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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洲的第一次复兴不是始于十六世纪的意大利,而是在很久以前,在十三世纪的西班牙就已开始了。
——罗歇.加罗迪
我所描述的是关于黄金与白银组成的童话与葬礼的秘密。
在诸多的艺术史家的著述里,我读到了关于西班牙黄金一代的论述。黄金就是饥饿,疲劳,它是躁动的火苗,湮灭在汹涌的欲望中。邪恶或者纯洁的火苗,就是先知预言里的新月清辉之下的投影,禁忌与盲区。西班牙诗人乌纳穆诺(Miguel de Unamuno)的诗歌揭示了黄金与白银的隐晦秘密。黄金谕示着肉体的痛楚与忧伤,而白银隐喻着救赎的泉水流经葱郁的橄榄树丛。贵金属和经卷,先知的弯月,犀利的弯刀构成解读这个古老忧愁心灵世界先知之门上的黄金诅咒。现代艺术的魔鬼和先知就从这繁衍能力茂盛的地狱将现代人的童话通过阅读的仪式与贫瘠和悲伤的灵魂建立了盟约。乌纳穆诺的歌唱使得黄金一代之后的艺术家找到了先知之门,禁忌之门,也就是堕落的现代艺术伊甸园。乌纳穆诺流下的泪水和供奉在时间圣殿的鲜花成为一种叛逆之外的启示,清晰的群山,嫩绿的草叶,永恒的生命似乎已经从艺术家的心灵世界消逝。
繁华的古老色彩褪去,黄金和白银时代的辉煌已经湮灭。乌纳穆诺所暗喻的贵金属成为虚拟的血液,滋养着另类的怪异的艺术家。这种血液成为戏谑宗教的嬉皮士们涂抹的颜料。黄金的本质已经溃散,现代艺术躁动的火苗凄厉而艳丽,但是光芒却是苍白而晦暗。当我们在大规模的书写印象中的向日葵,黑暗色的蔷薇,母亲的泥土,破裂的水罐的时候,伊甸园的幽灵就潜在了孤独的血液里。黄金,白银隐喻的焚烧,杀戮,蹂躏的废墟之上,乌纳穆诺和另一位西班牙诗人希梅内斯(Juan Ramon Jimenez)从不同的角度解读了这个现代文明的诅咒。他们以诗歌的形式接近了禁忌与诅咒的花园。在避开政治哲学和激进的解读的可能之后,他们在黑暗中触摸到了先知之门上神秘的白银铭文。按照先知的逻辑,如果他们的心果真如黄金般坚强,那么他们最终会找到启示中的现代艺术的秘密。
1898年美西战争之后西班牙年轻的作家们开始了类似启蒙运动的新思想运动。他们自称为“九八年一代”。他们是西班牙文学在场的见证者与参与者,创造者。仿佛预言的出现和启示总贯穿着沉沦的忧伤,西班牙诗人乌纳穆诺(Miguel de Unamuno)深沉而忧郁的眼神,露出了西班牙“九八年一代”心灵深处深邃的冰冷色,悲观和神秘的行文,破裂和被蹂躏的浪漫隐喻着内心黑暗的痛苦和感伤。这是属于西班牙文学史上“九八年”一代的神秘主义和启示文学。乌纳穆诺的诗歌像灿烂的珍珠,清晨的露水一样,清洗着废墟上的遗迹,它是那一代知识分子的心灵泉水。而希梅内斯则在20世纪的荒凉大地上从怀念故乡的睡梦中看到了蓝天宝石般的光辉,目光迷失在凋谢的花朵上。他的心颤抖着,心灵袒露在山野的晨光中,不可逃避的孤独和迷失将黄金的诅咒禁锢着他的书写和歌唱。他是这个时代的吉普赛人,这是先知描述的童话世界的一个守夜人,因为真相的呈现而忧郁,哀伤。
1948年,阿梅里科•卡斯特罗发表了《历史进程中的西班牙:基督徒、摩尔人与犹太人》(修订版题即是《西班牙的真相》)。先知只暗示真相,并不言说,宣讲真相。弗朗哥的独裁政权并没有因为禁书而解除艺术幽灵力量的诅咒。禁忌的存在和奥秘的隐晦,传承着黄金一代的精神火焰。只是这黑色的火焰与性欲,肉体,精液无关,它是非生殖的,父性的,孤独的嗥叫使麻木的心灵和身体感觉到巨大秘密降临之前的战栗与慌张。流浪的艺术家,书斋里的精英,沉醉田园的逍遥学派骨子里都是被这黑色的秘密诅咒的。在钢铁和废墟之上,没有人听到乌纳穆诺的沙哑的声音。他的确不是阿拉伯人,血统之外,乌纳穆诺的孤独就被隔膜了起来,但是乌纳穆诺对强健的大地,昔日的繁盛的母性大地和群山的虔诚和理解已经与先知之门背后的铭文接近了。乌纳穆诺看到衰老和颓败,古老色彩的剥落,广袤的荒原上,他与黄金一代的九八年人的声音之间有了回响。他们对现代艺术的理解和阐释,都暴露了隐藏在哀伤的歌喉之后的肉欲,凶残,狠毒与粗糙。他们从精致的迷梦中醒来,在群山与河流之间寻找古典世界的繁华与英雄的踪迹。先知的橄榄树渺小的种子种植在被启示者的内心,这与血统合禁忌没有关系。他们歌唱得是内心的黄金,秘密的铭文,心灵的创伤和尊严的起誓。他们在西班牙的真相面前成为秘密的主人。
今天,在先知之门徘徊的现代艺术家,没有人能说出伊甸园的奥秘。但西班牙的“九八年一代”已经来到了开满百合花的香草山。
涂鸦艺术和新的启示出现了。在纽约和底特律的阿拉伯裔人聚集区,街头涂鸦的大师和实验艺术家制造着一种异类和扭曲的艺术,尖锐的线条和器具刻画出街头艺人内心的朝圣山,迷失的心灵。但是他们不是西班牙的达利,不代表超现实主义真正的欢乐与悲哀。底特律,美国人的汽车城依然延续着工业时代的生活节奏。街头艺术和实验艺术如今只能表达一种艺术的假象,一种伪知识。放荡不羁的涂鸦大师,酗酒,吸食毒品的说唱歌手,以调侃政治为生的脱口秀主持人,他们所选择的途径和方式已经不能揭示出我们内心的忧虑,而只是一种混乱,迷梦一样的哀伤。只有乌纳穆诺时期的九八年一代揭示了一种真相,尽管带着凄迷和惆怅,但是他的作品里已经可以找到那种坚定和固执。因为艺术在他们那里并不是武器,药物或者黄金,而是另一种真相的揭示。我的疑问出现了,九八年一代人包括诗人乌纳穆诺的感伤和神秘意味着什么。深沉的黄昏西班牙的大地苍凉而遥远,冷清的大地,赤裸的天空,群山的宁静,野草丛生的大地上神氏开始消逝。西班牙最著名的两个近代思想家乌纳穆诺与奥尔特加.伊.加塞特的声音已经渗透到了一个根本性的问题:歌唱与血缘,信仰与文明的血脉之间的交错带来的纠纷与禁忌。
童话在现代艺术世界的失庞和破碎,已经失去了最初的启示和寓言的魅力,童话是被祭奠的,被模仿和拆解的。黄金时代和白银时代的夜晚,童话被谋杀在童真的世界,纯净的悼词和谎言的伪装成愤怒的书写者。寻找一个僻静的角落,吟唱阿拉伯的民谣,你就是你灵魂的主人。那被宰割的,祭奠和杀戮的良知,因此被预言,启示和哀告。这种音乐和知识第一次宣告了残缺的真知,在安达卢西亚的橄榄林里,埋藏着它忧伤而美丽的种子。
我在寻找写在羊皮卷上的启示录,一个源自阿拉伯语的尊贵的男子的语录,一个完美的童话和遗迹。对于我来说这是一个寓言,繁复的隐语,比喻。气味凝重而弥漫的羊皮卷记载着乌纳穆诺的九八年一代之前的先知世界。
西班牙史学领域的禁忌,那就是长达八百年的伊斯兰文明的统治。
当愤怒的卡斯蒂利亚的公牛被靡丽的红色激怒,咆哮着冲向斗牛士的瞬间,鲜血和花瓣遮住了摄影师的镜头,激情被毁灭,悲壮的游戏结束,记者们离开贵宾席,开始用不同语言评论彪悍的公牛,斗牛士那华美的姿势。这些评论语言包括阿拉伯语,英语,当然也包括奇怪的西班牙语。西班牙语的评论蕴含着古罗马人的疯狂,激情与坚决。古罗马的角斗士们听着拉丁语的聒噪,被野兽撕碎的肉体无法得到基督的拯救。西班牙语受日耳曼语和阿拉伯语的影响,逐渐形成了一种特殊的孤傲与悲伤,比古罗马的角斗士还要勇敢,凶猛富有智慧的斗牛士在胜利的瞬间已经克服了生理上的所有畏惧,恐慌,用西班牙语嘶喊着。淋漓的鲜血,优雅的仪态,骄傲的西班牙口语,悲伤而忧郁,放狂而尖刻的浪漫只属于理解这种绅士般的杀戮,智者般的表演和抗争,躲避,反击的真实意义。斗士们拯救自己,用智慧与勇敢,而不是基督的怜悯,宽容,爱抚。
西班牙语的叛逆与不羁通过它规则的重音发出来——熙德。这是来自于阿拉伯文的一个词。熙德,这个词,构成最完美的启示录的核心意义。我相信乌纳穆诺一定对有对熙德最生动和准确的解读。当乌纳穆诺的九八年一代面临破裂而荒凉的西班牙风景,他的内心已经感觉到虚无和被裁决的震惊。
角斗场没有先知,启蒙,绅士与智者。用西班牙语写评论的法裔记者永远都在用精致的CANON相机长焦镜头捕捉最残酷最美丽的瞬间。西班牙角斗士的长矛,披风都只是新闻措辞形式上的调侃。尖锐的矛刺中卡斯蒂利亚公牛身体的瞬间,完成了媒介主宰的精神仪式。新闻发布会满是香槟,哪里是我的熙德呢?摩尔人为什么没有解释这个词语的真实意义?乌纳穆诺和希梅内斯的诗歌预言了这些迷失和困惑吗?生命的空气,灿烂的花朵和比利牛斯的泉水灌溉出来的是这苦涩的文字吗?
我在被NBC,CNN的媒体声音遮蔽的角落,避开猎奇的视线,寻找我的熙德。那个孤独而落寞的男子。熙德,他是一个牺牲的符号,怜悯的精神和物质的疑惑。挥舞着铁剑和长矛的熙德,他的血统和语言是神秘的,充满异质的诱惑。西班牙文学中骄傲的斗士在物质世界的喧嚣与癫狂之中抬起高贵的头颅,遥望安达卢西亚的橄榄林,悠长的歌谣充满破碎的心灵。从罗马人入侵伊比利亚半岛开始,拉丁语开始通行于这激情的地域,罗马人的智慧与野蛮,西班牙人的疯狂与激情使熙德的形象融汇了多种复杂的元素。历史上语言与知识,种族的混血,使得熙德这个符号有了各种解读的可能。我迷失在葱郁的橄榄林里,绿色的山坡,茂密的森林,孤独的泉水,我的熙德不见了身影。
越过乌纳穆诺的九八年一代我开始寻找我的熙德,阿拉伯的男子。
我对熙德的解读已经成为一种叛逆,一种割裂温柔和情感的膜拜。熙德成为一个分裂的标志,一个英语文学中滑坠的元音,一团残喘的死火,它是幽灵一样徘徊在先知圣殿前的那个惆怅的诗人,丢弃了铠甲和长矛,盾牌,只剩下赤裸的肉体,紧张的拳头,愤怒的眼神。是谁在剥夺熙德的声音和力量,使他成为一个偶像,成为伪装的英雄和圣徒呢?我得解读离乌纳穆诺和比利牛斯山脉的遗存越来越远,离骄傲不羁的熙德,离虔诚而勇敢的男子越来越近了。握着那从异地嫁接来的橄榄树枝,绿色凝固在书页的素纸上,熙德的长矛已经刺破丑陋僵硬掩盖着谎言猖獗,邪恶嚣张的圣袍。
乌纳穆诺所面临的时代的真相被隐藏在谎言和表象之下,以致所有的刺穿和挑逗只是导致真相的流逝和掩盖。因为某种程度上来说,权力的存在就是为了破坏和掩饰,挑逗和镇压,而媒体的存在就是为了欺骗。
我在关于熙德的文学史料中寻找隐蔽的启示。寻找可能的光线,用它来解释心灵的黑暗与疾病。关于熙德的启示与启蒙,意味着对传统形象的颠覆得同时有被玷污的可能。但是启示就在这危险与考验之中,我用孱弱的笔杆挑破了自己的忧虑与惊慌。熙德只赐予我一个词语:启示。启示的希腊文为αποκαλνφτs(Apokalupsis)有照亮、揭开、显示的意思。启示就是指神把自己显明给我们,指示我们认识、敬畏他,所以启示是一切智慧和知识的根源。这知识就是绿色,就是橄榄,就是荒漠中的甘泉。乌纳穆诺的诗歌正式从一种启示的角度,为九八年一代揭示了迷津。写作像戏谑曲一样进行着,巨大的幽深背景却是残酷的杀戮与挑逗,黄金一样的太阳的光芒依然不能渗透这人性的晦暗深渊,漆黑的灵魂。
在一张西班牙斗牛士的素描上,黑色的线条,优美的曲线与突出的棱角,背景是绿油油的橄榄树。它和黎巴嫩作家纪伯伦的焦虑是一样的。纪伯伦的目光注视着阿拉伯的沙漠和油田,伊斯兰的圣洁之地,长满青草鲜花的真境花园,清澈的泉水从黑色的废墟中涌上来,湮没了阿拉伯的经文和花体字。沙漠里的野草,荆棘都在等待那叛逆火种的降临。
纪伯伦的文字被作为一种启蒙和训诫而引导我去理解阿拉伯文学的智慧与深邃。熙德,则是一种启示的形象,一种冷静下来的激情和力量。然而熙德并不是关于真知与史实的虚构,我在古卷的末尾找到了熙德的真实仆从,那就是流着眼泪焚烧骑士小说的堂吉诃德。我的熙德,在那百合花和牧群中迷惑的忧伤之人。
我终于在煦德的血痕中找到了童话。童话里的那个虔诚骑士守卫的纯真城堡。西班牙留下了腓尼基人,古罗马人,西哥特人和阿拉伯人得脚印,从黄金世纪的地平线上回望直布罗陀海峡的蔚蓝色大海,你会为这个童话的发掘而惊讶。清晰的群山,绵延的山脉,青黑的岩石,潺潺的流水,充沛的生命气息,沉浸在光辉里的晨星,这就是九八年一代的黄金诗人乌纳穆诺的梦中的西班牙。有着芬芳和娇柔的生命气息,漫延悒郁的乡愁,黄金时代的童话城堡终于在我穷尽的挖掘中奇迹般的出现了。阳光荡漾,海水颤动,岩石耸立。你听!那海水的声音,那是先知的智慧的颤抖,是黄金诗人乌纳穆诺的梦中的西班牙悠缓的呼吸。熙德的歌声在童话的城堡回荡,那虔诚的骑士被埋葬在这黄金一样的西班牙的花园。蔚蓝的天空和大海被照亮,夜幕被黄金般的晨光揭开,显示出纯真的白昼,清洁的露珠,丰满的大地。
顺着熙德的焦虑目光,我找到了骑士的城堡。那是黄金诗人乌纳穆诺的梦中的西班牙精致的童话。先知的橄榄枝,还有那洁白的鸽子,福音的传递者,而不是冒险的游侠,冷兵器时代的武士,普罗旺斯的民谣歌手。
童话世界的先知出现了,他就是给我启蒙的骑士堂吉诃德。
我长久以来坚持这一种伪善的阅读,直到我在荒凉的大地上与西班牙流着鲜血,微笑着的浪漫骑士相遇。骑士这个词来自查理曼的Capitularies法令集,Caballarii,原意是骑师。在我的书架上有古典艺术家居斯塔夫•陀莱和当代超现实主义画家达利的这两幅关于堂吉诃德的插图。故事的从堂吉诃德开始他担负起复兴骑士道的责任开始,他成为一个虚拟的悲剧符号,一个现代艺术的启蒙。我力图从文献和古史资料中考证出堂吉诃德的真实身份。一个骑士,没落贵族,穷人,或者是阿拉伯血统,土著人。巧合的是我在小说的尾声中找到了暗示。仍然是启示的方式,这是乌纳穆诺在他喧哗的时代所选择的姿态和方式。从乌纳穆诺的诗歌和九八年一代的作品中看到,现实依然没有被超越,骑士的虔诚和固执依然需要简洁,独特的诠释。而堂吉诃德却成为那黄金之门前的超现实主义者,或者说是一个唯美骑士。
1605年米格尔•德•塞万提斯(Miguel de Cervantes)发表《堂吉诃德》。16,17世纪时西班牙文学的黄金世纪,这个忠诚的骑士诞生了。孤傲的骑士,迷失在风车,羊群和磨坊之间。堂吉诃德不属于中世纪西班牙人民在反抗摩尔人统治的解放斗争中涌现出了一个骑士小贵族的特殊集团,他与光复运动没有关系。如今,那些书斋里的诗人和艺术家终于成为堂吉诃德的仆从,骄纵和乖戾的性格,麻醉在酒精和海洛因的世界。穷人堂吉诃德,贫困的骑士我在阅读西班牙作家塞万提斯的作品的时候受到启示得到的一个身份。我接受了这个西班牙骑士的启蒙和安慰,在身份与语言殊异的异域骑士的指引和质问下,开始理解了那些超验主义者的痛苦,那些在街头涂鸦,用鲜血一样的颜料涂抹肉体的艺术家。我穷追不舍,想透过史料和传说确认,那孤独的堂吉诃德就是阿拉伯血统的先知。这种大胆而不逆的推论遭到了宗教语言文化学者的严厉批评。堂吉诃德不是安拉的使者,他没有去过安达卢西亚,不是先知。也不是混血的基督教徒,他只是骄傲的超现实主义者,挥舞着马刺,与虚无和痛苦之中畅快的冲杀。
乌纳穆诺是一个紧握着犀利的笔尖的堂吉诃德。锋利的笔尖刺破我的肉体和欲望,黑色的墨汁就像安达卢西亚民间歌舞中的舞步一样轻柔的在我的体内蔓延。先知已经死亡,体内的血液也不再新鲜,只有嚎叫的颜料,涂抹成骑士艳丽的面具,铅灰色的盔甲,墨黑的长矛,将恐惧与虚空的病毒注入我的身体。书斋里的书写终于成为地狱里的狂欢,我的眼睛已经看不到绿色的橄榄树,绿色的油墨盒铅版只能展示赤裸的线条和构图。堂吉诃德的西班牙与哥伦布,迪亚士的海洋时代截然不同,堂吉诃德是我的熙德,一个执着的优秀骑士,你看不到傲慢、自私、伪善、恶毒、残忍。他拥有骑士的天真,浪漫,稚气,懂得怜悯,荣誉,牺牲,谦卑,英勇,公证,诚实。堂吉诃德梦中的西班牙群山庄严,百花绚烂,长满鲜嫩的水果,碧绿的丰美植物。
阅读欧洲文明史上关于骑士的资料,每当年少的孩子经历过严酷的训练取得骑士资格的时候,“He has won his spurs!”的声音就会响起,那是一个精神的勋章。He has won his spurs !而我则找到了我的熙德。堂吉诃德使我对写作的怀疑和执着同时达到了高潮。抛开种族主义的解读和对立视角,看着翻录的百老汇歌剧《堂吉诃德的梦幻之旅》我对书写的意义的置疑已经不能隐藏和掩饰。我如此骄傲而蛮横的阅读着,荒诞的写作在夹缝中顽强的排挤着。我找到了我的熙德。他能够触摸那冥冥晨雾中的黄金之门,那先知的启示就在虔诚的内心城堡。
堂吉诃德在启蒙的颓败层面上成为理解乌纳穆诺的九八年一代和现代西班牙文学的一个关键。神秘的比利牛斯山脉和大西洋海岸,哥伦布那样的探险者,奢靡的风格,没有狂躁的性格携带的骄傲的病毒。尽管与安达卢西亚的先知无关,但米格尔.塞万提斯 (Miguel de Cervantes)的书写和叙述都是一个精致的寓言。我们渐渐不相信堂•吉诃德只是一个滑稽的、小丑式的人物。我力图证明堂吉诃德的阿拉伯血统,他是我的熙德,他比哥伦布要勇敢而富有智慧。我的熙德是人道主义的,是人性的太人性的。它是童话式的启蒙和主人公,一个天使和堕落尘世的纯洁的理想主义者。他走在荒漠的橄榄树下,站在了先知黄金之门和黑暗深渊的前面,伸手接受他与先知的盟约。激荡我的熙德血液的是那先知所赐的直布罗陀海峡的汹涌海水,无限的世界敞开了,童话世界的启示录和现代艺术的神秘之光隐现在梦中的西班牙。
卡洛斯时代的西班牙俨然是一个横跨四大洲的庞大帝国。那是一个充满矛盾和变数复杂的时代。天主教面临新教的挑战,骑士小说受到禁止。我开始思索被称为异端的西班牙作家胡安•戈伊蒂索洛对边缘文化的意味深长的发言。这个禁忌就是从北非渡过直布罗陀海峡的穆斯林建立的安达卢斯(Al-Andalus)。童话纯洁的世界被揭示了,文化非殖民化时代的启示在黄金世界的暗语中的存在九八年黄金诗人的内心城堡被先知所寓言了。乌纳穆诺的诗歌《卡斯蒂利亚》写道:你的赤裸裸的原野四周,与天空凹穹的围栏草地相接,你的身上有太阳的摇篮,有坟墓,也有圣殿。西班牙人们可以在原野看到橄榄树林,尤其是在南部安达卢西亚地区,那里的橄榄树种植面积更多更广更密。世世代代养育着伊比利亚半岛的橄榄树木,那是原野上最富有灵性的高贵植物。远在公元前七世纪的时候,希腊的橄榄树就在西班牙生根落户并结出了累累果实。咀嚼着青涩的橄榄,我该如何去研究米格尔.塞万提斯 (Miguel de Cervantes)的孤独骑士。
乌纳穆诺和法雅(Manuel de Falla,1876-1964)这个西班牙20世纪最重要的作曲家使得童话的色彩复活了。在这个梦幻的世界,橄榄从中的安达卢西亚,骑士就是黑暗世界的先知,他的存在开始了对现代艺术悲剧的审判。迷梦,绚烂,明媚的阳光在西班牙的泥土上洒下先知时代的种子,贫穷与饥谨,骄纵与贪欲,都在堂吉诃德的谕示下被重新认识,解读。忧伤的古老的理想,随着法雅浮云流水一样的音乐渗透在朝霞中的西班牙群山,溪流,森林,草地。孤单的骑士,那勒班多的独臂人以虔诚的心灵书写着这现代启示与梦境中的勇士。虚伪的教士,凶残戕害丰美异质文化的魔鬼已经被这平静的书写和黄金的诅咒驱逐。堂吉诃德延续着斗牛士的壮烈与美感,一种骑士的虔敬与理想主义。在悲剧的童话时代,他以最本质的行为主义讲述着心灵寓言故事。一个浪漫的斗士,伤痕累累,流血,厮磨,困顿的激情,揭示着悲剧的本质。冲杀在虚无的黑暗深渊和象征性的世界,但是堂吉诃德尖锐的长矛已经刺破了寓言与讽刺诗和传统的书写意义。浪漫主义被焚毁的冰冷的手稿,吮吸着梦幻世界的露水,先知的橄榄树在西班牙的蓝色时代枝繁叶茂。野性的浪漫和贫困的理想在权力话语之外找到了自己的启示。西班牙的土地孕育的英雄主义气息,黄金的谕示和启蒙将熙德时代的英雄理想复活了。伪先知们痛苦的嚎叫,疯狂,撕扯,纵欲,攻击,流血,但是他们没有眼泪。
十六世纪初,西班牙哲学家胡安•路易斯•比韦斯写信给荷兰人文主义者伊拉斯谟说:“我们生活在一个无论说话还是沉默都有危险的、非常艰难的年代。”在乌纳穆诺和希梅内斯的广袤荒原,法雅的音乐《浮生若梦》随着黄金的旋律流淌着,浮生若梦,我的熙德冲杀在城市,村庄之间。粗糙,原始的力量和爱在泉水的灌溉下萌芽了,唯美,热烈,黄金般的火焰暴风雨一样冲刷着大陆的轮廓,飞舞的红裙,细腻的素描,躁动的艺术家,野性的真诚展现出迷离的醉态和痴迷。平庸的写作惆怅与自怜在黄金诗人九八年一代的谕示下,与魔鬼的舞蹈和狂欢一起堕落到黄金之门背后的深渊。
我终于下决心为这个骑士举行一场葬礼。一个骑士的葬礼,它属于堂吉诃德。堂吉诃德的直率与天真重新昭示了童话焚毁之后的宿命与希望。它以一种异端的力量,忠实于正确的理想与信仰,面对群氓的嘲讽,苛责,恶毒的唾弃。他在乌纳穆诺之后真正的从经验的世界触摸到了写作和艺术的真知。写作不是贵族的奢靡,僧侣的禁欲,炼金术士的语言游戏,而是带着激情,浓烈的色彩的寻梦之旅。
在某种意义上我坚信,只有堂吉诃德抵达了先知的黄金世界,戴着百合花的花冠。“九八年一代”的知识分子们就像是堂吉诃德,破碎和断裂的西班牙精神是吞噬他们心灵的痛楚之源。堂吉诃德黄金般的眼泪,在这个虚无的世界黑暗中闪耀灿烂的光芒,他就是我内心的先知。无论在知识的启蒙,还是在纯粹的书写范围,他就是我要找的阿拉伯男子,那个在权力的诅咒和使人窒息的政治色彩涂抹的戏剧中只为心灵歌唱得白鸽子,牺牲与先知的橄榄树下。他刺破虚无,伪善的长矛纯洁了书写的意义。黄金时代的理想骑士,他的灵魂成为飞越西班牙比利牛斯群山的白鸽子。稚嫩纯洁的双翼,闪光的翅膀,碧绿的大地,那就是乌纳穆诺忧伤目光注视的现实人生,新生的河床,欢乐的天空,茁壮的树木,苍翠的田野,寂静与肃穆荡漾的黄金时代,肉体,朝露和西班牙的山脉一起沐浴在梦幻的光辉里。堂吉诃德找到了先知黄金世界的伊甸园,本真的世界在众声喧哗潮水般退去之后,裸露它纯洁的秘密。直布罗陀的海水吞没万千泥沙和尘埃,只有黄金骑士的眼泪能救赎这堕落的苍白浮生。
乌纳穆诺(Miguel de Unamuno),我的熙德在伊甸园流泪了,他的眼睛看到了书写的启示,黄金的秘密而流下泪水。他在最遥远最晦暗的人性中看到了黎明和黄昏,嗅到了迷梦中的西班牙肥沃大地母性的气息,哀伤和仇恨,智慧。梦幻中的大陆就这样在九八年一代的黄金使人乌纳穆诺的世界浮现,阳光荡漾,海水颤栗,日落的壮丽,悲怆与镇定,神秘而颤抖的欲望,无限的孤独充满我的熙德的心灵,这就是徘徊在安达卢西亚的黄金之门外的真相与奥秘。
我的熙德,阿拉伯的男子,你黄金般的眼泪使我从睡梦中苏醒了。爱的泉水,寂静的时光,歇息在群山的脚下。尘土和漫长的时光赐予我黄金般的语言,我在新月之下找到了疲惫旅途的欣喜。迷途忧伤的孩子,终于读到了那时代秘密之下的精美童话。
怀念你,我的堂吉诃德,我勇敢的熙德,你纯真的眼泪。让我用黄金诗人乌纳穆诺(Miguel de Unamuno)的歌唱来悼念你从尘世的离去,真理如红宝石和白银在我双手颤抖,你的血液,纯洁的生命将在百花丛中永不坠落,你永生在梦中的西班牙大地。
我要睁着双眼死去,
里面留住你那清晰的群山,
——它们的山隘是我生命的空气——
群山把你永恒的内心向着太阳,
我梦中的西班牙!
跟我一起进入你宁静的胸臆,
好好地铸造你那光辉的形象;
把你的岩石作为我肉体的庇护,
对你的记忆在我身上沉睡无数世纪
我梦中的西班牙!
让我的双眼成为草叶两片,
痛饮你的光华,我的大地的太阳
母亲啊,你的大地上我足迹依旧
把你的阳光照上它们作为慰藉,
给我慰藉的西班牙!
蕴藏着的碧翠萌发出青春,
在我心灵的深处形成你的景象,
于流逝的世界到持续的世界下面,
加强了信心,要重见希望,
给我慰藉的西班牙!
我要好好地睁着双眼死去,
胸中深处怀着你的青春,
我的肉体仍然是收割后的金黄田地;
你的阳光以我的希望给眠床镀了金,
给我慰藉的,我梦中的西班牙!
安息吧,我的熙德,我忠诚而勇敢的骑士。
怀念你,我的先知——堂吉诃德。
Thursday, April 13, 200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