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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史类原创】] 苏洵学行的文化史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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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8 00:49:1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苏洵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文学家,所谓唐宋八大家只是为了应举而推出的楷模。苏洵本想通过科举进入庙堂,可是一直考到庆历七年(1047)遭父丧时,都没有成功。此后焚毁旧稿,“绝笔不为文辞者五六年,乃大究六经百家之说,以考质古今治乱成败、圣贤穷达出处之际”(欧阳修《苏洵墓志铭并序》),因学术文章声名渐起,扬名于世。英宗治平三年(1066)苏洵病逝,“朝野之士为诔者百三十有三人”(张方平《文安先生墓表》)。其中,名相韩琦作挽词称其“文章追典诰,议论极皇王”,堪为的评,指明了苏洵的学者身份,也概括出其学术贡献。苏洵以儒为主,兼采百家,务立“一家之言”,追求经国济世,人品纯笃,行事敬直,具有非凡的文化史意义。


  文化心态是一个时代文化学术建构的决定因素之一,讨论苏洵学行的文化史意义,也应先从这个角度来分析。北宋内忧外患的历史现实和崇儒归德的统治政策,形成了一种社会风气,士人普遍具有高度自觉和积极进取精神,以道自任、以天下为己任,热衷建功立业。苏洵也具有这种主体精神,且更为独特鲜明。这表现在他对科举、对“道”的态度等方面。
  首先,苏洵对科举的态度与众不同。苏洵早年也曾倾心于科举,可是一直考到庆历六年(1046),次次都名落孙山,“知取士之艰,遂绝意于功名”(《上韩丞相书》)。这在当时并不多见。因为北宋朝廷崇文抑武,广开科举取士之途,有时还对屡试未中的举子加恩授职,像扬州人吕倚,“少有场屋声”,但“蹭蹬不偶,老始以恩补虔州瑞金簿。”(潘淳《诗话补遗》)不少人因此终生以科举为业。与苏洵有亲的石昌言,十八岁开始应试,就一直考到四十三岁及第为止。苏洵能够在壮年绝意科举,积极读书求道,为读书人做了很好的示范。石昌言虽得偿所愿但其政绩平平,吕倚“致仕,贫无以归,年八十余”(潘淳《诗话补遗》),更不免凄惶,苏洵却以学术文章名动天下,自不必说他培养了苏轼苏辙兄弟,父子同跻唐宋大家之列。
  其次,在处理“位”与“道”的关系时,苏洵更注重“道”。这也是苏洵当年绝意科举的主要原因。“昔者以声律取士,士杂学而不志于道。”苏洵卻认为:“位,公也;道,私也。私不胜公,则道不胜位。”(《春秋论》)多年苦修终成正果后,苏洵颇为自负,以为“可以复见于当世之贤人君子”,此后便忙于干谒。从至和二年(1055)开始,相继向张方平、雷简夫等投递文章,受到高度赞赏。欧阳修“献其书于朝廷”,苏洵“自是名动天下”(张方平《文安先生墓表》)。可是,朝廷并没有“以道取之”。(《上欧阳内翰第五书》)嘉祐三年(1058)朝廷诏苏洵就试舍人院。应诏程序繁琐,耗时甚久,而且不一定能中式入选。同时,朝廷按照既有程序行事,似有不重其道、不信其人的嫌疑,因而苏洵托病推辞。拒绝应诏,一般会被看作自恃得道以觊觎高位,可是两度辞诏后,嘉祐五年(1060)苏洵却接受了试秘书省校书郎这一微职。“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左传·襄公二十四年》),以道济世立德立功既然难以实现,立一家之言就成了反求诸己的弘道方式。嘉祐六年七月,苏洵在欧阳修等人的举荐下,以霸州文安县主簿的身份参修《太常因革礼》。苏洵上书力谏“以史笔为法”修礼,并直言“史何为而作乎,其有忧也。何忧乎,忧小人也。”(《史论上》)如果说修《太常因革礼》还只能被动而且有限地满足其弘道理想的话,那么,编著礼书、重新阐释儒家经典,则是苏洵的主动追求。在修礼书之余,苏洵编著了《嘉祐谥法》、《皇祐谥录》;又有感于诸儒解《易》喜牵强附会,致使圣人之旨“汩而不明”(欧阳修《苏洵墓志铭并序》),命令二子为《尚书》、《论语》等经典作传,同时亲自为《易》作《传》,坚信“此书若成,则自有《易》以来,未始有也”。(《上韩丞相书》)自负独得秘辛,积极立言弘道。
    历史上一生穷困而又能以道自任的读书人中,杜甫可以算得上是典型,他以诗歌自任,“穷年忧黎元”、以儒家精神为本,但其主要成就还在于诗歌创作。苏洵虽然以散文名家,“一时后生学者皆尊其贤,学其文,以为师法”(《苏洵墓志铭并序》)却不专意文词,而甘愿“自托于学术”(《上韩丞相书》),这更符合思想家的特征。
  第三,苏洵在处理“道”、“位”关系时所表现出来的宁静澹泊心态,也有独特的意义。苏洵苦读十余年以求道,一旦成功,自然倍加珍爱,渴望有用于世。他希望通过著述、求官来弘道,又坦然面对现实,自得其乐。至和二年(1055),苏洵四十七岁,他向赏识自己的雷简夫表示:“仆已老矣,固非求仕者,亦非固求不仕者。自以闲居田野之中,鱼稻蔬笋之资,足以养生自乐,俯仰世俗之间,窃观当世之太平。其文章议论,亦可以自足于一世。何苦乃以衰病之身,委曲以就有司之权衡,以自取轻笑哉!”(《答雷太简书》)确实,他虽然不断奔走干谒,但是从不矫揉造作,不愿再“屈膝就席,俯首据案”(《与梅圣俞书》)。所谓“咏歌先王之道以自乐”(《上张侍郎第二书》),虽是自诩,但实为心声,足见他的精神追求。这种自得,来自于他对时势的全面洞察与深刻思考。“庆历新政”失败后外放的大臣,至和年间相继返朝后,处理政事多“守典故、行故事,而付以公议,无容心于其间”(《宋史·富弼传》)。苏洵在《上富丞相书》等文章中表达忧虑和不满的同时;也清晰地认识到当时政治环境的恶劣:“今人之所谓富贵高显而近于君,可以行道者,莫若两制。然犹以为不得为宰相,有所牵制于其上,而不得行其志。为宰相者,又以为时不可为,而我将有所待。若洵又可以行道责之邪?”(《上欧阳内翰第四书》)
  清醒面对社会现实,心态宁静澹泊,积极追求不同的弘道方式,这在古代士人中并不多见。撇开“道”本身不谈,单单在知识阶层如何安顿遭受困厄的心灵方面,对后人的启发相当深刻而实际。自屈原以来,胸藏锦绣的士人常渴望获取高位,而一旦求“位”不得,要么像屈原那样牢骚满腹,要么像杜甫那样寄身诗赋,或者以隐居、求仙等方式表达失望、不满,常心怀耿耿。苏洵则不然,他在学行方面体现出来的意义应该受到重视。


  苏洵非常理性、务实,罕有迂腐穷酸的书生意气,不仅在上述有所体现,也体现在对道的理解与把握上。苏氏蜀学因此能与新学、理学等学派抗衡百余年在中国文化史上留下精彩的一笔。
  绝意科举后,“以古人自期”(《上欧阳内翰第一书》),重修圣贤之道,苏洵认为“以一能称,以一善书者,皆不可忽,则其多称而屡书者,其为人宜尤可贵重。”(《上欧阳内翰第二书》)这种价值取向有当时社会风气的影响,可是苏洵比同时代人思考得更加深远、广泛,他“不肯蹑故迹”,“务一出己见”(曾巩《苏明允哀词》)。因此兼收并蓄,“取《论语》、《孟子》、《韩子》及其它圣人、贤人之文,而兀然端坐,终日以读之”,认真揣摩古人“出言用意”,“方其始也,入其中而惶然;博观于其外,而骇然以惊。及其久也,读之益精,而其胸中豁然以明”(《上欧阳内翰第一书》)。真可谓“入乎耳,著乎心,布乎四体,形乎动静”的“君子之学”(《荀子·劝学》)。正因为苏洵学术视野开阔、治学气魄宏大、治学方法高妙,一向诋诃苏洵的朱熹禁不住屡屡盛赞其“以至敏之才而做至钝底工夫”(《朱子语类》),并号召门人向其学习。
  在花“至钝底功夫”读书和思考时,苏洵努力探索经籍中所体现出来的物理、人情,以之探索“道”,寻求解决社会问题的方式方法。他试图还原圣贤立言的背景和初衷,期望重新理解、阐释经典。其《六经论》“沿礼立说,谓圣人制以补礼之不足,以尊其道,即维护贵贱、尊卑、长幼之序。”思考缜密,论断新颖又有理有据。如《易论》指出,统治者担心百姓不能尽尊礼数,致使天下动乱,“故谓《易》为神教,使人尊之而不敢尽废,用以济礼于无穷”(杨慎《三苏文范》)。《礼论》则直接道破礼数的设立不过是圣人强世之术。诸如此类的分析判断,拂去了笼罩于经典之上的神圣光环,总结出古代帝王的统治之术,为改变天下守旧陋习,进行政治、经济改革,提供了良好的理论基础和舆论环境。这种理性精神、务实态度,以及高远的立意都令人动容。
  苏洵对经典的“去魅”和彻底解构,给部分学者带来不安。那些拘泥于经典的学者,无法容忍苏洵的“奇谈怪论”,谴责之声自宋至清不绝于耳。王安石批评苏洵文章“大抵兵谋、权利、机变之言也”(邵博《闻见后录》)。朱熹说“看老苏《六经论》,则是圣人全是以术欺天下也。”(《朱子语类》)明代推崇苏洵为唐宋八家之一的茅坤,也认为苏洵“学本申韩,而其行文杂出于荀卿、孟轲及《战国策》诸家,不敢遽谓得古六艺者之遗。”然而,人们反对苏洵学说,却并不能对其进行有效的批驳。朱熹批评《六经论》诋毁圣贤、“以术欺天下”,恰恰道破了苏洵的立意。这种勇于怀疑,打破对经典的敬畏,为更好地理解应用经典,创造新的经典,清除了障碍。所以《六经论》堪为苏学典型,具有方法论意义,为后世儒学开拓了一条理性、务实之路。
  苏洵的思想圆融通透,能够做到“一言之几乎道”,并深得“诗人之优柔,骚人之精深,孟、韩之温淳,迁、固之雄刚,孙、吴之简切”。(《上田枢密书》)总体看来,是以儒家为主,旁参诸子百家。首先,从学习内容方面看,以儒家经典为主,著有《六经论》、《洪范论》、《太玄论》等;其次,作《谱例》、《苏氏族谱》、《族谱后录》、《大宗谱法》和《苏氏族谱亭记》等文章,收聚族人,申孝悌之情,“尽其欢欣爱洽”(《苏氏族谱亭记》),从细微处践行孔孟亲亲爱人之道。再次,所作文章不论是《权书》、《几策》、《衡论》,还是《史论》、《六经论》,所尊奉的都是儒家的“王道”思想。至和二年(1055)或稍后,有感于当政者对时势审视不明,苏洵曾在《审势》末尾大声质问“王道”之不行;嘉祐五年(1060)又在《贺欧阳枢密启》中惊呼:“尝谓未死之际,无由知王道之大行;不意临老之年,犹及见君子之得位。”惟其如此,雷简夫在《上张文定书》中,才会称赞其有“王佐才”、“良史才”,“用之则为帝王师”;张方平在他身后才会评价他“善叙事”、“明王道”(《文安先生墓表》)。
  苏洵汲取纵横家之术,作策论以干进,也喜好言兵、讲求权术,可这些都只是行“王道”的方法:“兵虽诡道,而本于正者,终亦必胜”(《用间》)、“《权书》,兵书也,而所以用仁济义之术也”、“夫孙氏之言兵,为常言也。而我以此书为不得已而言之之书也”(《权书序》)、“圣人之道,有经,有权,有机”(《远虑》)、“是以龙逢、比干吾取其心,不取其术;苏秦、张仪吾取其术,不取其心:以为谏法。”(《谏论》)。表明积极弘“道”的苏洵并不拘泥于弘道的方式。在《上田枢密书》中,他指出董仲舒、晁错偏执一隅,独赞贾谊之通脱:“常以为董生得圣人之经,其失也流而为迂;晁错得圣人之权,其失也流而为诈;有二子之才而不流者,其惟贾生乎!惜乎今之世,愚未见其人也。”在《谏论》中,又清楚区分了己说与孔子的不同,认为“仲尼之说纯乎经者也”,自己则“参乎权而归乎经者也”。
  在九百多年前的宋明理学发生时期,苏洵的思想是如此的务实、通透,散发出耀眼的光芒。如果中国文化能更多地吸收苏氏蜀学的精髓,多一些理性务实,多一些圆融通透,能够时时审视经典而不迷信经典,使经典与时俱进,那么,整个中国文化肯定会是另一番模样。遗憾的是,苏学如空谷足音,在历史的沟壑中只回响了那么一两百年便渐趋沉寂。目前,苏洵所给予我们的启发,仍停留在他不以专意为之的文学方面,以及他的二十七岁发奋苦读最终卓然有成的学习经历方面,令人扼腕。



  将圣贤古道从经典的高度拉下来,从道德完善的理想中挣脱出来,赋予它一种开放、通透的形象,使之与时俱进、经世致用,这是苏洵对中国文化的重要贡献。流传至今的苏洵著述,正是在此种思想基础之上创作而出,这些篇章涉及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等各个方面,洞明世事、练达人情。
  “圣人之道,有经,有权,有机”,苏洵据此创作出《几策》、《权书》、《衡论》、《六经论》、《太玄论》、《洪范论》、《杂论》等文章。《衡论》谈吏治、法制、兵制、田制的一般规律;《权书》结合史实论权术;《几策》中《审势》谏君主和重臣应正确判断天下形势以定所尚,《审敌》则针对赵宋深受契丹、西夏侵扰的现实,提出固边之策。要之,篇篇自成体系,又能一统于包含物理人情的“大道”之下,“不为空言而期于有用”(欧阳修《荐衣苏洵状》)。以《衡论》一卷言之,《远虑》中主张信用“腹心之臣”,是有感于仁宗皇帝对庆历诸臣如范仲淹等人的轻易抛弃。文章一针见血地指出皇帝不应猜忌大臣:“近世之君抗然于上,而使宰相眇然于下,上下不接,而其志不通矣。”“百官泛泛于下,而天子茕茕于上,一旦有卒然之忧,吾未见其不颠沛而殒越也。”应“结以重恩,示以赤心,美田宅,丰饮馔,歌童舞女,以极其口腹耳目之欲,而折之以威”(《御将》);对待丞相尤其应当“接之以礼而重责之”,“礼以维其心,而重责以勉其怠”(《任相》)。方法可行且十分必要。再如,苏洵生长于边鄙,深知民生艰难而朝廷往往轻视边郡,故《重远》篇以王小波、李顺起义和侬智高叛乱为例,警告朝廷吸取教训重视边鄙,正切中时弊。
  苏洵善于独立思考。对别人几乎异口同声赞成的事情,并不随声附和,往往独抒己见,表现出一贯的理性、务实作风。井田制废除之后,社会上产生了极不合理的贫富悬殊现象,“天下之士争言复井田”,苏洵《田制》则注意到井田的形成的历史原因,如果妄图恢复,工程浩大,等到“井田成,而民之死,其骨已朽矣。”主张通过限田,使贫民逐渐获得部分土地所有权,“不用井田之制,而获井田之利,虽周之井田,何以远过于此哉?”。苏洵能从董仲舒“名田说”中受到启发,作出独立的判断,可谓清醒之至!
  苏洵提出的解决社会问题的办法,或许不能尽善尽美,但一般都切实可行。嘉祐四年(1059)朝廷诏除猜防大臣之法,嘉祐六年诏牧宰有权考核所属州县守令政绩之优劣等,就与苏洵《上皇帝书》的第六条和第三条中的主张相同。
  苏洵一生只专意于求道、弘道,在他身上表现出来的这种不计穷通、以道自任的主体精神,充分展现出中华文化最积极向上的部分,给后人以无穷的激励和启迪。苏洵都以他的实际行动为儒家学说注入了新活力,提供了新思路。上承先秦诸子,下启清初黄宗羲、顾炎武、王夫之,影响深远,为儒学培养了一种更加开放、通透的品质,提供了美妙的发展方向。

本文即将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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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8 11:00:09 | 显示全部楼层
拜读大作,深为受益,钦佩。唯有一点与君商榷。历史上不管多么伟大或多么卑鄙的人物,都不可能是横空出世或突然降临。文题既是在文化史的层面作讨论,则自然应在历述洵之学行而外,重点叙述其上承、下启。谬以为,洵自是近以承范、富、韩、欧,远以承韩文、河东,以学问而干世,非寻常文章之士。近以启其子轼、辙,远以启清初诸公,实为经世致用关枢之一。如不将其上承下启作为讨论重点,则文化史意义难现矣。冒昧发言,祈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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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18 22:56:32 | 显示全部楼层
嗯,楼上所言甚是,受教了。
此文应一普及型文史杂志之邀,编辑严格限制在五千字以内,加之弟学力识力有限,故做成目前做这个样子。日后修改时,定将突出这种线上的特征。
希望兄再细读之,提出更多的批评。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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