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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 一诗一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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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8-1 16:45:1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一首诗是一个独立的世界”,这是我在一篇谈诗的文章中说过的一句话,许淇兄读后给我来信,表达了赞赏之意。现在想来,仅仅这么一提,远未讲清其中丰富的内涵,何妨结合多年读诗写诗的体会,深入地进行一些探讨?
  这“世界”当然是指艺术的世界,是不依附于政治、经济而独立存在的世界,从工具论的从属地位、奴隶地位解脱出来,取得其自身独立、自主地位的世界。
  在诗与现实之间,诗对现实是否有着不可切割,不可挣脱的依从关系呢?也不然。不错,生活是创作的源泉,更准确地说,是提供诗题材、素材的基地。即便如此,诗也绝非现实的翻版。机械反映论也许适合新闻报道,以至于回忆录、纪实散文、报告文学等,于诗则不然。从根本上说,诗是虚构的。如欧阳江河所说,诗“站在虚构这边。”诗人不是生活的抄写员,或摄影师。现实生活,大自然中一草一木,社会上的一人一事,都可能提供他思考、感动、心灵振荡的触媒启发他的灵感,拨动他的诗美触觉之弦,从而引发诗思,进入独立的,独创性的,前无古人的诗的构思与创作。诗与现实之间的关系,只能是这种间接地“借鉴”关系。
  诗世界,源于生活又超越于生活的诗世界,是一个虚构的,非实用性的艺术世界。这一点,其实在中国的美学传统中也有迹可寻。古典诗歌讲意境,意境即诗人自己建构的一个美的世界。王国维说:“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又说:“有造境,有写境,此理想与写实二派之所由分。然二者颇难区别。因大诗人所造之境,必合乎自然,所写之境,必邻于理想故也。”他所说的“造境”,便是一个虚构性的“诗世界”。至于其中“自然”即现实世界影子的多少,其实不必严格区分,原不过变形、重组的痕迹深浅不下而已,让诗人根据自己的创作意图去处理千变万化,原无定格。
  循此思路,我们便进入一首诗的创作,即一个诗世界形成的过程了。与纪实性作品的照抄照转,如实摄制的简单化写作“程序”不同,一首诗的诞生,也许要跨过几年甚至几十年的历程,有的诗也许是诗人从一生的生活与感情长期积淀中点点滴滴凝聚,拼贴,组合而成的。“虚构”的可贵价值恰在于它不是一时一事片断真实的具体写照,而是从更广阔的领域,更丰富的素材,更多样的视角中选择、提炼,精心重组的一个更真实的艺术世界,是真、善、美诗之精华在一个诗人艰辛劳动中创造出来的艺术结晶。不妨以人们对于梦的体验作为借鉴来印证它。梦中的情节常是既熟悉,又陌生的,是生活也曾有过的经验,却又往往出现奇特的组合,荒诞的变异。何以然?乃由于人的记忆储存,潜意识的活跃,而这一切,恰恰也是诗人作诗时由诗情的萌生,到生活积累的调用。回忆与潜意识中充沛的储存一旦释放出来,再加上想象力的发挥,便可能成为诗思形成中绝好的“财富”,成为诗世界中诸多建筑材料的独特资源。
  不妨举我自己创作经历中的一个实证:
  十三岁时我独自离家去乡间的一所中学念书,在家乡农村的一条内河上登上一条木船。那是夜晚,河水击岸,船上小风灯阴阴摇闪,光着脊梁的船夫撑篙而行,两岸田园草屋墓茔在烟霭昏暗中缓缓退去,船夫哼着压抑低沉的行船号子,在静夜里悠悠回荡。我深深感受到人生之路的苍凉。这一夜行程留下的印象竟使我终生不忘。四十年后,我写出散文诗组诗《串场河》时,已年近六十了。她完全不是写实,然而那情绪,那感觉,那调子,完全来自少年时的切身感受。写时十分顺畅,一气呵成,真的是若有神助。是神吗?不是,是刻骨铭心地进入灵魂深处的那种心理感应,帮助完成了一个由自己的真情实感创造出的诗世界。
  对于诗人来说,许多题材都是众人共享的,语言更是。但相同的题材和共同的语言,到了真正诗人的手里,却可以产生出完全独特的诗篇。关键在于要有一个“妙手回春”、点石成金的秘诀,那便是运用于自己独特感受,个性化语言,使之闪耀出特异的光辉。
  自李白起,月光便是为诗人最热衷的题材。至今依然被一代代诗人抒写着,乐此不疲。雷同吗?雷同者俯拾皆是,独创的却也屡见不鲜。李白在安徽铜陵的五松山下就宿时,写了一首《宿五松山下荀媪家》:
  
  我宿五松下,
  寂寥无所欢。
  田家秋作苦,
  邻女夜舂寒。
  跪进雕胡饭,
  月光明素盘。
  令人惭漂母,
  三谢不能餐。
  
  一位农家老妇将一碗菰米做成的饭捧献给他,诗人深深为之感动。在这里,“月光明素盘”一句,起着极其重要的诗美烘托作用。淡淡的月光照明了那一只寒伧的“素盘”,质朴中的清寒,农妇老人亲切的关照,全在这句诗中隐蓄着了。这里的月光,何其淡雅而清新。
  鲁迅有一首《无题》诗,也写到月光。
  
  惯于长夜过春时,
  挈妇将雏鬓有丝。
  梦里依稀慈母泪,
  城头变幻大王旗。
  忍看朋辈作新鬼,
  怒向刀丛觅小诗。
  吟罢低眉无写处,
  月光如水照缁衣。
  
  这是他因白色恐怖威胁,逃避在外时郁怒心情的抒发。“吟罢低眉无写处”的痛苦得不到渲泄,却在“月光如水照缁衣”这句冷冷的“素描”里,得到了无声的暗示。此情此境中的月光,与李白那只素盘上的月光便有着绝然不同的感情内涵了。
  写战争的诗何止千万,古人有一句诗曰:
  
  一将成名万骨枯她有着高度的概括性。“一将”和“万骨”,“成名”与“枯”的对照如此鲜明,这句诗的凝练达到了十分突出的高度。
  穆旦则写道:
  
  在一瞬间
  我看见了遍野的白骨
  旋动
  
  好一个“旋动”,骤然产生了强烈的动感,岂止是恐怖,甚至是一种愤怒的控诉。
  欧阳江河的《肖斯塔柯维奇:等待枪杀》,写的不是战争,但是残酷程度不亚于战争:
  
  “他的全部音乐都是一次自悼
  数十万亡魂的悲泣响彻其间”。
  
  真的是惊心动魄:“响彻其间”,一个如此常见的词语,在这里产生了何等强烈的音响以至控诉的力度。
  我举的不过是几句、几行诗,却已提供了“一首诗是一个独立的世界”的形象标本,诗的主要任务不在于忠实地纪录生活,而在于以诗人独特的敏锐视角,感性地,情绪化地,色彩感地,意象化地缔造一个个优美的艺术精品,呈现给爱诗和懂诗的读者。
  对于真正的诗人,不需要听从谁的指挥,更不肯根据什么“指令”或长官意志去写作,也毋需皈依时髦的创作方法或流派的任何“主义”去写作,诗人的良知和社会责任感,个人长期的生活体验与感知的积累,美学天赋,语言才华,以及诗的灵感在长期积累与瞬间“燃灼”间的弥合,才是应该无比珍惜的东西。
  世界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叶子。即便孪生兄弟,其形象与性格,也定然有各自的特色。大自然造物者这种决不雷同的创造,应是每一位诗人视为典范的学习榜样。而我们当今所生存的现代社会却又不同,商品化科技化的加速度运转,批量生产和千篇一律成为物的世界的共同特征,并正严重地侵蚀着人们的精神世界。在这样的大环境下,诗歌和文学艺术成为硕果仅存的,依仗个人独特智慧和艰辛劳作而创造“奇迹”的“稀有金属”。在物质生产领域的手工艺品匠人已如凤毛麟角,在精神生产领域的诗人和文学艺术家们,更应该以独特的“手工业创造”为莫大的光荣。当然,诗与散文诗界的创作现状也并不令人乐观。模仿因袭之风,浮躁浅薄的写作习惯,平庸守旧的若干作品,都在提醒我们,在这样的“生态环境”下,提出诗人的独创性、个性化要求,强调“一诗一世界”的创作目标,是何等的重要。
http://lnlib.vip.qikan.com/article.aspx?titleid=yzsk20100411
对诗歌的读解要也要个独特的看法,不错的文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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