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糙书之乐

傲雪芭蕉

古人云：“读书最乐。若读史书，则喜少怒多；究之怒处，亦乐处也。”（涨潮《幽梦影》）余则曰：读书最乐。读好书击节叹赏，乐；读糙书，常有始料未及之处，使人一惊一诧，甚或喷饭满桌，更乐。

    余所谓糙书，不是指内容不善之作，而是指整理不精、校对不审而错谬百出者。略举数例言之。

    多年前读洛伊宁格尔《第三只眼睛看中国》（山西人民出版社），见书中多处提及邓小平“肝子大”，令人分外担心老人家的健康。然稍加思考，知作者本意其实是说邓小平“胆子大”，于是大乐。而接着再读，又见书中说邓小平“肚子大”，——一错再错，错得还都不重样，更乐！

    前年为北京某某大学出版社审读一部文学史，稿中提及孔子“饭疏食”语，作者特地在“疏”字后面以括号注一“蔬”字。余读之乐甚。“疏食”指粗粝的饭食、糙米饭（钱穆《中国古代北方农作物考》一文尝考证孔子之时“疏食”指稷）；“蔬食”虽或引申指粗食，但亦主要是指草菜之食或草木果实之类。两者不完全相同，著者实不必多此一举加此注也。

    可以说，岳麓版《日知录集释》最让人乐。此书卷二十一“说文”条有云：“‘威’为姑，也为女阴。”余读之大噱。“姑”指婆婆，照此文，则婆婆也是“女阴”。如此说话，在古代岂不被掌嘴！《日知录》此处引《说文》，其实是说“威”指婆婆，“也”指女阴，“威”、“也”为两码事（其标点当为“‘威’为姑，‘也’为女阴”），点校者不知，混二为一，冒天下之大不韪。《日知录》是什么书？对《说文》如此生疏又不愿意仔细检校者，竟敢率意整理，能不让人大乐？

    岳麓版《日知录》卷四“纳公孙宁仪行父于陈”条，有曰：“孔宁仪、行父从灵公宣淫于国，杀忠谏之泄冶，君弑不能死，从楚子而入陈，《春秋》之罪人也，故书曰：‘纳公孙宁仪、行父于陈。’”余读此又大乐。陈有孔宁、仪行父二大夫（孔宁即公孙宁），没有“孔宁仪”和“行父”。《左传•宣公九年》云：“陈灵公与孔宁仪行父通于夏姬，皆衷其衵服（按指贴身穿着夏姬的汗衣），以戏于朝。”《左传•成公二年》载申公巫臣骂夏姬：“夭子蛮（使兄子蛮早死），杀御叔（使丈夫御叔早死），弑灵侯（使陈灵公被儿子夏徵舒杀害），戮夏南（使儿子夏徵舒被被楚庄王五马分尸），出孔、仪（使孔宁、仪行父逃亡在外），丧陈国（使陈国被灭亡），何不祥如是？”如果“孔宁仪”是一人，“行父”是另一人，《左氏》断不能以“孔、仪”二字概指“孔宁仪行父”二人也，岳麓版标点之误，自不待言。余所大乐者，《日知录》是什么书？没有细读《左氏春秋》等典籍者竟敢妄加点校，令人啧啧赞叹！

    读岳麓版此书，乐事如此之多，以至于最后不敢再读。此后余每见岳麓所出之书，虽急欲买之，往往踌躇再三。过了一些日子，本人因急用《诗集传》各种整理本，又买了岳麓的一个本子（与《楚辞章句》合刊），待拿回家用时，几乎乐翻：前前后后翻来覆去，竟未从版权页上找到该书版次！

    熟料岳麓给我的乐子竟“没完没了”。余颇需搜求汉人旧注，一日，从孔夫子旧书网上见其出版的《吕氏春秋淮南子》（收入古典名著普及文库），介绍中赫然写道：“《吕氏春秋》，战国吕不韦著，汉高诱注；《淮南子》，汉刘安等著……”就冲着“高诱注”三个字，立马买下。一拿到书，余几乎乐倒：该书光秃秃只有原文，谁的注都没有；继而大怒，欲寻孔夫子那家书店问罪；继而又释然，因为此书版权页上明明白白就那样写着。

    此后再见岳麓书，踌躇再八，敬而远之……

    噫嘻，读糙书亦乐，然此乐洵不可多得也。

东里散人

前年为北京某某大学出版社审读一部文学史，稿中提及孔子“饭疏食”语，作者特地在“疏”字后面以括号注一“蔬”字。余读之乐甚。“疏食”指粗粝的饭食、糙米饭（钱穆《中国古代北方农作物考》一文尝考证孔子之时“疏食”指稷）；“蔬食”虽或引申指粗食，但亦主要是指草菜之食或草木果实之类。两者不完全相同，著者实不必多此一举加此注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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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显属于显摆嘛

阿东啊，不要眼红，这就是实力

傲雪芭蕉

楼上咋看得这么准

mxqchina

真正的读书人。佩服。
有个建议：如果不是新书，可以上指针网上看看试读再购买。

石门春色

难得的好帖。学习了。

傲雪芭蕉

引用第3楼mxqchina于2011-08-03 11:59发表的 :
真正的读书人。佩服。
有个建议：如果不是新书，可以上指针网上看看试读再购买。

多谢鱼兄提醒
很多书能先用电子版鉴定下，确实很好

傲雪芭蕉

引用第4楼石门春色于2011-08-03 15:20发表的 :
难得的好帖。学习了。

兄台过奖了，多谢

wumweicao

文学书，固然可以乐一下；科技书呢，那就误人了。

123buzhi

我进来学习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