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韩 [非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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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前的旧文了

认识老韩是在02年。

我在大外成教院读专升本英语，他读高升专日语，比我早一届。我们住在同一层楼。我有晨读的习惯，所以每天早晨起的特别早。每天早晨在盥洗室总能碰到另外一个早起的同学，空荡荡的走廊和盥洗室，只有我们两个人。碰到面对面的时候，我们点头，微笑，就这样认识了。

他比我大两岁，黑瘦，一副大眼镜，背微橐，朝前倾着，看上去年龄很大的样子，这也许是我和别人叫他老韩的缘故吧。

虽然彼此认识，但平时说话很少，只是有一次晨读的时候，我向他问了一个日语问题，只记得当时他很是认真的给我解释。我们教室在一楼，晚上便变成公共自习室，经常能看到他到我们教室上晚自习。

冬去春来，白玉兰盛开的时候，老韩毕业。有一天晚上，我在自习室上自习，他提着一包雪糕到自习室，我知道他要走了。然后，和另外一个女同学，我们吃着雪糕，在教学楼三楼聊以前共处的的时光。那天晚上我们俩都没有说很多，倒是那个女生说的很多，老韩言讷，只是点头。

第二天我去送他，我们互留了联系方式，然后握手祝好。

之后那一年，我一直忙着考研。我的的二外日语很差，一直到考前都没有找到感觉，当时心里很是着急。考试前一个月我买了一些历年真题，但有些题我总是整不明白。忽然想起老韩，手机联系，黄昏他便赶了过来。那天的灯光尤其温暖，他讲的很细致，连续讲了近三个小时。待到讲完，以近八点，我们都已饥肠辘辘。我执意到餐馆请他吃饭，他死活不肯，说还有别的事，我知道他是担心耽误我的时间。送他出门时，阴霾的天空，已飘着雪花。时近腊月，路上鲜见行人，我站在路口，看着他的背影在路灯下拉长，踽踽而行。

我考上研后，因为参加自考本科的辅导，他从家搬过来，住在我的上铺。我们又在一起了。他用功的很，每天早出晚归，在图书馆学习。我不好逛街，所以，每次去超市的时候，他总不忘发短信给我，问需不需要买什么给我捎回去。我是不好感动的人，可是每每收到他这样的短信的时候，心中总是很温暖。

十一月份以后，好消息不断传来，他先是自考全部通过，再是学位考试的通过。这时候他一边等着拿证书，一边找工作。呆在宿舍的时间多了，我们闲聊的次数也多了。我逐渐知道了他的过去。和我一样，他也没有上高中，而是上的短期技校，技校毕业后，去日本打了一年的劳务，主要是一些苦力活。回来后，在大连的一家日本人开的工厂上班，干的是日本人不愿干的给汽车喷漆，那对身体特别不好，而且工资微薄。两年后，他不愿再在那里干下去，顶着家里的阻力辞职，到大外读高升专日语。

工作并不好找，简历投了好几家都没有信。每次回来，总是很郁闷，我劝他慢慢来，不用着急。他告我，感觉自己总是需要提高的很多。于是买了报关员的书，英语书，还有日语发音的书，很是认真。

转眼已是深冬，研究生第一学期很快便结束了。最后一门日语考完后，我便着急收拾行李回家。临走前的那天晚上，我问他啥时回家，他看了看窗外，许久之后说，过年的时候吧，不想回去。后来我才知道他一直不想回家的原因。他已快到30了，一直到现在也没有找到好的工作，也没有女朋友，回家过年时，亲朋好友总不免向问，而他又是自尊心很强的人。

  春节之后，他又报了电脑班，每次要走很长时间的路去上课。每次回来，总喜欢教我几个上课学到的绝招。
新学期开学后一个多月了，他的工作仍然没有音信，他开始懈气了，有时很郁闷，喊我一起喝酒。他是不胜酒力的，经常是喝过后，倒在床上便睡。有一次喝酒时他突然问我，为什么没人要我呢？我便一个劲的安慰他：别这样想，说不定明天便有转机，况且，找一个好工作需要时间。

室友劝他把当工人的履历删掉，把成教改为统招，以免找工作时受歧视，然后再把简历做的漂亮一点，而他却执意不肯。我了解他，我知道有些原则他是不会放弃的。我曾劝它到学校的招聘会去看看，他说那都是统招生，实力都很强，自己不能和他们比。

他的身体也越来越差，有时感觉身体乏力。五月份时，他终于病倒了，在床上躺了两天。病愈那天下午，我在家陪他。我买来五子棋，铺在床上。棋至中局，他忽然说：“你们都是有组织的人了，我现在还没找到组织啊。”我一怔，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我有午睡的习惯。天气好的时候，我把被子拿出去晒太阳，中午的时候便打算暂时躺在老韩的床上。我掀开被子准备躺下时，却发现枕巾上布满了脱落的头发。

每天他依然起的很早，简单洗漱，便到学校晨读，练发音，练口语。五月中旬的一天，因为上午没课，所以一直到九点我才去学校。路过学校操场时，隔着栅栏，我看到老韩一个人坐在操场上。五月的天，阳光灿烂，汉学院的教学楼在操场上投下大片的阴影。空荡荡的足球场上，只他一个人，盘着腿，背对着我坐着，身边的书包上放着复读机，耳朵上挂着耳机。

进入六月之后，天气多变，时好时坏，阴晴无常。一天上午没课，我在教师阅览室看书，天忽然变暗，继而黑的吓人。在女生的尖叫声和男生的鬼笑声中，暴雨骤至。之所以记得这天是因为晚上回到宿舍的时候，老韩告我说他上午参加了日通物流公司的面试。问他感觉如何，他说一般吧，翻译，汉语作文笔试，只是做完了而已，恐怕还是没戏。他说他已经上网查了一下太极拳，准备去河南新乡学陈氏太级。我极力劝阻他，说，还是不要去吧，如果想健身的话，晚上我可以陪你跑跑步，工作的事，也许很快就有转机的。

一周后的中午，在学校食堂碰到老韩和另外一个室友。室友告我，日通来电话了，通知老韩下周上班，担任公司老总的秘书兼翻译。我惊喜的看着老韩，喊了声，晚上喝酒！

晚上，我们哥们仨聚在气象台门口的一家烧烤店。羊肉串要辣，啤酒要冰的，一直喝的意气阑珊。酒过三巡，微醺。我把老韩和我的杯子斟的满满的，然后举杯：“老韩，祝你找到组织，这次不用去河南去拜师了”。老韩亦不作答，憨厚的一笑，一饮而尽。一杯喝毕，我调侃道：以后在公司经理是老大，老韩是老二，在寝室以后他就是我们的韩总了。我知道，无论我怎样欺负他，他是不会生气的。

日通物流在开发区，每天为了不迟到，我六点起来后便喊他。他起来后，简单吃点早餐，然后步行到植物园坐班车上班，晚上一直到七点左右才能回来。

一星期后，公司防暑降温慰问，韩总拎回来一箱可乐，一箱哈啤。于是之，以后的一个月，每天晚上，寝室总是觥筹交错。

有时喝完酒，他抱怨在公司很是郁闷。每天早晨，要把报纸和信件送到日本老总的办公室，然后再给他泡好茶，斟上。工作期间，随时都有被每个部门叫过去的可能，反正什么活都得干。有时来了别的公司的日本人，翻译时，他说，有时还显得力不从心，语速太快是其一，商业术语是另外一个原因。低不就，高不成，像孙子，他说。

发工资那天，我们不免又要撮他一顿，他也爽快，“走！”，不去是不给他面子。周末时，一起逛书店，他买回来好几本外贸和日语翻译的书。晚上，看书一直到很晚。

八月十三号立秋。之后的两个星期，天气闷热。一天晚上，韩总回来很晚，忽然提及去河南学陈氏太极拳的事，我和室友以为他是痴人说梦，不理他。一会他便躺下睡了。十一点我正在看书，忽然他坐在床上作了起来，神情迷糊，我放下书连忙问他怎么啦。他说有点热，我递过扇子，他摆摆手，又躺下了。

第二天早晨六点，我照例喊他，他在床上应了一声，没有立即起来。我洗完漱之后，又叫了他一遍，告他再不起来就要迟到了！他这才从床上爬起来，早点也没吃，便出去了。

中午我在家正要午睡，老韩回来了。我正诧异他今天为啥那么早便回来，还没等我发问，他说，他被炒了。这不啻青天霹雳，我站起来说“别跟我开玩笑”。他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说：真的，经理昨天告我的，今天上午办的手续。我想过去坐在他的旁边，这才发现，自己从床上下来时没穿拖鞋。

他告诉我：他想先回家看看，然后去河南。他说工作两个月，也没给父母买什么东西，这次回去看看他们，在家呆两天。我赶忙说，别跟父母提这事。他说，不会跟他们说的，他们年时已高。

从家回来还没进宿舍，他便嚷嚷着对我说，我给你打电话，你咋不接。我这才想起来，手机静音了。我问他啥事，他说刚才去乐购买坐火车时吃的东西，想问问要不要捎什么东西。

一场秋雨之后，大连的秋意已变的浓厚起来，校园的小径上已有梧桐枯黄的落叶。晚上，站在宿舍的窗前，已感到丝丝凉意。窗外，夜凉如水，天际边是孤零零的圆月。想起老韩.他已走了一周了，只是不知远在他乡的他，一切是否安好。（完）

铁道

写得真好！情真意切~

zhangxuchuan

thank y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