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衣情懷

姜媙

  縱然是這個洗衣機已如此普及的時代，我卻依然固執地堅持著手洗平日的衣裳。或許時常有人苦於這般繁重，而我倒是樂此不疲。
  挽了衣袖，搓洗浸在盆中的衣衫，激起盆中水波動蕩，但覺是水與肌膚相親。看污漬漸漸褪去，而盆水已不復初時清澈，於是潑掉，只叫它塵歸塵，土歸土，覺得是世間萬般塵埃，都歸了來時之路。
  其實每次洗衣，都有種莫名的虔敬心情在，或許是有些像古人逢了大事時要齋戒之前沐浴的心情一樣罷？如同對了天地在行莊重的儀式。親手來浣洗衣服，恰如同在滌除一己身心蒙上的灰塵一般。
  今人多恨洗衣漸漸糙了纤纤素手，又恨水之寒涼，於是多有戴了塑膠手套來洗衣。而我卻依舊我行我素，實是深以為這般做法會少了肌膚與水相親無間的樂趣。哪怕是在水流激蕩之間，聽聽那水聲泠泠悅耳，也是好的。水是這般陰柔，環護了你的面影。有時受了委屈，亦不能訴說，索性來洗衣裳，對了水的萬般柔情，竟是眼淚簌簌落入盆中，倏忽間就化入水裏，亦不留一絲痕跡。
  那時，依稀仿佛懂得，水是如此親近知我心情的，便是有了萬千煩惱悒鬱，凝神來看水光無限，竟似有脈脈柔情，漸漸心神與之合一，惟余思接邈然，而塵心落定，終是心清如水。
  衣裳初洗已畢，於是換了清水來漂洗。眼看著清淩淩水流注入盆中，自是心生一股寒涼之意，卻不是冬日的凜冽砭骨，而是恍若靜聽禪經，倒有一世的清涼，潤澤了心魂。任有萬般烈焰、五內如焚，只靜靜看這一股清澈水流，也要漸息漸滅的。
  水花激起，若雪瑩潔。提起衣裳片刻而又浸入水中，如此往復。原先蒙塵的衣裳，此刻浴水而出，清新爽潔，宛如女子煥出她蓮花般形影，冰雪般精神，明眸裏秋水盈盈映出大千世界。
  清澈明淨的水中升起無數細密的氣泡，彌散在這一泓明淨之中。於沉沉水底泛起，倒令人憶起人間往事歷歷皆如恒河沙數，卻終究都如煙霧裊裊升騰而去。亦是釋然。
  逢天寒之時，雙手於冰水中浸得通紅，久而亦習慣。實際手在水裏停留久了，是瑩潤之中充盈了血色，灼灼一如青春的光彩。
  古來亦多有臨水浣紗女子的倩影，流連於人們心頭憶念，終不能去。傳說那越地的苧蘿山下，西施浣紗溪邊，容顏姣好到游魚亦要羞慚無地。想必是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浣紗，與潺潺清溪為伴，明山秀水，靈動的水光早已集天地日月精華於她一身了罷？
  至柔者至剛，以女兒身的無限嬌柔，卻終究成就了勾踐復仇的大事。雖然後世多半說她的結局是被沉於水中而死，但我卻更願相信她與范蠡喜結連理歸隱湖山的版本，想起來亦是寄託了“有情人都成了眷屬”的願望。如此宛若天仙，卻真真是民間走出來的女子，終究亦是要返歸民間的罷。
  每憶“竹喧歸浣女”之句，依稀如見那時天地間淳樸風情，因了這一群浣女而百媚皆生，想那時之人，又何嘗因浣衣每生苦惱呢？三五結伴浣衣歸來，亦是朗日清風，天地的明淨美好皆在於其中了，依依有人世的無限情味。
  女子婚後亦是要為夫君浣衣的。見愛人之衣，自當是如見其人。親手漂洗，可想見其心思細膩亦是皆在其中。婉曲的心事裏思戀難言，而淘洗的仿佛是往昔的歲月，漸趨澄明，未見得有多少海誓山盟，卻只餘下一片人世的安穩情懷在裏面罷，溫暖了即便是寒舍清苦的光陰。
  浣衣，從容而有無限情味，在塵世的喧囂裏，低低的斂了返歸內心去聽自己的聲音，於天地面前亦是靜穆的。流水與此心相知，淙淙成韻。而今日多以機械代替了人力，便則便矣，卻省去了一份與天地與光陰與流水對話的閑情，自然少了一份對人世的親敬之心在裏面。水之相親，朗悅心神，澄明思慮，久而亦是心生一朵禪意的蓮花。流水之至柔，總是人為劈斬亦复合之無痕，便是愁思亦是逐水而去，又何來心中憂喜呢？
  至今提起浣衣，人們亦多半只會想到女子。水之柔情恰合女子溫婉之心性，想那舊時女兒水邊浣衣，自然有人世的祥和氣象在其中。對了流水久看亦是不厭，且生發出無限的情思來。

leisurely

很久没进这个版块了，今天有时间进来想看看好文的，不过一看这堆得密密麻麻的字，就有点犯晕，不知道是不是可以设置排版或是格式的？调整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