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

梅芷

  
  每回人家说到同学聚会，心里总免不了有些许失落。

  极小的时候，在乡村小学有过近百名同学，可今天还能想起名字的只有两位。一位是叫英英的女生，全名叫什么，坚决忘了；另外一位叫孙克服，男生，之所以记得那么全，原因就在克服二字，当时就想，怎么会有这么滑稽的名字呢？

  一二年级毕竟太小，在我的记忆中，始终处在忽略不计的状态。之后的四年，才是我难以忘怀的。然而，到底是年代久远了，现在还能记住姓名的，屈指可数。

  短暂的初中生涯之后，辍学回家，又回到了小学同学生活着的“原地”。当时，他们都还在上学，很少有机会在路上碰到他们。间或遇见了，大多是我主动避开，我不想让人家看到我佝偻的躯体狼狈的模样。

  我很想找同学聚聚叙叙，当然，这只能停留在一个“想”字上。大家都热火朝天地生活着，我已经不可能再融入其中。

  病是越来越沉重了，但我还可以蹒跚地走上几步。每天早上，头一件事便是出门去外面“走路”。左邻右舍，大伙儿都熟悉了，看惯了，不会再把我的怪样当稀奇，任我从他们面前缓缓走过，看都不会看我一眼。

  忘了是哪一天，总之我正走在浦阳江边的沙滩爿上。返回时，远远看见有人过来。我先是没加理会，我不怕熟悉的人，对陌生人当然更无所谓，所以只顾自己认真地前行。

  那人近了。无意识地抬头一看，这才发现，她，是我的同学，小学阶段，从三年级起始终是班长的女同学。

  我站定了，随后下意识地往边上挪了一步。

  三年多没见了。以前有人说起过，她没上初中就进了通用厂的技工学校，当时，想必已毕业上班。这条路，正是城区通往他们厂里的必由之路。

  我知道自己没有激动，虽然是同学，平时却没多少交往，但起码是朝夕相处过那么多年的啊，况且，这是在多年没有跟同学见面的情况下的邂逅，我不能不显出连自己也说不清的喜悦。我相信当时我一定是笑了，相信这笑肯定不会像疼痛着的肌肉那样僵硬。

  结果，我的笑还是僵化了。

  我的班长一步一步走近过来，毫无表情，目不斜视。

  她不认识我？

  她不认识我！

  从第二天起，我改变了行走路线，在一条背离浦阳江的江堤上，回过头来，我能看到整个沙滩爿，当然也能看到每天从那里走过的我的班长，无非是她看不到我。

  遥遥地望见我的班长，心里很不是滋味。我似乎不应该对别人生出反感之心，心里想的，只能是怨老天，恨自己。

  十来年之后，有同学颇为激动地告诉我，班长成了县长夫人。面对着同学的喜形于色，我竟然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虽然我知道我不可以太耿耿于怀。

  又过了几年，另一位叫若萍的同学听说了我的情况，转弯抹角打听到了我的住处来看我。就是那天，若萍告诉我，其实她早知道我病了，病得很厉害。可惜她一直没在诸暨，无法过来看我。我当时就想到了，肯定是班长告诉她的，因为他们两位的娘家始终是邻居。然而，我还是明知故问了一下，结果，不出我所料。

  若萍说，月英见到我的那一刹那非常震惊，当时她很想好好问问我，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她非常害怕伤害我，只能含泪离去……

  我很惭愧，就为自己当初的小人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