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教化，有心就有力

鱼在天上飞

作者: 林火旺 来源:南方周末

成熟的民主不是一蹴而就，为了避免未蒙其利先受其害，培养公民的品德是必要的准备

本人几篇以道德教育对抗贪腐的文章，引来不少讨论。相当多读者认为，防治贪腐的方法就是完善民主监督的制度。

不过，如果只是期待民主监督制度，却完全没有可以实践的方式，很难具有说服力。在防治贪腐上，我认为道德是根本有三点理由：

1.任何制度的订定源自权力，有权者如果没有道德，他们所制定的制度只会图利自己；

2.即使决定制度者具有道德良心，设计一套可以有效监督制衡的制度，但是执行制度的是人，执法者如果缺德，有可能出现官官相护、同流合污的贪腐集团；

3.所谓“法治”不只是一套完善的法律，而是政府和多数人民普遍遵守和服从法律，所以法治国家的关键是守法。然而知法不一定守法，守法是一种道德表现。因此任何民主监督机制的良好运作，需预设人民守法的品德，否则只能说是民主“制度化”，但不是民主的“实现”，因此道德是制度的根本。

许多读者对民主制度防治贪腐过于乐观。菲律宾是一个民主国家，但她的贪腐甚盛；新加坡的民主化程度不如台湾地区，但新加坡的贪腐没有台湾严重。新加坡的严刑峻法在当代可能不足为训，然而拿新加坡和菲律宾比较可以凸显“民主”和“防贪”没有必然的因果关系。当然民主的好处不在于此，可是许多人比较不熟悉的是：民主政治的好处跟道德相关，因为民主与法治是一体的两面。

如果实践是检验真理的一个好方法，我的亲历可以证明“民主不是万灵丹”。除了研究伦理学、政治哲学，我参与过马英九先生多次重大的选举，以1998年马英九参选台北市长为例，我是马阵营的发言人，当时的对手是寻求连任的陈水扁，选举期间对方阵营把我斗大的头像做成公车广告，放在公车车身外围满街跑，旁边写着“新卖台集团”。把想法不同的人等同于“卖台贼”加以羞辱，这是台湾选举的一个面相。台湾民主的恶质文化不只是发生在我自己身上，事实上“为反对而反对”的政党恶斗无日无之，政治上长期内耗的结果是：人民对政治厌倦、反感之余，有许多人怀念蒋经国统治的戒严时期，认为台湾太自由、过度民主了。

也许有人认为台湾的政党恶斗无关贪腐，但其实不然，在台湾只问蓝绿不问是非、党同伐异的结果，助长许多政客可以在政党的保护伞下藉势藉端。2012年6月台湾发生林益世贪腐事件，如果不是因为林益世太过嚣张，索贿超过“恐怖平衡”，迫使厂商用录音的方式使他无所遁形，否则林益世现在可能还逍遥法外。

其实台湾的现状不是民主制度的错，关键还是“人”，中国社会现在有不少人对民主存在一种浪漫却不切实际的想法。当缺乏足够的公民道德教育，人民就有可能是一盘散沙、各持己见，甚至自私自利，权力对他们来说更可能是灾难。法国大革命后的恐怖、纳粹德国造成的浩劫，正是这样的先例。孙中山先生在实施宪政之前为何要强调训政？因为不合格的“人民”实施民主，可能比洪水猛兽还可怕。民主不是不好，但它的基本前提是公民必须具有一定的素养，当人民没有自主能力、缺乏公德心，这样的民主政治在一些人看来就不如开明专制。

多年来参与实际政治的切身经验，让我体会到台湾的问题不是制度，而是公民道德。在台湾，大凡清高、有能力的人几乎都不敢碰政治，因为一沾上政治就会被对手抺黑、羞辱，所以政治领域出现劣币驱除良币的现象，一般人民对政治充满了无力感。台湾经验可以再一次证明：只有制度是不够的。

民主不是靠等待，主张制度优先的人与其坐而言，不如起而行；成熟的民主更不是一蹴而就，为了避免未蒙其利先受其害，培养公民的品德绝对是必要的准备。认为可以先完善制度、再进行道德教育的大陆同胞，你是没有体验过台湾在民主政治过程的崎岖、颠簸啊！以道德为本的制度诉求，才可以使中国大陆的政治改革少走点冤枉路。

改革制度较难，必须拥有权力才做得到；而且执行制度的是人，人的品质决定社会的品质。相对地，道德教化却操之在己，你我只要有心就有力，做一点算一点。这些年来我淡出政治领域，努力从事道德教育工作。到目前为止，我已经举办了四届中小学老师哲学营、一次学生品德营。进行的方式是哲学式的思辨，参与者大多深受影响。一旦教化有成，自然会形成社会共识，对有权者造成有益的压力，推动他们进行制度改革。许多人认为道德教育缓不济急，但是十年后这些人还是以缓不济急为借口，什么也没做，而有心人已经在这块园地耕耘了十年，谁的路比较正确？让实践来检验！

（作者为台湾大学教授）

http://www.infzm.com/content/80310

道德固然十分重要，然真正实现防腐倡廉，则要逐步健全一个包括道德、制度、民主等多个方面在内的体系，这个体系不可能一蹴而就也不可能一劳永逸，需要不断完善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