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之央

梅芷

  
  从来没有到过海，即便是梦里，却自幼就明白什么叫岛，住家附近的那个北湖，水中央有块陆地，我们叫它湖心岛。

  北湖是湖，周围居民却大多称其为白水河。我不知道白水河这名字的由来，只觉它在城的北边，叫北湖似乎更贴切些。况且，湖，明显地更有情趣些，它可以与岛连在一起——湖心岛。

  跟北湖一样，湖心岛也还有个名字，湖心亭，虽一字之差，我们一伙小孩子喜欢叫它湖心亭。夏天是玩水的好季节，三五成群，相约着，奔跑着，喊叫着，湖心亭，去湖心亭了。

  然而，湖心岛上并没有亭台楼阁，连个窝棚都见不着。于是就猜想，作兴以前有，作兴以前那里有一个小小的八角亭子，有个老婆婆摆一小摊，卖甜甜的西瓜或者绿豆汤。

  小伙伴们反对，这怎么可能，湖心亭在水中央，老婆婆又不会游泳，怎么进得去，再说，谁去湖心岛去吃西瓜喝绿豆汤啊。

  这倒也是。北湖虽不太，水又比较浅，大人们在水里走着就可以到得湖心亭，可，除了我们这些小不点儿，几乎从来没见过大人登岛。

  盛夏，几乎每天都攀着石磡爬上岛去。岛上最丰茂的是齐腰的茅草，再就是数不清的柳树。我轻易不敢下脚涉入茅草丛中，只站在石磡沿向里张望，还得时时警惕有没有什么异响。有一回，我见过一条手腕粗细的蛇，吐着信子朝我作鬼脸，我可不敢再冒险同蛇们作亲密接触。返回前，我每次都折攀几支柳技扎个帽圈子戴在头上，以便向比我小的那些小屁孩子显摆。

  湖心亭呈绝对的圆形，周围砌着的石磡清一色赭红，石块与石块之间的缝隙有的比较宽，天热时，水滚烫，鱼儿耐不住热，常常躲在石缝里避暑睡懒觉。伸手进去，十有八九可以抓到鱼儿，无一例外是鲫鱼，大多有半来斤重。可惜我家不开伙，抓来鱼儿只能送人，对此道也便没了多少积极性。

  尽管如此，我还是极恋湖心岛，下水后，情不自禁地将其视作目标，在岛边沿，仰卧水面，望蓝天白云，或干脆闭上双眼，构筑心目中的湖心岛美景蓝图。

  头我希望将茅草统统清理掉，蛇们也决计不许再出没其间。柳树自然得保留，还得种些别的树，最好有花，草本木本的都行，四季缤纷月月飘香更好。岛的中央自然得有亭子，要不要那老婆婆来卖西瓜另说，但亭子里必须得有——得有什么呢，容我想想，容我再想想。

  还没想出个头绪出来，我离开北湖去了绍兴。之后，北湖仅成了梦中的牵挂。

  等到一年之后的炎夏来临，我被医生告知，为防风湿，今后决不可再下水游泳。每每站在岸边眺望，心下酸酸的，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上湖心岛看看。

  又一年，辍学回家，北湖的情愫仍在心头萦绕。

  再次立于岸边，竟发现东南角有条小路蜿蜒延伸着接住了小岛！

  远远的，看不清岛上有什么变化，心想，湖心岛莫非真的……

  月朗星不稀的夜，回到了湖心岛，没见着亭子，连茅草连垂柳都一古脑儿失却了踪影，只是清泠泠的弯月映在水的中央。

  ……梦，这只是无数次出现过的梦。

  此话过去几十年了，北湖早已夷为平地，商住楼林立其间。于是，湖心岛连上小路之后究竟发生过什么，起码于我来说，成了个谜。我只有在一个一个重复的梦里，再去这水中央的地上散走寻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