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猫不叫“狸”

虚和子

家猫不叫“狸”

  扬之水《诗经名物新证》谓：中国家猫的驯养，最早记载见于战国时期，那时家猫的名称不叫猫，而叫狸（貍），这一名称沿用了很长时间；而叫做猫的，是山猫，即《韩奕》中所说的“有猫有虎”。我觉得这个说法其实是不确的。
  确实，虽然扬之水未曾列出史料，但在《吕氏春秋》、《庄子》、《韩非子》中，确有关于以狸捕鼠的记载。但如果因为狸捕鼠，就把狸定义为家猫，我认为这是以今天已知的家猫捕鼠事实，误会了狸的真实身份。其实，狸就是狐狸。道理有二。一、在猫没有被驯养以前，人们并不知道猫是捕鼠的最好人（兽）选，除猫以外，狗、狸都有捕鼠为食的天性。而狗比猫更早为人驯养，人们见到有时狗也捕鼠，所以就有意训练它的捕鼠能力，并且出现了一批专门驯狗捕鼠的人，即所谓“相人”。我们总不能因为狗也捕鼠，就把家猫的最早名称叫做“狗”吧。附带说一句：说“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是完全不对的，拿耗子本来是狗的专业，只不过后来被猫取代了而已。二、狐狸最早虽不是驯养之物，但它似乎乐于跟人亲近，因为人养着鸡，而它很好鸡这一口。它跟人的亲近是偷鸡。所以当初人们可能是比较讨厌它的，当然，现在的人们仍然讨厌它的小偷习性。但是，因为它总是出现在人们的面前，人们可能也偶尔观察到了它有时也捕鼠，且以它的敏捷，大概比狗拿耗子还更有效率些。于是人们开始把它捉来，训练它捕鼠，并且出现了驯狸的专业人士，汉初的刘向《说苑》：各种良马虽然跑得快，但“使之捕鼠，则不如百钱之狸。”就是明证。何以说这狸不是猫？《淮南子》：“狸执鼠，而不可脱（托）于庭者，为搏鸡也。”虽然能抓老鼠，但改不了喜欢吃鸡的毛病，以此让它干捕鼠的专业，代价太高，所以最终人们放弃了它。这是狸为狐狸的明证。家猫虽然也会和鸡开开玩笑，但它是不以鸡为主食的。
  至于扬之水所说，把家猫称做狸，沿用了很长时间，其实亦不确。家猫并不称做狸，汉武时已称做猫。比如东方朔讲道理打比喻，就说：“飞鸿骅骝，天下之良马，然用以捕鼠深宫之中，曾不如跛猫。”则以此知，家猫驯养成功，便称做猫，不曾以狸之名代之。这也是猫是猫、狸是狸的明证。猫的名称与狸发生关系，当然也是有的，但是被称做“狸奴”，而不“狸”。之所以称做“狸奴”，一来对于捕鼠而言，猫是狸的继起者，它取代狸的过程是渐进的，必然经历了一个先由狸为主、猫为辅的过程，因称之为“狸奴”是不奇怪的。其次，在狸、猫并行捕鼠的年代，它们共同执行捕鼠的任务，在同一个工作单位，难免经常相遇，而狸较凶悍，猫则温良，主奴之分，不待智者而可知，亦宜乎称之为“狸奴”。但狸为狸，猫为猫，自一开始就甚分明，不存在家猫在很长时间内称“狸”的问题。后世文人常称猫为“狸奴”，不过是文人为求词语近古、近雅驯的修饰方法，不是真的在生活中天天称猫为“狸奴”。比如黄庭坚、陆游皆有诗称“狸奴”，陆游“裏盐引得小狸奴，尽护山房万卷书”，不写作“狸奴”，可怎么对偶和押韵呢？所以，不能以此来证猫在很长时间内称“狸”。

wuxinhai0912

引经据典，把一个小问题说的很透彻。赞一个！

hzyuan

兄这帖子真的很有意思，看了后大感兴趣，也去查了些材料，因此对兄所论有一些补充和疑问。因为还要准备明天的课，未及细查深思，我所说的恐怕会有疏漏不确，写出来求教于兄。
先说补充者。
扬之水在《新证》中确实没有就此进行论证，其说当出于俞樾，《庄子•徐无鬼》郭庆藩《集释》引俞氏云：“《广雅•释兽》：‘狸，猫也。’猫之捕鼠，饱而止矣，故曰是狸德也。《秋水篇》曰：‘骐骥骅骝，一日而驰千里鼠不如狸狌。’此本书以狸为猫之证。《御览》引《尸子》 曰：‘使牛捕鼠，不如猫狌之捷。’《庄子》言‘狸狌’，《尸子》言‘猫牲’，一也。《释文》曰：‘狸德，谓贪如狐狸也’，未得其义。”
次云疑问者。
《庄子•逍遥游》：“子独不见狸狌乎？卑身而伏，以候敖者；东西跳梁，不辟高下；中于机辟，死于罔罟。”这句话中有几个地方值得注意。其一，所谓“狸狌”者，成《疏》云：“狌，野猫也。”又《秋水》：“骐骥骅骝，一日而驰千里，捕鼠不如狸狌，言殊技也。”成《疏》亦云：“狸狌，野猫也。”则野猫是可被称为狸的。其二，所谓“东西跳梁，不辟高下”，施之于猫自无问题，若说狐狸能“不避高下”，颇难信从，《淮南子•主术训》：“猿狖失木，而擒于狐狸，非其处也。”此正言狐狸之不能攀高也。其三，所谓“以候敖者”，《释文》：“司马音‘遨’，谓伺遨翔之物而食之，鸡鼠之属也。”则野猫亦能捕鸡。此为弟之以为疑者一也。
又，《淮南子•说林训》：“见象牙乃知其大于牛，见虎尾乃知其大于狸，一节见而百节知也。”此言虎、猫虽相似，人亦未必见虎，然见虎尾，则知其必大于猫，以其大于猫尾也。若释为狐狸，则其尾尚大于虎尾，又何以能知之？《主术训》：“是故审豪厘之计者，必遗天下之 大数；不失小物之选者，惑于大数之举。譬犹狸之不可使搏牛，虎之不可使搏鼠也。”此处亦当以猫虎相似，而习性全异，故举以为喻。此为弟之以为疑者二也。
另，就弟印象所及，先秦文献提及狐狸时，多连称“狐狸”，或单称“狐”，似鲜见单称为“狸”者。因未加搜检，故此勉强为弟之以为疑者三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