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那个石家庄人》
万能青年旅店
傍晚6点下班,换掉药厂的衣裳
妻子在熬粥,我去喝几瓶啤酒
如此生活30年,直到大厦崩塌
云层深处的黑暗啊,淹没心底的景观
在八角柜台，疯狂的人民商场
用一张假钞，买一把假枪
保卫她的生活，直到大厦崩塌
夜幕覆盖华北平原，忧伤浸透她的脸
河北师大附中，乒乓少年背向我
沉默的注视，无法离开的教室
生活在经验里，直到大厦崩塌
一万匹脱缰的马，在他脑海中奔跑
如此生活30年，直到大厦崩塌
云层深处的黑暗啊，淹没心底的景观
这是一首耐人寻味的歌，字里行间充满了象征。“傍晚6点下班,换掉药厂的衣裳”，这是对普通工人平常生活的暗示，被准确说出的下班时间暗示了工作和生活的一成不变，所谓的按部就班的生活，也是安稳的生活。换掉“药厂的衣裳”，是从工作的紧张状态转变为生活的放松状态。“妻子在熬粥,我去喝几瓶啤酒”，说明我是有幸福安稳的家庭的，熬粥的意象说明了下班后生活的悠闲、平缓、慢节奏，幸福感和安全感总是和慢联系在一起的，幸福的时候，渴望时间停滞了。“药厂”还暗示了时代特征，那是改革开放还没有波及全国的时代，全国的工厂都是国家所有，还没有经过股份改革变成公司，那时候工人阶级还是国家的主人，还没有面临下岗的命运。所以这个安稳的意象不仅仅是传达出个人家庭生活的安稳，还象征了过去那个特殊的时代里工人阶级的安全感，有一种怀旧的色彩。
然而下一句，这种安稳就悄然遭到质疑，面临着威胁和崩解，“如此生活30年,直到大厦崩塌”，“30年”既是个体生命的周期，意味着从年轻到年迈的过程，也是改革开放的周期，30年后，这种安稳的生活走到了尽头。“如此生活”这个词已经上升到对生活的凝视和总结，“我”已经跳出了这种生活在对它进行观察和审视，“直到大厦崩塌”，不是“后来大厦崩塌”，这说明已经提前预知了“大厦崩塌”的必然未来，“大厦崩塌”是一种象征，象征着人们的生活将会发生崩溃和覆灭，而且这种崩溃和覆灭是个人无力改变的。于是，“如此生活30年,直到大厦崩塌”，说明之前的生活景象是“我”想象中拥有却又没有真正过上的一种生活，是我所关切的别人的生活，在生活安稳的表象背后已经埋伏着大厦崩溃的隐忧，所谓的安稳只不过是一时的苟且偷生罢了。
后面的“在八角柜台，疯狂的人民商场”，“商场”和“柜台”都是现代生活的意象，象征的是改革开放后的生活，“疯狂的人民商场”说明生活的平静已经被打破，人们都丧失了理性，涌入商业的大潮，“用一张假钞，买一把假枪，保卫她的生活”，“假钞”和“假枪”象征的是在新的时代里，为了达到生存的目的而不择手段，新时代里，男性的力量成为了女性安全的保障，然而这种力量本身又是不太可靠的。“直到大厦崩塌”再次出现，说明在新的时代里，风险依然存在，安全感依然匮乏。
“河北师大附中，乒乓少年背向我”，少年以背向我，少年可以视为是校园生活的象征，这段生活已经远去，我再也无法回到过去那个无忧无虑，不必对生活负责的状态。“生活在经验里，直到大厦崩塌”，现在，抛弃了对工厂和假枪的幻想，也就是抛弃了对过去的怀旧和不择手段的做法，“经验”是我现在唯一信靠、借以生活的，但是“大厦崩塌”仍然是无法阻挡的未来。“一万匹脱缰的马，在他脑海中奔跑”，脱缰的马象征的是不被束缚、自由的内心，而不是表面看来完全凭借经验去生活的那个谨慎的自我，说明内心与外在的一种矛盾和冲突。“如此生活30年”，这是歌词的重复和旋律的需要，又在新的语境里带上了新的含义，第三个人已经不再寄望于外在的力量——工厂和钞票、枪支，而是完全依靠着自己的经验去小心翼翼地生活，尽管内心很矛盾，对这种生活十分不满，他还是如此生活了30年，生活就因恐惧而变成了对自由生命的漫长监禁，而“大厦崩塌”，未来仍然会不顾人们的恐惧和谨慎生活而到来。
“云层深处的黑暗啊，淹没心底的景观”，这可以视为是幻想中的未来，也就是大厦崩塌之后，一切都被黑暗淹没，人们在内心持有毕生的希望——安稳地过一生的奢望最终破灭了，也可以视为是作者对这种生活方式的评点，也就是说，人们所担忧的事物——黑暗本来还很遥远，远在“云层深处”，它还只是一道阴影，还没有化为雨点落到地面，变成真正的影响，但是心底的景观已经被它淹没了，“心底的景观”象征的是内心对美好事物的向往，“云层深处的黑暗啊，淹没心底的景观”，可以认为是出于对未来生活中不可预知的风险的恐惧，人放弃了内心的梦想，就好比如许多大学毕业生出于对失业的担忧，纷纷报考公务员，因为公务员的工作被认为能带来一份安稳的生活。
工厂、钞票和经验可以认为分别是三种生活的象征：体制内的工作；体制外努力积累金钱；体制外全凭经验摸索的生活，但是“我”好像并不认同其中任何一种生活，一再重复的是“如此生活30年,直到大厦崩塌”，也就是无论如何，个体的安全感是无法得到保证的，因为大厦崩塌是所有人共同的命运，既然如此，就需要好好思考一下，是否有必要为了“云层深处的黑暗”淹没心底的景观。
然而，“我”对此也不是斩钉截铁的决绝，并没有表现出纵身一跃的勇气，我只是犹豫、怀疑着那些选择是否合理。最后，《杀死那个石家庄人》这个标题，石家庄是二线城市的象征，诗歌写出的是二线城市里有理想、不甘于沉沦的青年内心的挣扎，谁会杀死那个石家庄人？生活，平庸的生活，对未来的恐惧可能会杀死我们每个人。 |
发表于 2013-10-17 18:39:5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