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鸡蛋的可能性

buyiyijie

  日本有个叫胜间和代的女作家说，每一件事情未来的发展，都是一棵“可能树”。每个事件未来的发展并不一定指向其后来的唯一结果，它还有多种发展的可能性，就像一棵树一样，花枝招展，树影婆娑，姿态万千，变化多端。一言以蔽之，前因与后果之间，并非只有一条直线。人类的过去与现在之间，更应该是复线的历史。从我们的当下到未来，总有多种的可能。

  现在，我手里有一个鸡蛋，它未来的发展应是什么样的“可能树”呢？

  是母鸡在它身上花费21天孵出小鸡，生活在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荒郊野外，晒着懒洋洋的太阳，吹着和煦的六月的风，幸福的捉蚂蚱虫子吃么？

  写到这里，这个鸡蛋翻了个身，套用了徐志摩的一句话，讥笑着对我说：“你不这样说也罢，说来我们也是不信的”。

  因为，它是一个煮熟了的鸡蛋。从它降生，到进入厨房，似乎就只有被煮熟这一种可能性。

  “这对我并不公平”，它又翻了个身，而后长久的沉默下去。

  To be, or not to be。这是一个问题。

  美国有一部电影，叫做“小鸡快跑”，说的是英格兰一个叫特维迪的养鸡场里，一只聪明胆大、名叫金婕的母鸡反抗命运的故事。养鸡场里母鸡们的宿命是多下蛋。要是哪只母鸡下的蛋少了，随时会被“鼎镬烹之”，鸡玉米花之。电影的结局是快乐的，依靠的是鸡学会飞行这个返古假设。其荒谬在于：蛋鸡要是会飞，母猪也能上树。

  可事实总是残酷的。据新闻报道，中国目前大约存栏有16亿只蛋鸡，而实际需要的只有12亿只，多余的4亿只将转成肉鸡。如果说母鸡的阶级成份是佃农的话，那肉鸡就是奴隶。品种经过筛选的肉鸡，存活的唯一意义就是在大量激素和强光照的作用下，快速长大。它们动弹不得的挤在鸡笼里，拼命吃饲料，胸脯肥大，双腿无力，不良于行，心已成灰，六周时间就进入屠宰场。对它们来讲，这个结局未尝是一件坏事。

  这就是鸡鸭猪狗等家禽牲畜的命运么？

  别的动物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猪至少会摇摇头：“我们猪，是有革命性的”。这有两个依据：

  一是英国作家乔治·奥威尔《动物庄园》中的猪。这里的猪不一般，先是口号鲜明的由老猪麦哲（Old Major）提出了 “人类剥削牲畜，牲畜须革命”的革命纲领，而后提出了具体的斗争路线，“所有靠两条腿走路的都是仇敌，所有靠四肢行走的，或者有翅膀的，都是亲友”。最后提出了具有资本主义人文价值观的“任何动物都不得伤害其他动物，所有的动物一律平等”的平等主义。6月24日，在提出革命宣言的三个月后，农场里爆发了一场声势浩大的由猪领导的革命起义，史称“猪猡起义”，剥削者——农场主最终被推翻，牲畜们实现了“翻身猪儿把歌唱，幸福的猪哼哼声传四方”的愿望。革命先驱们改国号为“动物庄园”，制定庄园宪法曰《七诫》。 但可惜的是，如同西游记里的二师兄一样，猪终究有很严重的劣根性，倒不是简单的表现为好色和贪吃，而是主要表现在不团结和腐化堕落上。先是领导层内部的一头猪被宣布为革命的敌人，而后其他拥有领导权的猪热衷于“单独享用牛奶和苹果的特权”。统治者最大的危险是脱离人民群众，最终这些猪成为和人类完全一样的剥削者和寄生虫，动物民主共和国的梦碎了。

  二是王小波笔下那《一只特立独行的猪》。如果说《动物庄园》的猪想要“达则兼济天下”的话，这只猪却只想要“穷则独善其身”。这只猪的最大特色在于“敢于如此无视生活的设置”，保留有文革中罕见的追求自由的本性，它“会自由自在地闲逛，饥则食渴则饮，春天来临时还要谈谈爱情”。它喜欢吃饱后，到屋顶上晒晒太阳；它并非种猪的身份，却有调戏山寨良家母猪的勇气；它东游西逛，学会了工厂上下班用的汽笛哨音，被扣上了破坏革命生产的大罪；它面对围剿，巧妙应对，最终脱身……。这一切的核心，都是不服从于生活的设置，敢于对抗可预见的命运。

  两相对比之下，养鸡场里的4亿只鸡不如那一只特立独行的猪。此猪的进步在于不相信“命运”。它明白，将生活的悲惨诉诸于“命运”，不但将掩盖那无数的苦痛，而且也忽视了“悲惨”所以发生的条件，从而丧失了消灭“悲惨”的可能性。

  若让马克思来评价这“鸡”和“猪”区别，他老人家会说什么呢？他会说两点:

  其一，养鸡场中的鸡没有自己真正的历史。囚禁、奴役、被动服从状态下从没有真正的历史。只有像猪那样，按照自己的意愿去行动，才是真正的历史。囚徒只有被释放，才可以创造自己的历史。

  其二，鸡要想赢得解放，就必须要使鸡的整体普遍地发生变化，这种变化只有在养鸡场的革命中才有可能实现，不仅是因为没有任何其它的办法能推翻统治阶级，而且还因为推翻统治阶级的那个阶级，只有在革命中才能抛掉自己身上的一切陈旧的肮脏东西，才能成为社会的新基础。

  所以，我盼望着那一群特立独行的鸡出现。

一千零一夜_1

“它们动弹不得的挤在鸡笼里，拼命吃饲料，胸脯肥大，双腿无力，不良于行，心已成灰，六周时间就进入屠宰场。”
这不由得让人想到莫泊桑的一篇小说。是呀，世界就是这样残酷无情，生存多不容易，一不小心就挂了，其实那还算好呢，被装进笼子还不如早挂。
“这个结局未尝是一件坏事。”说的对！

碧寒

读学士的文章，真是大开眼界啊。希望兄多发文章啊。

yingying

非常富有生活哲理的文章，写的生趣耐读......
读后领悟：任何事情在有选择的时候，一定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争取，不要等到只剩下最后一条路时，无助而委屈的抱怨......

ozoner

养鸡场里的鸡的历史是养鸡的人创造的， 那里的鸡从存在的第一天起就注定了其6周后被屠宰的命运。就任何一个生命的存在而言，时间的长短不是其所能左右的。而To be or not to be的也许是个永远的问题。

养鸡场里永远也不会出现那样一个甚或是一群特立独行的鸡，因为自从它们来到这个世界，从开始认知身边的世界，和任何其他一个生命一样，生存的本能需要使得它们去认识并适应环境。在它们眼里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想象得出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当然也就不会以为那是个囚牢了。它们为什么要革命以改变那个环境呢？除非有机会看到了还有更好更适合的。

依荷听雨

读此文又让想起了书园很早的一篇文章：《鱼与熊掌》，都是很有意思的杂文。学习了，多谢buyiyijie 的好文。

oliven

乔治·奥威尔的书确实不错，《1984》（或《一九八四》）、《动物庄园》都十分经典，对以社会主义名目为伪装下的极权主义予以极大的讽刺........

buyiyijie

谢谢楼上诸位捧场。谢谢听雨学士和一千零一夜_1兄评分。
见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