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块地多好

梅芷

  
  希望有一块地的想法，萌发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这种想法，只能是悄悄的，不可告人的，否则，连我自己都觉得太反动。

  然而，我真的很向往有那么一块地，不用多大，两三畦就行，够我种种番薯六谷（玉米）或者种种南瓜西瓜绿豆乌豆什么的就行。

  每天放学之后，尤其是星期六下午或者整个星期天，日子过得最无聊。明明家有自留地，一家人天天忙，明明为此怨天怨地，我却羡慕得要命，要有一空闲，就跟着明明去地里帮着干活，边干边感叹，要是我家也有这么一块地多好。明明说我是个大笨蛋。

  为了感激我出了劳吧，明明妈妈常送些农产品来，这让我更为羡慕，有时候在家里我会对爸爸说，要是我家也有自留地就好了。爸爸习惯不苟言笑，对我的话置若罔闻。

  有个星期天早晨，爸爸突然对我说，我们也到山上去开一块地出来好不好？

  我疑惑地看着爸爸，确定不了是爸爸说错了还是自己听错了。爸爸不理会我的惊讶，紧接着说，等会跟我一起去山上。

  山，指的是七家岭（也许是戚家岭或别的什么家岭），不高，海拔有没有100米也是个问题，有百余给石级，平时是我最乐意去的地方。

  开荒并不很轻松。帮明明家干活，跟玩差不多，这回不同的，我们面对的是一片山坡荒地，满是不知什么玩意儿的植物，一边用锄头刨着一边想着那个刚学不久的词：披荆斩棘。为了那两畦地，爸爸和我足足整了一天，待太阳在远处另一座山顶落下，才杠着锄头回家。

  手掌上满是血泡，我不敢问，爸爸手里有没有。

  此后，几乎天天傍晚，我都上山打理一番，星期天更不用说，空前绝后的自觉。

  总算能下种了。很想参与意见，结果还是听爸爸的，两畦地，一畦种南瓜一畦种绿豆。

  种下后并没多少活儿，最多的是除草，每天侦察兵似的把眼睛瞪得老大。待那些枝枝叶叶藤藤蔓蔓一天天慢慢舒展开来，心里真像灌了蜜。

  下种的那一天，地里施过基肥的，那是向邻居要来的猪粪。终于有一天，爸爸对我说，又得给南瓜施肥了。于是，我们向邻居借来一个“料桶（粪桶）”，装上小半桶的人粪尿，爸爸和我，我前他后，一起向山上进发。

  这下我可尝足了苦头。平地上没什么，那点肥料拢共才几斤？爬石级上山时，我走在前面，比爸爸高几个台阶，那料桶自然会向下滑动，这可怎么走路啊？我想了个主意，横着走吧，然而，试了一下，不行，石阶太窄。没办法，就那样磕磕碰碰折腾了不知多少时间，好歹让我们捱到了山顶……

  时间挺快的，收获季节到了。

  南瓜结了不少。我们从来不摘嫩瓜，因为家里不开伙做菜，我们要的是老南瓜。

  每天都去看瓜们长大了多少，却始终不敢去碰它一下——有人告诉过我，南瓜不可以用手触摸，否则会萎成黄胖南瓜。

  摘绿豆是件辛苦活儿，所谓的辛苦，其实指的是必须一大清早就去动手，据说太阳出来后，成熟了的豆荚会干裂爆开，我们得与太阳争夺时间。我爱睡懒觉，为了这绿豆的收获，狠狠心把懒病也抛开了。

  后来当然是品尝自己的劳动成果了，那种美味，无以言说。

  我对爸爸说，明年我们再多开几畦地。爸爸笑而不答。

  我盼着明年快快来到。

  到了明年，再次提出种地的事时，爸爸却说不可以了。据说上面有了通知，国家工作人员禁止开荒种地。

  这是1961年的事，我12岁。当时允许城镇居民开荒种地，但这“允许”只有效一年。

  于是，我的心里又开始嘀咕，要是我家有块地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