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现在与将来

梅芷

  
  一人说，将来胜过现在。

  一人说，现在远不及从前。

  一人说，什么？

  时道，你们都侮辱我的现在。

  从前好的，自己回去。

  将来好的，跟我前去。

  这说什么的，

  我不和你说什么。

  第一次读上面这首诗，才16岁，什么也不懂，甚至连什么叫“时道”都不知道。

  终于明白“时道”就是“时间说”的意思，是两年之后。并非自己参悟的，而是读了一本油印的资料。从此，也便不再拗口难懂。

  我的理解很简单：有个人信心十足地说，以后的日子肯定要比现在好得多得多；另一位却抱怨，现在的日子真是一天不如一天，以前多好；还有一个则懵懵懂懂刚睡醒的样子，什么，你们说什么呢？然后，那个时间很不满意了。时间说的前三句，很简单明了，问题就在最后：这说什么的，我不和你说什么。

  为什么不和他说什么？是时间对第三个人不屑一顾？第三个人错在哪？安于现状？

  如果我早知道这诗发表在1918年的《新青年》上，说不定就不会奇怪了。那个时代，四个字可以概括，摧枯拉朽。作者肯定会对从前的一切，旧的一切，完全彻底地来一个坚决否定。要复古吗？好，只要你愿意，你自己回去！

  当时我还很不明白，“将来胜过现在”为什么也是“污辱我的现在”呢？对“将来”而言，“现在”难道不应该被否定吗？也是别人启发了我，作者是在提醒当时那些只作虚无空想、时时处处回避现实的人，只有立足现在，踏踏实实做些实事，才能有美好的未来。

  再读这诗时，虽是重病缠身，却也心气方刚，况且正值全国上下热情高潮之际，最容激动。无论当时，还是之后，经常痴想，若不是这般狼狈，前面三种人里，我属哪一类？

  好像应该是“这说什么的”吧？世事沧桑，风起云涌，哪一桩哪一件与我相干？从前也好，今后也罢，任凭天翻地覆，我还是我，脱不了病体站不起身。

  内心深处，却是盼着将来。那时候，不少医生都许过愿，说吃了他的药，保我三个月如何如何。因了这话，未来便成了希望的代名词。

  未来，却是一天不如一天，最终落了个不可逆转的下场。

  数十年了，我始终都对现实不满，我指的自然只是对自身这个个体。

  将来是没有指望了，现实又如此不堪，唯一可聊以自慰的，竟是“从前”二字。

  人到了一定岁数，都会怀旧。我觉得这跟否定现在与将来没有什么关碍。

  美好的时段，大多只在孩提时光，于我。

  不免也感慨于人与时的对话，并非跟谁唱反调。不能不向往明天，希望明天更美好。

  每天能见到全新的却也是亘古不变的太阳，无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都是幸福。

  对了，险些忘了，开头那诗，作者鲁迅，题目《人与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