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上面又谈了语言。中国的语言缺乏严密性和抽象性,词汇也大多是经验的。只有花红雪白,没有红性、白性(whiteness)。中国人讲“一张纸”“一本书”“一个人”,不能讲“一张人”“一个书”,非常感性具体。外国人学中文,这点大概最难,他们一个“a”就行了。但另一方面,中国诗文又极宽松模糊,“松风”既不一定是“Wind through the pine trees”,又不一定是“Wind in the pine trees”,但又包含这二者。“先生之风,山高水长”,便很难是wind了。文言文中,一书一纸就行了,而不必是一本书一张纸,你看,这不很有意思吗?上次已讲中国语言无系词无时态,无单复却重次序,不精确却很实用。中国诗文中虚字多,讲究音韵气势,甚至以这些而不以语法来断句。这仍然是情感性的实用理性的特征。但我又以为,实用理性也可以搞个“逻辑”系统,像黑格尔那样。这套“逻辑”与黑格尔辩证逻辑的理性推演所潜伏的历史感相比,便更突出了“人生在世”,它是“有情宇宙观”和“无情辩证法”(见拙文《哲学探索录》)的统一。这套实用理性的“逻辑”的主要范畴是“度”、“中庸”、“阴阳五行”、“经与权”、“和与同”、“力与命”、“既济与未济”等等,最后是“几”——“阴阳不测之谓神”,“知几其神乎”。刘再复替我讲了不少“几”,这里不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