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航母是吓跑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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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航母是吓跑的吗
吴戈

一个月以来，美国航母“入黄”都是焦点。我对这个中韩美交锋的过程做了一个梳理和分析，因为篇幅太大，放在下一篇博文了，供有深入兴趣的朋友参考。

这个话题之所以值得关注，并不只因为它是热点，而在于：中国媒体、民间、军方、外交几方面对此事的观点和意图出现了一个复杂而微妙的变化过程，并与美韩之间形成一个同样复杂的博弈，这不光体现出东北亚战略关系的大势，更重要的体现出中国对外政策各重要影响因素所起的不同作用，这些作用最后形成的策略和结果，直接决定着中国的利益格局。遗憾的是，在我观察，这个作用过程混乱且效果不佳，值得忧虑。

这个月围绕美国航母的大致过程是：

一传出可能美母要来黄海演习，环时等媒体循其激进惯例，渲染中国受到可能被侦察的威胁，且早早地将此定性为“军事挑衅”，表达民众愤怒，但此时专家普遍观点是：赞同黄海重要，但对方军演无伤根本，可坦然应对。其实对此类话题，中国网上的议论历来是愤怒的，谁都可以想象，如果完全按网上议论的情绪行事，中国早已全球开战几百回了。将这种不理性情绪上升为民族感情，并代表全体国民发言，环时开了坏头。

东海练兵，欲旁敲侧击，但点到为止，较早结束。同时，因军演未定，韩国舆论尴尬，期待美国支持。中国舆论则受前述愤怒和军方相对强硬的行动鼓舞，开始产生美国被吓退的期待。军方表态反对美母入黄，外交部表十分关注。此时专家意见仍基本主张不应过度反应，但受舆论影响，在表达客观一面的同时，也开始迎合，加重份量。

韩国媒体开始渲染中国的愤怒。外交部表态，但“坚决反对”没有以黄海军演为对象，而是针对外国军用舰机到中国近海从事影响中国安全利益的活动，属原则立场。

其实这段时间，军演未定的主要原因是等待安理会的结果。中国至此的媒体和官方表态恐不足以吓退美国。只是因为中国是安理会重要成员，美国此时不宜在舆论上就军演跟中国对峙，因而少有地沉默。但中国舆论越来越认为已经占了上风。7月8日环时社论竟然将此事提升到“把东北亚带入危险和黑暗”的地步，警告韩国“别做搅乱黄海的罪人”，显然是误判：韩国鼓吹军演，但决定权并不在韩。美国沉默，但沉默是有原因的。

7月9日安理会声明明显有利中朝方面。中国已获初步胜利，下一步的最大利益在于尽量使半岛危机化解。外交部表态：我们希望有关各方继续保持冷静克制,以此为契机,尽快翻过“天安号”事件这一页。
但是，此时有一个相当重要的考量，被中国官方和民间全部忽略：既然安理会连朝鲜的名都没点，韩美将天安号事件提交安理会的意图落空，中朝两方大为有利，但就一定要考虑到给韩美一个台阶下，将天安号赶紧小事化了。此时，韩美下台阶，挽回面子的一个重要标志就是军演。其实已经演了几十年，多半都在黄海，朝鲜也次次警告，看似紧张，最后都能相安无事。中国此时却不知道哪股无名火发了，危机感异样猛涨，开始把问题引入中美对抗。

直到7月9日“华盛顿”号离港，美国仍少有地不置可否，军演甚至大有取消之势。中国没有抓住这个时机，与美国做交易，争取既不反对军演，给韩美一个面子，同时与美国达成谅解，军演归军演，中美之间不要紧张。事实上美国官方一直是这个意思，但中国到13日的报道又开始强调“美军为介入黄海找到借口”。

我不敢说，在我说的这个时机，中国达成双方体面回旋的可能有多大，但至少就在中国对美国“意在沛公”的不断揭露批判中，美国20日来了个大揭牌——34年来最大规模军演，全套先进武器上马，而且这次军演在外交上，法律上，常理上都说得过去。与此同时，美国给了中国一个大面子，航母挪个地方。美国这回是真地达到了我们对自己外交上“有理，有利，有节”的要求。

在实质上，美国退让其实不多。“华盛顿”号停靠的釜山港位于朝鲜海峡东端，属日本海，但西行几十海里即进入黄海。中国拒美母入黄的战略，不管是官方还是民间，闹了这么久，只顾尊严之类情绪，却从来没有考虑：外交上的对抗要具有可操作性，必须分级逐步进行，既让自己的利益企图有可行性，也让对方可操作，最重要的是给双方谈判的空间。势均力敌的美苏之间尚且如此，我们哪有一来就提出个笼统目标，并不惜一切要实现的。事实上美国人的让步就是典型的分步小让，中国政府也是在有分寸地博弈。但此时中国舆论、民间、军方和外交的诉求表达已然不一致。在不理性，一味求面子，又具体目标模糊的诉求面前，美国可让步，与你利益交换，也可顺势强硬，把柄都是中国给的。

如果说天安号事件很不幸地使朝鲜半岛冷战气氛猛然加重，但中国仍通过安理会的地位，成功维护了冷战格局下中朝同盟的利益。可是美国随后突然给韩国以巨大战略支持，显然大大超越了中朝同盟所能达到的团结程度和深度。一相对比，中国大为不利。

至此，大致可以看清，美国的沉默和小退让，很大程度是需要中国对朝鲜的影响力。中国近年甚至时常主动强调这种影响力，来提醒美国珍惜中美关系。问题是这种影响力是有限的。

现在的结果是，朝鲜虽然照例将美韩军演视为战争行动，并可能采取激烈行动，但这种行动中国控制不了，就不容易拿来跟美国人交易。韩国巩固了后盾，美国巩固了在东北亚存在，甚至有利于保持在日本的存在，而中国的最大成果和舞台——六方会谈何时能重开？美韩一年内要演习9次呢。在六方会谈方面，本来就一直是朝鲜在弃核方面拖延要价，现在加上天安号事件，美韩更把朝鲜置于不合作的被告席上。

当然，如果朝鲜在核武方面乱来，美韩当然也需要中国配合，以避免最后战场上中美摊牌，但问题是朝鲜打将起来，中国也是个极不情愿的受拖累者，而不是什么罩着小弟的大哥。何况以现在的军力，朝鲜只能说其拼命手段能让美韩受伤，并且最后可能在本土抵抗较久，令战争不易结束，但朝鲜打赢的可能实在是不大。

因此，中国现在是好不容易保护了朝鲜不受刺激，避免地区爆发战争，但中韩关系严重倒退不用说了，中国被与朝鲜捆在一起，却控制不住它的走势，大局上并不有利。而此时，却又因航母入黄与美国紧张，中国等于是把天安号事件重新放大了。

原因还是情绪化，直到22日中国报纸都还在揭露美国“计划插手东北亚，战略目标指向潜在全球竞争对手”，这话一点没错，问题是美国这样做已经半个世纪了，你现在才知道啊。面对这个局面，中国的对策难道就是把军演给骂回去，或者吓回去？说得不好听一点，有勇无谋，一叶障目。

就算是要吓回去，中国这次也没有策略。现在对手说我在黄海韩国西海岸的领海内军演，有什么不可以？航母退一步，已经是给了很大面子了，你还要骂个不停。美国除了这一点，在其它几乎所有方面变本加厉，全面挺韩，中国得到的实利有多少？

其实，在中间相当几天的时间，中国如果能通过容忍美国航母在韩国西海岸演习，把美国给中国的这个大面子先送给它，但条件是关于美舰至少在黄海的活动达成交易，比如活动范围，不能容忍的行为。哪怕只是个君子协定，不一定遵守得好，也比现在什么都没有强。事实上，美苏冷战时期就关于海上舰机冲突达成过交易。中国近年也迫切需要与美国谈成这么一个行为准则。

可是直到现在，我们对美舰在黄海的活动到底怎么约束，一点进展也没得到。要知道，美国人并没把话说死，今后9次演习中，航母到黄海来演习的可能仍然存在。当然，由于中朝、中韩之间黄海划界都没有解决（这也是很多人忽略的事实），在黄海划范围很难。可是既然难，就说明这不是一个适合对抗的好环境，光说美国不顾敏感，中国那些报纸自己为什么不想想在这里纠缠的难度呢？

这件事除了舆论问题，中国国际关系理论的欠缺也是大问题。西方国际关系理论即使如某些人所说，为霸权服务，但受技术思维影响大些，讲究可操作性，讲究量化研究。在中国这完全是从政治派生出来的社会科学分支，可以引入大量的战略思想，但不光有大量概念化的教条，现在还加上民间的情绪化，可操作性简直就无处容身了。

还有一点，有个专家在凤凰谈到朝鲜最近租东岸的罗津港给中国，中国的振兴东北得到了重要出海口，问题是这需要跟美国这么抗才能得到吗？又不是租的什么导弹基地，通过正常的经贸合作怕是也能得到吧。就算朝不给，图门江口不是已经有出海口了吗？再说了，朝鲜弄得老这么紧张，谁敢投资这里？这已经是那个什么开发区的大问题了。现在开城工业园都前景不妙。靠军事对峙，关系紧张得到一个港口来搞经济？是不是有点矛盾。


下面是为本期《世界军事》准备的专栏文章。内容与博文差不多，放在这里不是为浪费大家时间，而是对比再下面一文，会有奇妙感受。

七月流火：反航母季节

如果说力促美国航母“入黄”是韩国考虑不周，美国航母改在日本海参加美韩联合军演，是否可以算中国的终极目标和最大胜利？去年10月“华盛顿”号航母就曾在黄海军演，今年中国民众“不断增长的安全心理需求”却如火山般爆发，以致既不看此事与半岛局势的主导关系，也不看安理会的妥协，更不顾“可坦然应对”的观点，拼命追求一个情绪化的表面目标——不惜将朝韩紧张转化为中美紧张，也要阻击美国航母。

现在的胜利，是这场“舆论战”的丰硕成果吗？恐怕东海练兵间接作用更大些，虽然它结束较早。更重要的是，这个胜利在军事上有多大实质收益？中国并未选择在黄海练兵，显然是在寻求中美间体面的折衷。毕竟，即使美国航母退至日本海，也足以打击中国一定纵深的战略目标，韩国也刚刚拥有了射程1500公里的巡航导弹。其实，在没有强大到能使战略态势根本改观之前，我们恐怕必须学会在种种真实的和联想出来的威胁中，坦然做好最该做的事。

美国真正紧张的，恐怕不是中国民众对美印象恶化，而是中国可能实质上“拒止”美国航母于黄海之外的手段。对中国反舰弹道导弹，美国海军的关注可以说到了目不转睛的程度。然而，国内一些舆论对对美国的风声鹤唳也过敏，大有此弹如果不能在东海炸响，就会“国威尽失”之感。这显然忽略了客观规律。

反舰弹道导弹须中程甚至远程方具有较大战略价值，最好射程能超过对方舰载机作战半径。这样的武器系统在舟山附近海域试射，恐怕很难检验在太平洋纵深主要海区“拒止”美国航母的能力，更不易检验其核心部分——侦察海洋运动目标的卫星网，对美国自然也难以形成真正的威慑。

可是，又有反航母心切的人士暴出了俄罗斯“东方2010”军演中“训练反航母绝技”的猛料，（下两段在博文中写过）。

诚然，美国航母需要应对，但难道敏感、焦虑和幻想就是正解？

遗憾的是，这篇文章不会付印了。令我极为震惊的是，交稿后有领导透露：此次抗击美母入黄，实乃PLA高层意图，我的观点显然有拆台之嫌，万万不可。于是，我修改成如下：

美国航母止步

如果说力促美国航母“入黄”是韩国考虑不周，美国航母改在日本海参加美韩联合军演，中国对核心利益的重申终于得到了尊重。在中国民众“不断增长的安全心理需求”如火山般爆发，在中国军队与外交部门相互配合，柔中有刚，有理有利有节的自如应对面前，美国航母几番踌躇，终于不得不丢下脸面，止步黄海。

这场胜利，虽然并非战场上的击沉、击落战绩，但作为“新三战”之一的“舆论战”的典范之一，意义同样重要。和平时期的兵家交锋，往往就在这种表态和应对之中体现出谋略和技巧。当然，美韩在演习的规模和内容上也下足了工夫，大有挽回面子之意，其实中国的应对，本意并不在与美国争面子，而只是划出一个崛起中的大国应该得到的尊重半径。事实是，美国第一次对这种利益表示了尊重。

如果说中美之间在黄海的交锋更具心理意义的话，中国可能实质上“拒止”美国航母于黄海之外的手段可能就更具实质意义。对中国反舰弹道导弹，美国海军的关注可以说到了目不转睛的程度。但是，这种导弹并未如国内一些舆论期待的在东海试验，也体现着这种手段的复杂以及官方的慎重。

反舰弹道导弹须中程甚至远程方具有较大战略价值，最好射程能超过对方舰载机作战半径。这样的武器系统在舟山附近海域试射，恐怕很难检验在太平洋纵深主要海区“拒止”美国航母的能力，更不易检验其核心部分——侦察海洋运动目标的卫星网，对美国自然也难以形成真正的威慑。因此，对这种实质意义的手段，我们恐怕既要有充分的耐心，也要考虑到“适时亮相”策略的艺术性。

当然，也许是反航母过于心切，国内有人暴出了俄罗斯“东方2010”军演中“训练反航母绝技”的猛料，（下两段在博文中写过）。

自然，这是插曲。遥看七月的中国海，令美国航母止步的，是一种凛然的豪气。在这股豪气背后，是稳步积累的实力。

不要起鸡皮疙瘩，曾经吃过俸禄，张嘴说瞎话的本事根本不用学。而且最为讽刺的是，以中国当前观念的混乱，我这两种相反的说法，必须都会有赞同者，而且后文的赞同者数量上肯定居多。这一类吹捧，环时每天要卖几百万份，读的人也没多少觉得不妥。在中国，坚持说真话，说心里话变得这么累，这么孤独，是不是个杯具？

本期《世界军事》，我还写了篇“谈中国海军的‘走出去’”，因为观点不合官方，也主动自宫了一部分，扔到这里来。

说到民族心理，最近的另一个热点——美韩黄海军演，与中国海军的“走出去”其实也密切相关。这实际上是“走出去”过程中一个远与近配合的问题。当中国为美国航母进入黄海针锋相对时，其实已经约束了自己的视野和思路。

出于强大的习惯心理，中国公众对山东、辽东二半岛拱卫的京津要害处在一艘航母的近距离内极为敏感。然而从现代战争的观念来看，哪个国家的首都不可能处在核弹头的威胁之下呢，区别只是航母比较直观而已。现代高技术条件下的立体战争面前，岛屿、半岛、缓冲地带等等所有的“拱卫”，都早已是相对于攻城掠地的传统地面战争的旧概念。我们难道没有注意到：美军已经有多少年没有实施过战略性的登陆战和地面攻坚战了？

出于这种心理的强大公众舆论，似乎使美国航母退到日本海去演习，但一方面美韩此次演习在规模上又创34年来最大，另一方面，从朝鲜半岛东岸，美国航母对中国京津要害的打击半径并未缩小多少。即使缩小，依然被覆盖的中国东北工业重镇难道就不重要？因此，在中国海军能够有实力不光“走出去”，而且能够经略大洋之前，这种在近海的面子斗争并无多大军事价值。恰恰相反，这种斗争一定程度上将压力过早地吸引到中国近海。
http://blog.ifeng.com/article/6520628.html
中国要努力的地方太多了，但国内现在的问题也很多，需要变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