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会是一面镜子

梅芷

  
  姑妈在电话里问我还记不记得强老师。我当然记得了，他是我妈妈同事，我小时候，他特别喜欢我，经常带我去玩，给我买好吃的，还教我画画。不过，起码有几十年没见到他，算起来，他应该已是70多了。

  我连忙打听强老师的情况。姑妈告诉我，他挺好的，儿子懂事，非常孝顺，不仅为他在省城买了房子，甚至还买了车，他的晚年生活，既安逸又惬意。

  我倒真挺想强老师的，便问姑妈知不知他的电话号码。姑妈说，其实强老师也惦记着我，可她把我家号码给他时，他却说自己不敢打扰。他觉得自己是讨人嫌的人，多少年来，许多人见了他，惟恐避之不及。

  我明白个中缘由。40多年前，强老师犯过一个错误，一个在那个时代非常严重的错误。

  那时候，强老师还是个毛头小伙，还在教书。有个已经成年了的女学生主动接近他，甚至可以说勾引他，也怪他意志不够坚强，结果……

  后果非常严重，工作被开除了不说，还戴了顶坏分子的帽子。与此同时，那女的还赖上了他，别无选择，他只能跟她结了婚。

  没有不透风的墙，后来才知，女学生根本是另有目的。说出来很荒唐，他们校长与那女学生先有了事，并导致怀孕，看看掩饰不过去了，校长便指使女学生找人顶缸。

  老天最后还算公正，校长受到了应有的惩罚，真相大白之后，强老师同那女的离婚了事。然而，对强老师来说，这些都没有太大的意义。他本来是个很优秀的年轻人，人长得帅气，教学上也很有一套。就因为这事，他从此被打入另册，受人白眼，时时处处都矮人一等。

  我想到了自己。我同强老师的情况不一样，然而，由于残疾与丑陋，几十年来，也总被归为另册。话又说回来，在我的生活中，始终有许多人视我为朋友甚或知己，他们眼里，人都是可爱的，更是平等的，包括我。

  我立即拨通了强老师=的电话。然而，“你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请稍候再拨”。我相信是强老师没在电话跟前，他不会故意不接不听。

  正欲再次拨打，铃声响了。肯定是强老师，一看号码，果不其然。

  强老师，你好！我有些激动，迫不及待地大声喊道。几十年了，我怎能不激动？

  强老师显然没想到会是我，迟疑地问，你，你是哪位？

  我马上自报家门，说了三遍，他都没有反应过来。我知道，这不只是年纪大了耳朵有些背的原因，最主要的是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会是我。

  终于听明白了，强老师连声说好，问我好，问我父母好，也说自己生活得很好。

  两个人都很兴奋，说了不少有关过去的事，当然没提到任何不愉快的经历。

  强老师说有空要来看我。我说我会等着。

  与强老师话别后，正沉浸在回忆之中，电话又响了。

  是另外一位朋友，向我打听一位文学界的领导，据说他给那位领导发短信，对方没有回复。他问我，是不是领导换了手机号码。我回了五个字，我也不知道。不料那一位又说要我帮他问问。这下，我只好说了，也许是人家有事在忙，比方开会什么的；也可能是本就不想回。我告诉他，我不愿老是去打扰人家。

  那一位不声不响挂断了电话。我的话也许有些过分，我只想提醒他，人应该懂事些。这懂事，至少包括两方面的内容，一是自尊，二是自省。

  强老师太过自尊，带有一丝苦涩的自卑；然而，漠视自尊，恐怕就难得到人家尊重了。

  现在我又想，任何人任何事，或许都是一面镜子，时时助我自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