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此,我们可以看到,在崇高的主人能指背后,小他物是被掩盖的——尽管小他物是真正催动欲望的渊薮。余华沿着先锋小说的路径,翻转了这一逻辑:《兄弟》撤除了主人能指作为缝合点(point de capiton)的功能,暴露出小他物的内在缝隙。从这个意义上说,作为对文革时代的回忆,《兄弟》通过将污秽又重新归为污秽,归为羞耻的、淫荡的、魅惑的小他物,既揭示了污秽本身的魅惑性,也揭示出魅惑本身的污秽性。而这种污秽性,正是从大他者的肃穆面容下,从社会秩序的华美表面下,流露出来或无法掩盖的实在界的渗漏——即小他物,无法被符号界所整合的剩余部分——这种剩余扰乱了符号秩序的的主体建构过程。
因此,中国成长小说中的这些形象可以说无一不是按照中国现代性发展的需要所设计的。巴赫金(M. M. Bakhtin)在论述成长小说时也强调了“启蒙时期所形成的教育的观念”,特别是“莱辛与赫尔德著作中有关『人类教育』观念” 的德意志思想土壤。因此,当巴赫金论及成长小说中“最重要的一类”时,他总结道,“在这类小说中,人的个体成长与历史的形成不可分割地联系在一起。人的成长是在真实的历史时间中,以其所有的必然性、完整性、未来性,以及深刻的时空性来完成的” 。也就是说,成长小说中的那个成长的人物契合了现代性历史的发展逻辑,具有其固有的目的论基础。这样的论述可以说在相当程度上揭示了中国现代成长小说的内在动力,阐明了它们是如何将历史的“必然性、完整性、未来性与时空性”赋予一个成长的个人的。
这个骨头的隐喻似乎与齐泽克所论述的黑格尔不谋而合:齐泽克深入分析了黑格尔有关“精神是一块骨头”(Der Geist ist ein Knochen)的断言,论述了主体的面相学再现与颅相学呈现之间的关系。依据齐泽克对黑格尔《精神现象学》的解读,主体精神的面相学的、语言性的、外在式的再现只是永恒的背叛、变形,而颅相学的直接呈现则填补了符号界的空隙。或者说,骨头的“惰性客体不过是某种失败的肯定形式,它体现了,或者从字面上说就是‘将形体赋予’主体的意指性再现的终极失败” 。李光头的骨头隐喻,可以说是这种“主体的意指性再现的终极失败”的贴切体现,因为主体对自己的积极或完美表达都走向了反面,而只能直接呈现为一种惰性的、被动的(被扑食的)物体,呈现为主体性在宏大符号体系中的不可能。这种不可能,正是主体自我表达或再现的不可能,正如李光头在第一次诱奸林红时说的,他已经“不会谈恋爱,只会干恋爱了” 。由于丧失了主体的语言表达能力,李光头无法形成符号秩序所规定的主体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