 侍者为僧职名称之一。指随侍师父、长老之侧,听从其令,予以服侍者,以往红学界在对待贾宝玉是神瑛侍者这个问题上一般默认是男身,但也有学者不无疑惑的指出神瑛侍者作为太虚幻境警幻仙子身边的侍者,怎么可能允许有男儿之身?所以这问题一直是作为悬案挂起,一般也没有专门文章试图来解释这个矛盾,因为按照佛理,无论宝玉前世是男是女,既然转世为贾宝玉,肯定已经是男身,并不影响红楼梦后续文章情节,所以确实也很少有人特意去关注此事,但是现在由于老太太的这段话明确了神瑛侍者是女身,这也就可以解释两个问题。
1 为何第五回, 警幻仙子带宝玉到太虚幻境时, 其他仙子埋怨警幻仙子“何故反引这浊物来污染这清净女儿之境?”,
2 绛珠仙草下凡报恩时,为何脱口而出是“还泪”而没有想到说以身相许。
合理的解释就是因为神瑛侍者是女性,所以在天界时,众位女仙不会视他为“浊物”,而绛珠仙草也没有料到神瑛侍者下凡后会是男儿身,所以只想到了“还泪”。
实际上周汝昌先生的甄宝玉是神瑛侍者的说法最大障碍反而就是他们名字本身,贾宝玉隐含“假宝玉”,而正说明他才是“真侍者”,甄宝玉名字本身反而说明他是“假侍者”“真宝玉” ,在这里周汝昌先生恰恰是没有看出曹公笔法上“假做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高妙,并且没有综合二十到八十回上曹公对于贾宝玉前身笔法的种种暗示, 而做出了自己判断。关于甄贾宝玉关系的问题, 在红楼梦一些批文中似乎有所指点,在正文中曹雪芹也有所逗漏,在第二回贾雨村说到自己学生甄宝玉时,点出了甄宝玉也有类似贾府的贾母一样的老太太,“也因祖母溺爱不明,每因孙辱师责子,因此我就辞了馆出来。”,而甄宝玉父亲似乎也正对应贾政形象“他令尊也曾下死笞楚过几次,无奈竟不能改。”,此回甲戌侧批:甄家之宝玉乃上半部不写者,故此处极力表明,以遥照贾家之宝玉,凡写贾家之宝玉,则正为真宝玉传影。这里几个正文之笔暗含不光甄宝玉甚至甄宝玉家内人物居然也能和贾府一一对应,这就绝不简单了,而更令人震惊的是甄宝玉家似乎也有一个对应的林妹妹式的人物, 五十六回甄夫人进京。甄府四个女人拜访贾府,说到两个宝玉的奇事。贾宝玉心中疑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甄宝玉,这里引用如下 :
只见榻上那个少年叹了一声。一个丫鬟笑问道: “宝玉,你不睡又叹什么?想必为你妹妹病了,你又胡愁乱恨呢。” 这里对应的“为你妹妹病了”只能是甄家类似林妹妹式人物, 由于同回贾宝玉梦境中甄宝玉说道:“我听见老太太说,长安都中也有个宝玉,和我一样的性情,我只不信。我才作了一个梦,竟梦中到了都中一个花园子里头,遇见几个姐姐,都叫我臭小厮,不理我。好容易找到他房里头,偏他睡觉,空有皮囊,真性不知那去了。” 红学界把此梦是作为实梦对待, 也就是说甄贾宝玉同时各做了一梦,互相梦见了对方, 这个解释和曹雪芹在此回中特意提到镜子的暗示是吻合的, 我们引用如下:
袭人笑道:“那是你梦迷了。你揉眼细瞧,是镜子里照的你影儿。”宝玉向前瞧了一瞧,原是那嵌的大镜对面相照,自己也笑了。早有人捧过漱盂茶卤来,漱了口。麝月道:“怪道老太太常嘱咐说小人屋里不可多有镜子。小人魂不全,有镜子照多了,睡觉惊恐作胡梦。如今倒在大镜子那里安了一张床。有时放下镜套还好;往前去,天热困倦不定,那里想的到放他,比如方才就忘了。自然是先躺下照着影儿顽的,一时合上眼,自然是胡梦颠倒;不然如何得看着自己叫着自己的名字?不如明儿挪进床来是正经。”
由此可见贾宝玉梦境中甄宝玉所说的甄家类似林妹妹式人物肯定是存在的,由于此人存在, 周汝昌先生的甄宝玉是侍者下凡说就明显站不住脚了, 因为甄家类似林妹妹式人物按照同样逻辑处理,那她才该是真绛珠仙草下凡, 这样林黛玉又是谁下凡呢?这样势必引起整个红楼神话体系的混乱,这样第二回蒙王府本批者的话就要引起我们警惕了,甄贾宝玉关系似乎只能按照西游记中孙悟空和六耳猕猴关系来看待,蒙侧批:灵玉却只一块,而宝玉有两个,情性如一,亦如六耳、悟空之意耶?这样我们就必须按佛理来解释二者关系,在西游记中,如来在看到悟空和六耳猕猴缠斗前来告状时,即离宝座,对大众道:“汝等俱是一心,且看二心竞斗而来也。” 这里如来点出了悟空和六耳猕猴关系,其实六耳猕猴正是孙悟空的邪心所化,而甄贾宝玉关系正类似,一为正身清身,一为化身浊身,这样才能解释甄家祖母,甄家父亲,乃至甄家“林妹妹”来历,他们和贾府正是一镜之正反,一体之二面,
由于本文主要阐释的是贾宝玉的后身应该是总花神,限于篇幅,这里不准备对其前世花过多笔墨,但有一点必须指出,就是周汝昌先生的贾宝玉前身是石头观点也并非完全无据,俞平伯老先生在其晚年思索红楼梦的最后一些文章中,向我们提出了一个尖锐问题, :“两个故事平行,交而不叉。绛珠自以眼泪还侍者甘露之惠耳,与顽石又何干?”(俞平伯《致1980年国际红楼梦研讨会》),这一问题曾经引起了许多红学家思考, 其中关键处就在于“木石之盟”的“石”如何解释以及宝玉的“石兄”称呼上,红楼梦中脂批中多次明言对贾宝玉称曰“石兄”,多处可证。若贾宝玉是神瑛侍者,又何来石头称呼?
关于脂砚斋称呼石兄的例证确实不少,如下几例:
袭人数语,无言而止,石兄真大醉也。(甲戌本第8回眉批)。对照甲戌本第8回的回目为“薛宝钗小恙梨香院,贾宝玉大醉绛芸轩,则石兄当然是贾宝玉
庚辰本第20回,李嬷嬷骂袭人:“……一心只想妆狐媚子哄宝玉,哄的宝玉不理我,听你们的话。”此处,有侧批云:幸有此二句,不然我石兄袭卿扫地矣。(庚辰本第20回侧批)
其实类似例子之多,已经到了数不胜数地步,限于篇幅,只选以上数条, 所以我们并不否认另一个可能,就是神瑛侍者前身是离恨天上那块三生石,如果是这样,则宝黛的木石前盟豁然开朗,否则即便退一万步,承认周汝昌先生贾宝玉前身为补天石说成立,也有说不通的地方,补天石一直呆在大荒山,他又与绛珠仙草有何关联?有何恩德可言?何时何地有何便利二者能有木石前盟?只有那块三生石,才符合与绛珠仙草“木石前盟”的条件。当然进一步细思,我们甚至不能排除天界在三生石外还有第另外一块石头,就是神瑛石,其实瑛的本身意思就是如玉的美石,正如绛珠仙子修成女身前本身就是绛珠仙草,宝玉在成为神瑛侍者前难道也是仙石——神瑛吗?当然这里的侍者只是说明他修成人身后的仙职,并非说他是“神瑛的侍者”,否则按照周汝昌先生的补天石是贾宝玉,神瑛侍者是甄宝玉的理论,这甄宝玉岂不成为贾宝玉的“侍者”,或进一步说是“奴才”吗?那样我们倒可以说茗烟才是神瑛侍者,当然更不能象某些娱乐红迷戏说那样演绎出神瑛侍者是薛宝钗的结论,只有认为神瑛是贾宝玉前身的元神,侍者是贾宝玉前身的仙职,如此理解神瑛侍者此号,才更为妥当。这样木石前盟才可以完满解释,当然这里我们也碍难同意周汝昌先生所说的林黛玉只是草,不是木,因而木是史湘云的推论,周先生这里依据是史家原型为李家,这固然是有充分根据的,曹寅妻子确实是李氏,正对应史太君,而史鼐、史鼎正对应李鼐、李鼎,一丝不乱,但仅仅根据在现实中李者木也的说法,就认定林黛玉只是草,不是木无疑是有欠妥处,其实同样要说姓,自然更要以小说为准,林黛玉姓林,不但有木,而且是双木,当然比史湘云更有资格成为这个木石之盟的“木”,而再进一步说,绛珠草甚至可能既是草,又有木,因为何谓绛珠草本身都是迷,很可能这就是仙界草木,而黛玉甚至明言自己是草木,第二十八回,黛玉在和宝玉耍小性子时曾经说过“我没这么大福禁受,比不得宝姑娘,什么金什么玉的,我们不过是草木之人!”【甲戌侧批:自道本是绛珠草也。】 由于“草木”字样如此明确,我们只能认为绛珠草既有草的一面,也有木的一面, 这也如同宝玉既有玉的一面,也有石的一面,所以又可以叫宝玉“玉兄”,有时也称呼其为“石兄”曹雪芹用笔真真幻幻,太过高明,比如晴雯之死,在曹雪芹笔下海棠预枯,又同时让宝玉在池中看到荷花(水芙蓉)凋零,就是不点出晴雯到底是何种花仙,所以引起了后世读者多种学说,这也是周汝昌先生有自己判断的重要原因之一.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