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生费（正在用餐者勿入）

梅芷

卫生费，大家都熟悉，是每家每户都得按时缴纳的用户卫生保洁的费用，通常一年一收缴。不过，这说的是如今。倒退三四十年却是另一回事——卫生费不缴，反而“领取”。

  每季度第二个月的中旬，环卫所工作人员挨家挨户地送钱上门，钱不多，每月几毛。但那时消费水平低，一次性能进帐块把钱，也是好的。

  其实那时没“卫生费”这种说法，人们都很直白地将其称作“马桶钱”。事实上，那钱确实也是“二便”换来的。

  每隔一天，天还没亮，屋外弄堂里就传来“荡马桶啦”的喊声，提醒大家及时将马桶摆到门口，统一收拢清洗后，再回放到各家门口。

  清洗马桶不收费，因为它低于马桶里的内容价值，所以还得付钱给大家。

  有句俗语叫做“庄稼一支花，全靠肥当家”，古往今来，何止千百年，一直如此。大规模使用化肥后，一切才被颠覆。

  除了环卫所的“荡马桶啦”之外，每天清晨，还有不少进城农民的各色吆喝，最大众化的是“料有有料”（意即“肥料有没有肥料”，“有有”是“有没有”的省略形式），或者“把桶脏有有”（“把桶”即“马桶”，“脏”大约是二便的委婉说法），也有特别需要的，喊的是“清料有有清料”，“清料”其实是指“清尿”，用来作叶菜类作物肥料。

  我们居住的那一带属城乡结合部，邻居中有不少农家，他们也需要肥料。比方近邻老杨，一家六口人，自留地不少，缺的正是肥料。

  那天晚上，左邻阿春来我家串门，正聊着什么，杨嫂也来了。寒暄几句，杨嫂说到了自家缺肥的困难，阿春是聪明人，马上接口表示，以后她家马桶就交给杨家了。杨嫂很满意，许诺每月一元。我担心环卫所有意见，阿春快人快语，当即表示，由她出面摆平。

  此后，每天黎明由远及近的喊叫声与我家无关，自然更不用天不亮就从被窝钻出来了。

  一个月过去了，杨嫂果然送来了两元钱，要我把其中一元转交给阿春。

  两个月以后，又是一家一元。

  然而，此后就没了下文。阿春开头倒没什么，等到第四个月，她沉不住气了，几乎天天来我家抱怨，我只能苦笑，心里却说，幸亏这事不是我出的主意。

  这年冬天好大雪，连着下了足足一个星期。别的觉不出什么，菜价却一下子升了不少。听人说，附近生产队及农家自留地的菜蔬都遭了雪害。然而，老杨家的大白菜却获了个大丰收——老杨夫妇是右派，知识分子，懂得如何科学种菜。

  阿春受不了了，对着正在家门口整理大白菜的杨嫂说：“嗬，收成不错嘛，我们的料也有大功劳吧？”然后，她一扭头，当着杨嫂的面，挑衅地叫来了一个喊“料有有料”的农人。

  我注意到了，杨嫂被冻得菲红的脸，顿时煞白。

  我的脸一下子烫得厉害，仿佛阿春说那话是受了我的支使。

  我知道老杨一家的情况，他们决计不是有意拖欠。

  第二天是除夕。正吃着午饭，杨嫂来了，交给我两张10元面额的新钞，她没多说什么，只托我把其中一张转交给阿春。

  我连忙推辞，才五个月，怎么是10元啊？

  杨嫂笑着，这不大白菜卖得好吗，大家高兴高兴。

  杨嫂到底是知识分子，她没有把那钱称作“料钱”，她说的是“卫生费”。