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3年夏天,我考上了清华学校,实际上是清华学堂,是一所用美国退还的庚子赔款建立的留美预备学校,自1925年大学成立后,这个学校就停止招生,剩下的两个年级改为留美预备部。到北京后才知道各地考生要进清华,先须复试。三天复试,可把我紧张坏了。考试科目多,题目多,这姑且不提,到末一天,由教务长张彭春(字仲述,张伯苓先生的弟弟)亲自主持。他问了我三四句英语,我大概只答了一半,而且不知道对不对,出了考场,心里非常不安,但也只好“听天由命”。一个多月之后总算通知来了,录取了!克日报到上了课之后,心中更是惴惴不安,因为课程十九由外国教师用英语讲授,教材自然也多是美国教材。我以前学过的那点英语,词汇量远远不够,并且我可说是毫无口语练习,在课堂上老师问我,我根本听不懂,当然答不出。开学的那天教务长曾宣布“清华用的是淘汰制,学生在学期考试如果有两门不及格就须退学”。想到这点,我不由得诚惶诚恐。后来得到高年级同学的指教,我到商务印书馆买了一本《英华合解辞汇》,回来后天天翻阅,主要是记住英语的词义,上了堂就硬着头皮答问,久而久之,课堂上终算也有我的声音了。文法课是由一位英国老牧师A. L. Pollard-Urquhart(汉名吴可读)教,他自称没学过英语文法,但他懂得英语。我们用的教科书是一位在我国多年的老牧师Graybill著的综合教材,《英文津逮》第四册。老师一上堂就发纸,教我们用大约十五分钟的时间默写。先是我们学生们合上书听他念。头一遍只听他慢慢地读课文,第二遍他念我们写,第三遍他念,我们自行核对所写的东西,自行改正,然后交卷。其余的时间他讲书中的某课课文,讲解无多,最后我们师生都默读课文(有时是一段小故事或一首短诗),然后下课。他非常准时,从不拖延课时,铃一响,他就合上书说声Good-bye就下课了。教我们“世界地理”的是谢求灵先生,福建人。他课内课外全用英语,一字汉语也不讲,给分很严,所以同学们都不喜欢他。但我发现在后来我到外国,畅游英、美、德、法、意等国时,我之所以能独自一人求学或旅游而毫无惧怕,基本上还是谢先生对“世界地理”这门课严格要求之功。
清华的老教师对我影响很大,其中有几位是我的同学都熟知的,如温德(Robert Winter)、翟孟生(R. D. Jameson)、谭唐夫人(Mrs. Danton)等,他们对我的多方教诲与帮助是几天几夜也说不完的。但是,马约翰先生对我的启发与帮助是我永世难忘的。我初进清华时年方十四,眼睛近视,身体瘦弱,在体育课上,我是倒数第二。马先生不但教会我许多体育活动(我认为最重要的是提高了我的胆量,解除了我的畏惧,教会我游泳),而且由于他课里课外都用英语,也使我敢于学着他用简单的英语进行日常的对话。这对于我是种没齿难忘的大恩。总之,旧清华的六年(1923一1929)是帮助我成长的六年,在身体方面,我增强了体力和胆量,在智力方面我学会了英语之外,对法语、德语也打下了一定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