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者文人之雅恨——二恨、三恨、五恨

诗言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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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余客话》卷十“冢中古书”载清代考据家阎若璩之二恨：

阎百诗征君尝语石紫岚先生云：“古人自称有五恨、三恨者，予独有二恨。《皇览·冢墓》记汉明帝朝诸儒论五经误失，有符节令宋元上言：‘秦昭襄王、吕不韦好书，皆以书葬。王至尊，吕久贵，冢皆以黄肠题凑，处地高燥未坏，臣愿发昭襄王、不韦冢，视未烧诗书。’予谓此举未行，故秦、汉后不获见孔子六经原文，予之恨一也。又大程子为次子邵公撰墓志，称其等于生知，五岁而天。予谓程子圣贤中人，非誉儿者，天若假之年，可复见生安圣人，卒不获见，予之二恨也。”紫岚曰：“庄子言以诗礼发冢，盖有激之词，子真欲发人冢乎？”百诗曰：“观后晋太康中，汲郡发魏襄王冢，大得古书《周易》上下篇，最为分了。齐文惠太子发楚王冢，得竹简书，王僧虔订是科斗《考工记》，周官所阙文也。晋、齐距战国已远，尚完整，若汉明帝去秦二百年，复当何如？且秦人焚书，止焚在民间者，博士所职悉不焚，至项籍一炬始全亡，而冢中所藏，固历历也。”紫岚曰：“子之恨，固当悬之终古耳！”

石紫岚先生即阎若璩同乡石华峙。

阎氏第二恨不足训，第一恨则为典型的学者之恨。与今之学者恨不打开永陵看看《永乐大典》全本相同。

文中所云五恨，当是宋人惠洪（彭渊材之侄）《冷斋夜话》卷九所载“迂阔好怪”的彭渊材“平生无所恨，所恨者五事”：“第一恨鲥鱼多骨，第二恨金橘太酸，第三恨莼菜性冷，第四恨海棠无香，第五恨曾子固不能诗。”（同卷又云：“天下海棠无香，昌州海棠独香，非佳郡乎！”）

明人朱国桢《涌幢小品》卷十摘录渊材生平所恨者五事:一恨鲋鱼多骨，二恨金橘多酸，三恨莼菜性冷，四恨海棠无香，五恨曾子固不能作诗。并云“余亦有五恨”：一恨河豚有毒，二恨建兰难栽，三恨樱桃性热，四恨茉莉香浓，五恨三谢李杜诸公多不能文。

明人颇喜此话头，如《幽梦影》有十恨：“一恨书囊易蛀，二恨夏夜有蚊，三恨月台易漏，四恨菊叶多焦，五恨松多大蚁，六恨竹多落叶，七恨桂荷易谢，八恨薜萝藏虺，九恨架花生刺，十恨河豚有毒。” 又有五恨：“平生有五恨：一书价太昂，二古人已逝，三香烟多毒，四妻不饮酒，五佛门多戒。”

张爱玲在《红楼梦魇》里说：“有人说过‘三大恨事’是‘一恨鲥鱼多刺，二恨海棠无香’，第三件不记得了，也许因为我下意识的觉得应当是‘三恨红楼梦未完’。”张爱玲显然是将“五恨”误作“三恨”了。

这些恨，都是恨其不能。真正的恨也有不少。如《晋书》载段灼五恨：“臣伏自悼，私怀至恨：生长荒裔，而久在外任，自还抱疾，未尝觐见，陛下竟不知臣何人，此臣之恨一也。遭运会之世，值有事之时，而不能垂功名于竹帛，此臣之恨二也。逮事圣明之君，而尪悴羸劣，陈力又不能，当归死于地下，此臣之恨三也。哀二亲早亡陨，兄弟并凋丧，孝敬无复施于家门，此臣之恨四也。夏之日忽以过，冬之夜寻复来，人生百岁，尚以为不足，而臣中年婴灾，此臣之恨五也。惭日月之所养，愧昊苍而无报，此臣之所以怀五恨而叹息，临归路而自悼者也。”

此外智顗六恨，努尔哈赤七大恨等等（不知名的更多，如刘真吉五恨之类）就不一一列举了。最有意思的是，“三言”《吕大郎还金完骨肉》戏拟五恨，让悭吝的金员外也来一个五恨，外加四愿：“平生常有五恨，那五恨？一恨天，二恨地，三恨自家，四恨爹娘，五恨皇帝。恨天者，恨他不常常六月，又多了秋风冬雪，使人怕冷，不免费钱买衣服来穿。恨地者，恨他树木生得不凑趣，若是凑趣，生得齐整如意，树木就好做屋柱，枝条大者，就好做梁，细者就好做椽，却个省了匠人工作。恨自家者，恨肚皮不会作家，一日不吃饭，就饿将起来。恨爹娘者，恨他遗下许多亲眷朋友，来时未免费茶费水。恨皇帝者，我的祖宗分授的田地，却要他来收钱粮。不止五恨，还有四愿，愿得四般物事。那四般物事？愿得邓家铜山，二愿得郭家金穴，三愿得石崇的聚宝盆，四愿得吕纯阳祖师点石为金这个手指头。因有这四愿、五恨，心常不足。积财聚谷，目个暇给。真个是数米而炊，称柴而。因此乡里起他一个异名，叫做金冷水，又叫金剥皮。尤不喜者是僧人。世间只有僧人讨便宜，他单会布施俗家的东西，再没有反布施与俗家之理。所以金冷水见了僧人，就是眼中之钉，舌中之刺。”

还有一种五恨是替人着急，如东晋桓温“自以雄姿风气是宣帝、刘琨之俦，有以其比王敦者，意甚不平”，后“于北方得一巧作老婢，访之，乃琨伎女也，一见温，便潸然而泣。温问其故，答曰公甚似刘司空。温大悦，出外整理衣冠，又呼婢问。婢云：面甚似，恨薄；眼甚似，恨小；须甚似，恨赤；形甚似，恨短；声甚似，恨雌。温于是褫冠解带，昏然而睡，不怡者数日”。其实桓温何必不高兴，他的功业远胜于刘琨。

梁启超则是替金圣叹作三恨：“余于金圣叹有三恨焉，一恨圣叹不生于今日，俾得读西哲书，得见近时世界之现状，则不知圣叹又作何等感想；二叹圣叹未曾自著一小说，倘有之，必能与《水浒》、《西厢》相埒；三恨《红楼梦》、《茶花女》二书出现太迟，未能得圣叹之批评。”

说完五恨，再说三恨，三恨的出处当是唐人薛元超，他作了中书令（相当于宰相）还不满足，说：“我虽然不才，但富贵过人。平生有三恨：做官之始未能以进士擢第，不娶五姓女，不得修国史。”

金人宋九嘉自言平生有三恨：一恨佛老之说不出于孔氏前；二恨辞学之士多好译经润文；三恨大才而攻异端（《中州集》卷六宋九嘉《莲社图》诗后注）。蒋寅《金陵生小言》卷三汇集此类说法时提到：“钱振鍠所恨三事:读史见小人痛杀清流一也，见道学人排斥天下有才有气之士二也，见迂腐不通人论文法诗法三也。”此外“右派”李世军亦有三恨，不具列。

欧阳静茹

恨有两个意思，一个是怨恨，一个是遗憾，人生在世，谁没有抱怨？谁没有遗憾？岂止三恨？五恨？，我看恨事多多，只不过中国人喜欢总结个一二三，所以有三恨、五恨之说，还文绉绉的名曰“雅恨”，有趣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