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非首发】萤火般的生命

北方之雪刀

今年江南的夏天竟然是一个几十年不遇的冷夏，七月份几场大雨过后，天并没有随之就晴热起来。从八月中旬开始，天更是一直保持着阴沉沉的态度，偶尔还会飘 些时若牛毛、时若细线的小雨。葡萄的下世期延长了，果农们可以再从容地在路边卖上一阵，可有些老树也因此烂在了地里。人们不知是要感激还是要抱怨。桑拿天 虽然被放逐了，秋老虎也不见了踪影，可毕竟总有人更喜欢明媚的阳光，以及轻柔的白云和闪烁的星辰。
     就在这样的天气里，一个年过九旬的老妇人，平静地离开了她热爱的人世。儿女们都守在她的床前已经三天，她迟迟不肯咽下最后一口气。岳母说：“我明白了， 她是在等张立。”于是，在九月九日的夜晚，在外地从军的重孙急如星火般地赶了回来。一个小时之后，她平静地离开了人世。呜呜咽咽的哭声响了起来，袅袅地飘 出院落，散布到了旷野已经阴沉沉的夜空。她是妻的奶奶，是一个再不同不过的妇人。如果说她有什么特殊的话，那就是她活到了九十三岁的高龄。
     这是怎样的一个历史时段啊，如果翻开冰冷的历史编年，我们会惊讶那竟是如此动荡的一个岁月——军阀混战、国民革命、红色割据、日寇侵略、国共残杀……镇 反、肃反、大跃进，接着便是历史上空前绝后、惨绝人寰、饿时了四千万人的三年人祸时期……还有文化大革命、三巨头逝世、打到四人帮、改革开放、学潮、市场 经济、大下岗……，这些刀刻斧凿般的历史在她的身上究竟留下了什么印迹呢？
     在我初次见到她的时候，她给我最深刻的印象就是她的小，仿佛就像一个婴孩，轻轻地一推就可以让她跌倒，肩上放一点儿东西就可以把她压弯似的。这婴孩的脸 上布满了皱纹，每一条皱纹大概都包藏着一个故事，内含着一段如歌如泣的人生经历吧？可是尽管她耳聪目明，可却总是默默地坐在那里。她很少说话，但她却关心 着每一个爱她的人，以及和他们有关的事儿。有儿女出去旅游了，她会问：“飞机安全吗？”重孙参军了，她会说：“军队里面很苦，可要坚持下来啊。”就是这样 一个看上去矮小、单薄而虚弱的老人，在两年前躺下来之前，一直坚持自住自炊，不肯给忙碌的儿女们增添“麻烦”。我才明白，在她干瘪瘦小的身躯里竟然安放着 一颗刚强、坚毅的心。
    她是妻子的奶奶，妻小的时候曾长期和她一起生活。妻说从那时起，她就看到奶奶时常咳血。因此她最担心的事情就是奶奶不知道会在那一天突然死去。每天早晨 起来，她都要看看奶奶是否还活着。奶奶也早早地为自己做好了寿衣，每年都要拿出来晒晒太阳，一晒就是三十几年。没有人想到她会有这么顽强的生命力。是的， 这大概是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的吧？
    在呜呜咽咽的夜色里，我在门外的草丛中忽然看到有一点萤火一闪一灭。时间已是晚上的11点， 街上没有一个人。没有人注意到它，只有我这个肚子在外徘徊的人。我忽然想，人的生命大概就似这萤火吧，来到这个世界，闪烁着微光，不为照亮别人，而只是一 种生活方式而已，之后又闪烁着微光离去。我又想到了我的父母，这次暑假回家，他们已明显地衰老。身躯佝偻了，耳朵也有些背，走来的速度也明显慢了许多。他 们不也正像这秋天的萤火虫吗，还在努力地发着光，为了自己的孩子，为了身边的亲人。而我们呢？十年一瞬，二十年一瞬……，最终仍然是那样干瘪地归于尘土。 我不禁有些悲哀。

                 初写于2011-9-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