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衲小花鞋

梅芷

  
  北方人把布鞋底称作千层底，那是一层又一层的旧布或破布叠在一起，然后用苎麻细绳千针万线扎纳而成的。我说的不是鞋底，而是鞋面，我们这里鞋帮。

  那时候用布票，即使有布票，农村人也没太多的活络钱买布，能省即省，因此孩子穿的鞋，鞋帮就用零碎的边角布料拼凑而成。

  一般的，把碎布剪成1公分左右宽的小条儿，细细地拼接起来，然后再加上许多别的工序，才完成正儿八经的鞋帮。

  起码在我看来，这样的鞋子非常漂亮。你看，红一块，蓝一块，紫一块，粉一块，什么颜色都有，哦，对了，惟独没有白的，听大人说，白色不吉利。

  弟弟那时候寄养在农家，干妈宝姨给弟弟做的就是这种小鞋子。在妈妈教书的乡村小学里，许多孩子也穿这个。我不知道鞋的名字，看着花花绿绿的，就叫它小花鞋。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一次极偶然的机会，听人说，和尚的袈裟百衲衣，理论上是用百家提供的碎布缝制而成。据说穿百衲衣能积福增寿。记得当年宝姨也说过穿小花鞋积福增寿的话，这便有些顿悟，是不是可以把那小花鞋叫做百衲鞋呢？

  非常眼热人家，当然也包括弟弟。不是自夸，我从小懂事，不会向妈妈提任何无理要求，自然也不会向妈妈要小花鞋。然而，像大多数孩子一样，我也善于“启发式”。有位同学来找妈妈，我看他穿着小花鞋，试探性地说，妈妈，他的鞋多漂亮。妈妈终究是妈妈，哪知道我肚子里有几根蛔虫，等学生走后，很认真地对我说，以后有空，一定也给我做一双。

  可惜妈妈实在太忙。那时正值各行各业大跃进，天天起早贪黑的，哪有时间做鞋。

  我只能一年四季穿我的跑鞋。

  在乡下读书的那一年，班上的同学却一致羡慕我的小跑鞋。这让我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明知不太会有希望，我却还是等盼，希望什么时候妈妈会空闲一些。

  日子一天天过去，用现在的话说，我等到花儿也谢了……

  几乎忘了有小花鞋这回事的时候，我已经在城里读三年级。这一年的六一前夕，宝姨托人捎来一双鞋，一双小花鞋。

  想想看，在早已不存希望之际，天上突然掉下个心爱之物，小小的我会是怎样的心境。

  那天晚上，用前所未有的细心洗净双脚，试穿小花鞋，大小正合适。

  想不好要不要穿到学校里去，向同学们好好炫耀炫耀。

  结果，虚荣心战胜了舍不得。

  结果，同学们惊诧一片，并非艳羡，全是鄙夷不屑的目光。

  结果，让王老师知道了，狠狠一番批评，然后是大大的表扬，当然，表扬的是我。这天，我第一次知道毛主席说过勤俭办一切事业这话。

  我很高兴，也有些小小的惭愧。王老师不了解情况，我爱穿小花鞋，主要是臭美。

  第二天没有再穿小花鞋。

  我舍不得了。当天晚上我发现鞋底已有磨损，这样下去，不用几天，就会让我磨穿。

  又开学了，感觉这是大事，便找出我的小花鞋。可无论怎么努力，我都没办法穿上。才三个月时间，我的脚长大了许多。

  捧着漂亮的小花鞋，心里好是懊恼。早知如此，当初为什么不多穿它几天风光风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