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半个南瓜
黑黑躺在驴车上,阿三“嘚嘚”地吆喝着驴,下一站:大字报公司。
黑黑带着四分醉意,天边的晚霞醉醺醺地晕染了双颊,处子的肌肤——处子是处子,可惜是剩女。
阿三从梦中被大哥拽走,“三啊,小心驾车,好好照顾俺二弟。城里的车子多,驴儿受不住惊吓,宁可慢些、小心点,也不要急,车上还有一锅满满的鹅汤呢,别洒了。这个月就要到底了,到时候多发红包。”大哥的声音,没错。
阿三喜滋滋地应着,老婆娘亲经常为了电视抢来抢去,等我买了新电视后,这场婆媳战争就会消弭了。想到这儿,阿三打起十二分精神,服侍皇帝老儿般地护送黑黑到城里。
暑气渐渐消散,被大地丰腴的胸脯吸收。瘦小阿三的身影压在黑黑的眼帘。
纤瘦、晚霞、处子。
纤瘦的处子牵着黑黑的手,漫步在校园的小径上,晚霞满布,两个影子一条心。
初恋的感觉,圣代的味道。她,阿霞,来自农村,淳朴善良,被自己的才情深深吸引,海誓山盟,海枯石烂,终抵不过自己的贫窭。
那天,她噙满泪珠儿,吻了吻我后,分手,掩脸地飞跑去了。欧啊欧啊地叫着的是小毛,那是她给我的爱情信物。
酒精没有麻醉自己,反而更清醒。
他摸了摸口袋,半个硬邦邦的小圆物。从旁边跳出烟盒,抽出一根,衔在嘴里点着,吐出浓厚的烟雾,依旧躺着。
小毛“欧啊、欧啊”地乱叫起来,原来是喇叭声刺激了它这个乡巴驴。它很想如堂吉诃德的坐骑“驽骍难得”一样,驮着主人,挑战风车似的热血沸腾,朝着那些冒着红光、吐着尾气的铁兽怒目而视。
黑黑笑了笑,说道:“这才像个爷们。”阿三奉承着说:“也不看看是谁的驴子?”
黑黑打着醉拳就来到黛玉的办公室,早就忘了那满满的一锅鹅汤,正孤寂地立在车上。阿三跟门房阿六早就混熟了,吹着电扇,两人交谈起来。小毛觉得夜幕降临,顾影自怜地饿着肚子,间歇地发出了一点徒劳的抗议。
屋里漆黑一片,黛玉不在,只好下到主编室,幸好屋里亮着灯。
主编俯身审稿,眯着近视眼趴在稿件上读着,一手擎着笔,准备随时修改。
黑黑咳了一声,僵着舌头问好,顺便问了黛玉的行踪。
主编抬眼看了黑黑,答道:“香格里拉休闲吧。两个股东今晚请客,平时抠得要命,今天居然拔毛,你说这顿饭好吃吗?对了,别忘了写稿,我急着要呢。”
“格格,咱们喝几个round。有酒才有捷才。”黑黑呵了一声,酒气弥满屋子。“喝酒等老三,先给老三发个短信,酒局完了到这里来。咱先来几杯。”
主编戒了很长的酒,酒虫早就在肚里闹革命了,这个大好时机怎么错过?他到公司酒窖里扛了一大箱的啤酒,咬开瓶盖,冒着泡儿地喝了下去,哪还用杯子?黑黑自然也不甘示弱。杯来杯去,早已是酒上大脑门。
不知什么时候,黛玉也带着五分醉意踉跄地趱了进来,着实吓了他们一跳。
黛玉看他们正喝着酒,抢上去,举起酒瓶就喝起来。
黑黑、主编知道,黛玉肯定遇到不顺心的事了,否则他不会这么放纵的。
黛玉骂道:“那两个老狐狸,我呸!那个刁荣,我呸呸呸!”
股东老崔、老谢就是那两条狐狸,狐狸是对的,但不老,四十不到,却都白白胖胖的,泛着油光。
他们请黛玉吃饭,黛玉一到。他们油光满面,堆着笑说道:“张经理,怎么这么晚呢,让我们好等!坐坐坐!”
“老崔、老谢,今天吹什么风,敢情股票赚了。”
老崔笑着说:“今天就是为了股票这事。最近股灾正席卷全球,大哥手背,亏了太多了。家里又有那么多张嘴等着吃饭。所以我来是想请张老弟谈谈,谈谈这个退股的事儿。”
狐狸的尾巴露出来,好看但骚味十足。
老谢跟着说:“你也知道,我是个没主见的人,老崔简直就是我的领头羊。他做什么,我跟着做。真正这个没主见害苦了我,我也套了许多资金,所以我是想……”
黛玉面上带着笑,两只唱双簧的狐狸。
他哦了一声,王顾左右起来了,闲扯、碰杯,几杯酒下了肚,
两只狐狸陪着笑脸,目不转瞬地盯着黛玉,猜想他的反应。
黛玉借着尿遁了。
步出包厢,嘭嘭嘭的舞曲、划拳的闹嚷声、刺耳的粗口、咯咯咯的媚笑声,声声入耳。
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搂着个露肩的MM,猴在她身上,卿卿我我的。
冤家对头,刁荣,开着一家建材公司。原来在大字报里当会计,没想到挪用公款,被黛玉炒了鱿鱼。从此怀恨在心,不过几年,他居然发迹了。有了钱之后,四处联络公司里的股东。
黛玉心想:老崔、老谢退股的事情肯定跟他有关。
黛玉尾随着他,他肯定也喝了不少,吹着牛皮:“我告诉你,你乖乖的,总有你的好处。如果伺候得我舒坦,喏,这1克拉的钻戒和大金链子都是你的。哈哈哈。”露肩女越发嗲了。
“乖。我恩怨分明,得罪我的没有好下场,以前公司的经理,看我不顺眼,把我给炒了。哼,我让他现世报,透了一点他们公司不济的风声给他们股东,刚才好像碰到他们,他们吵着要退股呢!哈哈哈……”他大笑,把露肩女搂得更紧了,推门进了房间。
黛玉气得酒差点吐出来。小人得志,真是语无伦次。
他跟踪到了贵宾房,搭了下降的电梯,旋了回来。
两只狐狸窃窃私语着,看他回来,不再说话,笑脸迎了上去。
黛玉说道:“去了这么久,不好意思。鹳翁打电话来,耽误了。”
狐狸眼睛亮了起来,问道:“莫非是祁万鹳,鹳翁。”
黛玉笑着点了点头。
接着杯不停地碰撞,杯干,斟满,杯干。笑着,说着,喝着,醉了,散了。
狐狸临走前,搭着黛玉的肩头,带着醉意对黛玉笑着说道:“张老弟呀,咱们出门在外的,奉的是关老爷,哥们义气。兄弟啊,我们参股不多,但积少成多。俗话说得好: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为了老弟,我们豁出性命也要支持。一根绳上的蚱蜢,有你就有我,有我就有你,不分彼此。对吧,哈哈哈。”
黛玉笑了笑,心想总算把这两只老狐狸稳住了。
黛玉粗略地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黑黑、主编才意识到公司已经面临着绝大的经济危机,好在他们是天塌下来就当被子盖的人,暂且今朝有酒今朝醉了。兄弟几个大着舌头天南地北地谈了起来。
夜色更浓了。窗外的汽车,鸣着喇叭,赶回家了。孩子摇着衣角,呢喃着稚嫩的童音,妻子摆好碗饭,笑着忙进忙出。忘却了生的艰辛,重又点燃生的憧憬。破茧的痛楚过后就是化蝶的幸福。
黑黑有了八分醉意。阿霞噙着泪水,掩脸甩头跑远了,小毛欧啊欧啊,痛恨主人的无情。阿霞的背影丰满了些,这么熟悉的背影,不是初恋的,而是枕边人的。她坐在椅上,半嗔半怒的等着。老婆发威,酒给吓醒了。
他抱歉地说着“我要回去交差了”。撒腿就要跑时,被人给拉住了。回头一看,黛玉。
他大着舌头说:“不要悄悄地走,酒瓶可以带走,诗却要留下。”黑黑找遍全身,终于捧出那半个圆物,搡到黛玉身上,钟摆似的离开了。
黛玉一摸,南瓜。一瞧,半个。
原来黑黑掼个跟斗时,袋中本就歪瓜裂枣的南瓜一分为二。黑黑三分醉地扔掉烂掉的一半,粘粘的、丝丝的、稠稠的。那另一半重又掖在口袋中。
黛玉趁着酒劲,捏着放大镜,细着醉眼,照着那半个没挤烂的南瓜,草书出这首残缺的祝寿诗:
□□□(五绝)
□□□中有,
□□□草包。
□□□满地,
□□□鳖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