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非首发】寻  烟

玄鸟

　　我从睡梦中醒来，一时不知道身在何处。
　　半天，才想起到床头的墙上摸灯绳，我的手象钟摆一样在墙上来回移动，最终却一无所获，我感到奇怪，就又到枕边去摸烟和打火机，再次扑空的时候，我吃了一惊，就像一早醒来照镜子，却发现镜子里空无一人。我俯起身子，象盲人一样在黑暗中摸索，当我的手遭遇到床边的一张桌子时，木头的纹理和硬度使我更清晰地感到了自己的手，在桌面上，我摸到了一只水杯，杯子的温暖令我莫名地感动，我欣慰地端起杯子，找到我的嘴巴，一口水下肚，一股酒气翻了上来，如同一位不速之客唤醒了我模糊的记忆：回到家乡同学聚会，昨晚在高升作协主席的同学家里高谈阔论，最后酩酊大醉，最后我去了哪里？是留在了主人家里，还是跟着其他几位同学走了？对于这个房间，除了知道不是自己的家之外，我一片茫然。
　　幸好在枕头另一边我摸到了手机，绿森森的屏幕亮起来，电池已经报警，我看了看时间，是凌晨三点。我躺下来试图再次入睡，但随着一个哈欠，我的烟瘾又犯了，我烦躁地坐起身来，想了半天，我轻轻叫了一声—回想中有可能借宿的一个同学的名字，回答我的是沉默，我又叫了一声，声音大得下了自己一跳，这时手里的手机象蜡烛一样熄灭了，并发出一声象小狗般凄厉的呜咽。也许同学把我安排在一个无人居住的房间？我绝望地摸下床，朝恍惚中记得的门口摸去，门外狭长的门厅尽头，应该是房间的大门，当我刚刚为摸到了一个把手而欣喜时，一个人的声音骤然响起：“谁呀？”，我吓得象一个小偷立刻把手缩回。
　　“没有烟了，我得出去”我的回答很可笑。
　　隔壁的房间窸窸窣窣，并伴随着嘟哝声，半夜被吵醒，谁都会感到不快。
　　“你不用起来，天亮我就回去了”我仓皇逃了出去，确定门已锁上，我想加上一个亲热的称呼以表达我的歉意，但从声音我无法判断，他是不是我原来叫的那位同学。
　　灰暗的灯光下，一座巨大的铁栅栏门黑黢黢地伫立着，像是工厂的大门，我走近门房叫了半天，当我快绝望地返回时，一只手从小窗户里伸出来打开旁边的小门，“对不起啊师傅”我一边钻出去，一边努力向窗口看去，但只看到那只胳膊缩进黑暗中，不见了。望着高大的铁门，我长出一口气，心中有种越狱般的快感，我笑笑，自己真夸张。
　　这是我第一次在凌晨三点多的时候走在大街上，白天走过的街道如今空空荡荡，如此陌生，向左还是向右，我犹豫了一下，右边远远地能看到一簇灯光，也许那里可以找到什么，于是我拐向右边。在空无一人的大街行走，打量着这个好像被废弃的街道，我擦擦的脚步声好像刚刚出现，声音传的很远，慢慢地有了一种节奏，再后来在我的耳朵中竟然有了某种旋律，这令我开始兴致勃勃，开始时的不安逐渐平息。
　　灯光逐渐清晰，原来只是一个十字路口，我有些失望，并踌躇着是否走过去，这时我看到了那个景象：这个路口竟如此宽阔，像是一个广场，尽管每条路上都没有人，但信号灯却依然在闪烁，当我走近斑马线时，咔嚓一声，悬在半空的绿灯换成了红灯，好像在指挥着想象中的行人。被这个有点超现实的画面吸引，我突发奇想，恶作剧似地迈过斑马线，走到路口中央的安全岛旁，随即又走回来，就像媳妇不在家的晚上，穿着鞋就走上地板一样，虽然明知这个游戏很无聊，却有种侥幸逃脱了什么的快感。
　　玩了一阵子，我有些累了，这时站在路口中间，发起愁来，刚才我有左右两种选择，而现在我有四种，那么总共有多少种呢？这个数学问题让我有些头疼，看着眼前的道路，我才回想起自己出来的目的，这时，抽烟的渴望再次袭击了我，要是有个人问问多好，哪里有24小时卖香烟的？这是个很不起眼的中等城市，这个该死的城市，要是在北京，即使现在大概有凌晨四点多，总有个把过完夜生活的路人，或者夜不能寐而早起的老人吧，这里的人似乎都睡得很香，谁会象我一样，为了一个奇怪的理由半夜里在大街上游荡呢？
　　我随便选择了一条路，并且开始低着头走着，期望在路边捡到一两个烟屁。刚走了没多远，突然听到身后有个刺耳的声音，回过头来，发现十字路口上，一辆出租车在斑马线前刹住，但车窗被什么东西罩住，看不清司机的模样，我得救似快步往回走，这个没有警察时还要遵守交规的司机，肯定是个好人，他肯定会热心地告诉我哪里能买到香烟，或许会带我去呢，没准会免费，甚至在路上先给我一支解解馋，因为他会理解我，因为大多数司机像我一样都是烟民。可是，没等我走到路口，红绿灯换了，我喊了一声，但我的声音被发动机的声音淹没，我跑了起来，但那辆出租车象逃跑一样，一溜烟地拐向另一条路，很快不见了。
　　我骂骂咧咧地回到原路，低着头在辅路上挪动，从远处看，像一个丢失了钱包的人，见鬼，谁会在这个时候来大街上找东西呢？我肯定看起来鬼鬼祟祟，非常可疑，这大概就是那辆出租车仓皇而逃的原因吧？我抬起头紧张地向四周看看，现在我唯一盼望的是：尽快找到哪怕是最短的一个烟屁，好让我从这种奇怪的困境中解脱，哪怕解脱几分钟，刚这么一想，烟瘾却发作得更厉害了，奇怪的是：这个倒霉的城市，据说卫生很差的城市，路边竟然找不到烟屁，一个也没有！更要命的是，越往前走，我越怀疑这条道路是否真的能找到或买到香烟，终于，在一个路口，我返了回来，可当我逐渐走近刚才的十字路口时，又在为自己的不坚定而自责：如果我不回头，也许早就如愿了。我风尘仆仆地在路上奔波，当我又回到最初走上大街的路口时，又一次看到了那道高大的铁门，这次，我已再也没有了刚才的快感，如果说那真是一道囚禁罪犯的铁闸，我倒真不知道自己是在里面还是外面了。
　　街上没有一个烟屁这件事让我大惑不解，我这么想着，刚过街口不久，就遇到了一位清洁工，那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我连忙走上前去，我一边活动着腿脚一边向老太太打着招呼，当我问到哪里能买到香烟时，老人看着我，却不说话，我对她笑了一笑，但不知道自己笑得怎么样，接下来我问老人：为什么地上一个烟头也没有？令人不解的是，老人奇怪地看着我，突然转身走开了。我沮丧地继续前行，当一块卖烟酒的招牌出现在不远处时，我欣喜若狂地奔上前去，但小店没有开门，我想此时也许快五点了，叫醒店家并非十分无礼，我对着小窗口叫了几声，发觉自己的声音也变得嘶哑，可是叫声并没有奏效，于是我走近窗台，想用手去敲一下小窗口的玻璃，可是也许主人怕小偷光顾，外面用铁栏围住的窗口却总是够不着，差那么一点。想象中已咫尺之遥的香烟令人神往，它指挥着我搬来了旁边的一块石头，我站在石头上踮起脚尖，一只手用力抓住护栏，另一只手伸向玻璃，这时，我在玻璃中发现了一张脸：一张疲惫不堪、神情委顿的脸，并且脸色惨白，象一个吸毒者，我吓了一跳，很久我才明白，那是我自己的脸。想起我在十字路口的放肆，想起匆匆逃走的出租车司机、我在马路上可疑的背影，想起老太太怀疑的目光，我不由得紧张了起来，一种可怕的直觉让我松开手，回过身来，看到我身后站着两个警察，两个好像因为我的害怕而出现的警察。
　　他们看着我，一声不吭，他妈的，今天我看到的仅有的几个人都是一声不吭，我想再次笑笑，但没有成功，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肩头，奇怪的是，我带着自己的背包，但我一直没有察觉，我在包里翻着，眼睛的余光发现警察紧张起来，并且把手放在了腰上，就像蹩脚的港台电影里的“条子”那样，可是，翻了半天我大失所望，我的证件呢？是不是昨天喝酒的时候，忘在了同学家里，我急得满头大汗，抬头看到了警察讥讽的笑容，好像在说：“别装了朋友”，情急之下，我看到了包里的手稿，我拿出来递给警察并告诉他们：
　　“我是好人，我在写小说”
　　为什么写小说的人就是好人，为什么写小说的人就不可能入室盗窃，关于这一点，我并没有多想，但当警察接过了那叠纸时，我开始后悔了：我怎么可能把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寄托在两个也许小学都没毕业的人身上，不过令我吃惊的是，其中一位警察打开我的手稿，就着路灯和逐渐泛白的天光看了起来，虽然我觉得这很荒谬，但一瞬间我却希望他能读懂我的小说，他的表情好像很严肃，过了好久，他抬头盯了我一眼，又把手稿递给了他的同伴，并且又一次认真的打量我，另外那个家伙却没有那么好的耐心，刚看了一会儿就抬起头来，他们俩对视了一眼，并且微微地点着头，然后回头一起把目光转向我，还一起对我点头，对其中一位对我作品的简慢，我颇为反感，并且对他们成竹在胸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我知道你们喜欢什么小说，你们以为，写得跟现实越像越好，是不是？” 我讽刺地说，看着他们吃惊的样子，我简直有些得意。
　　接下来该轮到我吃惊了，因为他们把我的手稿还给我，还是一声不吭，转身走开了，什么意思？我突然明白：他们并不是为了看我的小说而来，我为刚才对他们的信任感到羞辱，我对着他们的背影叫了一声：“是司机，还是老太太，还是什么人？”，他们听了我的话，走得更快了。我不屑地笑笑，把手稿放回包里时，无意中看了一眼，让我大吃一惊的是：那是一张张白纸，上面一个字也没有！
　　我哆哆嗦嗦地把手稿翻了个遍，都是白纸，不对，我的小说呢？我怀疑地打量着四周，不寒而栗，我想找人问个清楚，就又返身爬上石头，但是脚下一滑，我向后面倒去，我下意识地用手去抓铁栏杆，好像抓住了什么。
　　灯亮了，我从一个梦中之梦里再次醒来，一身冷汗地躺在床上，手里抓着被我拉断的灯绳，我兀自紧紧地握着它，好像溺水的人抓着一根救命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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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ulunuo

玄鸟兄的小说不错呀，很有些精神分析或者象征主义的味道呀，呵呵。
题目来自寻枪，一个失却了稳定的中年人的焦躁情绪呀。

不错的小说呀，起码在营造氛围上不错，似梦似醒之间，有些超现实主义的味道。寻烟也许来自寻枪，都是寻找某些让人“稳定”/安全的东西，都写了内心的焦躁的波动。但这篇小说似乎波动感不太完善，缺乏韵律。
如果从象征或者寓言或者心理层面分析的话，颇似一篇冒险小说（做骨架，想想eyes wide shut）。离开房间，即是失却保护。闯红灯，就是越界。以后，出租车司机和老太太都是可能的应助者（但有些飘渺），警察是规则的守望者，烟就是终极宝物了。但实际上，所有寻宝冒险小说，都暗含着寻找自己的内在驱动。所以我们看到玄鸟兄在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在玻璃上看到自己苍白的脸（注意，不是自己内在感受到，而是通过介质，比如空气传来的声音和镜子之类，说明内在感受的衰弱）。需要向警察表白证明自己的手稿，竟然是白纸，也许暗示了一种恐慌，作家或者写作者的身份是最靠不住的，或者说，付出的努力和自己设想的身份的陷落。这使得最后的木头称为必须。
但我也觉得这篇小说不是特别棒，外在感觉少而介绍的或者说联想的内容多。鲁迅先生在《野草》里创造了一系列的半梦作品，《秋夜》《死后》都要好过这篇。呵呵。仅供参考呀。

玄鸟

bulunuo兄的分析很中肯，感觉也很准确，谢谢指教，能有你这样的读者是一种幸福。

bulunuo

申请为玄鸟兄补评6分，论述见2楼我的帖子。（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