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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须糖与热蔗》刘以鬯著，收入傅光明编《海外名家经典》之一种，新世纪出版社出版）
一
以前看过一篇《龙须糖与热蔗》，感觉不错，特别是这一段：
“另一个寒流袭港的日子。很冷。天文台说是新界某些地区已结冰。亚滔起身后，手指麻痹，总觉得身上穿的衣服不够。他对母亲说：
‘天气太冷，今天不想出去做生意了。’
母亲点点头。
吃过早饭，手指依旧麻痹。亚滔对母亲说：
‘天气虽冷，不做生意就赚不到钱。’
母亲点点头。”
这里两句“母亲点点头。”不过是一个简单的动作，但是内涵却很丰富：母亲对孩子的怜惜，对生活的无奈，等等。这种写法很高明。
二
感觉刘以鬯是一个不断追求技法创新的人，这个集子里所收的小说，很多篇目的手法都很新颖。最典型和最著名的大概是《打错了》,摘录几段：
“一
电话铃响的时候，陈熙躺在床上看天花板。电话是吴丽嫦打来的。吴丽嫦约他到“利舞台”去看五点半那一场的电影。......现在已是四点五十分，必须尽快赶去“利舞台”。迟到，丽嫦会生气。于是，大踏步走去拉开大门，拉开铁闸，走到外边，转过身来，关上大门，关上铁闸，搭电梯，下楼，走出大厦，怀着轻松的心情朝巴士站走去。刚走到巴士站，一辆巴士疾驰而来。巴士在不受控制的情况下冲到巴士站，撞倒陈熙和一个老妇人和一个女童后，将他们碾成肉酱。
二
电话铃响的时候，陈熙躺在床上看天花板。电话是吴丽嫦打来的。吴丽嫦约他到“利舞台”去看五点半那一场的电影。......现在已是四点五十分，必须尽快赶去“利舞台”。迟到，丽嫦会生气。于是，大踏步走去拉开大门......
电话铃又响。
以为是什么机构的职员打来的，掉转身，疾步走去接听。
......
‘大伯母在不在？’
‘你要打的电话号码是......’
......
‘打错了！这里是港岛！’
愤然将听筒掷在电话机上，大踏步走去拉开铁闸，走到外边，转过身来，关上大门，关上铁闸，搭电梯，下楼，走出大厦，怀着轻松的心情朝巴士站走去。走到距离巴士站不足五十码的地方，意外地见到一辆疾驰而来的巴士在不受控制的情况下冲到巴士站，撞倒一个老妇人和一个女童后，将他们碾成肉酱。”
这篇多年前也看到过，我还自作聪明地以为，换成《时间就是生命》的标题会更好。现在想来，我的看法未必全无道理，不过也有点过于直露了。
另外，一篇《吵架》，通篇没有一字直接描写吵架，而是用吵架后被打破，敲碎......的一件件东西来反映吵架的过程；一篇《动乱》也没有正面描写动乱的过程，而是用拟人手法，从动乱中被破坏的邮筒，汽车等等物体的角度来反映，效果却很好；一篇《链》，每一节说一个人，比如：
“
一
陈可期是个很讲究衣着的人，......偏过脸去一看，原来是一个穿着彩色迷你裙的年轻女人。这个女人姓朱，有个很长的外国名字：姬莉丝汀娜。
二
姬莉丝汀娜在天星码头的行人隧道中行走时，......有个胡须刮得很干净的男人跟她打招呼。这个男人叫做欧阳展明。
三
欧阳展明大踏步走进写字楼时,......
”
就这样，一节写一个人地写下去。
三
刘以鬯似乎也很喜欢旧瓶装新酒，用现在的眼光去阐述古代的故事。这点使我想起芥川龙之介，他把这种手法掌握的得心应手。还有李碧华，也是这种写法的高手。这个集子里，《除夕》写曹雪芹逝世前的一幕，《蜘蛛精》写唐僧被蜘蛛精抓住后，差点受不了女色的诱惑，都很有味道。
四
除了小说，这个集子里收录的随笔，也很耐读。特色是叙述不露声色，观点表达不直露。
一篇《记叶灵凤》值得一读。叶灵凤这个人以前被鲁迅骂过，一直被成为汉奸文人。现在则多是赞声。而这篇随笔里，作者颇为冷静，一方面几乎全是客观的记述往事，几乎不置一评，但是作者自己的观点还是有的。比如说“叶灵凤为《快报》写的文章，多数是从俗的。”并说曾接到一位读者来信，对于文章里译述的一段关于性表演的过于直露的记述提出异议，认为副刊不应该刊登这一类的文字。虽然是借读者之口，但是作者自己的观点也是明显的。作者进一步写道，叶灵凤十多年前，还认为自己能够守住“文章防线”，这里作者评论了一句：“在香港，煮字谋稻粱，不会不受到商业社会的压力，能够坚守‘文章防线’的，少之又少。”评论虽然语气很平淡，但是作者的观点还是鲜明的。
另外，作者提到早期的鲁迅全集里说叶灵凤抗日时期成为汉奸文人，认为“令人难以置信”。但是后来看到四四年出版的一本书，扉页印有“香港占领地总督部报导部”字样，居然是叶灵凤作的序。作者接下去说：
“在这篇序文中，有一句话给我的印象最深。这句话是：‘使你不敢相信而终于不得不相信。’”
虽然表达的比较委婉，但含义不言而明。
看了之后有点好奇，查了一下，百度百科里说他抗战时“配合國民黨的地下工作人员，做过搜集抗战所需的敌情材料的工作”，陈子善则说他“留港擔任國民黨中央調查統計局香港站特別情報員，從事秘密的抗日地下工作”，另外，新版的鲁迅全集里，已经不说他是汉奸了，看来，叶灵凤应该是清白的。
又看到，去年出了一本陈子善编的《书淫艳异录》，内容“主要是对世界性风俗和性文学相关知识的介绍”，陈子善借用罗孚的话评价说“事情雖黃，文章不黃，只是趣味盎然的民俗而通俗的文字”。说黄可能是说不上，不过，似乎刘以鬯先生也是有道理的，某些过于直露的文字，发表在报刊副刊上并不合适，另外，当年发表这些文字，恐怕也未必全是为了介绍知识，也有“为稻粱谋”的味道。
由此可见，要全面客观公正地了解一个人，一件事，是很不容易的！
（原创，首发于其他论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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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6-10 06:33: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