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哀歌声

梅芷

  
  我家前面10来米开外幢二层楼房的后墙，楼上的木窗始终关紧着，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也无论寒暑。感觉很有些神秘。

  其实，更神秘的并不在于窗的紧闭，每晚，起码是午夜，那里总会响起歌声，低沉哀缓，先轻柔，继而慢慢升高，最后，就有些激愤的味道了。

  刚搬来的那天晚上，让歌声惊醒，当时没作理会，以为只是偶一为之，可后来的几天，每到那个时辰，同样的歌声总会响起，不但是同一首歌，连每天的风格没有丝毫变化，持续十来分钟，这才万籁俱寂。

  问隔壁的英姐，她叹一口气说，哦，松子啊，可怜的人，他疯了。

  听得此言，心里很不好受。很想知道所以然，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那个时代崇尚斗争，我猜测他是个受过什么迫害的可怜人。

  时间长了，半夜歌声不再影响睡眠。以前住在铁路边上，不也对火车隆隆听而不闻吗。

  那天没睡好，歌声又起，反正无眠，索性细细辨听起他唱的是什么。开头的几句，怎么也听不明白，慢慢听清了，分明是风凄凄，雨淋淋，花乱落，叶飘零。在这漫漫的黑夜里，谁同我等待着天明。

  情歌吧？暗想，难道是个失恋情种？

  听到最后，我觉得他不是歌唱，而是哀叹——用什么来慰你的寂寞，惟有这夜半歌声。

  夜半歌声？难道唱的是夜半歌声？

  那时还没听过《夜半歌声》，但我知道有这歌，是同名电影的主题歌。那时节，这歌却无疑是黄色的，要是有人多事较真，说不定会是一桩祸事。如果他原本就是斗争的牺牲品，就更危险了。

  不过，我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看得出，周围的人对这夜半歌声全若无其事。

  终于有一天，对面的楼窗打开了，与此同时，还传来阵阵哭喊。很快有人告诉我，是那家老太太殁了，她两个女儿从外地赶来，是她们在哭。

  老太太是脑溢血，做饭时不慎跌倒灶前，邻居发现后，把邻居把松子过去，他木木地看着床上的母亲，木木地喃喃，睡着了，睡着了好。

  老太太丧事很热闹，也许是这种热闹刺激了松子，顿时活泛了起来，亲友邻居都忙碌着，他却在人群中穿梭了半天之后，走出大门，站在路边挺胸凸肚地突然引吭高歌：五星红旗迎风飘扬，胜利歌声多么响亮，歌唱我们亲爱的祖国，从今走向繁荣富强……

  听到歌声，人们都涌了过去，开始时大家嘻嘻笑着，完全是看热闹的架势，慢慢的，似乎受了松子的神气或歌声的感染，全静了下来，直到他唱完，有人带头鼓掌，接着掌声不断。显然，所有人都忘了那边在办丧事。

  我也在人群中，期待着松子会另有表现，不想他旁若无人，一副呆滞失色的神色，

  整个下午，松子始终在断断续续地高唱，《歌唱祖国》、《咱们工人有力量》、《勤俭是咱们的传家宝》、《二郎山》……一首接着一首，全是老歌，仿佛在开个人演唱会。

  街坊邻居说的全是松子的事。至此我才明白，松子的疯傻只为一个情字。

  大学毕业后，松子在东北一家重点工厂工作，是副工程师，他爱上了一位东北妹子，领着她回家请老母过目。万万没有想到，老母说什么也不同意，理由只有一个，松子已经出身不好，父辈是小业主，那东北妹子家庭出身资本家，这怎么行？东北妹子无意之中听到母子两人的争吵，连招呼也没打就一走了之。也是前世冤孽，这一别竟是再也没了音讯。有关方面曾把他列为嫌疑对象，可传唤他时，他早已精神失常……

  据说，出事前一天晚上，这对冤家曾双双对对地看过电影《夜半歌声》。

  天黑了，松子还立在大路边上断断续续地唱。

  我以为，这天午夜不会再有歌声响起，松子已经唱累了。

  迷迷糊糊之中，又听到了如诉如泣的叹息：用什么来慰你的寂寞，惟有这夜半歌声……

江南生

梅老师的文字总是信手拈来，看似寻常质朴，却充满人生况味。

hannon

为什么不送医院治疗呢？这个病可以治疗的。唉，又一个疯子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