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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 纪念马雁(转帖她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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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3-1 01:17:0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无力的成就 - [约稿]
Tag: 诗歌 创作 笔记




李白的“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是我很喜欢的两句诗,没有过多的景物描写,也不抒情,但是给出一个磅礴的景象。磅礴,故而悲哀。但也不见得是悲哀,人人可能有不同的见解,只是背后有着汉语的共同记忆,因此汉语使用者得以有一个共同的景象。之所以有盛唐气象,是这磅礴做着底子,做底子的不光是李白,譬如陈子昂“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又譬如卢照邻“长安大道连狭斜,青牛白马七香车”,不同的诗句联合起来构造出一个共同的世界之映象。



但我们今天说到李白,仍不同于其他诗人,在我看来,这大约是因为李白其实是一个对世界有着冷酷见解的人。在他的诗里,纵横开阖几千年,若不是非常寂寞非常绝望的一个人,是不会做这样想象的。是一个人在人群中的寂寞。千军万马地从远古开来,对他来说是一幕幕电影,也是一场场对决,可是他自身却不在其中,在其中也只是旁人。他修仙学道满腹抱负,对繁华世界充满向往和溺爱,只是这种爱总是不贴近,像是个从来没有人间经验的人一般,单是美好和绝望。人间很复杂,他不大明白,但是向往并且书写。在李白那里,概念不多,就是天地人的基本词汇,所以人们赞他好大气度,可是和杜甫相比呢,他的悲和愁显得少些分寸和尺度,不像个成年人,更多是少年抱负。能保持少年抱负到老,也是很不容易的事情。



现在不少诗人写的诗,多过于琐碎,或过于笼统,都难追李白杜甫的境界,大概这就是一般人觉得现在的诗歌读起来没有意思的缘故吧。过于琐碎或过于笼统都与现实生活感受不接近,使人疑心它们虚伪或夸张。琐碎的诗歌,就得追求一种轻巧的愉悦感,并不好写;笼统的诗歌,写起来其实很麻烦很厌恶,因为生活与之隔绝了,要写却难写。所以写诗,虽然行外人看来并不复杂,就是把语言文字拿来编排整理,但身在其中却知道某种无奈。这种无奈就像命运在身却力不从心,因为有着对诗歌的要求,而诗歌却无力表达。也因此,我写诗似乎总是在较劲,却不知道在和什么较劲,因为语言本身已经相当丰富,人的体验经验也不甚缺乏,那么诗歌到底还能做什么呢,又几时做到过什么呢?



保守的人们愿意接受诗歌的抒情功能。博尔赫斯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巴勒莫》中写到:“我把记忆中的这些往事写下来时,忽然无缘无故地想起《乡思》里那句诗:‘此时此地,英格兰给了我帮助。’勃朗宁写诗时想的是海上的自我牺牲和纳尔逊阵亡的旗舰——我翻译时把他祖国的名字也译了,因为对于勃朗宁,他立刻想到的是英格兰的名字——对我却是孤独的夜晚,在无穷无尽的街区着迷似的散步。布宜诺斯艾利斯十分深沉,我失望或痛苦时,一走在它的街道上,不是产生虚幻的感觉,便是听到庭院深处传来的吉他声,或者同生活有了接触,这时我总能得到意想不到的安慰。‘此时此地,英格兰给了我帮助’,此时此地,布宜诺斯艾利斯给了我帮助。那就是我决定写下这第一章的诸多原因之一。”



我常常想,生活是如此复杂,我对痛苦和幸福的体验虽然微不足道,但却真的想要书写下来,甚至通过有限的诗歌技巧使这种书写成为一种提醒和创造。因为力量的有限,这种提醒和创造往往只是自我之内发生,但谁不是如此呢?就像那些不断回忆或者聊天的人们,生活是我们唯一的资源,是情感的源泉。



我大约是从十多岁的时候开始写诗的,书写世界的可能性这种想法令人着迷。诗歌不同于一般文类的魅力还有很多,我虽然只接触到它最浅表的一层,但也已经非常感激了。我写过一首诗:



十二街


女真树的白花
腻甜的午睡
她在自行车后座上
攀,空气里起伏的香味


硫酸雨漂洗
她的黑
她的白
她身体上的斑点


蝉镇压了整整一个星期的下午
他在店铺里,修一把琴


2001年冬


是非常简单的诗,只用几行构造出一个想象的世界,香味是可以攀缘取得的,蝉声给人的压迫感绵延了一个星期的时间,想象中的人可以有无限的身体,而人们在做着自己的事情。每一首诗都能够实现这样的功能,但好的诗歌显然能做到的比这更完美。总的来说,我是一个能力平平的诗人。



回到李白,他的诗歌世界远远比今天的诗人们的世界丰富,他的气象和情感也更宏大,对于每个有野心的创作者来说,都希望创造出一个更加丰富更加宏大的世界,所以彼此之间互相竞争。究竟创造到底是否是一件好事情,大概没有人去追究吧?而这就是我现在在考虑的事情。我们的创造归根结底是出于一种本能,就像人类的生殖繁衍一样,有一种幸福的期许在前面,但幸福到底是什么,对幸福的期许是否应当?这些问题能够从诗歌中得到答案吗?不能,但假如只有这一种手段,那就使用这一种手段吧。就像博尔赫斯说,“此时此地,布宜诺斯艾利斯给了我帮助”,出于人类的本能,他感受到了帮助,因此感到感激,我也感受到诗歌给我的帮助,感到感激。



我还写过一首诗,《乡村女教师》:



乡村女教师
短暂秋天的纪念


他们裂开嘴巴,笑。他们在教室里奔跑,
我呵斥,禁止乃至沉默。是的,后来我就
沉没在他们中间。逐渐找到仍旧陌生的东西。
那一年,我们在山脚下的小楼里,谈论到午夜。
在空旷的水泥广场上,看陌生的星星。可是,
当我们爬上朽塌的山崖时,毕竟是在晚风中唱吟。
我们将花光最后一分钱。桌子上的花,很快
就要枯萎,洒落……乡村女教师的生活。
她经常在课堂上走神,经常造一些离奇的句子。
有时候,她在教室间走动,像个丢东西的人。


2002年秋


是一首平淡的抒情诗,记录一个乡村女教师的生活,有一些平淡的难以捕捉的痛苦,在不受控制的世界里感到无奈的人。一切都在自然而然的变化,主人公自己也在慢慢地变化着,这是一个平淡的世界,非常平淡,诗歌想要传达出这种平淡:有的东西在渐渐减少,有的东西在渐渐增多。平淡的痛苦里,有着同样平淡的幸福感。这是诗人感受和理解中世界的某种真相,所以把它写下来,然后得以克服和超越,进入新的层次。这大约是每个创作者的共同路径吧。



汉字是一套非常复杂的符号系统,有着规范的使用规则。在日常生活中,我们必须说规范的话,而在诗歌写作中,字、词、句的使用可以非常自由,具备非常多的可能性。甚至还有人认为,汉字可以通过拆解、重组形成新的表意可能。在我看来,这是一个非常疯狂的想法。而在有的创作者看来,疯狂才有魅力。






一只狗被困在屋子里,只能有一种情绪,
而你的爱情正是如此,有着甜蜜的舌头,
有着尖利的爪子。但我尚不能说出一个字,
应当继续保持缄默,而我伸直了胳膊,
在寸许空间遨游,是一颗不可能落下来的
眼泪挂在眉梢,增添些须妩媚,抑或是
娇艳的妇人脸颊上的痣,眼色间风情。
然而你说汹涌的爱情将存在于日常,
平凡的时日将给我无穷的欢乐,是的,
这欢乐叫我沉迷。但你又给我一笔规范
(不妨说是一笔美妙的债务),无限期
偿还。你我之间,分不清“为虎作伥”

与“与狐谋皮”。我想为这爱情着一点
嫣红的梅花斑,你却看成是一个句点。


2004年夏


这是一首关于逻辑的诗,前提是一个汉字“厌”。情绪、意志、伦理、权力都参与到这首诗的结构中。对于阅读者来说,这是一首关于爱情事件的诗,在一个字的结构中装入的有限元素构成一个小小的体验范围。同时,还有一个主客体对话的系统,将对同一个汉字的认识提供了两种可能性。这首诗是一个小小的实验,但最后我发现这种实验没有什么大的意义,因为总是在有限的逻辑中打转。汉字的智慧远不止于此,在不同层面的写作有着不同的意义。



写诗写了十多年,现在想起来,其实是没有什么进展的过程。我所使用的工具仍旧非常复杂,而我所具备的能力仍旧非常有限。也许创作就是如此,在无力感中时常又会遭遇到成就。对世界的认识和想象是创作的基础,基于这个基础去创造基础,这是个无力的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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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3-1 01:32:57 | 显示全部楼层
去《今天》论坛找一点东西,没有找到,反而看到了一个叫马雁的诗人去世的消息。我当时心里一跳,不会是那个人吧。
看了才有些悲凉,一是真的是她,二是她已经去世一年多了。
她是2010年12月30日离世,同一天史铁生也去世了,我当时只知道后者,叹一口气。如果知道她年轻就过世,怕是要跳起来,因为她还年轻。
马雁,女,诗人,1979 年2月28日生于四川成都,2001 年毕业于北京大学,系突围诗社、幸福剧团成员。曾主持未名诗歌节( 1999、2000、2001 年),参展当代艺术广州三年展(2008 年)。有自印诗集《习作选》(2001 年)、《迷人之食》(2007 年)。2010年12月30日在上海闵行区所住宾馆因病意外辞世。
算起来,前天是她33岁生日,不知道她结婚没有,有小孩没有。也许没有,也许谣传她是跳楼这件事是没谱的,不是每个诗人都要自杀。从她博客的文章看不出她的困闷,而忧伤是时代病,似乎说明不了什么。
我和她联系是什么时间已经没有印象了,只知道她叫阿三,在北京读书。我当然挺羡慕北京,就多聊了几句,当然都是在网上打字。她还说起她姓马,我不知道怎么就说起她是不是穆斯林,她说是。我问她去做礼拜么?她似乎答没有。我真傻,不知道女生不去寺里做礼拜,还以为和基督教一样。当时聊起诗歌么,我不记得了,我那时候也偶尔写点诗,但自己都忘了。
网上的事情沉浮,很多已经都不记得了,但我惊讶于当时她的真诚,我那时是绝对不敢把名字告诉网上的人的。现在读那时(2001年)的诗,觉得真好,有一点沈先生《月夜》的味道。
网上碰到的人多,去世的年轻人已经有几位了。我都不敢深交人了,即使是浅交,也觉得有些不安。本来已经很宅,现在要躲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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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3-4 01:12:39 | 显示全部楼层
正如其诗所云:有时候,夜空里的星星,如同一滴眼泪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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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3-4 01:52:07 | 显示全部楼层
诗已死,人亦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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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3-4 18:28:32 | 显示全部楼层
猫兄说的有误,人虽过世,诗还活着。其实我喜欢《十二街》带有的古典的韵味。上次提到沈尹默先生的《月夜》:
霜风呼呼的吹着,
月光朗朗的照着。
我和一株顶高的树并排立着,
却没有靠着。
都流露出一种恬静的味道,又不是中间没有波折冲突,比如:

蝉镇压了整整一个星期的下午
他在店铺里,修一把琴

好诗就是要在不可能的关系中找到关联。蝉声之所以这样猖狂,是因为他要修琴,待琴修好了,一切嘈杂都被琴声理顺了。世界又恢复到秩序了。就这样,诗歌虽然停了,但人的思绪却继续向前走,造成了言外之意,不落言筌的感觉。
另一首诗,跟她的恰恰相反,却也有相似的艺术效果:

牧童骑黄牛
歌声振林樾
意欲捕鸣蝉
忽然闭口立

这首诗是袁枚的《所见》,可不要被他的题目给引跑了,这首诗歌同样是写声音的,有着此起彼伏的感觉。同样需要一点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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