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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比亚回忆--星空下的梅丽塔
在遥远的非洲北部,有个靠近地中海的地方,它叫利比亚。根据古希腊神话记载,就在尼罗河的河岸上,伊娥为宙斯生下了一个儿子厄帕福斯,厄帕福斯长大后娶门菲斯为妻,生下女儿利彼亚。利比亚地方就以她而得名,因为厄帕福斯的女儿曾经有过这个名字。
2010年12月31日,我从北京出发,搭乘飞机于次日中午抵达位于利比亚首都的黎波里的某中资建筑公司,在公司总部待了一个星期后,调到位于东梅丽塔(EAST MELITA)的工地。直至2011年3月1日安全回到国内,总共在利比亚待了约有两个月。
关于此次利比亚内乱,媒体上已经有了铺天盖地的报道,相信看过电视、报纸、经常上网的人都有一定的了解和看法。目前战火不但没有熄灭,反而愈演愈烈。利比亚内乱已逐渐演变为一场国家之间的博弈。
本文不涉及政治话题,只是本人利比亚经历的点滴回忆,包括了暴乱和逃难。本打算把这段经历当做回忆放在心里,但是今早浏览网站时,一些关于利比亚局势的新闻标题赫然入目--“联军展开第2轮空袭 导弹击中卡扎菲住所”,“法航母开赴利比亚”,“法摧毁战车 美英导弹袭击”。这让我再次想起了刚刚结束的利比亚生活。我想,还是把积压在心里的东西写出来吧。
2011年1月1日中午,搭乘飞机抵达目的地--利比亚首都的黎波里。机场工作人员服务效率不高,一边聊天一边工作。有位当地工作人员和我简单交谈了几句,得知我是首次来到利比亚,他很热情的说,欢迎来到利比亚,祝您愉快。利比亚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落后、闲散、随意。
经过安检后, 和管理人员以及十几个工人一起走出简陋的机场大门。我们站在绿色的拱形长廊里,不一会儿,接机的主任和司机艾哈迈德来了。管理人员和工人分成两拨,各自坐车回住地。钻进被行李箱包塞的满满的车子,行驶了一小路后,车子终于停了下来。
我们住的是一幢本地民居,租赁前房东对房子简单装修了一番。我和主任同住二楼的一个房间,她很热情,详细介绍了几点入乡随俗的注意事项。她还说,利比亚这个国家带着一丝恐怖气息。来自周边国家的一些黑人和利比亚本国的一些穷人四处流窜,给这里的治安带来了影响。利比亚的安全状况不容乐观,中国人经常会遇到沿路抢劫事件。公司的副总也被抢过电脑,西服都被划了好几道口子。而且,这边的抢劫案到最后都会不了了之,根本查不出罪犯。某次,一个中资公司的阿语翻译和司机在银行取钱,在银行门口遇到了抢劫,因为他们想要逃跑,抢劫者当场开枪打死了那个阿语翻译。
次日早上8点半左右去上班,宿舍离办公室约7、8分钟的车程。我们的车里还配了三个保镖。去办公室的路上,坐在我左边的彭姐冷不丁地冒出一句,“你怎么还带着包啊”,我很惊讶地望着她。她解释说,不久前她刚被抢过包,损失比较重。听到彭姐的一席话,我像一条正被宰杀的鱼一样,随着刀子的划动,仅剩的安全感也像鱼鳞般一片片脱落。
车子开了大概三分钟,就在前方约8米的距离处,一片蔚蓝的大海跳进眼帘。主任用平淡的语气说,这就是爱琴海。千万别独自去海边,连这里的警察都会抢劫中国人。现在我还记得,爱琴海蓝的有些发黑发亮,在阳光的照射下,略显清冷,就像深蓝色的宝石一样,深邃广袤。虽然在异国有些陌生感和挫败感,看见爱琴海的一瞬间,还是非常开心。上班的第一天就看到了地中海,幸运吧,不过离开首都之后,这样近距离观望大海的日子几乎为零。
当地人周五不开店营业,周六上午也闭门。我们公司只有周五下午算休息时间。其余的时间都要上班。在总部的那个星期,我的电脑还没连网,所以办公条件比较简陋。
在利比亚首都的黎波里有个漂亮的大广场,名字很好听,叫绿色广场。在绿色广场溜达一圈,跨过一条海滨街道就到了地中海边,在深蓝的海对岸呢,就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意大利了。
在我们住的地方还有一条义乌街,老同事带着我们几个新同事在夜色下的首都街道散步。这里的车子速度很快,而且不等人。你只要招手或者运气好,才能在短时间内顺利穿过街道。而且这边的司机很喜欢飙车或者兜风,车速近乎疯狂。一月初,利比亚有场隆重的球赛,不管白天黑夜,总有几辆插满绿色旗帜的车子在大街上呼啸着“飞”过,还有插着红色旗帜的车子。从支持者的装束来看,姑且叫那两支队伍为“红队”和“绿队”吧。利比亚的一些大街随处可见竖立的标牌,上写“41”两个数字,据说是利比亚建国41周年了。晚上的的黎波里比白天显得亲切。很多当地人,尤其是年轻的一代,看到黑头发黄皮肤的我们都会很友好的打个招呼“哈罗,中国人!”。一般情况下,他们都会冲你友好的微笑。
在的黎波里的第三天,和同事去外面办事。办完正事沿途回总部的时候,司机迈哈迈得开了个小差,他特意将车子绕了个道,从海边徐徐穿过,还特意在海边停留了三五分钟,让我可以站在地中海边上,尽情的用手机拍照,吹吹海风。也许他看出了我刚来利比亚的兴奋吧。呵呵。海很安静,也很质朴,我坐在车子里拍了很多大海的照片,拍了一路直到回到办公室。
有一次,我和同事去机场接中国工人。我坐在机场绿色拱形长廊的长椅上清点完工人护照,抬起头时,看到一个阿拉伯家庭在我边上照相。女主人全身黑袍,连眼睛都被半透明的黑面纱遮着。不过照完相后,她还再次看了一下相片效果。我很好奇,她能看清楚照片中的自己吗?除了全身一片黑色,还能看到什么呢?也许对她们来说,照相的目的只是留下身边的人吧。说到这里,不得不说,对待穆斯林女人千万要保持十二分的礼貌。否则后果很严重。记得某天快下班的时候,办公室就冲进一个人高马大的阿拉伯男人。据他自己介绍,他是办公室对面那户人家的男主人。他老婆和他抱怨,说我们公司有个戴眼镜的家伙在二楼拿着手机朝她拍照。这里的女人比较保守,据说不能对着阿拉伯女人拍照。
在首都待了一周后,我被调到东梅丽塔的工地。一次午后,我跟着经理去一个韩国工地取经。从梅丽塔工地开车过去大概需要四十多分钟。韩国人的公司安扎在海边,有一条海滨小路是必经之地。开到那条小路的时候,耳边是徐徐的海风,可两边的景象却触目惊心。满世界的报废汽车,像蟑螂的尸体一样瘫死在海边,绵延长达数千里。因为利比亚没有钢铁冶炼工厂,所以这些汽车垃圾只能堆在这个荒凉的海边自生自灭。
1月14号晚上,也就是我在利比亚刚满半个月的时候,局势就开始有些动荡的迹象。那天晚上 9点多我在宿舍,总工过来找我,说是这几天驻利比亚各中国工地的处境比较危险,很多本地穷人都来抢那些已经建造完毕的房子,所以晚上要加强巡视。我们一行人去了孟加拉工人和中国工人的营地,和他们传达了一下注意安全的信息,让他们保持冷静,如果有当地人冲进工地,千万不要和他们发生冲突。巡视后回到宿舍,我把孟籍工人统计情况又梳理了一遍。到凌晨一点多才睡觉。
一转眼就到了二月。二月刚开始,东梅丽塔下起了暴雨,接连几天,我的咳嗽有些严重。后来到了下半个月,又时不时刮起沙尘暴。在工地上只能蒙着面纱走路。2月18号那天,沙尘暴特别严重。梅丽塔工地简陋的员工宿舍区被狂沙包围了。连续一天恶劣天气,我们大家都窝在临时宿舍里,无处可去。外面政局动荡,反政府游行。分公司也下发了安全文件,禁止人员外出,并要求工地开始储备粮食水油等物资储备用以防患未然。
2月19号,周六,利比亚内乱开始波及工地。那一天,相信很多工地的同事都和我一样,感受到了生和死之间那种微妙的恐怖气息。那天,我不再去想将来会怎么样。明天我是否能活着。能活着离开利比亚梅丽塔吗?是不是要随着这次内乱葬身利比亚了?在那个时候,我唯一想的就是能有充分的时间来准备面对死亡。如果必须面对死亡,没有其他选择了,还能怎么办?那天晚上,利比亚的流浪狗“毛毛”就躺在我书桌边的椅子旁。它睡着了,眯着眼睛。睡姿酣畅,呼吸均匀。在东梅丽塔这个宁静的夜晚,举头便是星光耀眼的天穹。而明日,在这片贫瘠的半荒漠化土地上,据说将有一次席卷全国的大游行。这可真是一个奇特的矛盾。
2月20日是恐怖气息开始的第二天。听中国同事和孟加拉工头说起利比亚的动荡局势。孟籍工头达乌说昨天晚上有一拨人放火烧了首都一家韩国公司的员工宿舍。该事件导致韩国公司的十三个孟籍工人死亡,三个韩国人死亡。头天晚上,苏伯拉塔的大街已经被游行的脚步填满。苏伯拉塔离梅丽塔很近。我越来越挺担心工地的局势。恐怕二十四小时之内,暴乱的脚步就要逼近梅丽塔了。(截至中国人撤离工地当天,一百七十多个孟籍工人还在工地等待自己国家的相关援助,他们正面临食物匮乏,连日暴雨和当地人趁火打劫的威胁,不知现在是否已经安全撤离。)
20日中午,我给国内的弟弟打了个电话,和他说起利比亚的局势。我半开玩笑地说,“爸妈就靠你了,你要担负起照顾家人的责任。”弟弟也挺着急的。我认为把真实的情况告诉他也是好事情。没想到自己那么背运,来到利比亚竟然碰到这样的事情。
利比亚的电话卡分091和092两种。暴乱的那段时间,091开头的电话卡基本处于罢工的状态,只有092卡还能拨通。虽然卡扎菲政府给每张卡都免费充了30第纳尔(相当于150多人民币),可持着091电话卡的我只能苦笑“有钱没地方花”。每天疯狂地拨打国内的电话号码,希望能出现奇迹。偶有几次电话网络出现异常,到了凌晨的时候,091的卡竟然能拨通了。那个时候,心情反而有些平静,和家人通话就好像是在交代临终遗言。
晚上,还是去同事的房间串门,聊天,开玩笑。戏剧“等待戈多”中的两位主人公在等待戈多时,心灵陷入了空虚的状态。我在“等待戈多”的时候,怀着一种惶惑、无奈的心态。
其实在2月20号之前,利比亚境内各中资公司的情况就极其糟糕了,人员伤亡,物资劫掠的事件时有发生。只是不幸中的万幸,我们工地还算幸运,只听到外头风声鹤唳,工地却还暂时安全。不过每个人都有如履薄冰的感觉,就好像手头的任何东西随时会像肥皂泡般破灭。
然而,该来的总还是会来。2月21日,周一,事态到了非常严重的地步。我们和总包相隔大约有十分钟车程的距离。凌晨,总包那边传来紧急通知,说已经有劫匪闯入了他们的办公区和宿舍。一听到总包的紧急通知,我们这边立马全体没有了睡意,开始全员戒严。我记得非常清楚,半夜二点多,同事老大哥来敲我的房门,他的声音中透着焦虑和紧张,他贴着房门用一种短促有力的语速说,“快起床,总包那边已经有人闯进来了,你一个人待在屋里,谁叫都不要开门。”
那天我是穿着衣服睡觉的,听到老大哥的话,我迅速抓住外套,穿上裤子和拖鞋。过了不到两秒钟,邻居老朱在门外面叫我赶紧到他们房间,和他们待在一起能安全些。我躲在老朱他们的房间,熬了大概有十来分钟。后来公司的工人都聚集在办公室门口观察事态变化。夜色很浅。总包那边不断地传来坏消息,我们这边也像砧板上的鱼肉,任由不法分子的洗劫。就这样,我们在焦虑中等到凌晨五点多。期间我又到同事房间里聊了会天。之后回到房内。7点多醒来,总共浅睡了两个多小时。
那天夜间我们运气还好,劫掠者只是在宿舍附近晃了一下,后来又溜走了。可是总包那边却损失惨重。整整一个晚上,先后共有四拨人闯入他们的营地抢劫。歹徒们用枪抵着总包的相关负责人,强行将所有车辆洗劫一空。那天夜里,有三个当地警察也被打死了。那天晚上,我短信了孟籍工头,让他们也保持警惕。孟籍工头达乌和我说,他已经安排了七十多个人轮班执勤。他们发现在工地外面有一些人晃来晃去,试图放火焚烧他们的宿舍。
21日早上,经理把全体管理人员叫到会议室开会。经理发表了一通低水平的指示,之后人心涣散。我也茫然无措。不知该怎么办。据说,公司在的黎波里的总部那边更危险。大家都传言,21号晚上将是一场殊死搏斗了,那些不法之徒会乘中国人不备之时来个彻底的扫荡。大家都面临着死亡的威胁。
21日下午,利比亚籍司机乌次曼和我们的美女阿语翻译进行沟通,他非常热情地邀请工地上的三位女同志去他家暂时避避风头。司机乌次曼家的家在离工地约一小时远的一个小镇。除了我是单身以外,其他两位女同志的老公都还留在工地。我们一一告别了同事,身心疲惫地离开了工地。
沿途我们经过了一道道关卡,每次都担心会遇到拦截。幸好运气不错,遇到的都是卡扎菲的支持者,大部分支持者属于利比亚的年轻一代,他们有些疯狂和热情,但对我们还算友好,所以一路通关总算顺利。如果遇到的是反对派,那我们极有可能遇难。司机乌次曼家所在的村镇属卡扎菲支持派控制的区域,所以我们危险不大。但我冥冥中感到,在这些支持派控制的区域,虽然白天反对派不敢任意妄为,可是一旦进入夜色笼盖的晚上,即便是在同一个关卡,同一条线路上,谁又能保证不会窜出几个胆大的反对派呢?到那个时候,我们只能哭爹叫娘、任人宰割了。
将近午后四点,司机乌次曼有惊无险地把我们护送到了他家里。他的老妈妈非常热情慈祥,带着微笑迎接了我们。她家所有的女眷和我们围坐在客厅里,虽然大家语言沟通不太顺畅,但能感受到彼此内心的真诚。乌次曼的表妹HANA,21岁,会说一些不太标准的英语,她还带我们三个去她家参观。她家和乌次曼家是邻居,仅一墙之隔。
其实,经过连日的紧张恐惧外加睡眠不足,我们三个都已经很累了。但毕竟是在在做客,所以就没有直接和友好的HANA说想休息。后来实在是撑不下去了,我和HANA说,对不起,我们真的很困了,想先在房间休息了会。HANA善解人意地把我们带回乌次曼的家,在一个小房间里,我们三位女同志睡了大概一个小时。醒来的时候,乌次曼慈祥的老妈妈已经为我们三个逃难而来的客人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晚餐。我们吃的很香,在动荡的岁月里突然寻觅到一处安稳的天堂,当时的我大抵就是这种心情吧。
这里顺带说下利比亚民居。当地的装修档次根据各家经济状态而定,但室内装修无一例外都非常简单,也许大部分平民都不太富裕吧。乌次曼家和HANA家的房子都非常大,相当于国内的大型别墅。他们吃的很简单但是也很健康。院子里种了一些绿色蔬菜,种类不同,还养了几只羊。大家的鞋子都胡乱堆放在屋外面的门口。男人们在院子里聊天,据说有女客人时男人不能进门。当我们三个女客人在屋内的时候,他们家的男人们都坐在院子里的一个小棚子下面,朝我们傻呵呵地笑。HANA还一一向我们介绍她的这帮亲戚,每喊一个人名,对面就会有人朝我们打个招呼示意。
在老妈妈家睡了一晚,第二天早上吃完早饭,我们三个打算重回工地。听到我们要回工地,老妈妈非常难过,她和我们紧紧拥抱,说欢迎我们随时去她们家,她家就是我们的家。就这样,在老妈妈家焦急地等了三小时,终于,盼来了车子,在中午十二点多,我们告别了这和蔼善良的一家子人,告别了慈祥的老妈妈,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又走上了重返工地的路。
在回工地的路上又遇到了支持卡扎菲的游行队伍,他们是一群狂热的年轻人。其中有一两个握着拳头,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我坐在后排靠右边车窗的位置,在车里朝着他们微笑了一下,也装腔作势地学着他们的样子,紧紧握了一下拳头,大意是“加油”。坐在我身边的美女阿语翻译身子在发抖,她说,“你怎么那么镇定,刚才看到这一拨人,我腿都软了,恐怕是完了”。我什么话也没有说,其实当时,我心中连日来积累的压抑情绪也到了快崩溃的边缘。
快到工地了,老远地看到工地大门口停着几辆车,还站着几个陌生人。司机乌茨曼生怕那些人都是坏人,没敢把车子开到门口。他决定继续行驶,等开到一个安全地带之后,他打电话叫来了另一位老司机,还有他的一个朋友。我们三个女同志坐在车子后座,老司机和那个陌生的朋友挤坐在前排副驾驶座位上。乌次曼把车子继续往回开,开到离工地大门比较远的一个位置,老司机和陌生朋友从远处辨认了一下,都说不认识站在工地门口的那些人。于是,我们果断放弃了从工地大门进入宿舍的方案。车子继续往回开,最终靠近在离工地大门约两公里的围墙外。围墙内正好是中国厨房所在的位置。坐在车内的时候,美女阿语翻译已经看到了他的老公。他老公也是公司的阿语翻译,正站在厨房的屋顶上放哨呢,那些放哨的同胞也发现了我们的车子。我们这一行人钻过围墙中间的一个铁窟窿,进入工地,和营地内的同事们激动地会合。
战战兢兢地又过了一天,2月23号终于盼来了好消息,大使馆正在斡旋,帮助中国人离开利比亚。听说我们工地要分批次坐车前往利比亚和突尼斯的边境,再进入突尼斯境内,从该国坐飞机回国。我是第二批出发的。第一批先走,等他们成功离境了,我们第二批的再从工地出发去边境。可是,事情远远没有想象得那么顺利。第一批是当天下午一点多出发的,可是傍晚七八点钟的时候,却传来了不利消息,因为没有护照,突尼斯拒绝他们入境。在刺骨的海风和肆意的狂沙夹裹中,他们等待了两个小时,最后只能沿着出发的线路重返工地,一路又是一道道关卡,危机四伏。
晚上九点多,第一批出发的人员返回了工地,此时,工地上已经脏乱不堪,几乎没有一片巴掌大的地方是干净的。凌乱的行李,漂浮在积水中的垃圾,连徘徊在工地上的流浪狗们都嗅到了空气中惊恐的味道,溜到了别处不见影子。这种悲壮的氛围,有些类似电影《太平洋战争》里那个暴雨连天的小岛。我记得电影里有个叫吕贝克的法国人,因为看不到希望而吞枪自杀。消极的情绪真的很要命。工地上的危险还没有解除,大家都笼罩在阴霾的氛围当中。
我一个人躲在房间内发呆。这时,手机突然响了几下,我看了下,是乌次曼的表妹发了两个短信给我,说“I am HANA, I love you very much”,“Do you are in chinies now or in libya and I love you”(至今我还保留着她的短信。她的英文不太标准,短信意思是“我是汉娜,我非常喜欢你”和“你现在在中国了吗,还在利比亚吗?”)收到了她的短信后,我惊魂未定的心里才有了些暖和的感觉。
没有护照,谁也回不来国。当天晚上,也就是2月23日凌晨,我的两个勇敢的同事冒着生命危险去公司总部取护照。当时的黎波里的局势比梅丽塔这边还要乱。那天半夜里,他们开车经过了四五道关卡,在其中一个关卡被几个恐怖分子拦了下来,他们被强行搜身,手机遭抢。第二天早上7点多传来好消息,他们两个安全地回来了,带回来了所有员工的护照。(这件事情中国媒体有过报道,但和事实稍有出入,媒体表述中称其中一名勇士已“永远地”留在了异国他乡。)
就这样,在2月24日那天早上,我们东梅丽塔的所有项目部人员成功地领到了各自的护照,在工地等候了几个小时后,终于盼来了前往利比亚边境的包车。车子从宿舍开到工地门口,几个本地警察上来盘查,他们没收了大部分人的手机信息存储卡。这些家伙虽然披着警察的羊皮,但是谁也不敢保证,他们是否和那些趁火打劫的人暗地里有勾结,至少,谁也不敢相信他们。
所幸,虽然遭遇重重关卡和一路的颠簸,下午三点多,终于到达利比亚和突尼斯交界处。出了利比亚,我们来到了突尼斯的入境口岸。因为没有大使馆的入境证明,和先我们一步的某中资集团员工一样,滞留边境。大家席地而坐,漫长等待直到夜色来袭。在突尼斯等待入境的还有逃难的菲律宾人和非洲人种。几条露天通道上挤坐了逃难的队伍。几个穿长袍的瘦高个黑皮肤清洁工拎着扫把和簸箕,时不时过来收拾一下地面上堆积的垃圾。几个菲律宾妇女用毯子在一个小平房墙边搭了个围栏,有几个小孩子在里面唱歌,母亲们陪在孩子的边上,也随声哼唱着我听不懂的歌谣。
就在我们以为没戏的时候,却得到了官方许可进入了突尼斯境内。在边境,一个突尼斯警察对我们携带的电脑和手机进行了盘查,我被警察没收了两张手机卡。后来我们终于上了大使馆安排的包车,前往旅馆。
24日晚上将近12点,我们的车子在突尼斯境内左拐多次,终于平安到达大使馆安排的住处。至此,我们彻底脱离了生命威胁。我们算是非常幸运的一批,因为当时还有大批中国人滞留在利比亚境内。在他们面前,就是炮火硝烟的冲突。还有些人是几天后从希腊中转回国的。
在突尼斯停留了两天,到了26号下午,国家安排的南航包机顺利抵达突尼斯北部的一个机场,我们坐车到达机场,在大使馆相关工作人员的帮助下登上飞机。空姐们温暖地问候,顿时融化了我们这些逃难人员心中的恐惧。成功登机,和坐我左边的易姐闲聊,听说她们公司有一个押运行李车的工人遭到枪击后当即死亡,她们公司所有人的行李整车都被劫走了。易姐一个人坐在飞机靠窗的位置,穿着一件单薄的衣裳。飞机里的温度不算太高,真的很冷。已经是晚上了,经过短暂的闹腾,大家都累了,机舱内开始平静了下来。但每个人的心里,或许都是一样地期待着能够平安回国。
27号中午飞机抵达乌鲁木齐机场做临时停留,当天晚上顺利抵达北京。我在北京西站买了车票,连夜坐车回家。经过长途艰辛跋涉,3月1号晚上终于赶回了家里。
回顾前两个月,很遗憾,刚刚对利比亚有点熟悉,开始慢慢进入角色,却遇到了内乱。头一次遇到这么糟糕的事情,不由得感慨局势变化太快。这次暴乱事件,打乱了很多人的人生轨迹。不过,相信随着时间推移,一切都会慢慢恢复正常的。回忆起在利比亚的经历,尤其是最后逃难的那段时光,总有些许的伤感。可是面对记录往事的文字时,却心存感激,感谢幸运女神。当我在利比亚工作的时候,那里爆发了内乱。当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我们三个女性却又被顺利转移到利籍司机的家里,一位慈祥的利比亚老妈妈收留了我们。在她温暖的怀里,我获得了宝贵的安宁。直到后来,母亲“中国”把我接回了老家。灾难来临,最大的痛苦就是欲哭无泪。好像一切都只是瞬间短暂的浮云。就是这样的一种感觉。现实是残缺的,也是富于变化的。每个人会遇到很多困惑,不是每个问题都有答案。无所不知的是上帝。
感谢司机乌次曼,HANA,和她们的亲人。感谢老妈妈慈祥的笑容。犹记得,最后告别的时候,老妈妈紧紧地拥抱了我们三位女同志。祈祷众神保佑利比亚的老妈妈,保佑那些善良、爱好和平的人们!!希望利比亚无辜的平民们远离这场人祸,平安幸福。难忘那些一起逃难的同事们。
最后,谨以下面几句话结尾。
每当夜晚来临
每当夜晚来临,星空一片闪亮,我知道有一扇门正在为我打开。
我时常如一阵来去无踪的风,从不明说何时再来或者离开。
寒冷的风儿覆盖了心间,梅丽塔的星空仍然璀璨。
我要记得星光的样子,它们在路上闪耀光芒。
明天的路那么清晰,不要迷失在今夜。
与其说黑夜是一个光明的终结,
不如说是另一个光明的开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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