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8日，想起一个苦命的女人

shalier

今天是三月八日，妇女劳动节，下午单位放了半天假，女伴们大都去商场购物了，而我只想用睡眠来摆脱这些天的疲累。一觉醒来已日落西山，薇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家乡的苦命女人大梅。

她是我本家的一个远房嫂子，年龄与我母亲相仿，如果现在还活着，也是70多岁了。她三十多岁改嫁翱哥，没生育。之前生过两个儿子，离婚时留给了男方，一直也无往来。她娘家就是邻村，也很少见她回去。她的生命中唯一的指望，就是一点都指望不上、不知怜惜她的丈夫。

那时，因为穷或品格问题光棍一辈子的男人到处可见 。男人们娶亲不易，一般离婚是想都不会想的事。大梅品貌端正，温厚朴实，肯吃苦能耐劳，怎么可能这样一而再地被男人抛弃呢？

据说，大梅年轻时，眼界很高，一般的老实男人根本入不了她的眼。她的前夫一个是村干部，身边不乏女人；一个是多情的教书先生。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想来，大梅年轻时，也是个干脆利索、不肯瓦全的女人吧。

但是，再次离婚后，回到娘家，她便成了奴隶。没早没晚地劳作，伺候着一大家子人，不但没人领情，反而怪她是个难以打发的累赘。这倒也罢了，毕竟不是受外人的气。让她最不安的是当地落后的风俗：过年，嫁过人的女人不能在娘家；没有婆家的女人，死后是不能入娘家祖坟的，只能随便埋在路边。。。

娘家不是最后的归宿。她嫁给了翱哥。

翱哥是个浪荡了一辈子的人，自由不羁，懒惰冷酷。据说是独子，小时候被宠坏了。在他家里，天天都聚着一帮子游手好闲的男人，昼夜赌博。因名声不好，岁数老大了，还找不到对象。再加上他曾与他堂嫂私通并私生一女的臭名，娶亲更是难上加难。一晃，就到了40岁。幸亏大梅肯嫁他，才结束了他的光棍生活。

我记忆里的翱哥，沉默少言，孤独怪癖。他只要出门，就骑车子，不论多近的路。遇到女人和孩子，从不下车，他阴沉斜蔑地扫一下女人们，肆无忌惮地高声干咳一声“嗯哏~~~”匆匆窜过去了。很少见他慢条斯理走过路，也很少见他随和地跟妇女们搭过话，更没见过他温温暖暖地逗过孩子。也许是女人们很少有人拿正眼瞧他，引发他的痛恨吧。

大梅在翱哥面前，温顺服帖，唯夫是从。她白天干完地里的活，晚上还要伺候翱哥和那帮子玩牌的男人们吃喝直到深夜。她在他面前永远都带着小心，每每看着他的颜色行事。但是，她并未赢得她丈夫对她的半点尊重。翱哥从来没把她放在眼里过，对她不是打就是骂，不管当着多少人的面，从不在乎她的感受和尊严。他越冷淡，大梅在他面前越胆小。她伺候他越周到，他反而越狂妄。甚至，大梅把茶杯放错地方，都会招来他的当众臭骂和羞辱。

什么壶，配什么盖。一个稳重不懂风情的女人休想赢得一个浪荡子的喜爱。让他欢心的是那种打情骂俏的风流浅薄女人。既然这样，你就别理人家了，可是翱哥是个兽。他的兽欲来了，便拉过大梅，像对牲口一样操练，村里的坏男人们经常听他们的房，听完之后当做闲聊的笑料。更有甚者，见到大梅，当众笑虐她。这么老实的一个女人，成了她男人兽欲的发泄工具，也成了村里人们嘲笑的对象。

两次离婚，彻底颠覆了大梅的性格。不论受到了翱哥怎么虐待，她都是软弱无骨的态度，从不公然反抗。但，她到底不能心平气和地接受这些。

经常见大梅跑到我家隔壁的三嫂那里擦眼泪。三嫂是他们的媒人，她们的娘家是一村。开始，三嫂听大梅哭诉后很气愤，拉起大梅就找翱哥评理。可大梅一站在翱哥跟前，便什么也不敢说了。翱哥把眼一瞪，问她：“这些话是你说给三嫂的吗？”大梅吓得连忙否认。翱哥回复三嫂：“看到了吧，我们没事，我对她很好。别说她没跟你说过什么，就是说了什么，那也是谎话”。听，好像是三嫂在挑拨他们夫妻关系！三嫂拿眼紧盯着大梅，可是大梅连一字也不敢说了。三嫂，连“唉”几声，扭头回家了。如此反复几次，对于大梅倾诉，三嫂就连听也懒得听了。后来，她找过几回我父亲，进门便说：“你是队长，又是咱家的大辈儿，你可得管管你们翱，”接着便是对她丈夫非人行径的控诉，说到气愤处，整个脸都通红通红的，人也哽咽的说不下去。我母亲在一旁听着，肺都气炸了，催促着父亲去翱哥家替大梅评评理。结果，父亲刚去一会儿，就气乎乎的回来了。原来他也遇到了三嫂那样的尴尬。

此后，不管翱哥怎么呵责打骂她，也没人愿意站出来了。对于她和她的际遇，外人看了虽然不平，但也只能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她自己立不起来，谁能帮得了她？

在家里软的跟柿子一样的大梅，出来干活，却泼辣得不让须眉。她从不像村里的其他妇女那样，只等着丈夫挣钱养家。她舍下脸面，抓住农村人的消费特点，做起了她的小本生意。春天买青菜，夏天卖冰棍，冬天卖炒熟的干果，她走街串巷的叫卖，风雨无阻。冬往暑来，不管她的生活多么不如意，从未影响过她的生意。听母亲讲，直到她快死时，还跨着篮子，拖着不灵便的双腿沿街叫卖。就这样，大梅用她辛辛苦苦挣来的分分毛毛的血汗钱，供养着一点都不爱她，不尊重她的丈夫吃喝玩乐，而自己却舍不得为自己多花一分钱。她的衣服几十年都是那几件：中式的蓝布上衣，黑裤子，头上像男人一样裹着毛巾。她在外面叫卖，中午回不了家，就啃个冷馒头了事。99年冬天，大梅死在了她家阴冷的东偏房里，跟前没有一个亲人。她给她丈夫留下了两万四千块钱的积蓄，在十几年前的农村，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大梅喜欢孩子。我小时，见了我就爱逗逗。她总是对母亲讲：妹妹长的好哋，聪明哋，长大了可得找个什么样的好女婿呀。后来我在外上学，工作，回家总是很匆忙，极少能见到大梅。最后一次见到她，是98年，在她自家门前，她高兴地拉着我的手，妹妹长妹妹短问个不停，夸个不停。之后不到一年，她便去世了。

两次不幸的婚姻，备受世人的白眼，与翱哥的婚姻，又让她受尽了男人的凌辱。老了，膝下无人承欢，最后孤独中死去。这真是一个无人疼无人爱，没有温暖、没有希望，忍耐了一生的女人。

让人扼腕痛惜的是：她从不知道爱惜自己。

听说大梅死后，“三七”那天的中午，有人听到翱哥在家里放声大哭。这个男人如今也老了，老到连牌也没人陪他打了。他在大梅生前就连一句贴己话都没说过，现在人都死了，哭下天来，悔出肠子来还有什么用！

我常想：大梅这么含辛茹苦，一刻不停地奔波操劳，到底为了什么？难道她没有普通女人向往呵护、体贴的需求吗？生而为人不易，把自己的生命耗费在不值得人的手里，忍受他的侮辱和折磨，她的心里该是多么的辛酸苦涩！

或许她的痛苦无奈隐忍，就为了有一块和男人并骨的坟地；也许是无人收留，无处投奔。但是，即使残酷的现实再不允许她第三次趟出婚姻的河，她总可以对自己好些吧，总可以穿好些，吃好些吧！一年中总可以有那么几天休息休息吧！别人不尊重自己，自己总要尊重自己吧？可悲的是，大梅的意识中完全没有自己！

归根到底是观念！有什么样的观念，便有什么样的人生。

每次想到大梅，我就想起了杜甫写夔州妇女的诗句：
土风坐男使女立，男当门户女出入。
十有八九负薪归，卖薪得钱应供给。
至老双鬟只垂颈，野花山叶银钗并。
筋力登危集市门，死生射利兼盐井。

一千多年过去了，夔州这样的苦命女子，依然存在。举目望，你会发现，我们周围隐忍哭泣的“大梅”比20多年前不知多了多少倍。

不由得长叹一声。

正想着，手机响了，要好的朋友发来短信：今天是三月八日，别忘了自己的节日！
……

补充：今天是三八妇女节，为此我拿出前几年在3月8日写成的一篇未发表过的散文，发在这里。女人千万记着要爱自己！

路斯法热斯

还算长的文字，我看完了。应了一句：可怜之人有可恨之处的话，我很同意文中的一句话：有什么样的观念就有什么样的人生。
看别人的故事，分析别人快乐或者痛苦的原因然后尽量让自己快乐减少痛苦。
至于具体的人生内容还需要很多技巧和道理去践行，但是观念却是最重要的，起码对于命不好的人是最重要的。
命就是人一出生，身体情况，家庭状况，周围环境当然还有时代的背景来决定的，命是可预测但是也是可以改变的。可以信命，是自知之明的表现，但更应该信可以改运来创造命运，后者更重要。
如果我和这个故事的主人公有关系，在我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帮助她，如果她能来到城市里打拼也许就不一样的，城市更多的是机会和包容，较少让人无奈的习俗和束缚。
三八妇女，祝天下在辛苦工作的妇女们能够身体健康，工作顺利。

simon08

引用第0楼shalier于2014-03-08 12:32发表的 3月8日，想起一个苦命的女人 :
今天是三月八日，妇女劳动节，下午单位放了半天假，女伴们大都去商场购物了，而薇只想用睡眠来摆脱这些天的疲累。一觉醒来已日落西山，薇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家乡的苦命女人大梅。

她是薇本家的一个远房嫂子，年龄与薇母亲相仿，如果现在还活着，也是70多岁了。她三十多岁改嫁翱哥，没生育。之前生过两个儿子，离婚时留给了男方，一直也无往来。她娘家就是邻村，也很少见她回去。她的生命中唯一的指望，就是一点都指望不上、不知怜惜她的丈夫。

大梅曾离过两次婚。在70年代以前的农村，离婚是很少见的。因为穷，个别男人甚至一辈子光棍，能娶到媳妇就不错了，离婚是一般男人想都不会想的事。又，大梅品貌无可指摘，她温厚朴实，肯吃苦能耐劳，遭此不幸，实出乎人的意料。
.......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对自己好一些，对身边的人好一些，如此，生活才能更加美好！

泪之梦

对自己好一些。很重要。

文字写的相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